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娜把窗帘撩开一个小缝儿,从窗户里偷偷地向外面窥探着来人。
这时,门外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金,另一个是位西装革履的客人。那位客人的头发梳理得非常光滑,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褐色,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西装,显然,那西装的面料价值不菲。米莉娜心里清楚,这位客人一定生活富足。
可是,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来到又脏又乱的贫民窟呢?米莉娜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那位客人在金的带领下,正朝米莉娜的房子走来。
金身穿吉卜赛人的民族服装,耳朵上戴着造型夸张的金耳环。他一边谦恭地引导着那位客人走进房子,一边还比比画画地说着什么。
米莉娜的房子其实只是她和金的临时居住地,这个街区很快就要拆迁了,政府未来将在这里建造一座豪华的写字楼。房子的原主人已经搬走了,而米莉娜和金是在这栋房子拆迁之前搬进来的,他们打算在这里临时住一段时间。他们在房子门口挂了一块手写的招牌,上面写着:“米莉娜夫人——手相专家”。平时,金外出去招揽欲看手相算命的客人,米莉娜则坐在家里等待客人上门。
当金和那位客人快走到门口时,米莉娜才放下窗帘,急忙跑回房子里屋的一张桌子后面。那张桌子用一块红色的绸布罩着,绸布上绣着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图案,显得非常神秘。
米莉娜坐在桌子后面的高背椅上,用手理了理她那浓密的披肩长发。米莉娜是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如果再化一点儿淡妆,将更加美丽动人。但米莉娜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乎,因为除了金,没有人愿意要她。
米莉娜作好了准备,开始等候客人进来。
门开了,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先生,我们到了。坐在里面的那位女士,就是无所不知的吉卜赛女先知米莉娜夫人,她只要看看你的掌纹,就知道你的过去和未来。”
米莉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位客人,只见他年纪五十多岁,身体微微发福,面色红润,显然是个过惯了优裕生活的人。
“请坐。”米莉娜说。
“谢谢!”那位客人说,“我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说实在的,心里还真有点儿紧张。”
“别紧张,就当做是一次有趣的小游戏吧。”
“好的,”那位客人笑着说,“我以前曾经看过手相,今天也没打算看手相,我本来有个约会,但时间还没到,就遇见了这位……这位……”
“哦,他是我丈夫。”
“你丈夫真是能说会道,夫人。”
“请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看看好吗?”米莉娜说。
“哪只手呢?”
“左手看你的过去,右手看你的未来。”
“噢,我清楚自己的过去,我想知道自己的未来。”那位客人说完,就掌心向上地平伸出右手。米莉娜托着那人的手,眯起眼睛,假装很仔细地端详着。
“啊,你的事业线走势很好,近期你即将有一笔大生意,而且会很顺利地成交。”米莉娜笑着说。
其实,米莉娜并不是通过手相看出来的,而是猜测的。因为那位客人刚才提到今天他有一个约会,而这样衣冠楚楚的先生怎么会来到这个破败街区与友人约会呢?他最大的可能是和对面街区的那个进出口公司谈生意。从这位客人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来推断,他的生意金额一定不是小数目。至于为什么说那位客人会成功呢?因为人人都喜欢听好话,不是吗?看来米莉娜真是深谙客人的心理啊!
金走出米莉娜的房间,在他出门之前,回过头来冲米莉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最好能从他身上狠狠地敲一笔。如果客人高兴,兴许能得到二十元甚至更多的报酬呢!
米莉娜把客人的手放下,开始仔细地端详他的脸。突然,米莉娜的脸色大变,紧闭双眼,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原来,那人的脸上出现了令人无比恐怖的情景:他那原本健康的褐色皮肤逐渐变得苍白,紧接着,大块大块的黑褐色斑点出现在他的脸上,斑点越来越大,最后覆盖了整个面部,他面部的皮肤开始变黑、龟裂,最后变成碎片飘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惨白的骷髅,面对着米莉娜……
“你怎么啦?”那位客人问着,一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这时米莉娜睁开双眼,她眼前的幻象完全消失了,低头一看,自己正死死地抓住那个人的手,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他的皮肉里。米莉娜吓了一跳,急忙将手松开。
“真抱歉,”米莉娜面色苍白,喘息着说,“我不能告诉你什么了,请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夫人,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助吗?”那位客人一脸迷惑。
“噢,没什么,请你回去吧。”
这时,门帘晃动了一下,金正在门外偷听。
那位客人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又说:“夫人,谢谢你帮我看相,我还是要向你支付酬金的。”说完,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元钞票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当客人走远之后,金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大声对米莉娜吼道:“你是怎么搞的?我不是叫你从他身上多弄点儿钱吗?结果你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米莉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腿。
金冲着米莉娜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他突然说:“你是不是在他脸上看见了‘那个’?难道你看见了‘死亡面孔’?”
米莉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人呀,他那么有钱,你总不能和钱过不去吧?”金说道。
“可惜,多么成功富有的男人啊,即使有再多的钱也没用了!”米莉娜带着怜悯的表情说,“凡是出现‘死亡面孔’的人,在日落之前必死无疑!”
突然,金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目光。他转身掀开门帘,冲着那位客人离去的方向跑去。
“你去哪儿?”米莉娜问,“别去管他,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也没有必要。”金一边跑,一边说。
“那你还追他做什么?”
“再有不到半小时就要日落了,我跟着他,当他倒地而死的时候,他的钱包就是我的了。”
“难道你连死人的钱都要抢吗?”
“你给我闭嘴!我不会动他一指头,我只是跟着他,看看他怎么死的,行了吧?”金匆匆地跑远了。
米莉娜没有阻拦,她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她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不禁又想起了许多往事。
自打离开从小生长的村子,冒充先知给人看相算命,这么多年来,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死亡面孔”了。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死亡面孔”时,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
米莉娜生在一个吉卜赛家庭,家中有父亲、母亲,还有三个兄妹,他们像千万吉卜赛家庭一样,到处流浪,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艰难谋生。
米莉娜的父亲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他身材高大魁梧,非常健康。有一天,父亲相约和几位朋友去森林打猎,在临出门之前,当他抱起小米莉娜说再见时,米莉娜惊恐万状地发现,父亲的面孔居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幻象——他脸部的肌肉开始萎缩、脱落,最后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骷髅。小米莉娜被吓得大哭起来。父亲非常困惑,他不明白乖巧的小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大哭。
在父亲离去之后很久,小米莉娜才止住了哭声,她把刚才所目睹的幻象告诉了母亲。母亲大惊失色,严厉地告诫她,永远不可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太阳落山的时候,米莉娜父亲的冰冷尸体被朋友们抬了回来,据说是因为猎枪走火……
慈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小米莉娜,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就变得一片灰暗。
在随后的岁月里,米莉娜没有对任何人再谈起那个恐怖的幻象,可是母亲却好像一直对她有所戒备并渐渐地疏远了她,似乎担心米莉娜知道,丈夫的死是她设计的一个陷阱。
在米莉娜十二岁那年,那种恐怖的幻象再度出现了。
米莉娜有一个好朋友,名字叫玛丽。玛丽是一个驼背的女孩,她们俩喜欢在河边玩耍,经常把美丽的花瓣撒在河水上,看着它们随波漂流。然而有一天,米莉娜突然看见玛丽的脸部也出现了恐怖的幻象,她被吓得尖叫着跑到附近的树林里,直到天黑才敢慢慢走出来。当她回到居住地时,发现人们正围在一起,仿佛在看着什么东西。米莉娜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她惊愕地发现,原来地上是玛丽的尸体——据说,玛丽不慎落水溺亡了。
米莉娜偷偷地找到玛丽的祖母——一位阅历丰富的老奶奶,向她倾吐了心中的秘密。“老奶奶,这意味着什么?”米莉娜问道。
老奶奶的眼睛望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才说:“孩子,那是‘死亡面孔’。当这种景象在某个人脸上出现时,他便活不过日落。然而,这种景象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见,在我们人类中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屈指可数。孩子,这并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千万不要让族人知道你有这种能力,否则大家会回避你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老奶奶,我不想被大家疏远!”米莉娜惊恐地说。
“很遗憾,孩子,没有办法,只要你活着,你就会看见即将死亡的人的‘死亡面孔’。”
然而,后来族人们还是渐渐知晓了米莉娜的秘密,人们开始回避她、孤立她,因为人们对死亡心怀恐惧,以为米莉娜是死神的使者。不过,族人中也有一个人接纳了米莉娜,他就是金。随后,金向米莉娜求婚,并带她来到美国谋生。
米莉娜和金在这个新兴的国度过着流浪的生活,他们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米莉娜给人看相算命,金则给人打短工,以此谋生。有时候,米莉娜走在大街上,会看见某位行人的脸上呈现出“死亡面孔”,这时她就会立刻转身,远远地回避开。然而,这么多年来,她还不曾像今天这样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死亡面孔”呢。
第二天清晨,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米莉娜脸上时,她发现自己单独一人躺在床上,金彻夜未归。正当米莉娜为金担忧之际,只听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米莉娜急忙用毛毯裹住身子,紧张地问:“金,是你吗?”
“是我,小点儿声!”
“发生什么事了?”
“快别问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你闯祸了?”米莉娜问。
“别提了!我跟着那个人,等他从进出口公司出来时,我上前和他说话,谁知他把我误认为是强盗,就要上来打我,我顺手一推,他倒在地上竟然死了,也许是心脏病犯了……”
“天哪!”
“唉,更倒霉的是,附近的行人看清了我的模样,估计用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找上门来,所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
说完,金趴在地上,双手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摸索着,最后,他摸到了那块松动的地板,将它撬了起来。金从地板下面取出了那叠用油纸包裹着的钞票——那是他和米莉娜的全部家当。然后金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想看看警察是否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阳光隔着窗帘透过来,照在金的脸上,米莉娜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脸。
不一会儿,街口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米莉娜焦急地对金说:“不好,警察来了,快去对面的旧房子躲一躲!”金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跑了出去。米莉娜望着金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知道,再也见不到金了,因为她刚才在金的脸上也看到了恐怖的“死亡面孔”……
几分钟后,前门想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米莉娜走过去打开门,两位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目光沉稳犀利,而另一位二十出头,年轻英俊。
“我是麦金农,”那位三十多岁的警察自我介绍说,“他是杰克,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个叫金的人?”
“他是我丈夫,你们找他有事儿?”
“他在家吗?”
“他出去了,还没回来。”
“我们进屋看一看,可以吗?”
“请便。”米莉娜退后一步,给他们让开了路。麦金农和杰克分头搜索房间,杰克看到了米莉娜算命用的桌子,好奇地问:“夫人,你会看相?”
“我靠给人看手相谋生,我想,这应该不在警察的管辖范围之内吧?”
杰克眨了眨眼,尴尬地笑了,“不,夫人,我只是对看手相很感兴趣而已。上个星期,我太太上街买了一副塔罗牌回来,可我俩谁都不会用这种牌,只能瞎玩儿。”
“塔罗牌很复杂的。”米莉娜说。
“是的,只有吉卜赛人才真正对它精通。”杰克说。
这时,麦金农从屋后面回来,说:“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人。”
“这儿也没有。”杰克说。
麦金农问米莉娜:“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什么时候?”
“没用了,你们再也看不到他了。”米莉娜悲切地说。
“我们只想向他核实一些问题。”
“恐怕你们已经没机会了,永远没机会了。”米莉娜用沉重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见米莉娜不配合,麦金农面露不悦之色,他说:“夫人,我劝你最好与我们合作……”麦金农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门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在响声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两位警察和米莉娜急忙跑出门去,只见街道对面的旧房子由于年久失修,突然坍塌了,而那栋房子恰恰就是金躲藏的地方!
米莉娜悲痛地坐在桌边,看着救护车把金的尸体拉走。
麦金农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并在本子上作着记录,杰克则不安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当两位警察走出门时,米莉娜仍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到一分钟,杰克又返回来了。
“夫人,我只想告诉你,你丈夫的事令我很难过。我也刚刚结婚,我能够理解你痛失爱人的心情,请节哀!”
这时,米莉娜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冲杰克摆着手,大喊道:“走,请离开这里!”
杰克站在门口,这时,麦金农也跑了回来,对他说:“杰克,刚刚得到命令,附近出现了劫匪,要我们迅速赶过去!”
杰克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被他的同伴连扯带拽地拉出了房间,两人一同跑向路边的警车。
不知过了多久,米莉娜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两眼充满了泪水,喃喃地说:“杰克,你干吗要回来呢?你新婚燕尔,年轻有为,为什么死亡要降临到你的头上呢?”
原来,她刚才又在杰克的脸上看到了“死亡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