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很糟糕。很糟糕。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这个早上。我们不再大喊大叫,但这死一般的寂静更是糟糕。我觉得很不舒服,人在发抖。我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有什么我应该说的,或可以说的。这都是我自己做的事。
“我要搬到客房去。暂时在那儿住一段时间。我想这样最好。我会住在那儿直到我们决定了要怎么做。”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他很生气。我知道他很生气。此刻我只想哭,但是却没有流泪。我脸上维持着高傲冷漠的表情,我不想让他知道他伤我多深。
“信用卡在哪儿?”他问。他的眼神冷冰冰的。
早上8点后,我从购物频道订购的东西开始陆续送到,到9点时,东西全在这儿了。我把时间控制得很完美,并为特定时段送货支付了额外的费用。集中精力买这些东西只花了一个小时左右,但大卫的美国捷运信用卡现在已经被我大手大脚的花销给刷透支了:一台新的咖啡机——最好的那款,一台新的面包机——也是最好的,一些珠宝,一台非常昂贵的相机,配件齐全的切片机、切块机、蒸笼。最主要的是[1],我买了一台顶级的跑步机。几千英镑就这么没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从一把厨房椅子后面拿出了我的手提包,递给他。然后看着他在我的钱包里掏出那张宝贵的卡片,折断了它。
“我还以为这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说着把塑料碎片扔进垃圾桶里。他看起来冷漠无比。我想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吧。但是我不能。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做的事情将他推离我身边,推向她。我得继续这么做下去。我不能软弱。我得对我们有信心,相信我、路易丝还有大卫能让这事成功。
“我还以为很久以前这样的情况就已经结束了。”他低声说。他盯着门厅,那里看起来就像我们又刚刚搬进来似的,到处都是箱子。“我会安排把这些全退回去的。”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留着那台跑步机。”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了这台机器,他可以把我更久地关在家里。“可以把它退回去。”我说。反正,他不能取消健身房的会员卡。我们付了一整年的。当时我试图让他开心,所以选了更便宜的方式。我们的全新开始。
我盯着他看。他心里对我还有哪怕一丁点儿爱的余烬吗?他必须有。必须。他回去拿我的包,从里面取走了我的钥匙。
“我得去一下社区服务中心。我别无选择,他们已经安排了一个会诊。不过我只出去两小时。”
他当然得出去,工作第一嘛。他总是想要帮助别人。但他要帮的人中,不包括我们,不包括我。他已经放弃了。对我,只有药片,药片,更多的药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钥匙,直到他走到厨房门边,锁上它,并把钥匙放进口袋里。我发出一声不满的讥笑,我控制不住。
“你要把我锁在里面?”我难以置信。我们的婚姻有时候就像一座监狱,我们两个都这么觉得。但是现在,他成了我的监狱长吗?
“这是为了你好。”他脸红了,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有今天早上。我不能……我不能……”他试图找到措辞。“我不能分心。”他无力地指了指走廊又指了指我的脸,“不能被这一切分心。”他别过头去,不忍看我。“休息一会儿吧。也许我们需要重新换一下你的药方。我明天会为你挑新的药。”
我注意到了那个词,分心。他指的是他不能因为要想着我在哪儿在做什么而分心。哪怕我们每日都惯常通话也无法满足他了。
也许要减少分心,你应该别去睡你公司的那个胖前台。我想冲他这么尖叫,但是我没有。他让我当面吃下的药片渐渐生效,我开始觉得有点儿昏昏欲睡。我其实并不介意。睡一觉会对我有好处。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他的车到了。他没有拿走我的手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因为他的心思仍然在别的地方,忘了这回事。我如释重负。以防万一,我把它藏了起来,但我也许已经提早承担了足够多的风险。手机就留给别的时候吧。
“我们稍后再细谈。”他说着径直朝门口走去。他的话很虚伪。我们其实并不会谈话,不会谈论我们,也不会谈论那件事。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我。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他没有。
我们盯着彼此看了许久——曾经的恋人,如今的沉默无言的对手。然后,他走了。
我听到钥匙在锁底转动的声音,觉得自己被埋葬在了这所房子里。明白自己无法出去是种很奇怪的感受。长久以来,我没有如此无助过。要是着火了可怎么办?要是屋子开始燃烧,而我却睡着了呢?药物令我困倦。要是我把锅放上炉子煮,然后忘记了呢?这些情况他想到过任何一种吗?之前又不是没着过火。也许他认为这些天里我已经足够机智,可以自己逃出去。平心而论,要是我用心做的话,要打破这窗户轻而易举。
我沉默地站着,盯着玻璃,想着火焰,各种想法在我脑中运转。脸上的抽疼让我回到现实中。我吃了他给的全部药片,但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些布洛芬。
我用水服下两片,然后下楼走进盥洗室,打开灯,在水槽上弯下身,从镜子里审视着我的脸。脸上的擦伤很明显,颧骨上高高肿起,肌肤被绷得很紧,轻轻一碰就令我畏缩。昨天晚上,那里还只是一块惹眼的红色,但今天它占据了我的脸颊。好在我的眼睛没有因此而睁不开。我敢肯定,这伤痕会在一周内消失。
我讨厌它。今天一早他对我扩大的瘀青表示了关心,但在我购买的东西开始送来时,这种关心就荡然无存,也就这样而已。我仍然不愿回答他与昨晚同样的刨根问底,他变得越来越生气。他想知道我去了哪儿,为什么他回家时我外出了,我都去做了些什么。
显然,我不能告诉他我究竟在哪里——我本来计划着要在他到家之前回去,可是我没把控好时间,这是昨晚的惨败中的另一个失误——但也许我应该告诉他点什么。我很享受凌驾于他之上的这一刻。也许我是被锁起来的那一个,但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却锁在我的头脑中。我要留着它。不过,现在我独自一人,觉得筋疲力尽。
受伤的不光是我的脸。我的胳膊和腿也很疼。我的肌肉因为紧张而酸痛。甚至连我的肋骨都受了点儿伤。
我需要去洗个澡。我需要浸在浴缸里,抛开烦恼,好好思考一番。我慢慢走下楼,在自怨自怜的情绪里沮丧不安。在我放水的时候,我把他的衬衫从我们的衣柜里搬到了客房里的小柜子中。我把它们按颜色顺序挂起来,他喜欢这样子。我极尽轻柔地抚摸它们,但我不能再这样去抚摸他。我陷入了自我怀疑,觉得非常、非常孤独。
我从碗柜后面的鞋盒里拿出了我的手机,它藏在一双缎面的周仰杰[2]牌鞋子下面。然后我脱掉衣服,躺进冒泡的热水中。我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马桶盖上。也许他会试图打电话给我。也许他会觉得对不起我。也许他会告诉我他想让一切好起来。它们都是毫无意义的念头。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回不了头。
我闭上眼睛,让水舒缓肌肉。我的心脏一直在悸动,以一种固定的节奏——这是他让我吃的某种药的镇定效果,带来了某种奇异的快感。在我快要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时候,尖锐的嗡嗡震动声惊得我直起身子。那是一条短信。路易丝发来的。我盯着屏幕。她从来不在周末给我发短信。
我做到了!!!!
尽管脸上很疼,但我却盯着那些字微笑起来。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我的心怦怦直跳,重重击打着我的胸腔和颧骨。我爱路易丝,真的爱,对她的骄傲溢满心中。
突然之间,我不再睡意昏沉。
[1] 此处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2] 周仰杰(Jimmy Choo),名鞋品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