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先生!”第二天早上我听到福塞特先生在船长的特等舱门外大声叫喊道。特等舱的门开在交谊厅外面,离我的铺位很近,他按照昨晚的命令,在四击钟的时候去叫醒船长。“大风彻底停了,只有从南边吹过来的一丝微风。”
“哼!”船长在里面打着呵欠说道。“情况不错,福塞特。我想这点风力够我们撑一阵子的了!”
“我说也是,先生,”福塞特先生打心眼里赞同道。“我可不想重蹈覆辙,老天作证!”
“我也不想,”船长说着,显然正准备从他的床铺上起来。“大约五分钟左右我会到甲板上去,福塞特。”
可是,大副没认为这番话是打发他走,显然他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要报告,而且马上就要说了。
“您知道吗,先生,我想我们是在湾流,”他用令人敬畏的语气说道。“船的周围长着好多海藻。”
“马尾藻?”船舱里又传出船长的喊声,听上去有点儿闷声闷气的,好像他正在往头上套汗衫。“你肯定吗?”
“对,”另一位肯定地说。“丝毫用不着怀疑。这根本就是明摆着的事,先生。”
“真是活见鬼了!”船长的嗓门更高了,表明我对他正在穿衣的猜测是对的,现在他的头从袋子式的衣服套头里钻出来了。“哎,我老是弄不好!”
“事实无法回避,先生,”大副坚持说着。“我们完全被海藻包围了。两击钟天一亮的时候我忽然朝船舷外一望,看得很清楚,先生。奥尼尔先生现在就在船桥上,他也发现了!”
根据从船舱里发出的声音和嘭嘭嘭敲靴子的架势以及其他情况来判断,船长被福塞特先生这番出乎意料的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程度不亚于昨天晚上他、我还有水手长的所见。我知道,他也很生气,所以我想我最好也尽快从被窝里爬出来,在这种情况之下,“被逮到打瞌睡”可不是好玩的。
“天啊,我真搞不懂!”艾坡加斯船长生气地不停说着。“要是我们身处湾流的话,我只能说,在过去的两三天里我们准是漂流了很远很远。怎么回事啊,伙计,在纬度四十度以上的地方,洋流可是几乎难以察觉到的!”
“我知道,先生,”大副回答道;“但是你回忆一下,先生,自打奥尼尔先生在出故障的当天晚上观测月亮之后,我们就往南到了41度30分那么远,并且此后我们一直在往东南偏东方向漂移。”
“好吧,福塞特,自打上个星期五起我们就一直不停地颠簸往前,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船长说道。现在他走进了交谊厅,而我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匆忙地就着一杯可可,嚼着一口维斯顿刚刚从食品储藏室给我带的饼干。“现在我有点相信那个关于倒霉日的古老迷信了,尽管以前我常常觉得这个念头真是可笑!”
“船上有很多人会相信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呢!”福塞特先生冷冷地说道,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眼睛盯着我的可可,像是自己想来一杯。“我说,霍尔丹,那可可闻着真香!”
“它味道很不错,先生,”我咧着嘴笑着回答。“您也想来点儿吧,先生。维斯顿拿过来的多着呢,热的,刚从厨房带来的!”
“我不介意来上一杯,”他说。“您也来一杯吗,船长?”
“不,谢谢;我太担心了。我要等到吃早饭的时候再说,”船长说着,从他的舱门钩子上扯下了帽子,转身从舱梯向甲板上走去。“你要不了很长时间吧,我想,啊?”
“我马上就会跟你上去的,先生,只要我喝一小口这暖和的饮料驱驱寒。嗨,服务员?”
“啊,啊,先生?”维斯顿答道,迅速从食品储藏室里探出脑袋来,他一直在那里听着呢。“一杯可可,先生?——是,先生。”
“我说,福塞特,”船长说道。他已经在附近转了一会儿,好像在沉思着什么,一只脚踏在舱室扶梯较矮一层的台阶上,像是试图回忆起什么。“我说,今天咱们必须从那张航海图上整出点名堂来,你懂的!”
“好的,先生。我觉得这一点也不难。你说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像这样的早上,到了中午太阳应该很好——这么晴朗,不管怎样,足够让我们确定经纬度了。”
“刚才我下来叫您之前跟斯波克沙文就是这么说的,先生。”
“就是。”
“是,就是,先生。”
两人都对船长惟妙惟肖地模仿大鼻子老爷的口头禅暗笑不已,艾坡加斯船长的发音跟这个小叫花的一模一样,让我在喝剩下的可可时差点呛着自己。我赶紧喝完,然后起身跟着船长上了舷梯来到甲板上。
正如福塞特先生说的那样,辽阔的海面风平浪静,在我下到船舱去的时候还有昨天晚上大风过后留下的一些微澜,现在则完全消失不见了。水面如玻璃般的平滑,直到地平线,统统被东方朝阳玫瑰色的光线照亮。然而西面的天空还保留着淡淡的夜色,在天空穹顶处融汇成了美丽的浅海藻绿,不知不觉间消失在东方的暖色调中,每一瞬间颜色都越来越深,预示着早晨的到来。
最后,光辉灿烂的太阳象过去一样,从洋底骄傲地一跃而出;这团名副其实的火球,用万道光芒照耀着辽阔的天空和海面,像是要赋予周围的一切以生命。
“看那儿,霍尔丹”艾坡加斯船长说道,他的手指向靠近船边的水面,那里四散漂浮着很多卷须状的东西,就像是海神尼普顿的菜园子里扔出来的烂菜叶。“那是福塞特先生刚刚跟我说到的马尾藻。”
“是的,先生,我对它的样子不敢恭维。相对其他东西而言,看上去它更像是一把结了子的花椰菜,先生!”
“没错,你的比方不错,小伙子,”他回答道,走近船边,敏锐的水手目光上下打量,查看我们的老爷船在暴风雨之后成什么样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想我们一位最棒的博物学家曾经对它有过类似的描述。是的,就是马尾藻,或者是马尾藻属植物,要不就是墨角藻属植物,那些大人物的拉丁术语说法总不一样。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不是吗?”
“是的,这东西看起来的确可笑、怪异,先生,”我说,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机会注意过它;到目前为止,在所有我往来于大西洋上的航行中都没有见过这长相怪异的马尾藻。“它是生长在海里吗,先生?看上去它是那么的翠绿。”
“喔,那得取决于你怎么看它了,小伙子,”船长心不在焉地接口说,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船头的某样东西上;显然他不太确定,因为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困惑的表情。“你知道,都是那些说话啰嗦的家伙们说的。他们不满足于造物主对他们的赐予,却非得逆着上帝的意愿要给所有事情加一个原因和理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们自说自话地替大自然立下了他们自己的规矩。霍尔丹,离开他们宝贵的帮助,这老妇人好好的活了好多好多年——我都不好意思说多少年了!现在,这些无所不知的先生们会说,马尾藻长在深深的大洋底部,只有枝蔓和卷须,或者可以说是叶子,飘浮在上面,并能让我们看得见。”
“真奇怪,先生,”我说道。“就像是种水生植物。真奇怪!”
“有可能,如果是真的话,因为它们得有非同一般的长茎,因为,在沙笱纱海,在湾流的中心,这里的海藻最多见,看上去也最鲜嫩茂盛,海水有记载的深度超过了四英里!”
“那么,不太可能啊。”我答道——“我的意思是说,先生,它自海底长大的这事儿。”
“当然不会了,我的孩子。另外有一个聪明人,他和我刚解释的那个说话啰嗦的家伙是一丘之貉,他说马尾藻天生源自佛罗里达海岸多石的小岛和海岬,在那里大西洋的巨大洋流把它撕扯下来,飘到了离家数英里远的地方;但是,说来奇怪,我在佛罗里达海湾或者其他任何毗邻的海域都没见到过什么长在岩石上的马尾藻,据我所知也没有别的什么人见过!”
“那你压根就不相信它是某种植物,是吗,先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它是海神尼普顿养育的一种水面植物,湾流温暖的海水养育了它,有些时候它看上去有些枯萎,这并不是因为出了事故的缘故。这海藻,我相信,是个水手,就像你我,小伙子,象这海上的生命,不论岸上那些自身见识甚浅的博物学家会怎么反对。喂!可是,孩子,朝前往那儿看!我们的圆木锚上哪里去了?我想我曾发现什么事情不对劲,可一开始又搞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来,年轻人,看看你能不能搞明白!”
这会儿的我也一样困惑,因为尽管我们的船平静地歇在海面上,像抛锚了似的,可昨晚拴紧的像救生筏似的圆木捆,现在再也看不到它们像那时一样,在船头横跨在我们的系泊缆上上下飘荡了。
我们好好的浮锚会上哪里去了呢?
可是接下来的一刻我知道发生什么了,风平浪静,因此很容易就能解开这个谜团。
“它们在船边飘着呢,先生,”我说。“我能看见它们正偷偷地漂在左舷这边呢,先生。”
“对啊,可不是嘛,它们就呆在那里呢,正好解释了地心引力或其他那些科学的啰嗦理论,”船长回答道。他今天早上好像满脑子的科学知识,却莫名其妙地对此十分反感。“啊,福塞特,瞧,我们的锚回来了,没沉下去。既然它们已经以另一种方式为我们效力了——对,而且做的不错,我想你最好把这些圆木拉上船来,再把桅杆搭好。”
“是,是,先生,”大副说道。他在我们后面上的船尾,我不禁注意到,早早吃过一顿不错早餐的他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我本想刚才就把它们弄上来,但是要等你先发话。”
“好吧,你用不着再等了,福塞特,”船长答道。“给前面的水手长传话吧。”
“是,是,先生。舵手,去叫马斯特斯!”
“水手长,叫所有的人过来把圆木拉上船来!”福塞特先生大喊着迅速将这些命令传达下去,随后同样飞快地传来了水手长的号子声,给舷梯下沿着甲板呆着的人们发出信号。
只过了一小会儿,一阵“哟呼——呼——呼”的声音传遍四周,听起来沁人心脾;大副高声喊着发出号令,老马斯特斯负责保证大家七手八脚忙忙碌碌地按正确程序操作,而船长则站在船尾,用他锐利的目光监督着一切;傻大个一会儿系错了绳结,一会儿把绳子一头儿弄松了,一会儿又把钩扣搞得松松垮垮的,这让他老是骂骂咧咧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