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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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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大门外 夜/外

玉墨为了摆脱翻译,向一边走去。

翻译:赵小姐的模样,人间难觅,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我怎么会认错人呢?我还荣幸地遭到你的拒绝呢。

闪回:翻译的面孔比现在稍微年轻一些,发式也不同,微笑着邀请玉墨跳舞,她微笑着摇摇头。

教堂/大门外 夜/外

玉墨:(低声地) 你伤天害理,帮着日本人糟践自己同胞,你等着遭报应吧!

日本兵中队长:(日语) 请小姐们上车!

翻译太专注地纠缠玉墨,没有听见日本兵中队长的命令,玉墨再一次企图摆脱他,向旁边走了几步。

翻译:(笑眯眯地) 那就是说,你承认你是秦淮河鼎鼎大名的赵玉墨小姐喽?

所有日本兵都听到了日本兵中队长的命令,马上持枪跑步向卡车围过来。在卡车尾部站成对称的两列。

日本兵中队长注意到翻译的纠缠女人的笑容,以及身体紧紧粘着玉墨,眼里出现了凶光,加紧注视他们。

翻译: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在这里会碰到你!不曾想赵玉墨小姐摇身一变,变成女高中生了!你这一下,减去了十年芳龄,差点把我蒙蔽了!

日本兵中队长拉下脸向翻译和玉墨靠近过来。

法比也欲上前干涉,被英格曼拦住:(低声地) 让我去。

玉墨注意到日本兵中队长的逼近,紧张起来:(低声地) 你帮日本畜生干这么缺德的事,帮他们糟蹋小女生,我是顶替孩子们的,不然,去遭罪的就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娃!

翻译愣住了,为她的话所震动。

翻译的肩膀突然被日本兵中队长猛拍一下:(日语) 你在跟她说什么?

英格曼已经走到近旁,看着局势的发展,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法比和红绫相互看了一眼,也紧张得窒息了。

翻译:(一惊,然后 着脸笑笑) (日语) 没什么。

日本兵中队长:(发飙地) (日语) 我看见你跟她说话了!说了什么,给我翻译!

他的手枪拔出来了。

翻译惊吓中顾不得别的了,突然指着玉墨:(日语) 我认识她!

玉墨急中生智地尖叫起来:不要脸!(指着翻译对日本兵中队长告状) 他对我非礼!(她跺脚撒娇地) 下流,不要脸!碰了我!

翻译:(傻了) 我……怎么碰你了?

玉墨呜呜地哭起来,两手遮住脸。

日本兵中队长一时弄不懂,但男人的直觉告诉了他什么。

所有女人们都看着玉墨,她表演一个被宠坏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太逼真了。

玉墨还是两手捂住脸呜咽撒赖:你就是碰我了!你个下流坯子!

翻译:(对日本兵中队长) (日语) 我认识她,她根本不是学生,(指着一个个“女学生”) 她们,都不是。

玉墨:(又来一声尖叫) 真不要脸!还说认识我!我会认识你这个下流坯子?!

日本兵中队长:(凌厉地揪住翻译的领带) 她说什么?!你给我翻译!

英格曼:(生硬的日语) 他对小姐……非礼。

日本兵中队长:(转向翻译) 嗯?!

翻译为了验证自己的诚实,上去拉玉墨捂在脸上的手。

翻译:(日语) 你仔细看一看,就知道她不止十四岁!她应该是二十四岁,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指着周围的女人们) 你仔细看看她们!

英格曼的脸色再次变了。

玉墨使劲地挣扎,不让翻译把她的手拿开。

英格曼:(对日本兵中队长) (生硬的日语) 请管束他!

日本兵中队长突然出手,把翻译推开:(日语) 混蛋!你正在对她非礼!

翻译:(日语) 我就是要你看看她的脸。

说着他还要上去拉玉墨,日本兵中队长把翻译拉开,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耳光,把他打倒在地,并掏出手枪。

玉墨:(继续尖叫) 下流坯子!恶有恶报!天打五雷轰!

翻译:(日语) 太君,你们受骗了!

日本兵中队长眼都不眨地对着翻译的脑袋开了一枪。翻译利索地倒地死去。

日本兵中队长:(日语) 上车!

英格曼和法比都松了一口气。

教堂/地窖 夜/内

枪声使女学生们更加惊恐。

徐小愚:怎么还开枪啊?不是都把人带走了吗?

刘安娜:不知道这一枪又是打谁。

书娟从砖缝向外面看去,天上又开始飘雪花了。

教堂/大门外 夜/外

咣当一声,卡车后面的挡板被放下来。八个日本兵依次跳上去。

红绫被两个日本兵架起,由卡车上的两个日本兵接手,进入车厢。

接下去是玉笙、玉箫……

玉墨是最后一个。法比走到她身边:(低声地) 我说到做到!一定会把你找到,把你们都找到。

玉墨:(低声地) 嗯。我一定等着。

法比:(低声地) 怎么样都要想开,晓得吗?千万不要走喃呢的路。

玉墨:(温柔地点点头) 嗯。

法比: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这样送你走。

玉墨:我晓得。

法比:所以,但凡我有一点办法,就会去救你。

玉墨:(眼泪掉下来) 嗯!

玉墨已经走到卡车跟前,两个日本兵伸出手,架起她,她向法比回过头,微微一笑,笑容被珠宝般的泪珠装点得十分璀璨。

法比的眼泪也掉下来。

英格曼走到卡车跟前,以永诀的目光看着法比,一笑,抱住他,拍着他的肩膀。

闪回:童年的法比迎着他走来,他抱起脏兮兮的男孩。

英格曼:再见了。祝我们大家好运。我真替你遗憾,你从此失去了照顾我这个病老头的工作。

英格曼正要上车,一把军刀横在他面前。日本兵中队长手持军刀,似乎要切断“女学生”和她们身后的一切联系:(日语) 请留步,神父。

英格曼:(比手画脚地) (日语) 我是她们的,风琴师。

日本兵中队长:(生硬的英文) 不需要。

英格曼:(生硬的日语) 我是她们的长辈。

日本兵中队长:(日语) 不需要!

英格曼:(打着手势,生硬的日语) 你们……要十三个?十三,对的?我,第十三个。

玉墨和红绫坐在最靠后,此刻焦急地看着英格曼。

英格曼:(对红绫和玉墨伸出手) 孩子们,来,拉我一把。我跟你们一起去。

日本兵中队长:(日语) 不行!

他一掌将老人推倒在地。法比冲上来,扶起英格曼,发现老人嘴边全是血:要不您别去了。

英格曼:(喘息着,低声地) 糊涂话!我怎么可以不去?!我去了,日本人多少会收敛一点,我做了好多天的打算,要跟她们一起去!

日本兵中队长:开车!

卡车轰隆一声,引擎发动起来。

又跳上去几名日本兵。

英格曼从地上爬起,奇迹般地跃起,把一条腿迈进车内。

日本兵中队长举起手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但英格曼坚持上车,玉墨拉住老人的手。

法比也跑上来,托住老人的脊背。

车上扑过来几个日本兵,几把枪刺同时捅进老人的身体。

法比疯了一样大叫起来:神父!

英格曼的身体从卡车上坠落下来。

法比扑上去,看见神父满身的血,白色的胡须和头发都染上了血:神父!

他的神父用无力的目光看着他。

切换,闪回:壮年的英格曼向法比走来。

切换,闪回:中年的英格曼走来。

切换,闪回:青年的英格曼走来……

每一个切换,画面都更近一点,最后停在年轻的英格曼充满理想的脸膛上——这是英格曼卧室里的那张放在相框里的旧照片。

英格曼的头在法比怀抱里一歪。

泪流满面的法比慢慢地将他的眼睛阖上。

日本兵们快速地一一跳上车,把两辆卡车都塞满,最后跳上车的是那个日本小兵。

法比失去理智了,揪住日本小兵:我操你日本老祖宗!日你日本祖奶奶!

日本小兵拗不过法比,日本兵中队长上来,指挥刀的刀尖划在法比的肩膀上。

法比疼得号叫起来。

玉墨不忍地闭上眼睛。

红绫:(低声地) 两腿禽兽!不得好死!

玉墨:法比!

日本兵中队长:(指着倒在地上咒骂不已的法比) (日语) 把他带走,改天再杀。万一我们需要他管理哄劝女学生呢。

法比被日本兵们扔上卡车。

卡车开动了,帆布帘子遮住了一切。

卡车车厢内 夜/内

颠簸的车厢内,法比挣扎着起来,企图往车厢下面跳,被几个日本兵按住。

日本兵的枪口和刺刀抵住他的太阳穴、脖子、脊背。

玉墨惊恐担忧地看着仍然不放弃的法比。

玉墨:法比,不要硬拼。

法比:(绝望地) 那些孩子们……地窖的盖子,还关着呢!孩子们都出不来,会渴死、饿死的!

玉墨:(小声地) 天晓得!

红绫:(小声地) 到头来我们还是白白搭出去的!

玉笙:(小声地) 早晓得就跟小东洋畜生拼了!

春池:(小声地) 不如就学喃呢,落个痛快!

玉墨:(小声地) 不要讲没用的话!想想办法!

女人们都忧心如焚地瞪着眼睛。

一个日本兵动作粗重地给法比肩膀上的刀伤包扎。法比因为伤痛而发出低声哼叫。

一个日本兵提着一副脚镣向法比挤过来。

玉墨突然低声地哼唱起圣歌来。

女人们不明白怎么回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懵懂地看着玉墨。

红绫:(小声地问玉墨) 你不是疯了吧?

玉墨:法比,你要纠正我们哦。

法比也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玉墨继续往下唱。玉箫跟上来,红绫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加入了合唱,玉笙也哼唱起来。

法比眼睛里闪过顿悟。

所有女人都轻轻地哼唱着。

在一个过门,法比插进来,哼了一句,似乎在纠正她们。

女人们重复刚才法比纠正的那一句。

摁住法比的日本兵们慢慢松开了手。

那个打算给法比上脚镣的日本兵也作罢了。

日本兵们听着她们的歌声,一张张脸从麻木到陶醉,有的头跟着晃起来,有的脚跟着打节奏。

玉墨悄悄地移动到法比身边。

玉墨:(低声地) 哄住这帮畜生,你再想法子逃走。越是对抗,小日本越是看守得紧。

法比向她转过脸,信赖地看着她。

教堂/地窖 夜/内

书娟:英格曼神父说,他要跟赵小姐她们一块去。他去了,恐怕小日本就不会把她们……

刘安娜:神父病得那么重!

徐小愚:吐那么多血!

女学生丁:那点血都吐完了。

书娟只是呆呆地看着飘落的雪花。

雪花渐渐在地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白色。

徐小愚:法比该回来了呀,怎么还没回来?

刘安娜: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书娟从衣领里掏出她的项链表,看了一眼,向出入口走去,登上梯子,两手使劲推着盖子。

刘安娜:书娟你干什么?

书娟:我想出去看看。

刘安娜:不行。法比说了,谁都不准出去,除非他回来。

书娟:都一个多小时了!

徐小愚:要是法比不回来,我们怎么办?

刘安娜:法比怎么会不回来呢?

女学生丁:那这么久了,他人呢?

所有女学生都感到了不祥,相互对视。

书娟使劲推着头顶的盖子,盖子像是封死了。

徐小愚也登上梯子,帮着书娟顶盖子。

刘安娜和其他女学生看着她们徒劳地使劲。

某女学生:我好饿!

某女学生:饿好忍,我渴死了!

某女学生:上午我才喝了一碗洋葱汤,现在饿得一点劲都没有。

徐小愚的两臂颓然垂下:胳膊好酸!

书娟却执拗地不懈地推动盖子。

刘安娜:小愚,书娟你们下来,我试试看。

她爬到梯子上,推着盖子,发现毫无可能推开它:不行,想想别的办法吧。

女孩子们一个个都瞪着无助无望的眼睛,没有任何主意。

某女学生哭了起来。

徐小愚:(推她一下) 哭什么?水都没得喝,还有眼泪呢!

她自己的眼泪也慢慢流出来。

另外几个女学生也在低声地哭着。

发电厂 夜/内

日本兵们用刺刀对着工段长,日军总工程师站在台阶上面。

工段长面前站着十来个穿工作服的工人,里面有一个是何同志:现在,我们就剩下这十几个人了,记住我们那四十个同胞是怎么死的。现在我们回来上工,不是为了日本人,是为了我们的家乡南京能早一点恢复光明,南京的市民能早点过上正常日子。所以,我们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工。我在这里,提前跟大家道一声谢。

工人们有瑟缩的,有焦虑的,有木讷的。

工段长看见何同志,疑惑地走到他面前:你是哪个车间的?

何同志:锅炉车间的。

工段长:你脸好生啊。

何同志:(坦然地笑笑) 一回生,二回熟。

工段长:那大家就开始上工吧。(转向日军总工程师) 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工了。

总工程师听了翻译的译文,满意地点点头。

电厂/某角落 夜/内

何同志追上了工段长:(小声地) 等一下,段长!

工段长吃了一惊,站住脚,回头看见何同志,疑惑又回到他眼睛里。

何同志:日本人急着恢复供电,就是为了迎接日本国内的观光团到南京,他们想欺骗他们国内的老百姓,就像他们的广播里宣传的一样,所有的破坏都是几个中国匪徒干的,南京在日本军队的帮助下,又恢复了繁荣昌盛。所以,我们要戳穿他们的骗局,拖延送电时间。

工段长:你是什么人?

何同志:我过去也是工人,十五岁就开始当矿工。

工段长: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

何同志:(笑了) 做抗日的工。专职抗日。

工段长看了一眼,两个日本兵把守在一台机器边:日本兵监视得这么紧,拖延恐怕不行。

何同志:那就断电。

工段长:(沉吟着) 断电?

何同志:日本观光团的船被风雪延误,今晚八点左右才能到下关码头。想办法在那个时候断电,让这帮吹牛欺骗的日本军人丢尽面子!他们用刀枪从乡下抓来一批农民和孩子,让他们假装自发欢迎的南京市民。他们搭台唱戏,我们必须拆台!

一个日本兵走过来,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们俩,何同志马上掏出香烟,递给工段长和日本兵,又掏出火柴,擦燃了,给他们点烟。

日本兵:(抽一口烟) (日语) 上工!

工段长:两个日本兵看一个工人,怎么断电呢?

何同志:想想办法。工厂刚开工,人手这么紧缺,出故障也难免啊,这理由说得过去。

工段长:今晚八点?

何同志:嗯!

工段长皱眉思考。

下关码头 夜/外

日本女军人:(中文) 大家准备好了!八点钟船就要到了!

冻得缩头缩脑的一大群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站在码头台阶上。

他们的父母也穿着显然是借来的衣服,装扮成南京市民,站在两侧。

母亲甲:要到了要到了,讲了几十遍了,还没到!

母亲乙:(往孩子群里看去) 可怜我家二狗子,穿那短命的城里人衣服,冻死了!

日本女军人:(中文) 大家要面带笑容,身体挺拔!

母亲丙:(跺脚取暖) 城里女人也是作孽,(她指着旗袍里穿长线袜的腿) 冬天就穿一层袜子!我还当我们乡下女人吃苦呢!她们吃的苦头比我们还多!

刹那间,所有灯光大亮。

孩子们不禁发出惊叹。

日本女军人:老乡们,在我们大日本皇军的管理下,南京恢复了供电!

远处传来客船的鸣笛。

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

巨大的水晶吊灯亮了,璀璨的灯光下,响起掌声。

随着掌声,我们看见许多桌子拼成一张大餐桌,上面摆满五颜六色的日本菜肴,四周站着军服笔挺的日本军官。

田中敲了敲酒杯:(日语) 现在我宣布,庆功晚会开始!

黑岩举起酒杯。

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床两边的台灯发射出柔和的乳白光亮。

女人们或坐或站地消磨着厄运来临前的最后时光。

法比一只臂膀吊在绷带里,用左手不得劲地试着拧动门把。门是从外面锁住的。

玉墨看着他白白费劲。

莫愁公寓/客房外 夜/外

一个持枪的日本兵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门把动了动,又动了动。

他终于不耐烦了,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日本兵推开门,见法比站在门边:(日语) 干什么?!

法比:饿了!(指着女人们) 学生们都饿了。(他用左手比画吃饭的动作) 我们要吃饭!

日本兵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

田中端着酒杯走到黑岩身边:(日语) 我们今晚最受欢迎的节目,都准备好了?

黑岩:(日语) 是的。不过我不能欣赏了。跟我的女儿约好,今晚通电话。她今晚第一次举办钢琴演奏会,非常紧张,我答应她今晚一定跟她通话。一般我答应她的事,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田中:(日语) 这么一件小事!

黑岩:(日语) 女儿的事,再小都是大事。

田中:(日语) 太遗憾了。这件事你的功劳最大,你自己却不能享受。

黑岩:(凄然一笑) (日语) 正因为我涉入过多,所以已经没有兴致享受了。就像厨师烹饪,从屠宰到清洗,所有细节都亲历亲为,吃的时候,一定是没胃口的。那个姓孟的中国人,他的女儿也是女学生之一。我总是想到自己的女儿。

田中:(以玩笑警告) (日语) 当心啊,你最近有点多愁善感。

黑岩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向门口走去。

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法比站在窗前,撩开窗帘,他们发现这间房间在三楼,跳窗是没有可能的。

玉墨:(低声地) 人家把能钻的空子都堵上了。

法比:(低声地) 早知道这样,应该给孩子们准备一些吃的,还有水,他们现在没吃没喝,能熬多久?

红绫:(低声地)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带一盒洋火来了,到时候放把火!我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让这些东洋龟孙子快活!

玉墨拿出那把袖珍剪刀:(低声地) 我本来想到时候不让龟孙子快活的。现在一想,不行啊,惹急这些龟孙子,他们发现上了当,我们不是他们要找的小女娃,他们肯定要回到教堂去搜查的!那小女娃们不就全遭殃了吗?她们困在地窖里,出不来,跑不掉。

玉墨把最可怕的可能性放在人们面前,所有人都在恐惧中想象着。

法比:(低声地) 无论如何,我要逃出去。

玉笙:(低声地) 他们要能让你逃出去,不也就让我们逃出去了吗?

教堂/地窖 夜/内

书娟把一块镜子砸到地上,镜子碎成七八片,她拿起一片碎镜子,刘安娜等也捡起碎片。

书娟把一块手绢包在碎镜片的钝角上。其他女孩也仿效她。

她们走到砖头缝隙前面,开始刮两块砖之间的泥灰。

两指宽的砖缝露出教堂院子里的路灯洒下的光晕。

书娟:好像电灯亮了!

刘安娜凑近缝隙:真的,电灯亮了!

女学生丁:等我们出去,说不定自来水也来了!

某女学生:那要是出不去呢?

徐小愚:出不去还要问吗?省得人家还要埋我们,这里直接就是墓穴,大家互相陪葬。

刘安娜:徐小愚,你那个嘴巴干什么不好,非要学乌鸦叫?报丧的嘴!该鼓气的时候,偏偏就来丧气!

书娟一心一意用碎玻璃在泥灰上刮着。

刘安娜:我们排班,几个人上工,几个人休息,过一会儿再换班,好不好?

大部分人说“好!”

刘安娜:徐小愚,你呢?

徐小愚:我不讲话,不然又成乌鸦嘴了。

某女学生:(抽泣着) 我就是口渴,给我一口水喝,叫我干什么都行!

某女学生:(哼哼唧唧地) 我憋死了,要上厕所!

徐小愚:那不是桶吗?

某女学生:那个桶我用不来!

某女学生:我嘴巴干得唾沫都咽不下去了!

女学生们:法比到底到哪里去了?!不管我们了?

书娟:(突然爆发地) 阿烦人呐?叫得阿累人呐?就是嘴不干,叫唤这么久,也叫干了!也不想想那些女人,代我们去受罪,拿她们的命给我们抵命,她们能顾上口渴肚子饿?娇滴滴的,又是渴又是饿的,一会儿要撒,一会儿要拉,要不要人家给你们擦屁股?撒娇给哪个听?!给哪个看?!

徐小愚:是的!不晓得那个屁股有多金贵!非要坐到抽水马桶上才拉得出来!还要高级草纸给她擦呢!

刘安娜:你们的话怎么这么粗啊?!都是跟那些女人……

她突然不说了。

徐小愚:就是跟她们学的!她们讲话多痛快,多解恨?遮着掩着,就是文明啊?

刘安娜:人家好的你学学呢!学学人家的仗义、勇敢、好心眼……

徐小愚:她们讲话好听,骂人也骂得好,吵架也吵得过瘾,我就喜欢听!

书娟的手被碎镜子割破了,渐渐染红了包在镜片上的手绢。

日本宪兵队拘留所 夜/内

孟繁明空白的面孔,一双眼睛似乎被抽去了灵魂。

拥挤不堪的监室,人们无法躺下,只能靠着墙壁,或者背靠背地打盹。

孟繁明靠着门边的墙壁枯坐,似乎进入了睁着眼睛的昏迷。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的书房 夜/内

黑岩:(对着电话筒微笑) (日语) 好的,我等你的信。

黑岩的女儿:(画外音) (日语) 信里我会寄一张演奏会的广告。

黑岩:(日语) 太好了!听妈妈的话,嗯?

黑岩的女儿:(画外音) 但是……

黑岩:我不要听见“但是”。

黑岩的女儿:好吧。再见。

黑岩:再见。别忘了寄广告!

电话那一端已经挂断了。

黑岩意犹未尽地慢慢挂上电话。

日本宪兵队拘留所/值班队长办公室 夜/内

电话铃响,戴着执勤臂章的值班宪兵小队长立刻拿起话筒:(日语) 宪兵队值班室。

话筒里传来黑岩的声音:(画外音) (日语) 我是黑岩久治。

值班宪兵小队长:(立刻立正) (日语) 敬礼!

黑岩:(画外音) (日语) 那个姓孟,叫孟繁明的犯人怎么样?

日本宪兵队拘留所/监室外的走廊 夜/内

太平间一样惨白的灯光下,两条日本狼犬在两排监室夹着的狭窄走廊里徘徊,耷拉着红色的舌头,睁着比狼还要冷漠的眼睛。

两个宪兵走过来,走到一个铁门前面。

日本宪兵队拘留所/监室 夜/内

钥匙碰撞在铁门上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一张张脸都惊恐地转向门口:这样的夜晚,开门意味着行刑和处决。

唯有孟繁明还在他的睁眼昏迷状态中。

铁门开了,一个宪兵以不准确的发音叫喊着名字。

日本宪兵:孟……繁明!

孟繁明似乎没有听见。

日本宪兵:孟繁明!

孟繁明懒散地回过头,然后慢慢爬起来,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麻木表情,披在肩膀上的大衣落到地上。

一个狱友拉拉他的裤脚:(指着地上) 你的大衣。

孟繁明:不需要了。

所有狱友都意识到他此去所向,都默默用目光为他送行。

日本宪兵:(生硬的中文) 带你的东西!

孟繁明弯下腰,捡起大衣、帽子。

铁门又咣当一声关上。

狱友甲:不晓得是枪毙还是过刑。

狱友乙:不会是枪毙吧?枪毙一般都不要你带东西。

日本宪兵队/拘留所/审讯室 夜/内

孟繁明被押解进来,仍然是哀莫大于心死地麻木着。

值班宪兵小队长:(日语) 请接黑岩大佐的寓所。

孟繁明猛然回过头,看着小队长打电话的背影。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书房 夜/内

录音机的磁带转动着,传出肖邦的“叙事曲”。录音带的盒子上,贴着一张黑岩的女儿的小照,写着一行字:爸爸留念,女儿聪子。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压过了温婉忧伤的琴声。

黑岩皱起眉。

勤务兵的手接起电话:(日语) 喂?

宪兵小队长:(画外音)(日语) 我是宪兵总队拘留所的值班小队长藤下。

勤务兵:(日语) 请等一下。大佐阁下,宪兵队拘留所。

黑岩的手接过话筒:(日语) 姓孟的状态怎么样?

值班宪兵小队长:(画外音) (日语) 健康。需要提审他吗?

黑岩犹豫着,音乐进入了一段激情的旋律。

宪兵小队长:(画外音) (日语) 大佐阁下?

黑岩:哦,你说什么?

日本宪兵队/拘留所 夜/内

值班宪兵小队长:您需要提审吗?还是处决?

孟繁明盯着宪兵小队长的侧影。

黑岩:(画外音) (日语) 释放他。

值班宪兵小队长:(不解地) (日语) 释放?

黑岩:(画外音) (日语) 案子了结了,不需要他了。我会亲自签署释放命令,送到你们宪兵队。

值班宪兵小队长:(日语) 是!

话筒里传出对方挂断的声音,值班宪兵小队长仍然是一副不解的面孔,放下电话。然后他在案前坐下来,拿出一张表格,在上面写着什么。

孟繁明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种命运,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值班小队长:(日语) 成田!

刚才押解孟繁明的宪兵出现在门口:(日语) 到!

值班小队长:(日语) 把他的镣铐打开。

日本宪兵:(日语) 是。

他走到孟繁明面前,掏出钥匙,蹲下来。

现在轮到孟繁明不解了,疑惑地低下头,看着钥匙插进他脚镣的锁孔。疑惑使灵魂回归了他刚才还空空的躯壳。

脚镣被打开了。

值班宪兵小队长:(指着表格比画) (日语) 过来。签名。

日本宪兵推了他一下。

孟繁明走到桌前,值班小队长指着表格下端。

值班小队长:(生硬的中文) 你,释放。这里,你的,名字。

孟繁明拿过蘸水钢笔,在表格下端飞快地签名。

日本宪兵队/大门外 夜/外

孟繁明走出岗哨森严的大门,看着亮起路灯的马路。

有了灯火的南京对于他似乎再次变得陌生,他似乎缺乏方向感了,试试探探地向前走去。

下关码头 夜/外

黑沉沉的江面上,一艘客轮亮着灯远远驶来。

码头上灯火通明,日本女军人跑到孩子群落前面,手舞足蹈:船来了,大家准备好!一、二、三,开始!

孩子们互相看看,似乎都忘记了该开始什么。

日本女军人:举起旗子,跳啊!跳得好的,就能得到糖果,最好的,可以得到一包糖果!

长江水面上 夜/外

几艘驳船仍然在干它们的老勾当,把一具具尸体沉入江水。

几个正在操作的日本兵看到飘着若干面日本国旗的客轮过来,摘下帽子,向客轮挥舞,并且大声欢呼。

一个小队长跑来,一面低声叫喊:猪猡!闭嘴!

日本兵们不知为什么要闭嘴,仍然雀跃欢呼。

小队长一拳伸出去,把一个士兵打倒在地上:想让国内的人知道我们每天夜里干的秘密工作?!猪猡!脑子丢了吗?!

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门被打开,玉墨和女人们都抬起头:末日终于来临了。

四个持枪的日本兵出现在门口:(中文) 出来!

法比看看他们,又看看玉墨等人;她们慢慢地站起来,真的像一群无助的小女孩一样,求救地看着法比。玉墨走在最后,存心把自己的歌本往沙发垫子下一塞。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连法比也没有注意到。

日本兵:快一点!

法比跟着她们向门口走去,却被一把刺刀挡住了。

他这才看见,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了一排日本兵。

一个个日本兵威严冷峻,充满自我正义的良好感觉,大敌当前地对付这群“女学生”。

莫愁公寓/楼梯 夜/内

玉墨等在十几个日本兵的押解下走下楼梯。

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法比看见沙发垫子下露出歌本的一个角,他把歌本抽出来,觉得蹊跷,打开歌本,看见里面夹着一块淡紫色的手绢。

闪回:玉墨从腋下取出淡紫色的手绢,把头发扎起来,然后又拿起铁锹。

他思考着,眼睛四下巡视,看到了那个铜质台灯座。

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日本军官走到台前,一看就是七成酒醉:(日语) 小女生们怎么还不来唱歌呀?

一个中年日本军官拍拍他的肩膀:(日语) 看那边。

透过玻璃门上的白纱,能看见一群穿黑色水手裙的少女。

中年军官:(日语) 只有十四岁。听说死了一个,不然是十三个。

老军官:(日语) 死了一个?太可惜了!

田中走到台前:(日语) 今晚最精彩的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大家也许知道,南京有一所著名的女子教会学校,以圣女玛德伦命名的……

莫愁公寓/宴会厅门外 夜/内

玉墨:(跌足) 哎呀,我的歌本还丢在房间!

所有日本兵都盯着她。

玉墨:(娇嗲地) 没有歌本,不能唱。

日本兵甲:(模仿她的中文) 歌本?

红绫:(举了举自己的歌本) 就是这个!她丢在房间里了!

莫愁公寓/楼梯 夜/内

日军总工程师从楼梯上下来,看见玉墨被一个日本兵押送着上楼来。

玉墨看了一眼这个文质彬彬的军人一眼,似乎刹那间捕捉到他眼里的善意。

日军总工程师也在刹那间捕捉到玉墨眼中的呼救。

日军总工程师向旁边让了一步,担忧地看着押解年轻女孩的日本兵。

日军总工程师:(问日本兵) 等一等,你这是要带小姐到哪里去?!

日本兵:(日语) 她把什么歌本丢了,要去找!

总工程师看着两人走过去,目光一直停留在玉墨美丽的面容和身体上。玉墨在楼梯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

玉墨向房间门口走来,日本兵端着枪跟在旁边。

走到那间客房门口,日本兵掏出钥匙。

玉墨:(大声地) 法比,我回来拿歌本。

莫愁公寓/房间内 夜/内

法比站在门后,手里拿着铜质台灯座,看着门把被拧动,似乎全身就绪,准备出击。

门被打开了,日本兵慢慢跟进来,眼睛盯着玉墨。玉墨假装专注地四处巡视,似乎突然发现歌本被塞在沙发垫子下,天真烂漫地欢呼着跑上去:找到了!

她抽出歌本,看了门后的法比一眼。

法比突然冲出来,将铜灯座全力砸在日本兵头上。

日本兵被砸倒在地,法比对房间里叫喊:玉墨,玉墨!

玉墨出现在门口。

法比:快,跟我跑!

玉墨:不行,我不能跑,我跑了这帮畜生还不晓得会怎样报复姐妹们呢!我不是害了她们吗?你赶紧跑,小女娃们还在地窖里呢!

法比:(上来拉她的手) 不要啰嗦,快一点!

日本兵醒来,他的额头被砸破了,血流如注,但并不妨碍他的手慢慢向他的枪移动。

玉墨:(含着眼泪) 我等你回来救我和姐妹们。

她闪进客房,关上了门。

法比听见门闩咔哒一声插上:玉墨!

玉墨:(画外音) 快跑!

法比只得沿着走廊跑去。

日本兵的手终于抓到了枪,他翻了个身,将枪抵在肩膀上,瞄准法比,但是从他额头上留下的血盖住了他的眼睛。

枪响了。

已经跑到楼梯口的法比顺着楼梯滚下去。

莫愁公寓/宴会厅 夜/内

所有日本军官都被枪声震动了。

莫愁公寓/宴会厅门外 夜/内

女人们猜测地瞪着眼睛。

哨音四起,日本兵们向外跑去。

某日本兵:游击队吗?

莫愁公寓/大门口 夜/外

日本兵迅速拉起铁丝网,封锁大门。

院子里,日本兵们架起机枪。

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

向法比开枪的日本兵再一次开枪,同时向楼梯爬去。

莫愁公寓/楼梯下 夜/内

七八个日本兵端着枪封锁了楼梯,大敌当前地把枪口对准楼上。

莫愁公寓/楼梯上 夜/内

两组楼梯间,法比腹背受敌,进退无路。

他回过头,看见背后的一扇窗子。

电厂 夜/内

何同志在一个角落的阴影里跟操作机器的工段长打了个手势。

工段长用一个不起眼的动作拉下一个电闸。

客轮甲板上 夜/外

一群盛装打扮的日本中年妇女站在甲板上,看着张灯结彩的码头,又是拍手又是尖叫。

不少人都拿着照相机,对着渐渐近来的码头拍摄。

但码头上所有的灯霎时全熄灭了。

莫愁公寓/楼梯上 夜/内

陷入黑暗的楼梯上,日本兵们端着枪摸上来。

法比正在往窗外爬去,因为肩膀上的刀伤,他似乎不可能完成翻越动作。

下关码头 夜/外

黑暗的码头上孩子叫、女人喊,乱成一团。

日本女军人被从台阶上跑下来的大群的孩子挤倒。

孩子们潮水一样从日本女军人身上漫过。

母亲们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母亲甲:小三子!小四子!

母亲乙:二狗子!

她们也往台阶下跑去。

天空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

客船甲板上 夜/外

刚才欢呼雀跃的日本女人们抬头看着信号弹。

一个瘦弱的学者模样的日本男人叫起来:女士们,太太们,都回到船舱里去!

女人们尖叫着,向船舱里拥挤。

下关码头 夜/外

一个黑影爬在一根电线杆上,往人群里撒传单。

下关码头 夜/外

爬在电线杆上的人竟是大宝。

探照灯亮了,强烈的光柱四处巡视。

耀眼的白光照到了大宝,大宝飞速从电线杆上滑落。枪声响了……

但枪声比大宝的动作晚了一步,他已经钻入了混乱的人群。

一个日本军官叫喊着:(日语) 封锁码头!不要让他跑了!

本来已经靠岸的日本客船此刻惊呼四起,又慢慢地离岸。

莫愁公寓/餐厅 夜/内

日军总工程师向熄灭的水晶吊灯抬起头。

所有的日本军官都失望和不满地议论、抱怨起来。

莫愁公寓/客房 夜/内

玉墨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聆听着饭店内和远处江边乍起的枪声和吆喝。

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

日军总工程师走到电闸前,一个日本兵替他打着电筒,他看见电闸没有问题。

田中:代川工程师!

代川(日军总工程师) 慌忙跑到田中面前,立正听训。

田中:(抑制着恼怒) 我以为你已经征服了电厂的支那工人了。

代川:我马上去电厂。

莫愁公寓/走廊 夜/内

那个向法比开枪的日本兵大张着嘴,但只能发出喑哑的嗓音:(日语) 一个女学生……在……这里!

他再次开枪,并不是朝着目标开,而是向他的同伴呼救。

莫愁公寓/客房/走廊 夜/内

玉墨被门外的枪声震动,不知该期待什么。她轻轻走到门口,从锁孔往外看,外面一片黑暗。

日本兵腹部贴地,一头一脸的血,仍在叫喊。

玉墨悄悄地回到房间里,抱起大床上的毛毯和床罩,移动着猫一样轻的脚步,接近了日本兵……

日本兵听见身后轻微的声响,企图转过脸,但已经晚了,玉墨把毛毯加床罩都覆盖在他头上,然后抓起他的脚,将他拖进房间。

玉墨跑出门,将门锁上,迅速向楼梯口跑去。

莫愁公寓 夜/内

楼上楼下到处是手电筒的光亮和脚步声,指挥员的吆喝此起彼伏……

莫愁公寓/餐厅门外 夜/内

女人们听着楼上楼下的骚动,不知道该期待什么。

春池:(小声地) 是不是玉墨自己逃跑了,把我们搁在这里?!

某女人:(小声地) 是她带头顶替的,我们是跟着她的,现在她自己倒一跑了事!

某女人:(小声地) 是的!挨杀挨剐到头来是我们的事!

某女人:(小声地) 赵玉墨从来都把她自己看得比我们高一等!

玉箫:(小声地) 废话怎么这么多?!

红绫瞪大眼睛,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玉笙:不如我们也趁乱跑掉!

春池:趁他们现在顾不上我们……

春池悄悄地向队伍外移动了一点。

一个日本兵的刺刀马上就横过来:不许动!

春池吓得马上缩回来。

刺刀却没有缩回去,冰凉的刀尖依然触碰在春池穿着黑丝绒的胳膊上。

因为春池刚才暴露的企图,引来更多日本兵的防卫,一把刺刀对着一个“女学生”。

红绫:(冷笑) (小声地) 好了,叫你们能不够!把人家都当傻瓜?本来这些畜生还装点人样子……(一把刺刀几乎戳在她大臂上,她尖叫起来) 哎呀!……

一个领头日本兵把电筒指向红绫。

红绫索性不依不饶地哭喊起来,又揉着自己的手臂:好疼!

刺刀缩回去一点。

莫愁公寓/楼梯 夜/内

法比从楼梯扶手的空隙看下去,日本兵打着手电逼近,他只能往楼上退去。

玉墨从三楼下来,拉起法比就走。

她搀扶着法比向三楼顶层露台跑去:(低声地) 跟我来!我在这个公寓里住了四五个月,哪一层楼我都熟。楼顶上有个地方,先躲藏一下。

她在楼梯的尽头赶上法比,朝楼下看一眼,似乎无数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

他们面前,是一扇通往楼顶的门。玉墨把门轻轻推开,看见地面上积雪颇厚,几根晾衣服的绳子上挂着冰凌。

法比:(低声地) 你在这里住过?

玉墨:(低声地) 嗯。来,我背你!

法比:(低声地) 我能走啊!

玉墨:(低声地) 不是……他们要是追到这里,看见的就是我一个人的脚印,你不就安全点?

她不容他犹豫地弓下腰,法比只得俯下身。玉墨咬紧牙关,背着法比走到楼顶露台上,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莫愁公寓/楼顶露台 夜/外

楼顶露台的四周只有齐到人的小腿高度的水泥围栏,探照灯从两个方向照射过来,玉墨弓着身体等待着,挑选了两道探照灯光恰好交错过去的刹那,飞快地向一个长方形的水池跑去:(急促地喘息着,低声地) 人家看还以为它是个消防池子,其实不是。

她的手探入池底,快速刨开积雪,池底露出一根铁丝。她拉住铁丝,使劲往上一提,原来下面是个洞穴:(低声地) 快进去!

法比看看她。

玉墨:(低声地) 我们唱歌的时候,日本人可能会放松岗哨。你那时候再想法子逃出去。

法比:你怎么知道这个藏身地方?

玉墨:这个公寓好几间房都是有钱男人租来养外室的。那些男人怕老婆打上门,楼下门房一个电话打上来,他们就能把外室藏到这里面。我的几个麻将搭子,都是男人们养的外室。

法比:……(低声地) 你也是?

玉墨: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比她们强,后来发现自己连做外室的份儿都没有。

法比:玉墨……

玉墨:(把手指轻轻按在他嘴唇上) 不说了,我知道。

法比进入了防火池下的洞穴,玉墨赶紧把盖子盖上,再用手捧起雪,一层层地盖上去,轻轻将雪抹平。

她把两只冻僵的手放在嘴上哈了几口热气,一面打量着水池,想看看是否有破绽。

防火池底下的洞穴 夜/内

极小的黑暗空间里,法比两腿几乎蜷到胸口侧卧着,像是婴儿在母亲胎里的姿势:(低声地喃喃自语) 我只要不死,一定会来找你玉墨的。没人娶你玉墨,是天下男人都瞎了眼。

莫愁公寓/楼顶露台 夜/外

探照灯照射着露台。但一再错过玉墨。

玉墨踩着自己的脚印后退,然后蹲下,抹平防火池边雪地上的脚印。

她用自己的脚印摆了个迷魂阵:走了几圈,走到露台边沿,脱下鞋子。

特写:玉墨的手把她的两只鞋子搁在一尺宽的围栏上,使劲摁下去,摁出两个深深的脚印。她把鞋穿上,向后退了几步,再调转头,向门内走去。

莫愁公寓/楼梯上 夜/内

玉墨拉开露台的门,刚跨进来,五六支手电筒的光圈同时落在她脸上,她的头发被风吹得纷乱,眼睛里是一种决绝的目光。

两个日本兵冲上楼梯,架着她的两条胳膊,几乎把她两脚悬空地拖下楼梯。

领头的日本兵:带走,带到餐厅去!

等那两个日本兵继续架着玉墨向二楼走去时,其他日本兵冲向楼顶露台。

莫愁公寓/楼顶露台 夜/外

电筒的光和探照灯的光晃动在积雪的地面上,玉墨秀丽的足迹在雪地上盘桓着,最后延伸向露台边沿,一尺宽的围栏上,一层处女般的白雪上面,落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一切都似乎在印证一个女孩子求死的决心和对于死的恐惧。她所做的挣扎、迟疑,最后又归于求生。

领头的日本兵看着在围栏上的两个脚印,脸上出现了感叹:(日语) 原来是这样——她想自杀,不过还是害怕。这么年轻的生命,又这么美丽,值得贪恋啊!

莫愁公寓/餐厅旁边的接待室 夜/内

田中正在听那个领头的日本兵报告:他把我们一名下士金史太郎打昏,关进了客房,自己逃走了。所以刚才并不是游击队偷袭,是金史太郎开枪阻止他逃跑。

田中: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领头的日本兵:法比·英格曼。是圣·玛德伦教堂的神父约翰·英格曼的养子。

田中:立刻全城搜捕法比·英格曼。他很可能会回到教堂。把圣·玛德伦教堂监视起来。

领头的日本兵:是!

莫愁公寓/餐厅 夜/内

所有的窗帘紧闭,桌上点亮了蜡烛。

日本军官们看着一队穿黑丝绒水手裙的“女学生”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押解下,走进餐厅大门。

田中看着噤若寒蝉的“女学生”们,得意地把酒慢慢送往嘴边。

老军官:(馋涎欲滴) (日语) 比我想象得还要美!

玉墨走在最后,红绫回过头,看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用手指头替她梳理着。

玉箫对刚才怀疑和错怪玉墨的人,咄咄逼人地冷笑着:(低声地)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

那几个女人避开她的锋芒。

玉墨:(低声地) 孩子们有救了。

红绫:(低声地) 真的?

玉墨:(低声地) 要是法比今天夜里能逃出去,她们就没事了。

站在红绫前面的是玉笙,红绫转向玉笙:(耳语) 孩子们有救了!

玉笙对她前面的玉箫耳语:孩子们有救了!

女人们就这样口耳相传,把消息传递给了姐妹。

每一个姐妹都在得知“孩子们有救了”的信息之后,舒展开眉眼。

玉墨:(低声地) 我们要在这里多消磨一点时间,拖住日本人,赢下的时间都是法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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