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知子如母,一再试探

姵璃Ctrl+D 收藏本站

觐见过帝王之后,长公主一家又去蓬莱殿觐见太后。

上一次西岭月来到此处是为太后寻找制衣的法子,但因身份低微,根本没机会见到太后本人,只住在偏殿的厢房之中。可今日这场会面,却是太后特意为她准备的。前后隔了半个月,待遇天壤之别。

西岭月跟在长公主和郭驸马身后,徐徐步入殿内,眼风一扫,只见殿内坐了十几位命妇,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方才那些王爷的正妃。她们都很年轻,各个仪态端庄,此刻正齐齐微笑地看着她。

而丹墀之上坐了两位女子,一位年长,一位年轻,正是当朝皇太后王氏,及圣上的正妻郭贵妃。

王太后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圆润、目光慈爱,光洁的额头上无一丝皱纹,高挺的鼻梁右侧有一颗极其微小的黑痣,衬得那一双略带细纹的丹凤眼贵气逼人。她梳着大气饱满的圆髻,插着一支鸭青点翠凤头步摇,发髻上以环形插满九颗名贵发珠,就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疏星,简洁而雍容。

为了今日这一场见面,王太后的装扮也是花了心思,她穿着一袭浅褐色素面宫装,上绣同色的鎏金凤凰暗纹,只在光线极佳时才能看到那低调的金色,正是去年锦绣庄所上贡的极品蜀锦——飞凤锦。

西岭月一眼看到这件衣裳,心下颇为感动。王太后看到她,也是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手:

“快,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虽说担着外祖母这一层关系,可毕竟是当朝皇太后殿下,西岭月不敢造次上前,转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含笑指点她:“这是你外祖母,还不快去!”

她这才提起裙裾走到丹墀旁,恭恭敬敬地朝王太后和郭贵妃拜道:“令月见过太后殿下,见过贵妃娘娘。”

王太后亲自扶起西岭月,忍泪打量着她,连连点头:“好,真好!出落得这般可人,真是苍天保佑!”

郭贵妃也在一旁附和:“的确是秀外慧中!听齐州县主说,母后生辰翟衣的制样,也是这孩子的主意呢。”

西岭月顺势做出谦虚状。

王太后又指向一旁的郭贵妃,朝她介绍:“来来来,快见过你舅母,也是你的亲姑母。”

西岭月依言看向郭贵妃,敛衽行礼:“贵妃舅母好。”

郭贵妃乃先升平公主之女,郭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长公主的小姑子,也确是西岭月嫡亲的姑母。可自古以来汉人的规矩是随夫家称谓,郭贵妃嫁给了当今圣上,西岭月便不能唤她“姑母”,而要唤她“舅母”。

郭贵妃只比圣上小一岁,但看起来至多二十五六,面容姣美,天生嘴角上翘,不笑也似含笑一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双目上挑,眼梢离蛾眉较近,看起来有几分犀利之意,略显凶相。

再配上她那个天生含笑的嘴唇,便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许是郭贵妃自

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索性将眉毛全剃了,用黛粉自行画出两道柔和的弯眉,这才将眉眼间的凶相遮掉五分。

作为西岭月的亲姑母,郭贵妃是真心亲近她,便一把拉过她的手,笑叹:“瞧瞧,这是多标致的孩子,真真福大命大!兄长和嫂嫂的心病终于祛除了。”

她说着眼角也溢出泪来,忙用帕子擦掉,又将案边一只锦盒拿起,对王太后言道:“母后可别嫌我手快,您捂着赏赐不给,媳妇可是忍不住了。”

言罢,她自己先笑起来,在座众人也跟着笑。郭贵妃就在这一片笑声中递上锦盒,对西岭月温和言道:“圣上封了你做县主,我这个舅母兼姑母可不能落后,喏,这是见面礼。”

西岭月连忙接过锦盒道谢:“令月谢过大舅母。”

这声“大舅母”一出口,殿内的气氛立时亲近,一众王妃也纷纷让她称舅母,不敢再摆什么架子。她们争先恐后地称赞她,有说她样貌可人的,有说她聪慧灵巧的,有说她天生贵气的……总之十几张嘴甚是齐心,将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西岭月在一片夸赞声中认识了各位王妃,还收了许多见面礼。可只要想到方才拾翠殿上那一幕,她便与这些王妃亲近不起来,只面子上做做功夫,瞧着倒也一片和乐。

好在王妃们都很识趣,没出什么幺蛾子,再加上前殿还有一堆亲王等着拜见太后,她们很快就散了

。只是太后实在舍不得西岭月,又想听她认祖归宗的前因后果,有心留她在蓬莱殿小住几日。

长公主自然答应了。她本来也想留宿在此,但思及夫婿和儿子无人照应,只得返回长公主府,只定下每日晌午来陪王太后用饭说话。

如此,西岭月便留在了蓬莱殿,长公主一家三口则离开大明宫,回府后又命人收拾她的衣裳行李送进宫来——来的是阿翠和阿丹。

当时西岭月刚陪王太后用过午饭,秦瑟便进来禀报这件事。王太后听说是这对孪生姐妹进宫来服侍西岭月,倒也没多问一句,只是目光微微闪动。

阿翠和阿丹本就是王太后亲自调教的,如今李成轩将人送了出去,王太后自然会有想法。西岭月对此心知肚明,但太后没多问,她自然不会主动说起,只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顺嘴一提,不要显得太过刻意。

但显然,她低估了王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午膳过后,李成轩与天子密谈结束,前来蓬莱殿问候生母,然后,他也被留宿在了宫中。

当日傍晚饭后,王太后叫上西岭月、李成轩二人,由秦瑟作陪,四人去太液池旁边的花园里散步。西岭月和秦瑟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李成轩落后一步,就听她微微侧头,开口询问:“月儿,你和你福王舅舅是如何相识的?这故事我还不知道呢!”

“咦?母亲大人没对您提起吗?”西岭月以为她早就

知道了。

王太后轻哼一声:“你母亲大人满心都在你身上,哪里会说得那么细致,倒教我抓心挠肺了好几天,只想听听是何等奇遇。”

“倒也称不上是奇遇。不过是月儿的义父被诬……”

“母后,儿臣想起一件事来。”不知为何李成轩突然开口,打断了西岭月的话。

王太后索性停步看他,慈爱地笑问:“何事?”

“儿臣与月儿在镇海相识时,便怀疑她的身世,故而将她带回长安。当时她身份存疑,又受了重伤,儿臣便做主将她安置在府里,派了阿翠和阿丹去照料。后来月儿身份落实,儿臣见她手边无可用之人,倒是用惯了阿翠、阿丹,便做主将两人送给了她。”李成轩说到此处,故意转头看向西岭月,那目光就像是长辈看晚辈一样和蔼可亲。

王太后闻言半眯着双眼,一时没有表态,看不出情绪如何。

李成轩忙又解释:“毕竟月儿是儿臣带回来的,初初恢复身份,我这个做舅舅的总要体恤她。如此,便只好辜负母后的心意了。”

他边说边瞟了西岭月一眼,示意她不要接话。

西岭月与他何等默契,立即抿紧双唇低下头去。深秋的晚风拂过,携带着太液池的丝丝水汽,凉意乍起,她猛然打了个冷战,莫名想起那个叫玲珑的青楼女子,想起了太后的整治手段。

再然后她心头一冷,就像是被凉风吹到了骨子里,对王太后的亲近之

心忽然就淡了。

王太后仍旧不表态,不过笑了,似乎不甚在意的样子。

秦瑟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她的每一个表情都了解甚深,忙接话道:“王爷可真是会说话,我看您分明是想娶妻,又怕阿翠、阿丹惹新王妃不快,这才寻个由头将人送出去。一来不得罪太后,二来造福西川县主,您可真是好心机啊!”

秦瑟这话像是玩笑,让王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指着她:“你啊,比他肚子里的虫儿还精明!”言罢王太后又看向李成轩,终于表了态,“月儿初来长安,一切生疏,是得有人照顾她、提点她。你皇姐是个粗心的,难为你这做舅舅的为她着想,倒是教母后意外了。”

李成轩笑意不变:“儿臣这舅舅不比他人,说是对月儿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了。”

“这话你怎好意思说出口,脸皮忒厚!”王太后伸去一只手,险些要点在李成轩的额头上。

后者立时躲开,干笑一声:“有小辈在,您给儿臣留点面子。”

此事便在一片笑声中揭过,四人谁都没再提起阿翠和阿丹,王太后也没再问起西岭月和李成轩的相识经过。

西岭月敏感地察觉到,李成轩并不想让王太后知道镇海的事,才会突兀地打断她。可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她似懂非懂,只是隐隐觉得秦瑟似乎知道些什么。

她这般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路,夜色已晚,几人也回

到了蓬莱殿。西岭月和李成轩由宫女带去各自安置,住的是门脸相对的两间院落,秦瑟则留下来服侍太后歇息。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西岭月也不敢赖床,早早起身去陪王太后用早膳。她梳洗完毕,刚走出小院,便听到对面院落里传来“咻咻”的尖啸声,似乐器一般清脆动听。

她循声走到院门处,一眼看到李成轩正在晨练。他一袭束袖黑衣随风而摆,手持佩剑身姿飒飒,招式也是云雷变幻,甚为精绝。

西岭月看得来了兴致,提起裙裾跨入院门,还没走近,李成轩已收起了剑招,命宫女端来面盆净手擦面。西岭月认定他是看见自己才收了招,心下不满:“王爷怎么如此小气,也不让我多看两眼。”

李成轩诧异回头,假装刚看见她:“原来是月儿。”

月儿?他以前从不这样唤她,都是唤她“西岭”。昨日在太后面前做做样子也就算了,怎么眼下还不改口?难道是因为旁边有一堆宫人?西岭月按住疑问,朝他邀请:“王爷这是练完了?那走吧,去陪太后殿下吃早膳。”

然而李成轩拒绝了:“我才练完剑,需要沐浴更衣,你先去吧。”

“沐浴更衣?那还来得及吗?”西岭月再问,却没有得到回答,李成轩径直回了屋子。

他这副态度让西岭月颇不自在,但想起两人是在宫中,也没多计较,便去膳堂陪太后用早膳去了。谁知她却来

得早了,等了半晌才见太后、秦瑟和李成轩一道前来,她顿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不过宫里的早膳十分美味,种类多,做法也讲究,西岭月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与秦瑟探讨起种种美食。饭后,两个女子留下继续陪太后说话,李成轩则借口要寻两本古籍,去了集贤殿书院,中午又传话过来说是与集贤殿郑学士一道用膳,有事请教。

王太后得知消息时颇为失望,朝秦瑟抱怨:“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心都野在外头了,陪我吃顿饭都坐不住。”

秦瑟便笑着安慰:“王爷是去集贤殿做学问,这是好事啊。”

“好事?”王太后欲言又止,突然话锋一转,询问西岭月,“我听说你舅舅从镇海带回一名女子,姓郑?”

西岭月闻言心中一紧,想起郑婉娘曾是李锜的侍妾,唯恐王太后对她动了杀心,忙回道:“这里头有些误会,她与王爷之间没什么的。”

“哦?”王太后挑眉,“那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她老人家对镇海的事情很感兴趣,能不动声色地找到话题。西岭月想起昨晚李成轩的暗示,自然不会说什么,正想着该如何避重就轻,她的肚子就像是救急一般,适时发出“咕咕”两声,一阵饥饿感随即传来。

这动静太大,王太后和秦瑟都听到了,后者连忙笑道:“看来县主是饿了,咱们也该用午膳了。”

西岭月顺势接话:“

咦?母亲不是说要来用午膳吗?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只听殿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大老远便知道月儿想我了。”正是长公主边说笑边跨入殿内。

秦瑟见到来人,开口打趣:“这才是母女连心。”

然而长公主竟没有接腔。

西岭月却松了口气。有长公主在旁,她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寻找各种话题,只用附和就成了。不是她冷血,只是她一想起玲珑的死,想起昨晚太液池旁的那一幕,她实在是对这个外祖母亲近不起来。

幸而有长公主打开话匣子,西岭月后头便很轻松,只需时不时地插科打诨,这一日便过去了。待到傍晚李成轩也从集贤殿书院返回,几人一并用过晚膳,西岭月便想随长公主回去。

长公主悄声劝她:“我晓得你住不习惯,可太后是你外祖母,她疼你,你受着就是了。你若走了,难道想让秦瑟分走你所有的宠爱?”

原来长公主对秦瑟的敌意如此之深。可西岭月心里清楚,自己是断断不能和秦瑟相提并论的。秦瑟与太后虽无血缘,却陪伴她老人家近十年,这份感情不是她这个半路回家的外孙女可比。就好像……她对义父一家的感情,要比对长公主夫妇更深。

长公主见她一直不说话,也是心疼她,遂叹道:“好吧,你好歹在宫里住满三日,三日一到,母亲便接你回去。”

西岭月这才应了下来。

往后

的两日里,长公主日日进宫陪太后用午膳,日子过得倒也极快,再无任何风波。李成轩也一直在蓬莱殿住着,但除却吃饭时他极少露面,西岭月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偶尔在饭桌上攀谈几句,也多是客气的玩笑话,没什么意义。

此外,西岭月明显感觉到秦瑟对她的态度有变化,事事关怀,极其周到。这种态度和她上次进宫时显然不一样,上次秦瑟待她也很亲切,但是一种客气的亲切,这一次则更加体贴,总是在王太后面前替她解围,教她该如何得体应对。秦瑟甚至还分享了自己当年初进宫时的感受,好让她安心适应宫里的生活和身份的变化。

西岭月不知道这种关怀是否与李成轩有关。秦瑟是受他所托,还是有旁的缘由?总之她断不会是趋炎附势。

西岭月如此在蓬莱殿住满三日,九月十八,长公主终于来接她回去。西岭月早早便收拾好行囊,随母亲去向王太后告辞。

长公主是极其会说话的,当着王太后的面说道:“母后也心疼心疼女儿,女儿与您这外孙女分别十八年,心里头也想得紧,总不能让您一直霸占着吧?”

“你啊,敢到我这里来讨人!”王太后故作生气,“你以为我是霸着你女儿不还?我是专程让她歇在我这儿,借机看看她的秉性,好为她寻个夫家!”

“母后当真?!”长公主眼睛一亮,大为兴奋。

“母后会

拿此事骗你?”

“自然不会!”长公主一把拉住王太后的手,开始絮叨起来,“您看人的眼光,女儿自然是相信的,但也有言在先,月儿与我分别太久,我是舍不得让她外嫁异地的。”

王太后闻言略略皱眉:“这可如何是好?我瞧上的世家俊才多是外地的。即便人在长安,做了官也要外放的。”

长公主露出三分不愿之色。

王太后便劝她:“你想想看,如今的好儿郎哪个不做官?做了官的谁不外放个几年?反而是那些留在长安的,不是靠祖荫混日子,就是仕途上不成器。你舍得月儿嫁个这样的?”

此言一出,长公主似乎被问住了,仔细想来也的确如此。长安的官位实在太有限,不是显赫之职就是闲散官员,要么就是末等小官。年轻的世家子弟初入仕途,若一直留在长安,晋升实在太难。故而多数人会寻个外放的机会历练几年,先把品级升上去,在任上立几件功劳,再找机会擢升回长安。

这几乎已经成了朝廷升官的定律。当然,郭家的男人甚少如此,因为他们大多做了驸马,成了闲官。反倒是郭家的女儿都嫁入高门,纷纷随夫君外放任职,各个成为郭家的靠山。

当然,但凡做了郭家的女婿,在外放和升迁这两件事上更有便利,如此借势升势,再反哺郭家,互惠互利,已成了一个隐形的循环。

王太后见长公主一直不说话,心

知她已经动摇,便又劝道:“我是月儿的外祖母,你还怕我害她吗?外嫁也有外嫁的好处,不在长安少了多少束缚?你若想她,自去她家里住个一年半载,谁还敢拦着你?”

是啊,谁还敢拦自己?长公主不禁挺直腰杆。

王太后又笑:“再说了,过个十年八载,等你女婿有了政绩,再调他回来不就成了?这点面子,难道你弟弟会不给你?”

对啊,圣上不会不答应的。长公主显然已经想通了。

西岭月听着她二人的对话,浑身都不自在,又不知该如何插话打断。幸而李成轩恰好此时来了,想来是听说长公主要接她回去,特意来露个面。

他今日穿着甚是简洁,神清气爽,边进门边笑问:“母后在说什么?我看皇姐高兴得很。”

长公主和李成轩感情亲厚,忙答道:“在说月儿的终身大事!母后正给我出主意呢!”

“哦?什么主意?”李成轩噙笑反问,撩起下摆趺坐入席。

长公主便如实答道:“母后说要给月儿寻个有前程的,待外放几年再调回长安。”

李成轩闻言面色不变:“这倒是个好主意,月儿命数好,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是有旺夫之命。”

“敢情你去了一趟镇海,不仅会看血脉,还学会了看相!”王太后调侃他。

众人皆笑了起来,唯独西岭月笑不出来。

长公主见她面子薄,而太后又放了话,便起身告辞:“得了母后这句

话,女儿便放心了,月儿的终身大事还请您多多操劳,若是寻到中意的年轻人,不妨让他们先见见面。”

大唐民风开化,男女之防较为薄弱,上到世家、下至平民,成婚前男女相看已是寻常,只不过得找个好借口。

“你倒是开明。”王太后这般评价,也没再留人,对长公主再道,“人你领回去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光指望我一个!”

“是是是,驸马也想着此事呢!但论起看人,哪有人及得上您!”长公主又恭维了几句,王太后遂摆手屏退二人。

李成轩刚来,长公主母女就要走,其实是于礼不合的。但看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有话要留李成轩,故而长公主也没多逗留,与殿内众人依次告别,领着西岭月及阿翠、阿丹等人离宫回府。

长公主母女前脚刚走,王太后便微微敛去笑意,对服侍在侧的秦瑟命道:“你去尚食局走一趟,我午膳要吃胭脂鹅脯。”

秦瑟领命称是,盈盈退下,还体贴地关上殿门。

李成轩啜饮一口热茶,静等母亲的下文。

王太后也是开门见山:“我瞧你是真疼月儿,连阿翠和阿丹都舍得给她。”

“月儿是儿臣亲自寻回,自然要多看顾几分。”李成轩沉稳地回应。

王太后笑了:“未免看顾得太过。”

闻言,李成轩沉沉抬目:“母后难道不清楚,儿臣为何要送走她们姐妹?”

他话虽隐晦,目光却很犀利,

与太后的视线对上,分毫不让。

王太后盯着他瞧了半晌,似乎明白过来,惊愕道:“你,你都知道了……”

她想说出什么话来,但被李成轩蹙眉打断:“母后又是何必?您颐养天年不好吗?”

王太后垂下双目:“做母亲的,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你。”

李成轩失笑摇头:“儿臣这辈子便是如此了,也无心其他。”

王太后叹了口气:“自从那个叫玲珑的女人死后,你就是这模样,真教人丧气!”

李成轩神色微凝:“与玲珑无关,是儿臣没寻到中意之人。”

“你还要多中意?!”王太后骤然沉下脸色,“秦瑟被你让了出去,那玲珑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如今你连阿翠、阿丹都不要了!你是打算孤独一生?”

李成轩拿定主意不再答话。

王太后见状心生恼意:“我问你,你是何时得知月儿的身世的?”

“在镇海时得知。”他不假思索地道。

“那你是先怀疑她的身世,还是先决定带她来长安?”

这先后顺序的不同,背后是李成轩对西岭月的两种态度:若是先怀疑身世,再决定带她来长安,那便是亲情的态度。可若是反过来,心思大有不同。

李成轩一口咬定:“先怀疑身世。”

王太后显然不信,但总归脸色稍霁:“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难道还能瞒过母后?你见过多少世家闺秀,哪个你不是应对自如?反倒这几天的样子,欲盖弥彰!

李成轩的唇渐渐抿紧:“您特意把儿臣和西岭留下,就是为了坐实此事?未免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王太后生气地反问,“你觉得这是小事?要让别人一个个都看出来,才叫大事?让外头传得风言风语,才算大事?你是嫌自己名声不够差,还是嫌西岭月的命太好?”

李成轩猝然抬头。

王太后见爱子终于变了脸色,幽幽再叹:“你要知道,外孙女毕竟占个‘外’字。”

“母后!”李成轩失态起身,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你看,母后不过是激你几句,你就什么都认了。”王太后眯起凤目。

李成轩咬紧牙关,再也无话可说,渐渐露出防备之色。

他这种神色刺痛了做母亲的一颗心,王太后遂冷笑:“我是怪她命太‘好’,不是命太‘短’!你以为她是谁,玲珑吗?母后就这么冷血?”

李成轩此刻已然脸色苍白,额上青筋暴起,极力强忍情绪问道:“母后想怎样?”

王太后却突然合上双目,敛去一切风云,再不作声。

李成轩方才听到她和长公主的对话,也猜到许多:“您说‘知子莫若母’,便该知道儿臣从不乱来……还望母后多加垂怜,别误了西岭的终身。”

此言甫罢,他便欲告辞离去,又被王太后叫住:“那你呢?还要耽搁下去?”

这一次李成轩沉默良久,才回道:“非儿臣不争,实是没遇到必争之人。”

王太后见他

颇为失意,又是一阵心痛,只得率先软下口气:“你心里苦闷,母后岂会不知?你放心,母后定为你寻个良配。”

李成轩自知拒绝无用,低头展平衣袖的褶皱:“儿臣在宫中逗留多日,为免皇兄不快,还是先回府了。”

言罢他躬身叩拜,径直推门而出。正午的日光迎面袭来,刁钻地射入他的双眼之中,一瞬间竟让他深觉刺目,灼热而疼痛。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