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冲出公寓,我心里觉得难过。只有兴奋的孩子才能造成这种不经意的伤害。想到他要离开一个月,一波难过的情绪涌来,彻底洗刷了我装病请假的愧疚。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们的小公寓变得那么大,那么空虚,仿佛所有人都搬出去了,唯独留下我一个。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做什么。我在公寓里踱着步子转悠,直到我无法再抵制酒瓶的诱惑。当我去拿开瓶器的时候,我看到了被我扔在抽屉里的本子,阿黛尔给我的笔记本。我盯着它看了很久,才把它取出来。
在这个本子的内封上,角落里高高地挂着一个名字,印得小心翼翼:罗伯特·多米尼克·霍伊尔。这些字比对页上列出的指示更吸引我。“每隔一小时就掐一下自己,说:我醒着。”我暂时忽略了上面列出的要做的事情,只盯着那个陌生人的名字。我一直很喜欢带手写名字的书本,比如那些你在慈善商店里买的书:它们曾经被作为礼物赠送他人,内页潦草地写着问候,寥寥数语背后隐藏着整个故事。这一本也不例外。这个男孩是谁?他现在还是阿黛尔和大卫的朋友吗?在阿黛尔最初试图帮助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觉得这整件事很愚蠢?
我翻了页,期待看到更多的指示,但后面却只有潦草的文字。紧密而尖锐的圆珠笔字迹,没有完全都写在横线上。我想,这是在记录他的尝试。我打开酒瓶,倒了一大杯酒,舒适地坐下来。我很好奇这个“时间胶囊”里写着怎样的内容,好奇阿黛尔过去的片段,我开始阅读:
要是我像个傻子一样不停地掐自己,那么我的胳膊就会有瘀青,护士们会觉得我又乱吃药了(我真希望是这样),但这能在这个鬼地方帮我标记时间。我数了两天手指,看了两天钟,都快把自己掐死了,什么也没发生。阿黛尔说我得耐心点儿。她说的时候面带微笑。我不擅长耐下性子。但我擅长逗她笑。真是多亏了阿黛尔。要是没有她,这个充满了不切实际的伪善的狗屁地方足以让我无聊到投湖自尽。我都已经康复了,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把我送来这儿再次惩罚我。艾尔莎真该死。是免费的那就去吧。肯定是她说服医生送走我,这样我就不会把公寓弄得一团糟,她可以随时随地勾搭任何人。
阿黛尔是与众不同的。我会尝试这个鬼方法,只是因为她。那些梦境并没有真正困扰我,有时候我还挺喜欢它们的,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它们让我觉得我比在真实生活中更有存在感。有时候,那感觉就好像在水里走。所有人都是沉闷无趣的。所有人都是可以预测的。所有人都一心只为自己。包括我。所以人们还在期待什么呢?他们看到我生活在什么鬼地方吗?人们免不了卑鄙下流,就该被当作废人对待。但阿黛尔不是这样的人。阿黛尔由内而外都非常美丽。当然,现在我写的东西她永远看不到。我不想让她嘲笑我。我也许幽默又聪明,但我知道我还瘦得皮包骨,满脸粉刺,还带着愚蠢的牙套。她不会懂的。她会认为我想得到她(我真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大部分人。大部分人甚至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在任何真实的形式上都不存在。但是我喜欢阿黛尔。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的皮肤也不再那么发痒得渴望被注射麻醉品,得到快感。我们是朋友。我想我们可能是最好的朋友。我记不得上一次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是什么时候了。阿黛尔·拉瑟福德-坎贝尔是我第一个最好的朋友。这真的——很古怪——是一种特别好的感觉。
门铃响的时候,我起身太急,几乎撞倒了脚边的酒瓶。我冲出客厅,笔记本随即被抛诸脑后。是亚当,肯定是他。他改变了主意,到底还是不愿意离开我一个月,哭闹着踢打着,要求伊恩送他回家,回我这儿。他要母亲,要妈咪,要他世界的中心。虽然他5点半离开时曾大声嚷嚷,一只胳膊紧紧夹着帕丁顿熊,样子过度兴奋,但是我醉醺醺的头脑深信不疑地认为,就是亚当回家了。所以当我打开门,我能做的只有困惑地干瞪眼。
“哦,”我说,“是你。”
“嗨。”
不是亚当。是大卫。大卫出现在我家前门,倚着门框仿佛靠它支撑似的。我的眼睛望着他,内心却在挣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大卫在这里。
“你打电话说病了,我想我该来看看你。”他看起来很尴尬,但不知怎的,这让他变得更好看了。我突然非常在意手中的这杯酒。见鬼,他究竟在这儿做什么?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为什么没有化妆?我为什么头发这么乱?我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要在意这些?
“就是头疼而已,我现在觉得好一些了。”
“我能进来吗?”
我心跳加速,面上一红。我看起来糟透了。但那不应该是要关心的事情。那不重要。我还觉得自己撒的谎被发现了,一切谎言之下是一个愚蠢的秘密,我被这个秘密所束缚。我和你的妻子做了朋友!
“当然。”我让到一边。只有到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并不完全神志清醒。他没有酩酊大醉,但眼里却一片迷蒙,脑子也不听使唤。他徘徊着进了厨房,我把他带到客厅,又拿了另一个杯子,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新酒,然后去客厅找他。阿黛尔昨天给我的笔记本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我坐下的时候悄悄将它塞到地板上他看不见的地方。我觉得有点儿难受,他究竟要在这儿做什么?我要被解雇了吗?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正坐在沙发边缘,在我这一团糟的生活中显得格格不入。我记起他的家宽敞又整洁,我有点儿束手无措。电视机上永远有没擦掉的积灰,亚当永远像旋风般跑动,角落里遗落的玩具和凌乱的游戏道具就是证明。我把杯子和一瓶新酒递给他,又把那瓶几乎已经被喝光的酒瓶里的剩余残渣倒进我的杯子。明天上班时我会带有宿醉,但我怀疑我不是唯一宿醉的那个。明天是星期五了,至少,我不必担心叫亚当起床上学的事情。这让我觉得空虚,我又喝了更多的酒。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像这样挨着他坐是种怪异的感受。我的整个身体如遭电击,即便我的心想试图保持冷静,身体却出卖了我。
“我担心你不来上班是因为我的过错。”他没有看我,“你知道的,因为我对你的差劲态度。他们说你从来不请病假。”
最后那句倒是没说错。这是份好工作,还离我家很近。我情愿拖着感冒的身子去上班,也不愿承担丢工作的风险。而且它给了我从学校里的妈妈和孩子们之间脱身歇口气的美妙时间,让我一周有三天可以与成年人为伴。请病假让我有愧疚感。我应该诚实一点,但是阿黛尔让这件事变得那么合理,平心而论,这个国家里谁都会偶尔这么做的。
“我从你的档案里找到了你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但我想要是我打电话来,你会挂断的。”他侧眼看我,眼里是戒备、悲伤和醉意。他是那种你想要去治愈的人,也是那种你想让他来治愈你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连我缺席一天都要在意?而且我为什么要挂断我上司的电话?我想到药柜、电话,还有阿黛尔甜美的笑容。他也想试图控制我吗?又或者,是因为伊恩和别人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令我生气,所以我看每个男人都觉得举止可疑?呃,我真讨厌自己想太多。
“也许你应该回家去。”我说。
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仿佛突然注意到了之前忽略的事情:“你儿子还在睡觉吗?”
“没有。他跟着他父亲走了,要离开一个月。他们今天走的。”我又咽下一大口酒,即便我的脑袋已经觉得略微晕眩,即便大卫的到来让我一阵激动。
“啊。”他说。他也许有点儿醉,但是还努力保持清醒。
“有家的感觉一定很好。”
“我有过一个家。”我说,我的话听起来比我想表达的更尖刻。莉萨怀孕了。“现在我是个在伦敦的单身母亲。一个人在三十几岁的时候,总是太容易在伦敦结交新朋友。或者,太不容易。”我举起酒杯。“过着摇滚式的潇洒生活。不过,”我补充,“你们可以有个孩子。你们两个都足够年轻。”我说的这话几乎是攻击性的——是坚定地在提醒他,他已经结婚了。提醒他,也提醒我自己,提醒我那近距离接触他就手足无措的身体。
他很快喝光了酒,又给自己倒了更多。哪怕在我这远远不够清醒的头脑里,他倒酒的动作都有点儿太过老练。这是他们问题的一部分吗?他酗酒?他醉酒的频率怎样?
“我在想,这是不是命中注定。”他说,“我们在酒吧的相遇。”
我几乎要大声笑出来,但我发出的只是疲惫的咯咯声:“我想,这只是运气太差。”
当时他看着我,是真正地看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头发乱成一团,没有化妆,样子基本上糟糕透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稍稍兴奋起来,情难自已。他的确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大脑仿佛被关进了盒子里,全凭身体做主。“哎,总的来说,这事的结果对我并不好。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我真正喜欢的人,但他结婚了。”这话很轻浮,借着一半醉意捅破半层窗户纸。我本可以说这是一个错误,绝不会再犯的错误。我应该那么说。但我没有。
“我已经有很久没跟人这么轻松地在一起了。”他说,“我们真的笑得很开心,不是吗?人们应该能让彼此笑才好。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维持那样的关系。”
这让我想起苏菲说的,要和你的丈夫做最好的朋友。我觉得怅然若失。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这间公寓真温馨,很有生活气息。”他看出了我的尴尬,“你知道我的意思,这里生活着一个家庭。”
“我想,你要用的形容词是凌乱吧。”
“我一直都在想你。”
虽然他是用无比遗憾的语气在说,但是我的心仍然怦怦直跳。他在想我。我当即就想知道,他多久想我一次,在什么时候想我,是怎么想我的。我的良心一直在低语:你认识他的妻子,你喜欢他的妻子,而且他脾气古怪、情绪不稳,婚姻也透着诡异。然而我还是心头一紧,涌来一股暖意和渴望。
“我没什么好想的。”我说,我每个神经都刺痛着,在他身边感到尴尬,“你的妻子非常美。”
“没错,”他说,“她是很美。”他喝了更多的酒,我也一样。事情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会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吗?我应该让他离开,我知道我应该那样做,但恰恰相反,我坐在那里,猛地喝着酒,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在颤抖。“但是你……”他看着我,我想融化在他的目光里,“但是你很可爱。”
“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我需要让这情形平复下来。我需要让自己平复下来。我应该告诉他我认识她。我应该这么做,但我没有。不管要发生什么,这样一来就什么都结束了,我现在还不能这么做。但这并不是说会发生什么事。
“很久了。”他盯着自己的脚说,“真是久得就像永恒。”
我想起她是怎么描述他们的故事的,他是怎么从火场里救了她的命。为什么我现在看不出他对她有那样的爱情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对我展现出这一面?“她也是个医生吗?”我问。这是谎言,是真相,是考验。
“不,不,她不是。我不确定她是做什么的,她不工作。”他仍然没有看我,但在开始另一番痛饮前,他晃着酒杯,让酒在杯中打转。“而且她很久没让我笑过了。”他看着我,他的脸近在咫尺,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在一起?”这些话对阿黛尔是极大的背叛,但是我想推他一把。我想看看他是否会崩溃或者充满懊悔,起身离开。不论我的决心是什么,它都在土崩瓦解。要是他在这儿留得太久,我会再次犯傻的。“如果你不幸福,那也许你们应该分开。”我说,“一旦你做了,就会发现这事并没有那么困难。”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大笑,仿佛这是他在听了一整天疯言疯语后,听到的最疯狂的事情。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酒杯。在他迷人聪慧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个怎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是这副醉醺醺的阴郁模样?
“我不想谈论我的婚姻。”终于,他说,“我不想去思考我的婚姻。”然后他摸摸我的头发,一缕松散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我觉得仿佛有人把我架在火上。红酒,亚当的离去,孤独,还有他在我家给我带来的可怕成就感,这些统统都是我欲望的导火索。我想要他,我控制不住。而且他也想要我。他俯下身,嘴唇在我的嘴唇上游走,细致的挑逗引发蝶翼般的轻颤,我再也无法呼吸。
“我要去……”我尴尬地朝走廊点点头,然后起身去卫生间。
我泼了点水在脸上。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即便我这么想着,我仍然很快地洗了个澡。谢天谢地,我在跟阿黛尔去健身房之前刮了腿毛,并用热蜡去除了比基尼线处的毛发。我喝醉了,不能正确思考。第二天早上我会讨厌自己。我想着这一切,但一阵白噪音和醉酒后的欲望淹没了它们。亚当要离开一个月。莉萨怀孕了。我为什么不能贪欢一次?镜子中,我满脸通红。
只有今晚。我告诉自己。之后这事绝不会再发生。现在他甚至可能已经回家了,他意识到来这儿是错误的,便离开这儿回到自己完美的家中,回去找他完美的妻子。那样会很好,我心想,哪怕我的身体在大叫着你撒谎。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该这么做。
我打开门的时候,他正站在外面等我。我还没能开口说任何话,他就一把拉近我,用嘴堵住我,一股电流从脚趾涌向头皮。我想我喃喃过我们应该停下,但是我同时也扯着他的衣服。我们跌跌撞撞、醉醺醺地朝着卧室走去。我需要放纵一次。之后我会忘掉它。非这样不可。
当我们平复了呼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他离开去冲澡,我穿上破旧的睡衣,去清理客厅里的酒杯和酒瓶。我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怎样的。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感受。我的头很痛,性和酒结合在一起,让我比往常醉得更厉害。他正在洗掉我的痕迹。
我试图不去想阿黛尔在等他,炉子里还准备着家常菜。我的肌肤仍因他的触摸而激动,即便我的心里一片空虚。太久没有这样,我的身体仿佛刚刚才被唤醒。这场性爱并不算好——我们都醉得太厉害了——但是它亲密而温暖,我们做爱的时候他看着我,是真正地看着我。那一刻,他是酒吧男子,不是我的上司兼阿黛尔的丈夫。我没有把目光或手停留在他的伤疤上——他从火中救出他妻子时留下的伤疤。
当他走进厨房时,已经穿戴整齐,他不太敢看我的眼睛。我觉得自己很廉价,我活该。他冲了澡,但没弄湿头发。避孕套被扔进马桶冲走。一切出轨的证据都被洗净。
“我该走了。”他说。我点点头,试图露出微笑,但我做出的表情更像是怪脸。
“明天工作时见。”我以为他会打开门冲出去。有一瞬间,看起来他是会这么做。但他转过身亲吻了我。
“很抱歉,”他说,“我知道这事糟透了。”
我想起阿黛尔甜美的微笑,我想告诉他,背叛了她我跟他一样觉得愧疚,但是我不能。
“忘了它吧。事情都已经做了,我们反悔不了。”
“我不是想反悔,但是事情……”他犹豫了,“很难办。我没法解释。”
事情并没有那么难办,我想说。人们一直都在撒谎。撒谎的理由总是自私又卑鄙的,复杂的其实是我们为此所找的借口。但我保持了沉默。我的脑袋在抽痛,我的情绪一团乱。
“你该走了。”我说着将他推到门边。我不想让他再说出其他任何话,把我原本就很差的情绪变得更糟。“别担心,我不会把这事带到工作中去的。”
他看起来松了口气。“很好。有时候她……我不知道怎么……”他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任由他说了下去,“我不喜欢……这事应该远离办公室。”
他公私分明。阿黛尔曾这样说。要是她知道这程度有多深就好了。
“走吧。”我重复道。这一次他走了。
哎,门关上,突然间只剩我一个人,无比孤单的一个人。我心想,就这样了吧。一波新的低落情绪涌来。哪怕是苏菲,也不会做这种事。即便他对待阿黛尔的方式让我有种种顾虑,我仍然在一有机会的时候就跟他上了床。
我倒了一杯水,拿了一些布洛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我的床。我不愿去想它。我不愿去想他们。我不愿去想我自己。我只想一觉睡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在厨房,水龙头开着,我的手臂在脸周围乱挥,想把噩梦撵跑。我气喘吁吁,头脑发热。天色已经微亮,我眨眨眼,急促地喘着气,一时间还以为清晨的阳光是我周围的火焰。然后我慢慢回到现实中来,但梦境仍然很清晰。一如既往的梦境。亚当不见了。活生生的黑暗要困住我。但这一次,场景略微有些不同。每当我接近传出亚当声音的地方,在废弃的建筑里打开一扇门时,会发现阿黛尔或者大卫在一间着火的房间里,他们两个都朝我大喊着一些我听不清的话。
现在是早上6点。我的感觉糟透了,胃里搅着宿醉、愧疚和梦的余烬,我筋疲力尽。这个点再回去睡觉太迟了,有一秒钟我想打电话再请一天病假,但我不想做那样的人。苏已经注意到我现在每天去得不像往常那样早了,再请一天病假会让她担心的。而且,我想让事情回到正轨,假装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我这个人真是差劲极了,但即便我这么想,回忆起那场性爱我仍然有点激动。虽然我没有高潮——第一次时我从不会高潮——但是他唤醒了我的身体,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回到我那缺乏性爱的生活之中。
我煮了咖啡,走进客厅,看到那本躺在地板上的笔记本。它让我再一次感到愧疚。阿黛尔在试图帮助我,可我却和她的丈夫上床了。我是怎么让这事发生的?
我需要把和大卫之间发生的事情用箱子装起来,和阿黛尔的事情隔绝开。因为不这样的话我也许会干些蠢事,比如干脆把事情告诉她,好让我自己感觉好些。事实上,我不会觉得好受,而她的感受则更糟。我想着苏菲和她的风流事,从没有人把这些事告诉她情人的妻子,在追根究底的时候,也许你会发现,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乱作一团的秘密和谎言。我们永远都看不到一个人隐藏在外表背后的真正样貌。从某种程度上我和阿黛尔是同一立场的,这么想着,我掐了一下自己。
“我醒着。”我说,听到我自己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大声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很愚蠢。整件事都很愚蠢,但是我坚持着去做了。我看着我的手,掰着手指头。我压根起不来,没法去厨房看表。我想那部分我可以上班的时候做。不过,这么做不算是真正的忏悔。不是为了我所干过的事。当个好学生几乎不能弥补这种背叛。上帝啊,我头很痛。大卫和阿黛尔——我真不知道他们各自对我意味着什么。一个目前的情人?一个新交的朋友?或者都不是?他们令我着迷——不管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夫妻,但也许真的就仅仅是着迷而已。不然会出乱子的。我不能两个人都要。我不能。我得选一个。
我的手机还在卧室里,电话铃开始响起。我心跳加速。
“早上好,妈妈[1]。”亚当说着咯咯笑起来,“你好妈咪!我现在在法国,我还没有吃蜗牛,但是爹地说我应该在你去上班之前给你打个电话……”
那一刻,听着他一大早激动地一口气讲了一大串话,我疲惫的眼睛恢复了一点儿神采。我真想给伊恩一个吻。他非常了解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让我的宝贝离开我跟他们在一起,尤其是现在,尤其是现在莉萨还怀孕了。他知道接到亚当主动打来的电话(而不是我迫不得已打电话过去)对我有多重要。他知道我不想做出索取的姿态,哪怕亚当是我的宝贝,而且永远都会是我的宝贝。他知道我很骄傲,知道我在痛苦的时候会拿自己出气。他了解我。我也许会憎恨他曾那样对我,我也许会憎恨他现在的快乐,然而他是了解我的。在昨晚和大卫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我得到了一种奇怪的安慰。
我和我的小男孩说笑了两分钟,然后他跑开了。伊恩告诉我一切都很好,天气晴朗,飞机没有延误。这不过是寻常的礼貌对话,却让我感觉好多了。这才是我真正的人生,即便现在我正站在它的边缘,充满不安。这是我不得不与之和平共处的人生。
一旦那可怕的混乱场面一触即发,至少我还拥有亚当,还有伊恩——我们以自己的方式相处。我们的孩子把我们联结在一起。
挂电话的时候,我感觉好多了。淋浴冲走我的宿醉。我在水雾下低头看着手,掰着手指头。我掐了一下自己说“我醒着”。我试图不去想和大卫之间的性爱,即便我正在冲洗它的痕迹。我今天会穿上裤装,化最淡的妆。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能再重演。真的不能。我需要去做正确的事情。那件事不是选择大卫。
[1] 此处说的是法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