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争论,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也确定不了有效的办法,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龙椅上的周行。
他们说得再多,都要大越如今的天来做决定。
但是周行的面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好,当以徐达为首的一众官员想让他即刻派人出兵时,周行的脸色猛然苍白,一只手捂着额头:“朕……”
跟徐达他们来来回回扔了无数句话的马大人眼睛一转,立刻呼天抢地:“陛下,陛下!”
“快宣太医,宣太医,陛下龙体有恙!”
两份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只有殿内的众位大臣和周行知晓,外面被叫远的太监宫女都不知道他们方才的吵嚷是为何。
听见马大人的声音,立刻慌了,旋身就往太医院跑去。
对他们来说,九五至尊的周行是主宰着他们的生死,周行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今日当值的他们脑袋绝对不保。
徐达砰地一拳捶在旁边的柱子上,冲上去大声呼喊周行:“陛下,徐州危急,潞州危急,霁州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咱们要尽早打算啊!”
“陛下,求您立即下旨让朝中将军领着西大营的守备军,急援霁州!”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捂着头的周行似乎疼得更严重了,瘫软在龙椅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离周行更近的马大人秦大人等大臣像一团慌乱的蚂蚁,个个着急不已。
他们纷纷指责徐达:“徐大人,陛下龙体欠安,无论有何等紧急之事,都应该以陛下龙体为重。”
“今日商议之事,还是等明日陛下醒来后再说吧。”
跟徐达站在一块儿,脾性比他更急的另外一位大人突然手指着他们:“奸贼误国!”
“平日里一个个为了银子为了利,穿着这身官袍装得人模狗样,现在百姓有难,大越危急,却缩着脑袋当乌龟。”
“大越有你们,真是大越之耻!”
一番话,瘫软在龙椅上的周行手指动了动。
马大人秦大人等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李桢,休得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哪!”
“来人呐,陛下龙体欠安,李桢罔顾陛下龙体,殿前失仪,先拉下去,等陛下醒来再说!”
“秦甫。”被周行召入宫中,却又没说几句话的赫连曜坐在椅子上,望着正致使宫廷侍卫的秦甫。
言辞激烈的秦甫像一瞬间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愣是没从喉咙里说出来,他瞳孔紧缩,望着赫连曜。
明明赫连曜只叫了他的名字,他却动也不敢动了。
赫连曜的目光没在秦甫周行那边停留,眼眸里似乎带着几分讥诮,对徐达李桢道:“我们走。”
徐达李桢誓死要让周行派兵支援霁州和徐州潞州,此刻没达到目的,一万个不想走。
可是开口的是赫连曜,是暗中将他们这一众官员整合到一起,与曾经的郑德泽,现在的秦甫等人分庭抗礼的人,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赫连曜身上,退出大殿。
一行人齐聚靖国侯府,一路上焦急得头发都要立起来的徐达和李桢彻底忍不住了,急切地站在赫连曜跟前:“侯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陛下龙体欠安——”
赫连曜抬手:“真欠安,还是假欠安,你我心知肚明。”
“陛下他心中早已倾向秦甫等人的提议,退至凌江以南,踞天险而苟活。”
徐达,李桢,以及一些朝廷官员身体一怔,面上露出痛苦和茫然,以及悲愤。
在官场浸淫数年的他们,真的没有看出陛下这次的异样,来得太巧合了吗?
可他们除了劝谏陛下,别无他法,陛下是大越的天,是大越的主心骨,哪怕这个天,这根主心骨有些问题,他们也要撑着,不能让这片天塌下来,让主心骨断掉。
身为人臣,劝谏君主,为百姓谋福祉,是他们该做,应做的。
赫连曜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道:“京都绝不能退,这一退,北方各州府百姓将会被东来国齐国敌军蹂躏,大越气数不再。”
“徐达,我会命人立刻仿制西大营的兵符,和任命尚启为将的圣旨,届时,陛下身边的陈福会亲自带着这两样东西,去西大营,尽快奔赴徐州潞州。”
他看似无波无澜的一番话,在场的数位大臣目光怔愣,身体停顿。
老侯爷的目光也沉了几分,看着自己的儿子。
徐达的脑袋都是懵的,“侯爷,仿制兵符,假传圣旨,都是重罪,您——”
徐达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嘴唇颤抖,不敢置信:“侯爷,您要做那乱臣贼子吗?”
不少反应过来的大臣纷纷看向赫连曜。
他们这些人,要么出自京都勋贵之家,要么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通过科举,直上青云。
然而无论哪条路,他们最先学的,就是忠君二字。
但是现在赫连曜要做的事,与他们背道而驰。
靖国侯府的蘅霄院里,突然之间不复刚才的吵嚷,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几乎快一年,在外人面前从来以残废形象示人,下半身没离开过椅子的赫连曜手撑着两边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米九几的身高,以绝对的鹤立鸡群的态势立在众位大臣面前,赫连曜道:“自今日起,这乱臣贼子我赫连曜做了又何妨,诸位,是走是留皆随心,我绝不阻拦。”
“……”
跟来的所有大臣用惊异,骇然,敬佩等种种目光望着他。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身体健全的赫连曜有多么地令敌人害怕,令追随他的人心甘情愿地拜服。
哪怕如今大越局势十分不妙,但只要赫连曜恢复一事传出去,都能让东来国和齐国投鼠忌器,至少,不会再这么肆无忌惮地掐着大越的脖子,直入腹地。
徐达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他脸上的神情犹如被风吹动的云,不停地变幻着形状。
他嘶哑地道:“侯爷,您永远是大越的武安侯,万民敬仰,一旦迈出这一步,史书工笔,一定会牢牢地记着这一笔,您,将背负着骂名,遗臭万载。”
他离赫连曜最近,赫连曜目光微垂,就能看到他。
赫连曜薄唇轻启,声音冰冷,“我驻守两州十载,封这武安侯,可是这个武安侯,却救不了两州敌人铁骑下的百姓,救不了更多即将被东来国齐国屠戮的男女老幼,那这武安侯不做也罢。”
“徐大人,你有治世之才,亦有为民之心,何不与我重换日月,为万民而当这乱臣贼子。”
徐达乃是周行刚刚登基那年钦点的状元郎,满朝官员,文采他独占六分,其余人分余下四分。
这些年,他与赫连曜走得近,是因为他看得出赫连曜虽是武将,却与他一样,有一颗为民之心。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与赫连曜不再是一路人。
他始终犹记,熟读书本那一日,先生郑重地教导他的两次,忠君。
徐达脸上的神情冷静,而又严肃,直直地回望着赫连曜:“我自知势单力薄,无法制止武安侯今日所做之事,武安侯尽可将老朽杀了,让老朽成为你这乱臣贼子起事的第一条亡魂!”
“为大越,为圣上,老朽死不足惜!”
来的时候,大臣们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
武安侯要造反,徐大人誓死不从,两人就像水与火,没有相融的机会,只能你死或者我亡。
而这些大臣,心里短短几个瞬间,就闪过许多许多的念头跟想法。
赫连曜道:“徐大人说笑,不为其他,单为徐大人为大越,为百姓做的那些事,我就不会让徐大人有事。”
“只是事还未成,要劳烦徐大人在自己府邸待几日了。”
“赫连曜!”徐达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颤抖,“侯爷,此时正是你立不世之功的大好时机,挽狂澜于此刻,你就是大越最大的功臣!”
赫连曜薄唇微抿,目光如炬:“然后,再坠一次马,当一次废人?”
徐达:“……”
众大臣:“……”
周行和朝堂里那些人的手脚,在他们为赫连曜做事的这段时间已经全然知晓。
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但……有些人做得也太早,太迫不及待。
再想到从皇宫出来时龙椅上那位做的事说的话,一些大臣心内的天平不断倾斜,终于,当着徐达的面,第一个大臣站出来:“拜见侯爷。”
第二个人也很快站出来,“拜见侯爷。”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四五个:“拜见侯爷!”
每站出来一个人,徐达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当一直追随他,认同他的李桢也给赫连曜行礼,徐达胸口最后一口气吐出来的同时,脊背挺得更直。
赫连曜抬手,让两个侍卫进来:“送徐大人回府,这几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让徐大人离开你们的视线半刻。”
“是。”两个侍卫领命,一遍看着徐达,防止他自缢,一边带着他回徐府。
而剩下来的李桢等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赫连曜的腿上。
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拜见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