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某学校/教室 日/内
书娟坐在教室临窗的座位上,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数学题……
她身边坐着所有从圣·玛德伦教会女中来的同学。
一只白色的凤头鸽子落在窗外一根树枝上,发出咕咕的叫声,书娟的视线被它吸引过去。这是一只很美丽难得的鸽子。书娟不自觉地用手指架起取景框,端详着鸽子梳理羽毛。
老师:(画外音) 孟书娟,请你来做这道题……
书娟没有听见,只是欣赏着“取景框”里的鸽子。鸽子飞走了,她的手指还架在那里,空了的取景框里现在却出现了玉墨的身影,是玉墨刚出现在教堂里的模样,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一个苗条多姿挺直的背影,然后她转过身: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脸容……
日军慰安所/玉墨的房间 日/内
玉墨木然的脸: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她较之我们上次见到她,更加憔悴,并面带病容。
她的对面,山岛打开药瓶,倒出四粒药片,将手掌伸到玉墨面前。
山岛:(英文) 吃下去。
玉墨木木地拿起药片,放在嘴里,很响地吞咽下去。
山岛:(英文) 张开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把药片咽下去了。
玉墨木木地看着他,嘴巴紧闭。
山岛:(英文) 这些药片是给你治病的,为你好!
玉墨仍然木木地看着他。
山岛一手扳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腮帮。
山岛:(英文) 张开嘴巴,让我看看!
玉墨使劲挣扎,山岛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还是木然地瞪着眼。
山岛:(英文) 你得了这么重的病,不吃药,会死的!
玉墨突然啐了一口,把那些半融化的药片啐出来。
山岛急了,上去朝她又是打又是踢。
玉墨这次不躲,也不挣扎。
山岛喘息着停下来,拿起药瓶,玉墨闪电一般上去,抢下药瓶,打开盖子,把瓶口对着嘴巴倾倒。
山岛扑上来跟她抢夺,终于抢下药瓶,但是玉墨已经把一半药片倒进嘴里,抓紧时间咀嚼起来……
山岛掐住她的喉咙,阻止她下咽……
也许是因为药片太苦,也许因为山岛掐到了某根神经,她哇的一声猛烈地呕吐起来。
山岛看着她吐出的一地白花花的药片,放开她,精疲力竭。
山岛:(英文) 你到底想干什么?!
玉墨:(英文) 死。
山岛脸上渐渐显出失败和认输。
他拿起床头放着的大衣和帽子,慢慢地穿上,向门口走去。
日军慰安所/回廊 日/内
山岛匆匆地走向楼梯口。
日军慰安所/大门口 日/外
两个站岗的士兵见山岛走过来,啪一声立正。
山岛连回礼都懒得,匆匆走出去。
日本兵甲:(日语) 下回见!
山岛:(日语) 没下回了。
安全区 日/外
法比和田间雪子在一个个难民的帐篷之间穿行。
田间雪子:要是知道她们长的什么样,就好办一些。总有一天我可以疏通慰安所看门的士兵,让他们放我进去。只有不怕碰钉子的人才能做个好记者。
法比:我没有其他的人相片,只有一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打开,里面夹着书娟拍摄的玉墨的相片。
田间雪子:哦,她真漂亮!其实只要找到她,就能找到其余的人!
法比:我向自己发过誓,一定要找到她们。
相片上玉墨脸容的特写。
日本餐馆 夜/内
玉墨的相片从田间雪子的手上,转到山岛的手上。
山岛端详着玉墨的美丽清纯的颜面,美丽清纯的目光,疲惫地点点头。
田间雪子:(日语) 她们十几个人都在那个慰安所?
山岛:(日语) 好像只有三四个人,其余的被送到郊区的慰安营去了。是供士兵和下级军官消费的场所。
田间雪子:(日语) 你知道那些郊区慰安营的地点吗?
山岛摇摇头。
日军慰安所/门外的街道 夜/内
田间雪子和法比走来,雪子向法比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驻步等待。
法比停下来,从袍子里拿出一个纸包交到雪子手里。
法比:假如你找到玉墨,或者是她的任何姐妹,把这个给她们。告诉她们,上帝和她们同在……
雪子点点头,将纸包放在自己的小皮包里。
法比目送雪子向那所老旧歪斜的大门走去。
雪子牵起黄铜门铃的线绳,拉了几下,门开了一条缝,田间雪子从包里掏出十来块光洋和两盒香烟递给伸出来的手。门缝开得宽了一些。
雪子回过头,朝法比看了一眼,走进大门。
日军慰安所/天井 夜/内
雪子站在黑暗的天井里,看着古老破烂的楼房,每个窗口都透出幽暗的灯光。
她试探着走上楼梯,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凄厉惨叫,划破了黑暗,令同为女性的雪子心惊胆寒……
她走到回廊上,打量着环境……
她走到一个窗子前,从缝隙向里面窥视,但什么也看不清。
她从包里拿出打火机,打燃火苗,照着门扉上的号码。
终于在一扇门上看到了205号,但在号码下端,贴了一张纸条:(日语) 病重待医。
她吃了一惊。火苗扑腾一下,灭了。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并没有锁住,便将门推开,走进去。
室内如同死亡本身,一团实心的黑暗。
她再次摁亮打火机,借着小小的光晕,看见床上躺着一具无声无息的身体。她似乎决定不下,是否要打扰床上的人。
日军慰安所/门外的街道 夜/外
法比看着慰安所的依旧紧闭的门,看了一眼手表。
日军慰安所/玉墨的房间 夜/内
雪子走到玉墨的床边,看着这个单薄的年轻的异国女子。
玉墨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是醒是眠。
雪子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借着火光打量着玉墨。
玉墨动了动,昏沉沉地发出一声呻吟。
雪子将手掌放在她额头上,立刻挨了烫一般缩回来。
田间雪子:赵玉墨小姐!……
玉墨微微睁开浮肿的眼睛。
田间雪子:法比托我来看望你,他一直在找你们!
玉墨无神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神采。
田间雪子: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她匆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小十字架和一摞纸卡片。
她把打火机的火苗凑近,玉墨吃力地拿起一张卡片。卡片上只有三个字:“活下去!”下面一张卡片,还是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她吃力地扒拉开所有卡片,每一张上面都是同样的三个字:“活下去!”
雪子不解地看着传达同样信息的卡片,又将一张张卡片翻过来,似乎要寻找隐蔽的秘密信息。
玉墨:(微弱地) 我懂了……
田间雪子:这些为什么都一样?
玉墨:法比这是给我所有姐妹的……
雪子明白了。
玉墨:隔壁……叫红绫。201号,叫玉笙。109号,叫玉箫(随即又想起什么) 哦,我忘了,玉箫已经走了……
雪子站起来。
田间雪子:法比说,他一定会想法搭救你们的。
玉墨吃力地点点头。
田间雪子:我会想法子给你送药来。
玉墨又吃力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雪子看着安息了一般的玉墨,把那个小十字架放在玉墨的枕边。
田间雪子:愿上帝和你们同在。
日军慰安所/回廊 夜/内
雪子从玉墨的房间轻轻走出,走到旁边一个门前,将一张“活下去!”的卡片从门缝里塞进去。
她走到门上油漆着“201号”的门前,往门缝里塞了一张“活下去!”的卡片……
日军慰安所/楼梯 夜/内
雪子刚刚走到楼梯口,身后一扇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个半裸的日军军官拎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头发从门里出来。
雪子赶紧闪入黑暗的楼梯口。
女孩惨叫着,醉醺醺的日军军官把一个酒瓶在围栏上敲碎,用尖利的碴口对准女孩的面部,呵呵地笑着……
雪子实在忍无可忍,从廊柱后面出来,一面吼叫——
田间雪子:(日语) 住手!
日军军官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西式装束的年轻女子,脸上立刻浮现起一个放肆的淫荡笑容。
日军军官:(日语) 来了个会说日语的,更好了!
他说着便朝雪子逼近。田间雪子向楼梯下退了两步。
田间雪子:(日语) 你想干什么?!
日军军官:(仍然嬉皮笑脸) (日语) 我和你还能干什么?
田间雪子:(日语) 我是记者!……
日军军官:(日语) 我欢迎各行各业的女人……
他继续逼近,跟着雪子下了两格楼梯。雪子现在到达了两组楼梯之间,日军军官一个冲刺,抢在雪子之前堵住了她下楼的路。
雪子慌忙从皮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夹。
田间雪子:(日语) 这是我的名片,我是日本读卖新闻……
日军军官的手一打,名片纷纷落地。他捡起一张,仍然死皮赖脸地笑着。
日军军官:(日语) 完事了再看!
说着他一把搂住雪子的腰,将酒瓶的尖利碴口对着雪子的脸。
雪子惊呆了,脸企图躲开利器般的玻璃碴。
日军军官:(日语) 跟我走。
田间雪子:(日语) 我是日本人!
日军军官:(嬉戏地,嘲讽地学她的口气) (日语) 我也是日本人!
田间雪子:放开我!
日军军官:(学她)(日语) 放开我!……
他抄起她的腰部,一下抱起来。
田间雪子疯了一样踢打。
日军军官居然被她踢着了,加之酒醉,失去了重心,从楼梯上球一般滚下去。
雪子惊恐之极,趁他还没爬起来,顺着楼梯跑下去。就在她正要跑入天井时,日军军官伸手一挡,她狠狠地摔倒下去。
彻底被激怒的日军军官拿着酒瓶朝她身上一划,她的衣服被划出一道裂口。
雪子尖叫起来。
日军军官干脆把酒瓶的底部砸在她头上,她的叫声戛然而止,鲜血如注,从她浓密的头发流到脸上……
红绫以及其他十来个女人、女孩围着回廊向天井看来……
日军慰安所/门外的街道 夜/外
法比焦急地等待着,目光不离开慰安所的大门。
他似乎下了决心,向慰安所大门走去。
法比拉起了黄铜门铃的线绳。
日军慰安所/大门内 夜/内
日本哨兵打开门,看见一个穿着神父大礼服的男人站在门口。
法比:(英文) 让我进去,我是来给一个重病人祷告的。
日本哨兵:(日语) 不懂!
法比:(改口为中文,一面比画) 我,神父,重病人,祷告……
日本哨兵也改用中文咆哮。
日本哨兵:(日语) 不懂!不懂!走开!
他一面咆哮,一面企图把门推上,但法比在外面使劲抵住门。
法比:那个病人是天主教徒,临终前必须接受祈祷!……拜托了!
日本哨兵的回答是把带刺刀的步枪伸出门缝,并且哗啦一声拉开枪栓。
日军慰安所/二楼某房间 夜/内
依然不断在流血的伤口把雪子的头发浸在血里。
已经泄了欲,并穿好衣服的日军军官推开门,走出去。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雪子闭着眼睛,似乎断气了。
日军慰安所/楼梯 夜/内
日军军官从楼梯上下来,皮靴从一地的名片上踩过。
……
天色亮起来,一些名片上留着带血的皮靴靴印。
日军慰安所/门外的街道 黎明/外
法比躲在街道对面的废墟里,目光仍然盯在慰安所的大门上。
田中办公室 日/内
田中脸的近景。
田中:(日语) 好啊!将错就错!纠正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错下去。那个日军军官错误地把这位记者小姐当成慰安妇开销了,就继续开销下去。她也该尽她的绵薄之力,慰劳一下我们胜利之师的健儿们,不对吗?(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并且,她这样自投罗网省了我们很多事!不然她把她在南京的见闻,以及她在慰安所的见闻添油加醋地写出来,寄给她当内阁秘书长的长兄,同时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不是还需要我们花力气辩解吗?
田中的对面,坐着黑岩。他们之间的大办公桌上,摊放着一张日文报纸,登载出田间雪子的相片,标题为“日本国读卖新闻记者昨天失踪”。
田中:(日语) 我早就说过,她是个胆大妄为、自以为是的女人。没有什么比现在她正经受的更能教训她!
黑岩不加评论地看着得意的田中,从端放在他膝盖上的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纸。
黑岩:(日语) 南京郊区开张的慰安所还需要置办一系列用品。我请财会科员把预算列出来了。
他将那几张纸放在田中的办公桌上。
黑岩:(日语) 其中卫生用品和食品是当务之急。
田中:(日语) 假如有人问到这位田间雪子小姐,我们必须否认跟她见过面,而且,我需要你给我作证,她和我之间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黑岩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突然想要说什么,又作罢了。
田中:(日语) 你的意思呢?
黑岩:(日语) 哦,我在想的完全是不相干的事:国际上的外交人员就要陆续回南京了。美国大使馆的两个代表刚刚到南京,德国大使馆的代表明天也要到达。
田中:(冷笑) (日语) 所以我们的记者小姐消失得正是时候。
黑岩:(日语) 昨天晚上又出现十几处纵火现场和轮奸案例。美国人是很喜欢表现他们的正义感的。希望我们的士兵多少收敛一点,不要给美国外交官表现他们国际正义感的机会。
田中:(日语) 可以解释成散兵游勇的恶作剧嘛……
黑岩:(日语) 他们留下的焚烧棒可是我们纵队的特产。包括焚烧尸体的焚烧油膏,也是纵队总司令亲自督促运输过来的。假如美国和德国联手调查,我们不知要费多少口舌去解释。
日本餐馆 日/内
法比和山岛对坐一张小桌,桌上摊着同样一张日文报纸。
法比:(英文) 是我跟她一起去的。她进了门,我在慰安所门口等了一夜,她都没有出来,第二天我又等了一上午,还是没有等到她。我这才觉得事情大了,跑回安全区,在国际委员会总部看到了这张报纸。我想,雪子小姐可能在那个慰安所里遭遇不幸了。
山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法比:雪子小姐给我留下了你的电话号码和住址。
安全区/日军登记处 日/外
一片空地上挤满了人,个个恓惶不安,孩子的胡闹,老人的呻吟,女人的咒骂,和一个被铁皮喇叭扩大的嗓音混在一起。
乔治·费池从人群后面挤过来。
办公桌旁边,一个翻译官用铁皮喇叭宣讲着——
翻译:皇军的意思是,这个难民营潜伏了两千多个中国军人!中国军人们,假如你们想要活命,就请自动站出来。只要站出来的,皇军一律给粮吃,给房住,给铺盖睡,也给工给你们做,既然让你们做工,当然就会给你们薪水,比在这里吃不饱饿不死强多了……
没有人动,没人吭声,无论老幼,所有面孔都是同样的毫无表情。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一个中佐,从黑边眼镜后面扫视人群。
翻译:假如你们不是自动站出来的,是登记的时候给皇军查出来的,那皇军给你们的待遇就会大大地不同,拉出去就是枪毙!当过兵的人,皇军有的是办法区分,所以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本人劝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几个汉子相互看了一眼,非常紧张焦虑。
费池:(对汉子们小声地) 你们千万不要上当!已经有太多的人上当了!他们从来没有承诺过,不要指望他们在你们这里兑现诺言!
翻译跟中佐交头接耳一阵,翻译转向人群。
翻译:你们不站出来是要连累老百姓的!没人站出来,皇军就会带走普通市民。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好汉做事好汉当,希望你们这些好汉们再做一次好汉!……
费池焦急地拉住一个想要出列的中国男人。
费池:(小声地) 不要理他!
翻译:你们看看这些拖儿带女的老百姓,要是他们的当家人让皇军带走,谁来替他们孝顺他们的老爹老妈,代他们抚养小娃娃?
一个汉子似乎被这话震动了,惭愧地低下头。
翻译:现在皇军急需大量劳工,清理南京街道,整修城市的建筑,疏通排污系统,你们哪一位自动站出来,就马上能上工,比挤在这个没吃没住的地方强多了!
一个年轻男子迟疑地迈出一步。
翻译:军人弟兄们,你们要学这个小兄弟!他年纪轻轻,你们看他多有担当啊!替普通老百姓担当!他出了头,一个老妈妈的儿子,一个小娃娃的父亲就给他救下来了……
那个汉子也走出列。
费池着急地看着一个个出列的中国男人。
翻译:皇军说话,一言九鼎!(指着中佐) 松野中佐向你们保证,他以天皇的名义,担保这些军人的安全!
费池焦急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出列的中国男人,使劲挤到办公桌前,盯着那个中佐。
费池:我以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指挥的名义,请求中佐先生向我担保。担保这些人(他指着那些出列的男人) 生命安全!
中佐听了翻译的译文后,诚恳地点点头。
中佐:(日语) 当然,我也以日本远东派遣军总部的名义,向你们担保。
翻译:(转向人群) 皇军说了,你们的生命安全就包在他身上!你们看见了吧?他给国际委员会的总指挥费池先生打保票了!
又有二三个中国男子出列……
费池不安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中国男人出列……
中佐对身边一个持枪的日本兵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那个日本兵点点头。
几个日本兵同时亮出麻绳,向中国男子走来。
费池拦住日本兵们,然后转向中佐。
费池:(日语) 他们是自愿跟你们走的,为什么还要捆绑他们呢?!
中佐:(日语) 捆绑起来比较好管理。
费池:(对中国男人们) 要是捆绑,你们就更不能去!
中国男人们:(七嘴八舌) 对!为什么把我们捆起来?……捆绑我们就不走了!……
中佐急切地转向翻译。
翻译:大家静一静!……皇军可以让一步,不过大家一定要按纪律行事,跟紧队伍……
一支队伍渐渐成形。
费池默默地点数着队伍里的人数,然后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下一个数字:240。
安全区/北门外 日/外
两排日本兵把中国男人们夹在中间,走出了飘着安全区旗子的边界。
那个汉子停住了,回过头,向一面面白底红标志的小旗子看去。也许他从来没有好好端详过这牵拉在生和死、安全与危险之间的薄弱界线。
安全区 日/外
开着轿车驶来的费池突然调转方向,向北边驶去。
池塘边 日/外
中国男人们走到一口池塘前边。
四辆摩托从后面超上来,每辆车上架着一挺机关枪。中佐坐在最后一辆摩托上,驶到中国男人的队伍前面,跳下车。
四辆摩托开到队伍四周,机关枪和枪手摆好姿态。
中佐对日本兵们一挥指挥刀。
中佐:(日语) 开始吧。
日本兵们迅速拉开距离,站成半圆形。中佐对中国男人以生硬的中文下命令:继续前进!
中国男人们觉出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机关枪突突突地响起来。
费池轿车内 日/内
正在驾驶的费池听见震耳的机关枪和步枪声,被震得驾车向马路牙子上开去,险些撞在一个被烧毁的店铺门上。
他飞快地倒车,再次沿着马路往前开。
池塘附近的街道 日/外
费池的轿车停在路边,门打开,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向枪响的地方走去。
费池疾走的头部近景,由走而跑,然后慢下来,渐渐站住脚,眼睛里出现几乎是观看奇观的瞠然——
机关枪和步枪的子弹打在人体上,池塘里溅起红色的水花……
那个中佐站在一挺机枪旁边,不断地伸出指挥刀。
一队日本兵来到池塘对岸,挺着刺刀,任何一个冲上岸的中国男人都是他们突刺的靶子。
被刺中的人踉跄着退回去,跌倒在池水里,溅起血红的浪头……
高高的血色水柱从池塘里升起……
闭着眼睛的费池……
枪声停止了。
费池慢慢睁开眼睛,垂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
他抬起头,看见中佐折回身,向他走来。
费池扑过去,嘴唇抖动着:(日语) 这就是你的诺言?!还以你们天皇的名义……
中佐:(日语) 请让开!
费池:(日语) 我早就该知道你们会对这些中国人这么做!用这么好的武器,用这么多子弹,来消灭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假如你们的天皇有良知的话,他会为你们感到羞耻!
中佐:(日语) 让开!
费池:(英文) 上帝会裁判你的!见鬼去吧!
中佐猛地抽出指挥刀,向后退了一步,拿了个骑马蹲裆架式,朝费池比画着,似乎在琢磨费池身上哪里最合适下刀。
费池:(日语) 除了会拔刀,你还会干什么?
中佐朝费池的一侧迂回,费池也跟他迂回。
费池:(日语) 我来之前已经把你们的摩托车号告诉国际委员会了。他们知道我是来阻挡你们屠杀的,所以假如你把我列入屠杀之列,你就等着你们的军事法庭传唤你吧。
费池等待着,连喘息都屏住了。
中佐把刀当啷一声扔到地上。
摩托的引擎响起。一辆辆摩托车卷起灰沙从他身边开过。然后是跑步过去的士兵……
一切归为寂静,费池抬起头,喘出一口气,跌坐在地。
夕阳照在色彩绚烂的池水上。
池塘边沿的泥巴闪闪发光,因为它浸透了油润的热血。
池塘边 日/外
池塘几乎被尸体填满了。
费池两脚踩在黏滑的血泥上,查看着屠杀现场,想发现幸存者……
费池绕着池塘边缘巡视,红色的池水失去了透明度,变得黏稠,似乎凝固了……
费池:(英文) 我的上帝……
一小片血色池水微弱地泛起涟漪。费池蹚进池塘,发现一个男人侧卧在浅水里,微弱的呼吸吹动着水面。
费池将他从水里抱起,向岸边走去。
费池抱着幸存者,艰难地踏着池边被血泡软的稀泥,一步步远离死亡。
他的一只脚陷在血的泥淖中,他一抽腿,只拔出脚来,鞋袜都留在了红色泥淖里……
慰安所/回廊 日/内
山岛推开205号房间的门,一个女子回过头,山岛看见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山岛嘭的一声关上门,推开下一间房的门,很快又关上了。
他不断地推开一扇扇门,但都是很快又将门关上。
山岛心情灰败地慢下动作,转过身,伏在围栏上,俯视天井。
两个戴帽子口罩、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抬出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装在布口袋里的身躯。
山岛拔腿便往楼梯口跑去。
我们的视角仍停留在山岛俯视的位置,继续俯视天井,看见山岛从楼梯口冲出来,冲到担架边,解开布口袋的上端,人立刻僵住了。从围栏的高度,看不清山岛看见了什么,只能看见一个包着白色绷带的脸,旁边放着一顶帽子,是田间雪子的那顶追随巴黎时尚的帽子。
日本餐馆 夜/内
法比和山岛对坐在角落里,桌子中间放着雪子的帽子。
山岛:(英文) 雪子小姐死了,我们的线索就断了。我只打听到赵玉墨和她几个女伴都被送到别的慰安所去了;南京郊区现在开张了很多慰安所。
法比:(英文) 那天,我应该阻止雪子小姐进去的。
山岛:(英文) 你应该阻止的是日本军人的暴行劣迹,阻止他们一发不可收拾地杀人放火轮奸。作为一个尽职的记者,她应该去她的职业使命感驱使她的地方,哪怕那些地方意味着生命危险。再说,像雪子小姐那样的女孩子,你休想阻挡她,一切阻挡她的力量都是推动她的力量。
山岛看着那个帽子,慢慢把它拿起来:(英文) 这个我会带回去,给她的大哥。
法比:(英文) 你很快要回国?
山岛:(英文) 不知道会不会很快。我会争取的。(精神不振地苦笑) 这哪是我想象的战争和胜利?
法比举起酒杯,饮尽杯中的酒,站起身。
金陵女子学院/校园 日/外
我们顺着魏特琳的目光看去,两道绳索牵拉出来的“走廊”里排列着成群的年轻女人,有的抱着或背着孩子,有的搀扶着自己的母亲或祖母……
一块木牌子上写着“女子登记处”,旁边画了箭头,插在泥土上。
年轻女人通过持枪警戒的日本兵时,士兵们便会紧盯着她们的脸、身材,相互间咬咬耳朵,再会心地诡笑。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跟着母亲走到他们旁边,他们放肆地打量着她们。
魏特琳一旦发现日本兵们在盯哪个女人,她提防的目光立刻就跟过去。
四个年轻姑娘出现在队伍里,(就是拉贝曾经救下来,收容到他家院子里的四姐妹) 她们现在一律是不长不短的头发,缺乏梳理和洗涤,乱蓬蓬的足以遮挡一大部分面容。
大姐姐趁日本兵不注意,伸手在三妹妹的头上撸了撸,把她的头发弄得更加蓬乱。
日本兵们留意到四个女孩,围上来用生硬的、怪腔怪调的中文搭讪。
日本兵甲:(生硬的中文) 看看脸!
日本兵乙:(生硬的中文) 笑一个!笑一个!
日本兵丙:(生硬的中文) 叫什么名字?
四姐妹惊恐地相互紧紧依偎。
魏特琳挤过来,以她高大的身材挡住日本兵的视线。
魏特琳:不要怕。有我跟你们在一起。
四姐妹此刻来到了登记处。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个年轻的日军军官抬起头,一个个打量着四个姐妹。
被大姐搂在怀里的小妹吓得背过脸去。二姐和三姐紧紧拉着手。
日军军官:(生硬的中文) 把头发撩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魏特琳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大姐。
大姐不情愿地慢慢撩起额头上披散的乱发。
日军军官:(欣赏着) 这样很好嘛。年龄?
几个站在一边警戒的日本兵看着女孩,低声嘀咕几句,嗤嗤地笑起来。
魏特琳瞪了他们一眼,更加紧张了。
大姐:(哆嗦着) 十九岁。
日军军官:听不见,响一点!
大姐:(提高音量) 十九。
日军军官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故意的吗?我听不清!
女孩子身后的几个少女都吓得愣住了。小妹压抑地抽泣起来。
魏特琳:(忍无可忍) 她十九岁。我都听清了,并且听清了两遍。
日军军官狠狠瞪了她一眼。
金陵女子学院/教学楼/某教室 日/内
一挺机关枪架在窗口上,罩住校园。
机枪手哼着日本的民间小调,观望着操场上的女性群体。
副手是日本小兵,他也嘎声嘎气地跟着哼小调,从子弹箱里往外搬子弹。
机枪手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瞄准着女子们:(日语) 唉,你中过几次“彩”?
日本小兵:(日语) 中彩?我一次也没中过!中了彩我就帮我爸买下那个苹果园了,还会在这里帮你擦机枪?
机枪手:(哈哈地坏笑) (日语) 你不懂“中彩”啊?!每个在南京的日本军人都懂什么是中彩!中彩就是你夜里摸进女人难民营,偷偷拖出一个女人来!拖出两个来,就叫“双中彩”!
日本小兵:(日语) 哦,这个意思!(略带夸耀地) 那我中过好几次彩了!
机枪手的枪口瞄准了四姐妹。
机枪手:(日语) 吹牛吧?
日本小兵不语,得意洋洋地将刚才哼的小调吹成清脆响亮的口哨。
金陵女子学院/校园 日/外
四姐妹从登记的队伍里走出,向教学楼走去。
两个日本兵跟在她们后面。
日本兵甲:站住!
大姐:不要理他们,快走!
四个女孩子加快脚步,往人群更密集的地方走去。
日本兵甲、乙:站住!
大姐拉着小妹,二姐拉住三姐,在稠密的人群里穿梭。
大姐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两个日本兵已经被她们甩掉,喘出一口长气。
小妹:他们跑不过我们!
大姐:倭寇嘛,腿子太短!
三姐:他们叫我们站住干什么?
二姐:能干什么好事情?!
两个日本兵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刺刀刀尖几乎碰到大姐的胸部,脸却笑得稀烂。
日本兵甲:(生硬的中文) 盖章!要盖章!
姐妹们恐惧地往一块缩。
三姐:大姐他说什么?!
日本兵乙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印章。
日本兵乙:(生硬的中文) 刚才,盖章的没有!
魏特琳拨开人群向她们走来,一面叫喊着:你们要干什么?!
日本兵甲从乙的手里夺过印章,朝大姐嬉笑着,突然出手,在大姐脸颊上盖了个蓝色的印章。
趁着姑娘们没反应过来,印章在二姐和三姐脸颊上、额头上、手上一通乱盖……
魏特琳一步插在日本兵和姑娘们之间:下流!无耻!
日本兵们拎起枪,嘻嘻哈哈地跑去。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搓擦脸颊上、额头上的印章。
魏特琳看着日本兵远去的方向,疑虑未消。
魏特琳:你们几个姑娘一定要加倍警惕,日军让男人女人分开登记,里面肯定有文章的。所以你们时刻都要待在人多的地方,夜里睡觉要警醒。
大姐:谢谢您了,魏女士!
魏特琳:我们校园里收容了一万个女难民,照看你们的人连我一共才四个,都是女的,所以肯定有照看不过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学会自我防御。
大姐:好的。
二姐:(笑笑) 您忙您的去吧,好歹我们四个姐妹有八只眼睛!一人盯一个方向也行啊!
魏特琳匆匆地离去。
小妹:大姐,这颜色怎么擦不掉啊?
大姐扯了扯衣袖,在舌尖上湿了一下,替妹妹搓擦着脸上的蓝色:怪了,就是擦不掉哎!……
二姐:找点水洗洗!
三姐:找到水先给我喝!脸才不用洗呢!
小妹看着脸上落下三个印章的三姐,笑起来:还不洗脸呢!看你的脸花的!
三姐:花了好,小日本就看不清好看难看了!
金陵女子学院/教学楼/走廊 夜/内
沿着走廊摆开一溜地铺,年轻女孩子们一个挤着一个地熟睡在这里。
金陵女子学院/教学楼/楼梯 夜/内
十多个日本兵轻手轻脚地摸上楼梯。
金陵女子学院/教学楼/走廊 夜/内
大姐感觉到什么,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看见一根刺刀几乎扎在她身上。
某个女人叫起来:鬼子!
女人们一一睁开眼,都呆了,从刚才各自的梦境进入了眼下统一的噩梦。
她们面前是一根根刺刀,一双双军靴。
一个没有完全结束变声的嗓音叫喊着:不许叫!不许乱动!……
正在喊话的是日本小兵,也许是因为年少,他的中文进步很大。
电筒光飞快地扫在女人们的脸上,扫过留着蓝色印泥的四姐妹的脸。
某日本兵:(日语) 找到了!
几个日本兵上来,拖起四姐妹。
四姐妹都叫喊起来:救命!……救命!……
其他女人们也帮着叫喊:救命!……
日本小兵举起三八枪,向离他最近的女人刺去。
金陵女子学院/校园 夜/外
魏特琳跑向大门口,一面叫喊着:老张!老张!……日本人又进来了,锁上西门!
没人回应她,她突然停下脚步,看见门内地面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校工。
魏特琳:老张!
老张的胸口一摊血迹,已经咽气了。
金陵女子学院/大门外 夜/外
费池轿车尖叫一声,停在大门口。费池和史密斯从刚停稳的车里跳出来。
魏特琳看见他们,从老张身边站起。
魏特琳:(英文) 这个老校工,在这里已经工作五十年了……
几个日本兵从教学楼里跑出,为首的小队长拿着手枪。小队长向日本小兵使了个眼色。
日本小兵:把藏在学院里的中国军人交出来!
魏特琳:校园里全是女人和儿童!
费池:今天白天你们开始给女人登记,应该看到这座校园是女性的避难所……
没等他说完,小队长的手枪已经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费池头一次离枪口这么近,一动不敢动,魂魄已经飘飞似的两眼茫然。
魏特琳和史密斯正要抗议,突然也怔住了:他们的背后,两支三八枪的枪口正顶在他们后背。
日本小兵:到那边去。
他们用枪顶着这三位国际委员,慢慢向一堵墙移动。
现在三人的眼前,是砖头垒砌的围墙。
日本小兵:把藏在学校的中国军人交出来!
费池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小队长手上的枪:(英文) 完了,他们要向我们开杀戒了。
魏特琳:(英文) 那他们还等什么呢?
史密斯:(英文) 我刚给我老婆写了封信,说开始供电了,日子好过一点了……
魏特琳:(突然感到什么) (英文) 不对,他们现在可能正在捕猎女人!
费池猛地把头一让,瞪着小队长。
费池:(日语) 你们此刻正在校园里捕猎女人,搜捕中国军人不过是你们的幌子!
咔嗒一声,小队长把手枪的枪栓拉开,再次将枪口对准费池。费池看着离他的头颅只有半尺的枪口,不敢动了。
史密斯:(英文) 那怎么办?
费池:(英文) 不知道哪些女人今晚是他们的猎物。
枪口再次顶在费池的太阳穴上。
小队长:(日语) 住口!不准说话!
魏特琳:(英文) 有什么办法向其他委员求援?
顶在她背上的枪也拉响枪栓。
费池:(日语) 你们这样残害中国女性,什么时候是个完?!
又是咔嗒一声,手枪的枪栓被再次拉开,以这种声音折磨人的神经。
费池的眼皮迅速眨动一下,从他侧面的发迹线,冒出一丝汗水。
魏特琳听见什么声响,她抬起头,看见一根干树枝上残留着几片干树叶,在风里发出摩擦声响……
金陵女子学院/教学楼楼下 夜/外
十来个日本兵抱着六七个女人和女孩飞快地跑出来。
他们穿过支着无数顶帐篷的校园,向大门口跑去。
四个姐妹都被堵上了嘴巴,捆绑了手脚。
这些女子的脸上,都盖着印章。
金陵女子学院/大门口 夜/外
枪支仍然顶在费池的太阳穴上,也顶在魏特琳和史密斯的后背上。
突然小队长低声地下了一道命令,所有枪支都收回了。又是一道命令,小队长带着他们向马路对面跑去。
三个西方人看着远去的日本兵被夜色渐渐融化,都瞪着眼睛。
国际委员会总部 日/内
魏特琳冲上楼梯,冲入拉贝的房间,满脸是泪:白天在登记的时候,日本兵实际上就在挑选女人,有的女人的脸上还给他们盖上了印章,夜里他们就把白天挑出来的女人偷偷带走!……
她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
拉贝:我今天再去一次总领馆……
魏特琳:别去了,没有用……你知道昨天夜里,日本兵把那些中国姑娘们带走的时候,我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我听见的就是西北风抖动干树叶的声音……当时在我头顶上,有一根干树枝上,还留着几片干树叶……假如说,那些姑娘呼救过,她们呼救的声音比干树叶还要微弱……我们到日本总领馆去了几十次……对这么一支邪恶的军队,这么一支地狱之师,我们的抗议,也比那些干树叶还要微弱,没人能听见……
拉贝:会有人听见的。我给希特勒元首的信已经寄出了,他收到信之后,会了解到他的盟军在南京犯下的罪孽。我想他一定会干涉的。
字幕:十天之后
房船内 傍晚/内
何同志把竹篙的上面两节拧开,把法比交给他的胶卷包好,放进去。
夹江 日/外
化妆成渔民的何同志撑着房船向江对岸漂流……
船行至一个日本兵的关卡,跳上来两个日本兵。何同志悠悠哉地坐在船头,身边躺着那根竹篙。
日本兵从船舱里出来,各自拿着两个咸鸭蛋。
字幕:何同志把孟书娟拍摄的交卷送到了芜湖当地的地下党组织,又由芜湖的地下党组织送到上海。
字幕:二十天之后
在重庆的孟家 日/内
孟繁明和书娟以及孟老太太看着报纸上登出的取景角度非常独特甚至有些怪诞的照片。
报纸上的通栏标题为:一个中学生眼中的屠城。
孟老太太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手轻轻挡住脸,哼唧着:哎哟,我不要看了,吃不消……心脏病要发作了……
字幕:经过二十天的辗转,孟书娟和十二个女同学在孟繁明的护送下到达汉口,不久,又继续乘船向重庆转移。
字幕:一个月之后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部/费池的办公室 日/内
一个盛装十六毫米电影胶片的铁盒子被打开了,里面装了一些已经被冲洗出来的电影胶片。
拉贝拿起一条胶片,用放大镜仔细观看。
魏特琳和费池都凑上来,看着被放大镜放大的胶片上的一格格画面。
魏特琳:(英文) 费池,你要把这些照片和这一盒胶片都带走?
费池:(英文) 是的。
拉贝:(英文) 亏你想得出来!你搭乘的是日本人的军用火车,座位的左邻右舍可能都是日本兵!
费池:(一笑) (英文) 假如有座位的话,左邻右舍一定全是日本兵。
魏特琳:(英文) 我不敢想象,他们要是发现你行李里装着这些,会怎样报复你!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他们无法抵赖的罪证……
费池:(英文)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搭乘日军的军用列车去上海是最安全的。安全往往存在于最危险的地方。中国人说,灯下黑,也就是这个意思。
魏特琳:(英文) 这是理论而已,不能马上运用于实践!
费池:(英文) 所有的实践,细究起来都受理论指导。
费池说着,将自己的大衣从门后的衣架上拿起来,翻过边沿,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子,把窄窄的胶片顺着那口子插进去,一点点往塞。
魏特琳:(一笑) (英文) 这活儿没那么深奥,不涉及哲学,交给我吧!
日军军用列车内 夜/内
挤得满满的闷罐车厢内,费池四周都是摇头晃脑地在打瞌睡的日本兵。
费池坐在地板上,身上盖着大衣,渐渐也抵挡不住困倦,闭上了眼睛……
他右边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军曹,蜷缩着身子坐着打盹,似乎感觉到冷,把费池的大衣往他自己身上拉了拉。
费池睁开眼睛,发现军曹的手搭在大衣的边沿上,还在把大衣往他那一边拽。
费池不动声色地把大衣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军曹醒了,不友善地看着费池。
费池:(礼貌地笑笑) 对不起,我也很冷。
他转过身,把大衣全裹到自己胸前,把脊背对着军曹。
上海美国会馆/放映室 日/内
一个西方放映员正在架设一部放映机。
费池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边放着一个酒杯,他大口饮下半杯酒。然后从大衣的边沿里,仔细地将电影胶片一点点抽出来:那八个小时在军用列车上,只要那个军曹找一个小小的借口,就能当场对我搜身。
字幕:一个半月之后
安全区/大门口 日/外
人山人海的难民。
人海里出现一条路,拉贝的奔驰轿车从中开过来。
车子前面几米远,就是白底红徽的安全区小旗子拉成的安全区边界。脏破的小旗子在绳子上飘动着……
车停下来,拉贝下车,心情复杂地看着潮水一般涌动的难民们。
难民们向拉贝挥动着帽子,围巾,纸花……
十几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她们在安全区出生的婴儿,涌向拉贝。
每个孩子的胸前都系着一个小小的生日卡片,上面是拉贝的亲笔签字:祝宝宝第一个生日快乐!约翰·拉贝。
字幕:约翰·拉贝在给希特勒写信请求他出面干涉日军在南京继续犯罪的几天之后,被召回德国。几天后,盖世太保逮捕了他,并对他进行了审讯。
美国/华盛顿国会某放映厅 日/内
这里被布置成临时的小型影院,坐着不到三四百个观众。
放映机放映着不太清晰的一段画面……
费池:(画外音) (英文) 这个小姑娘姓沈,叫豆蔻,被日本兵轮奸之后,又刺了三十八刀……
场内一片震惊的叹息。
费池:我离开南京之前,她刚刚从监护室出来……
画面上的豆蔻脸上刚刚被缝合,已经完全不像她本人……
字幕:三个月之后
南京大学医院 日/内
豆蔻脸上缠着绷带出现在一面镜子前。
她自己一圈圈地慢慢解开绷带……最后,绷带只剩下一层了。她的手垂下来,隔着一层白色的纱布看着镜子里的脸。
护士推开盥洗室的门,努力装出欢快的声调:小丫头在这里呢!我到处找你!
豆蔻回过头,看了护士一眼,又转脸凝视自己裹在白纱布里的脸。
护士:还没好呢,等好了再打开,啊?
护士轻轻地把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的身体从镜子前扭转开,慢慢地向门口移动。
豆蔻在门口扭过头,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纱布内朦胧的五官和轮廓。
护士:今天太阳好,浦生来看你了,用轮椅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护士架着豆蔻,沿着长长的走廊慢慢地向前走去。
南京大学医院/走廊 日/内
威尔逊从手术室的门里出来,一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迎上去:下午好,威尔逊大夫。
威尔逊:(询问地打量着他) 下午好。
男人:我代表医院董事会来看看您……
威尔逊:哦,明白了。那些伤病员,是我把他们留在医院,不让他们出院的,因为一出院,他们就得去住大街。他们早就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男人:可是,这么几百个人,医院的负担……
威尔逊:床位空着也是空着。
他瞥了一眼窗外,看见浦生推着豆蔻来到院子里。
威尔逊:(下巴指着楼下) 像那个女孩子,按说她也可以出院了,因为能够治疗的伤,我都给她治疗了,剩下的伤,是不能治疗的,将要陪她一辈子。可是我能让她现在出院吗?……(自语) 你能吗?
男人也往楼下看去。
南京大学医院/院子 日/外
豆蔻坐在轮椅上,由浦生推到太阳地里。豆蔻的脸被一层白纱布遮挡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增添了不少活力。
一只小猫跑过来。豆蔻恐惧地盯着它。
浦生:(把猫抱起来) 你过去好喜欢猫咪!
豆蔻:这叫什么?
浦生:猫咪。
豆蔻:(小心翼翼地发音) 猫——咪。
浦生:(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 那是杨树。
豆蔻:(认真地) 杨——树。
浦生:杨树发芽了。
豆蔻:发……芽?
浦生:每年冬天,树叶就掉了,春天又长出来,叫发芽。
豆蔻:发芽。
浦生:你的手呢?
豆蔻举起包着纱布的手掌。
豆蔻:手。
浦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豆蔻:豆——豆。
浦生:(笑笑) 你叫豆蔻。
豆蔻:豆——豆。
浦生:又错了。是豆蔻!
豆蔻:(倔强地) 豆豆!我是豆豆,不是豆蔻!
浦生听见脚步声,看见法比走过来。法比穿着神父服装,白色领圈,黑色长袍,显得深邃成熟。
法比:浦生,她不是豆蔻,她是豆豆啊!
豆蔻胜利地看着浦生。
法比做了个手势,让浦生跟着他。浦生跟法比走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豆蔻,她微微仰着脸,如同进入了禅境,也如同在做白日梦。
法比:(小声地) 她不想做豆蔻,你就别叫她豆蔻了,豆豆不是蛮好的吗?这样她就把豆蔻受的罪忘干净了。
浦生点点头。
法比: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去南京的附近几个县走一走,打听一下赵玉墨她们的下落。
浦生:能打听到吗?
法比:总要试试。
浦生:你一个人去?
法比:嗯。
浦生无比担心地看着法比。
法比微微一笑,摸摸他的脑袋。他又走到豆蔻面前,拿出几颗糖果,放在豆蔻的膝盖上。
法比:小豆豆,好好养伤!回来再看你,啊?
法比微笑着跟豆蔻挥挥手,转过身走去。
豆蔻:他是谁?
浦生:法比。
豆蔻:法……比……(指糖果) 这是什么?
浦生:这是糖果。
豆蔻:糖……果……
法比此刻已经走得颇远了,仍然听见浦生在教豆蔻。
浦生:(画外音) 糖果,很甜……
豆蔻:(画外音) 糖果,很甜……
法比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太阳下,浦生剥开一颗糖果,放进豆蔻的嘴里。
豆蔻拿起糖纸,对着阳光看着,阳光被红色的玻璃纸过滤,撒在豆蔻蒙了一层白纱布的脸上,把那脸映红了。
浦生:好吃吗?
豆蔻:好吃。
浦生:这就叫甜。
法比悲哀地收回目光。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走远。
豆蔻转过身,将糖纸放在自己的眼睛前面,透过糖纸去看法比远去的身影:(轻声自语) 法……比……
浦生:对!你记住了!
法比远去的身影走在被糖纸染红的阳光里……
金陵大学医院/豆蔻的病房 日/内
浦生推着豆蔻沿着长长的安静的走廊走来。
浦生:这是走廊。
豆蔻:走廊。
浦生:医院的走廊。
豆蔻:(不太自信) 医院……走廊……
两人一直往走廊尽头走去,尽头的大窗户显得白亮白亮的。
浦生的背影是在一杆三八枪的枪口那一头移动——端枪的就是那个日本小兵。
日本小兵:不许动。
浦生惊惧地回过头。
日本小兵:跟我走。
浦生瞪着他。
豆蔻依然背对着他们坐在轮椅上,念念有词:走廊,医院的走廊……杨树,花儿,小鸟……
浦生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又轻轻指指他身后的豆蔻。
日本小兵点点头,表示尊重他“不要惊动豆蔻”的意愿。
浦生静悄悄地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枪口走去。
豆蔻突然扭过头,一切记忆似乎都在刹那间恢复了。
啊!……寂静的医院突然响起一声女鬼一般的凄厉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