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着的人,只有沈明轩一个人提前几个月知道他这个打算,神色没有变化。
但其他人却没这么冷静了。
楚含玉夏兰平安怔住,陈春赵嘉树一脸茫然,楚含清和楚含茗则看着楚含岫。
对从来没有出过平阳县,前两个月才来京都的他们而言,忻州只是一个地名,一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现在他们却要去那个地方了,难以避免地对忻州这个陌生之地生出忧虑。
楚含玉嘴快,直接问他:“哥,我们在京都也挺好的,去忻州做什么?”
他这话,正好是楚含清楚含茗陈春赵嘉树等人心里想问的,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楚含岫身上。
楚含岫把一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去忻州,是我前几个月就想好的,我现在手里的粮食收了不少了,但是京都粮食这块早就被几大粮行把持,我要是大批放粮出去,让京都的粮价变动,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舒舒服服的,阴的阳的都会往我身上招呼。”
“所以,我手里的粮食只能想办法卖到其他地方去。”
“思来想去,只有忻州最合适,在那儿,手里的粮食能卖得上价,也没有那么多的桎梏。”
“三五年,咱们就能在那里扎根,挣下些许家业。”这些话,自然是楚含岫编的说辞,他也根本没想过要把粮食卖出去。
他打算到了忻州后,找个地势不错的偏远县城或者镇子,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带着一家人苟几年。
毕竟从明年开始,大越到处都是不可改变的天灾,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又形成大大小小的起义军和匪患,直到后年因为定王的谋逆全然爆发。
大势如此,自知只是个幸运点的普通人的楚含岫改变不了什么,能想,能做的,也只有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小命。
他说的这些,陈春赵嘉树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常年待在县衙后院,又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他们并不太清楚楚含岫说的这些东西。
但是楚含岫说这些话时冷静沉着,有理有据的模样,让他们心里的忧虑少了不少。
来京都之前就已经想好要跟着楚含岫和沈明轩一道的陈春率先反应过来:“这么多粮食,全部带上路太扎眼了,怕是不好弄。”
楚含清点头:“到时候我问一下武安侯,能不能借他的名头使使,拿一些靖国侯府的旗子,没事儿的时候收着,有事儿了拿出来挡一挡。”
“这个法子好!”不止陈春,沈明轩也觉得他这个办法不错。
虽然武安侯赫连曜坠马,现在也不领兵了,但多年累积的威望在那儿,像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对赫连曜就十分尊崇,哪里会生出对他不敬的心思。
有武安侯给他们当靠山,哪怕这个靠山是一张假虎皮,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楚含岫脸上带着笑。
不止呢。
忻州就在永州的左下方,赫连曜的名声在那儿比在京都更大,他们能更顺利地深入忻州。
当然,楚含岫实在不想出风头,哪怕从赫连曜那儿弄来他的旗子,他也要压在箱底,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出来。
心里那点忧虑散了,一大家人整整齐齐的,气氛一下子高了起来,围拢在一起讨论准备的东西齐不齐全,在路上要注意些什么。
一直讨论到吃了晚饭,没说到的事儿还一堆,楚含岫只把握大方向,把下边的一些事交给阿爹和陈叔赵叔,以及楚含清楚含茗他们,等讨论出个结果了,他再看看。
从他让阿爹和弟弟们学拳脚开始,他就没打算把阿爹和几个弟弟护在羽翼下边,他觉得自己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人总有不周全,腾不出手的时候,不能总等着别人把饭喂嘴里。
坐了好几个小时了,楚含岫跟他们说一声,走到院子里散散步,松松筋骨。
忽然,他看到站在厢房侧面的楚含清,不知道是发呆还是什么,被他看了几眼都没动。
“……”这是,有什么心事?
楚含岫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外边这么冷,你不是最怕冷吗?”
脸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楚含清被他拍得回神,连忙把思绪收一收:“这就进去了,哥,你也出来净手?”
“不是,坐太久了,出来松松腿脚和咬,过两三个月咱们就要去忻州了,那边的天气要比京都暖和些,你在那儿也能舒服一点。”
“……嗯。”
楚含岫要是再看不出他真的有心事,就白长脑子了,但是把楚含清最近的事儿想了一圈,他也没有想到什么事能让楚含清这样,拉着人走到院门那儿:“咱们兄弟没什么不能说不能商量的,跟我说说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楚含清怔了一下,望着自家二哥。
心里某个地方猛地一松,抓着楚含岫靠在墙壁上,小声道:“哥,我在平阳县被楚成业送去给邱知府当侍君,被青然救回来,送回县衙后院那事,你还记得吧。”
楚含岫点头,“记得。”
只是他有点讶异,自家弟弟情绪低迷,怎么说到青然了?
楚含清从小就跟楚含岫一起玩,脾性跟楚含岫有六分相像,直接摊了牌,弯都不拐地道:“我有点喜欢……青然,青管家了。”
他“砰”地投下一颗炸弹,把楚含岫炸得差点儿找不到自己声音。
楚含岫望着自家弟弟,投下这枚炸弹的楚含清清瘦的背贴着院墙,两条长腿支楞着,也拿一双眼睛望着他。
相比他从小就有意识地锻炼,补充蛋白质多吃蔬菜养出来的高挑身材,楚含清的身形是哥儿最正常的身形。
纤细,清瘦,身高一米六七左右,长相跟他有七分相像,但更绮丽,眉眼艳色浓郁。
楚含清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所以哥你说要去忻州,我就出来吹吹风。”
楚含岫舔了舔唇,还不够,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告诉过他吗?”
楚含清摇摇头:“没。”
这几天都没说,现在更不用说了。
让楚含岫做其他事情,他绝不会含糊,大部分都能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但是,让他处理你爱我我爱你的事儿,他就麻爪了。
他真麻爪,他一个三辈子的大魔法师,哪儿懂这些东西。
等等……
楚含岫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之前跟赫连曜的几次,还有赫连曜说的那些话,“那含清你是什么想法和打算。”
楚含清的语气有些飘忽,还有些沉,但却没什么犹豫地道:“当然是跟哥还有沈叔阿爹他们去忻州了,刚才你说的那一堆事儿都快把我们埋了,接下来有得忙。”
楚含岫在现代的时候跟他表白的人不少,毕竟他的脸一直没变过,在现代还是个学霸,虽然只是福利院的孤儿,但也有男生女生,甚至是一些年纪比他大的人想包养他。
但是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赫连曜。
赫连曜身上的光环太盛,又是他寄了希望,还近身发生过关系的人,当赫连曜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楚含岫心里的触动比之前听过的所有表白都大。
他从赫连曜身上,隐隐明白了喜欢这种情感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表现,虽然他不喜欢赫连曜,但不影响他发觉赫连曜身上的众多优点。
楚含岫抬手,rua了一把楚含清的头:“你自己有主意,我便不多说其他,含清,进去吧,再吹你就染上风寒了。”
“好,那哥你也少在外边待会儿,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
楚含岫摇头,楚含清的背离开院墙,往屋子里走去。
蜡烛的光亮从大开的门映照出来,将楚含清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
比起刚才在楚含岫面前的清醒和洒脱,他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难受,然而这点难受在他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也不见了。
——
一晃就是十二月中,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久久不下雪的京都在昨天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但雪势也不大,稀稀疏疏地落了一个晚上加今天白天,只在瓦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自从楚含岫说要去忻州,他们这段时间又买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运输粮食的骡子,原先只有六匹,现在买了一百多匹,还全都配上马车,一大笔银子砸出去。
然后就是盐,常见的药材,杂七杂八地又能装好几车。
冬天天黑得晚,楚含岫吃完饭拿着医书坐在床上翻看,就听到夏兰说阿爹来了,放下手里的医书看过去。
沈明轩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边坐到他跟前一边道:“今年这天不太好,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雨水怕是有些困难。”
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大学覆盖,可以冻死土地里的一部分虫卵,雪化之后还能润一润土地,让来年耕种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耕种不比其他,雨水多了少了,都会直接影响到播下的种子的发芽率,生长的长势,要是连着半个月一个月不下雨和下雨,庄稼都会受到影响。
俗话说靠天吃饭,老天爷要是一不高兴,不给你饭吃,你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已然知道后边几年什么光景的楚含岫道:“老天的事,咱们没法管,还有十几天过年,趁着年前,明天我去一趟侯府,把我们开春准备去忻州的事儿告诉他们。”
“侯夫人侯爷师父,还有阿泽静哥儿对我们都很好,提前告诉他们比较好。”
“含岫,邢大夫……”
楚含岫已经想过这个问题,道:“现在侯爷的双腿已经能够不用那些器物,多走几步了,师父他留在侯府和不留在侯府,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问问他,劝他一下,让他跟我们去忻州吧。”
来京都的这几个月,沈明轩是亲眼见到邢大夫对楚含岫如何的,说是把楚含岫当成子侄都不为过,还传授他医术。
虽然跟着侯府,楚大夫应该会没事,沈明轩还是想让楚含岫去说一说,劝一劝。
邢大夫年纪大了,身边又没个亲人,楚含岫既然当了他徒弟,那以后就得肩负起为他养老送终这件事。
沈明轩来就是为了说邢大夫的事,楚含岫自己有章程,沈明轩就放心了,站起身对楚含岫道:“你也早些休息,自从我来,你一天不是看医术,就是练武,没个歇停的时候,也要给自己松松弦。”
其实也打算休息的楚含岫把医书合上,耍宝地递给他,刷地一下钻进被子里:“那阿爹你帮我放回书架上,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