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维里克上校喊道。“这事你确定吗,先生?”
艾坡加斯船长耸了耸肩。
“问问斯托克斯先生,还有那边的医生奥尼尔先生,问问他们五天前有没有听到霍尔丹说起你的船,那时我们还没见到你呢,先生,”船长说道,带着些许委屈的口气,好像觉得别人不信他的话似的。“哎呀,上校,这可怜的孩子因为这事儿没少被大家嘲笑!”
“天哪!”上校喊道。“这真是太神奇了!”
“是啊,上校,何止神奇!但是,要不是因为这孩子看到了蜃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并且告诉了我,我们也不会离开自己的航线去找你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们——霍尔丹说他看到你们的‘遇险船只’在南边。先生,我们偏离了自己的航线,后来就在那天夜里,狂风迎面袭来,我们的船因此出了故障。”
“真的,”加里·奥尼尔插嘴说,“千真万确,先生!”
“上校,我们的船出了故障就往南漂去,漂到了湾流[1]尾段,”船长接着说,顺着一系列怪事发生的时间讲下去。“与此同时,你们的船——我是说,真的那艘,也让这支洋流带着,向东北漂来。虽然两船航向不同,动力也不同,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昨晚我们的航迹就在航海图上交汇了。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明白,明白,”维里克上校立刻打断了船长说道,样子极其兴奋。“感谢上帝!要不是那样,你们也看不到我们那艘漂着的小船,也不会救起我和可怜的阿方斯船长了!感谢上帝,让霍尔丹先生用那种神秘的方式看到了我们。你们能知道我们遇险,能来搭救我们,真是老天开眼啊!”
“正是如此,上校;我现在就是这样觉得,”船长感动地说道,他摘下帽子向上望去,一副沉思的模样。“是啊,我也真心诚意地感谢上帝让我们来帮助你,先生!”
“啊!”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的老斯托克斯先生说道。“天意总是神奇而又神秘!”
我们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似乎没人急着打破沉默,直到加里·奥尼尔开口说话。
“天哪,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腿是怎么伤的,也没说里头那个可怜人是怎么回事,”他对上校说,边冲着艾坡加斯船长的内舱点头,法国船长正躺在里头的床上。“当然,我们很想听听你们和那些黑鬼混战到最后怎样了。”
维里克上校叹了口气。
“好吧,得知了这一切后,我深信慈悲的上帝正在照看我心爱的小女儿,朋友们,”上校说道,他那双悲伤的黑色大眼睛环视着我们,神情虽还忧郁,但语气里多了几分希望。“我不该绝望!”
“当然不该绝望,先生;我敢说我们马上就能赶上那艘船了,因为我们已经全速追赶超过了一个半小时,”船长说道,他回过神来看了看表确定时间。“接着讲吧,上校;请你接着说,告诉我们故事的结尾。”
“还有一些你没听完呢,先生,”上校回答,奥尼尔先生重新包扎了他腿上的伤口之后,他又坐回椅子上。“在那可怕的晚上,我在天黑之前让艾尔西下去,而我和阿方斯船长留在船尾楼值小夜班,人手一支荷弹手枪,手边还有一盒子弹就放在附近的天窗边上,可以用来补充弹药。但是先生,那晚海地人显然吃够了苦头,后来也没再攻击我们。
“不过他们和我们一样警惕,因为不久后加图试着往前爬,去把关在主舱口下的法国水手们放出来,结果险些丧命。他冒险爬上露天甲板时,一根粗重的桅杆突然松脱倒下,差点砸在他头顶上。当时正是午夜,二副巴斯特尔、唐·米格尔以及法国水手杜瓦替下我和阿方斯船长值大夜班。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阿方斯船长和矮小的英国人重登船尾楼开始守卫,其他人都去休息之后不久——唉,朋友们,可怜的加图没得到我的批准,瞒着我又试着去舱口,不幸的是,这一去他命也丢了!
“我听到伊万狂吠,小女儿好像被什么吓到了大哭起来。天刚一亮我便立刻下到舱内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面叮嘱阿方斯船长一刻都别离开他的位置,不过他不需要我来提醒,但我没想起加图,他已经不在舱梯顶上了。我以为加图听到了艾尔西的哭声,赶在我之前就下去找她了。
“但是加图不在舱内;我也没发现孩子有什么不对劲儿,她显然是做了梦不知不觉地哭了,伊万当然也一道狂吠,想叫醒她。所以,我让艾尔西平静下来再睡一觉,因为除了舱室那头布瓦松夫妇的打鼾声,一切都很好不必担心。我放宽了心,回到甲板上。
“我马上环顾四周寻找加图,我们的力量本就不强,当然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尤其是像他这样的!
“但我怎么也看不到我那忠诚的黑仆!阿方斯船长说,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没看到加图,我下去之前那会儿也没看到。
“后来我去船尾的操舵室也没找到他。
“‘加图!’我大喊,‘你在哪里?马上过来!’
“我那可怜的仆人没有回答,但那黑鬼、那冒牌‘侯爵’从甲板前头走过来,他一路躲躲藏藏,你们肯定能猜到,我从绞盘桩后头瞄着他,那一排绞盘桩隔在我们中间。
“‘你得大点声喊了,’他叫道,像条鬣狗般嘲笑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跟你说,大点声吧,我的朋友,趁你那奴隶奸细还能答应你两声!’
“天哪!我担心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可怜的加图!他侦查时被抓了。
“‘你把他怎么样了,你这魔鬼?’我怒吼道,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你伤了他一根汗毛我让你血债血偿,我警告你,你这恶魔!’
“那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听到我的威胁,又是一番讪笑,他的同伙也跟着嘲笑我,好像听笑话似的,而我注意到他们从前头的船首楼拖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把这死人踢到船尾去!’我听到那丧尽天良的畜生向他的同伙交代。‘让那“白人杂碎”看看这死狗的尸体!他就能信我的话了,我的天哪!让他知道他自己的下场!’
“天哪!艾坡加斯先生,还有你们,先生们,接下来的事我真是无法开口。实在太可怕了。
“那一幕我到死都忘不了!
“因为我看到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缓缓地从甲板上站了起来,我一看那正是我可怜的加图。那伙暴徒用刀狂砍那可怜人,把他大卸八块了!
“他认出我来,那可怜人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只是呜咽呻吟,间或发出咕哝声,那声音现在还在我耳边回荡。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冲着我向前倒下,被肢解的身体瘫在了甲板上,就这样撒手人寰!
“那些魔鬼附身的恶棍不但剁了他的手脚,还割了他的舌头,你们信吗?他们之前就威胁说,如果他提醒我们他们要叛变,就要割他舌头,如今居然真的这样做了!”
“天哪!”艾坡加斯船长惊叫道,他先前在交谊厅里快步踱来踱去,这时停了下来,乓的一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吊盘上的玻璃上下晃动、格格作响,其中两片居然掉了下来碎了一地。“阴间的恶鬼!怎么能作出这种事?真是丧尽天良!”
我们所有人都惊骇欲绝,都为上校的恐怖遭遇愤愤不平,就连老斯托克斯先生也醒来,向船长伸手,仿佛在暗自发誓,然后才开口说话。
“骇人听闻,太可怕了,先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极度愤怒令他无法呼吸、声音颤抖。“但是我们一定会为那可怜人报仇的,我们追到那些恶棍就把他们全杀了,难道不是吗,先生?总之,就这么说好了!”
我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话来;是的,我说不出来;但你完全可以想到我心里是如何咒骂的。
但加里·奥尼尔就不是这样。
爱尔兰人气得面红耳赤。“杀了他们,先生!”他叫道,他先前一直坐在上校旁边仔细照料他的伤腿,这会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微红的髭须竖了起来,灰蓝的双眼闪着火光,这火光如此真切好像真在冒火似的。“天哪,杀他们就便宜他们了,真的,那些海地恶棍!要是让我对付他们,我就把他们蒸了,先生,或者把他们丢进锅炉舱里烤死,老天。我会的,先生,如果所有备受推崇的圣人和神圣的教皇求我饶了他们,那么摩西您一定要帮帮我。啊,杀人不眨眼的畜生,魔鬼,恶棍!”
他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几乎要发狂了。他真的像疯了,斯托克斯先生虽说也因为这事心中不平,却惊恐地看着暴怒的爱尔兰人,因为他的脸涨得通红,头发似乎真的倒竖起来,嘴里的每个词都急着蹦出来,结果都撞到了一起,嘀里嘟噜一大堆。
我觉得,轮机长当时真的在想他是不是突然疯了,因为爱尔兰人真的气得冒烟了。
不过,几分钟后加里就冷静了一些,他极力控制自己,然后歉意地转向他先前的病人。
“天哪,先生,我以为那个恶棍,就是你那个侯爵朋友让我抓住了,我掐着他的脖子,真的,”他说道,无力地试着咧开嘴,咬紧嘴唇控制情绪,同时放下手臂。他之前像疯了一样,双手一直在头边乱舞。“如果我亲手抓住他,我就不信用这力气掐不死他!”
维里克上校激动地伸出双手抓住加里·奥尼尔的手。
“天哪!”他喊道,眼里泛着泪光。“你真是个正直的人,先生。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可说了,能认识你我很自豪!”
“啊,不用放在心上,上校,”爱尔兰人说道,他没有多想上校给的称赞,而上校觉得那是他能给的最高称赞了。“海地恶棍杀了那四肢不全的可怜人之后,你肯定有所行动,告诉我们你都做了些什么吧。天哪,我恨那畜生。我恨死他了,虽说我还没看见他,这真是可惜了;但是真的让我见着他,他就有麻烦了!”
“我能做的不多,”上校说道,继续讲述他们在“圣皮埃尔”号上与叛变者的斗争,“我和阿方斯船长冲着那伙恶棍连续开火,干掉其中三个,他们于是撤退到船首楼;但是那‘侯爵’,那个恶棍团伙的头儿却全身而退,我近距离朝他开了四枪,他却严严实实地躲在主桅和绞盘桩后,我完全无法瞄准他。我觉得这恶棍一定走了狗屎运!”
“别担心,先生,”加里插嘴回答上校的话。“他的撒旦老爹留着他的命等我去抓他。千真万确,先生,绝对是这样,没错!”
听了冲动的爱尔兰人说的话,维里克上校苦笑了起来。他能明白,他深深牵动着加里多愁善感的心,唤起了加里热情的本性;他知道加里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他那充满暴行和痛苦的恐怖故事,每个细节都不放过。“我冲上船尾楼扑向那嘲笑我的畜生,想掐住他的脖子,就像你刚刚说的,先生,”他说,“那时我本可以让他一命呜呼,唉!
“但是阿方斯船长拦住了我。
“‘天哪!亲爱的朋友,’他喊道,他有力的双臂抱住了我的身体,令我无法动弹。‘想想你的孩子,你的小女儿,要是那些暴徒杀了你就没人能保护她了。再说,我的朋友,善良的加图现在已经死了,你就算去送死,那勇敢的仆人也没法起死回生,你如果往前去,我也可能没命,可能你孩子也会死,她没法保护自己!别去,别去,上校,我答应你,’他说,同时以法国方式亲吻指尖、抬高肩膀,‘我们一定有更好的行动。只有等待,耐心等待。我们会为他报仇的,你会看到的,但我求你别冲动行事,只当为了你的小女儿。’”
注 释
[1]湾流:即墨西哥湾流,是大西洋上重要的洋流,以及全球最大的洋流。起源于墨西哥湾,经过佛罗里达海峡沿着美国的东部海域与加拿大纽芬兰省向北,最后跨越北大西洋通往北极海。在大约北纬40度西经30度左右的地方,墨西哥湾流分成两股分支,北分支跨入欧洲的海域,成为北大西洋暖流,南分支经由西非重新回到赤道。(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