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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路易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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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糟透了,但也许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双眼充血,尽管穿着外套,衬衫却是皱巴巴的。他没有刮胡子。我想,他已经自暴自弃了。他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目光游离在吧台上。

“我给我们点了一壶咖啡。”我说,“我想我们现在都需要清醒的头脑。”

“路易丝,不管是什么,不管你觉得你了解玛丽安娜多少,”他站在桌边,几乎没有看我,“我没有时间听你说。”

“坐下吧,大卫,拜托了。”我轻柔却坚定地抓过他的手,在他试图挣脱的时候牢牢握住。触碰他的感觉真好。“拜托,有些事情我必须得说,你必须得听。”

酒吧女侍举着托盘端来热咖啡,取出杯子给我们。对此,大卫的礼貌天性显露出来。我松开他,让他在我对面落座。

“我告诉过你离我们远一点儿。”女侍者离开后,他说。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在警示我,而不是在威胁我。我知道玛丽安娜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去见过她。”

他瞪着我:“上帝啊,路易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能从他的恶声恶气里听出恐惧,现在我可以正确地看待他了,我内心充满了羞愧。

“因为我是个傻瓜。”我说,“比傻瓜更糟,我……”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概括,“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人愚弄。我做了一件特别坏的事,我需要告诉你。”现在他开始听我说话了,谨慎又机敏,像一只被猎人捉住的狐狸。“但首先,我要跟你说说我了解到的事情,好吗?”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这并非任何料想中的对质,他需要花点时间来彻底理解。他今天喝了多少酒?他要喝多少酒才能麻醉自己,逃脱他可怕的生活?

“继续说吧。”他说。

“好的。”我做了个深呼吸,“我想你的妻子是疯了,她有反社会倾向或者精神病之类的症状。你给她吃药是因为你知道她的疯病。你一开始意识到的时候,你试图要帮助她,但现在你要控制她。这就是你为什么要那么频繁地给家里打电话,去查她岗。阿黛尔知道我们上床了,她跟我做朋友是为了让我与你敌对,我还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无疑是在玩弄我,玩弄我们。她杀了你的宠物猫就像杀了玛丽安娜的猫一样,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有你的某个把柄,威胁你要把罗伯的事情告诉警察,他的尸体仍然还在她庄园的某个地方。她告诉我你杀了罗伯——”

他探身向前想说些什么,但我举起手,让他保持沉默:“听我说完。”他瘫坐回椅子里,接受了这个指控。“她告诉我你杀了罗伯,”我重复道,“但我不相信。”他抬头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希望的光芒。“我想无论罗伯出了什么事,那都是她干的,可能之后你袒护了她,因为你爱她,而且她刚刚失去父母。你犯了一个愚蠢又糟糕的错误,而她永远握住了你的那个把柄,为了留住你。”突然我觉得很想哭,我咽下了泪水。

“我真是太可恶了,因为你没有敞开心扉,我居然相信她而怀疑你。我早就该知道的。我本应该相信我对你的感觉。但是在伊恩背叛我之后,我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去相信一个男人。我把这不信任感全都带到了我们之间。”

“要相信一个欺骗妻子的男人并不容易。”他看起来很羞愧,可我不想让我们纠结于此,这不重要。

“当时你那么生气,威胁着要我离开,我本该看出来你是试图保护我不被她伤害的。但我没有。她又那么擅长伪装成脆弱的样子,那么擅长诱导我。我真没用,居然上了她的当。”我将身体探过桌子,握住他的手。“我需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大卫。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曾经很愚蠢,但现在我真的需要听你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厌倦了阿黛尔的谎言,要是我听不到真相,我最后会发疯的。”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希望他从我眼中看到信任,也看到我对他的感情。

“不管真相是什么,大卫,我都相信你。”我说,“但我需要你把这一切都解释给我听。钱的事情,罗伯的事情,我需要知道。因为之后我要告诉你一件我做的坏事,你可能会因此而憎恨我。”

“我绝不会恨你。”他说,我真的觉得自己快哭了。我让自己陷进了怎样的麻烦里。我们让自己陷进了怎样的麻烦里。我居然曾经认为他是杀人犯?他抿了口咖啡,清了清嗓子,视线在酒吧里转来转去。他也在试图抑制哭泣吗?

“你就告诉我吧。”我说。现在我们之中得有一个人坚强起来,那个人由我来做。

“这一切都太过可悲。”他盯着自己的咖啡。我有一种感觉,他不会抬头看的,直到他体内这个故事的毒瘤爆炸,毒素全都清除。“我的整个人生都太可悲。但一开始它并不是那样。一开始……呃,一开始它很棒。上帝啊,我爱她。阿黛尔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不仅如此,她甜美又有趣。她的父母并不赞成我们在一起。我是个贫穷农民家的孩子,我父亲会挥霍一切,只为喝酒。而且我差不多要比她大5岁。我常常能见到她,认识她似乎有一辈子那么久。她过去一直跟着我转悠,我在学校附近的田地劳作的时候她总跟在我身边,有时候还会跟我倾诉她的噩梦。”

“她就是那个小女孩,你把有关梦境的书给了她。”

他点点头:“但那并没有太大帮助。”

要是他知道就好了。肯定是那本书教了阿黛尔如何醒着做梦,教了她第二扇门的事情。我想提一提这事——我应该提一提它——但我想先把他的故事听完,在他说完前我不愿让如此难以置信的事情分了他的心。

“慢慢地她长大了,”他继续道,“呃……我感觉……我感觉她就是那个对的人。她是那么优雅脱俗,却不在意我粗糙的双手和我差劲的爸爸——她眼里只有我。她对我有信心。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永远都没法勉强进入医学院。我们爱得那么深。年轻时,你也会爱得完全投入。”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是那场火灾。”

“你救了她,”我说,“因此留下伤疤。”

“是的,是的。当时我甚至都不觉得被烧伤了。我记得那可怕的热气,记得我呼吸时仿佛肺都在灼烧。我还记得我以为她死了。她失去了知觉。也许是因为吸入了烟雾吧。我叫不醒她。”

我记得自己在试图唤醒她时,想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她冰冷的手。摇不醒。第二扇门她拥有了多久?我点头示意他继续。

“是她放的火吗?”我问。

“我不知道。我当时甚至都没想过这问题,但从那以后……”他的声音渐渐变弱。我想他也觉得这事很奇怪。“有人提起纵火。警察觉得可能是我干的。哪怕我觉得可能是有人放了火,也从没想过可能是她。也许是某个心怀不满的雇员,那里有很多这样的人,阿黛尔太年轻,还不足以了解她父母的本性,她父亲在挣钱的过程中并非没做过损害他人利益的事情。但我从没想过会是她。她几乎快死了。如果是她的话,那她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我想她喜欢冒险。”我说。

“也许吧。但她当时悲痛欲绝,没法睡觉,就好像她正在逐渐消失。也许那是出于某种愧疚。她说她本该醒着的。她本可以救他们的。”

睡觉。做梦。她父母死的时候,阿黛尔真的在那里吗?是不是她放了火,然后穿过第二扇门确保大卫会来救她?或者,她真是还没来得及从自己身体中逃脱就被烟熏晕了?

“然后她遇到了罗伯?”我说,“在治疗的地方?”

“韦斯特兰,是的。她真的很喜欢他,和他做朋友对她很有帮助。当时我有点讨厌这样,因为我觉得照顾她是我的工作。但我当时烧伤还没养好,而且还有大学要念。阿黛尔坚持要我回去。她甚至以最快的速度让她的律师们解决了我所有的经费问题,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反正我们是打算要结婚的,所以她说我在犯傻。总之,遇见罗伯对她是好事,我能理解。他在那里,而我不在。虽然我不喜欢他之前有吸毒史,但我也从没表达过,我想她是知道的。我有点儿希望他们离开韦斯特兰后就会结束友谊,但后来她邀请他来家里住。当时她就是那样,想帮助他人。或者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的。”

“那么,发生了什么?”罗伯。笔记本里的男孩。终于,我要了解他最终的命运了。

“我只见过他一次。呃,我是回去过周末的,所以更确切点说,我是见了他两天。这孩子满脸痘痘,人很瘦,戴着牙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也许希望他是个更有魅力的人。在我看来,他很年轻,才18岁。他话不多,至少那个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盯着我看,含含糊糊地回答着我的提问,而且还会太过刻意地示好,表现出夸张的举止来。一天早上,他做了个糟糕又俗套的厨艺表演,我配合着他,但说实话,这让我很不舒服。阿黛尔说他是害羞,不擅长跟人相处,但我觉得他很古怪,不过我没这么跟她说。星期六晚上,在阿黛尔睡觉后,我们还闲聊了一两个小时,但是我完全没办法喜欢他。他不断问有关我和阿黛尔之间的关系的事情,我很肯定他是在妒忌。星期天我离开时,曾默默盼望着他们的友谊能很快就自然而然地终结。”他停下来,克制内心强烈的感情,“我的愿望成真了,但这根本就不是自然而然。”

“罗伯死了。”我说。

终于,他点点头:“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场。那已经是10天后了。”

他第一次抬起头,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我知道罗伯在哪儿,但并不是我把他弄过去的。”

罗伯死了。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我并不意外,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暂且相信了这就是真相。

“我知道。”我说。真的。我完全相信他,也许太迟了,但我真的相信他。“我知道你没有。”

“一天早上她惊慌失措地给我打电话,”他继续道,现在他正一股脑地倾诉着他的故事,“她说他们在吸毒,她想罗伯用过量了,因为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告诉她,让她打电话给警察并叫救护车来。她正在哭,她说她不能那么做。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太惊慌了,把他的尸体推进了树林那口干涸的古井里。她几乎歇斯底里了。我难以置信,这真是……我想这真是疯狂。我立刻开车赶回去,心想也许我可以说服她把真相告诉警察。但是她不愿意。她说在她父母出事后又发生了这种事情,她很害怕。他们会把她关起来的。他们会觉得这些事都跟她有某种联系。她说她很恐慌,但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说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罗伯来过这里。没人见过他。他的家人甚至都不会知道他出事了。她恳求我别说出去。她说我们可以从这里搬走,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你知道。”我说。

他点点头:“起初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为她保守秘密,保护她。我试了。我尽力试过了。很快我们就结了婚,但已经有迹象表明,事情不对劲。我憎恨我们所做的事情,但我觉得我可以学着接受它,如果这事也同样困扰着她的话。但她似乎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已经全部忘了。这个男孩的整个人生,荡然无存。他的死亡被隐瞒下来。我想,也许她的反应是一种应对机制,试图抹去它,但并不是。她是真的轻描淡写地让事情过去了。我们婚礼那天,她很高兴。就好像在这世上我们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然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以为她会更加高兴,但这事让她极度不安,坚持要堕胎,要把这个怪物从她体内拿走。”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不规律。这对他来说很艰难。面对这一切。分享这一切。“爱情很难磨灭,你知道吗?”他看着我,我抓紧了他的手。

“我的爱情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磨灭。”他说,“我给她找了各种借口,而且我必须完成我的培训和专修课程。所以我并没有怎么发现她改变了多少。但她的确变了。她花钱的金额大到荒谬,哪怕她那么有钱——”

“所以你现在掌管着财产?”

他点点头:“那个周末搬到苏格兰的房子以后,我就把财产都签字转交回她了——我从来不想要她财产的掌控权。但现在我也不想让她把这些钱全都浪费。如果我们后来有孩子了怎么办?如果这只是她在面对一切她需要接受的事情时的情绪反应呢?如果她后悔花那些钱了呢?她同意让我负责管钱。她说她知道自己有问题,她需要有人来管理财产。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个决定是绳索上的又一个结,她准备要把那个绳索套上我的脖子。总之,我们维持了三到四年,假装一切都好。但我没法忘记罗伯。他的尸体躺在井里。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爱情在那一晚就和他一起死了。我没法忘记罗伯,也没法接受她能忘记罗伯。我告诉她,我们结束了。我要离开。我不再爱她了。”

“我想,她不太能接受这事。”我说。第一次,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笑容里并没有真正的幽默,但他回来了,我的大卫回来了。

“你可以这么说。她很歇斯底里。她说她很爱我,没有我她活不下去。她说她会把所有钱都拿走,那样我就身无分文了。我说我不在乎她的钱,我从来就没在乎过。我不想伤害她,但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之后,她变得非常安静。无声的寂静让我害怕。我至今仍心有余悸。我已经意识到,那是一种迹象,暗示着她内心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她说如果我离开她,她就会告诉警察罗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困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然后她说,真相全都是相对而言的。通常,某件事情最可信的版本就会是真相。她说她会告诉警察,罗伯和我吵过架,我杀了他并把他扔到了井里。我很震惊。那不是真的。她说是不是真的并没有关系。她说警察会相信这是出于妒忌,在她父母的房子失火的时候,警察就已经怀疑过我了,所以他们肯定会听她的。”

我想到了我的信。等他说完后,我必须要把这事告诉他。噢上帝,路易丝,你都做了什么?

“然后她打出了她的王牌。一个会让警察坚定站在她那边的证据。某个她似乎可以永远用来威胁我的东西。”

“什么?”她都可能做些什么?

“我的手表。”他说得很简单。他看出了我的困惑,继续道:“我被烧伤后没法戴手表,就把它给阿黛尔戴了,作为某样信物。哪怕扣上最紧的一格表带,这表对她来说也还是太大了。但她很喜欢拥有它,我也很喜欢她戴着它。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永远把我们两个一起捆绑在这种地狱里。”

“你的手表怎么了?”

“当她把罗伯推到井里的时候,我的手表从她手腕上滑了下去,钩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停下来看着我,“我的手表在井里,和尸体在一起。”

我盯着他:“噢上帝。”我觉得有点儿犯恶心。有了那种证据以后,谁还会相信大卫的话呢?

“我最痛恨的是,我居然就这么任由她威胁我。我真是太脆弱了。一想到要进监狱——更糟的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想到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干了这件可怕的事情,我就被吓住了。如果罗伯的死并非如她所说是场意外呢?是不是她出于某种原因杀了他?如果尸体被捞上来,那样子看上去会不会像是场谋杀?我不能面对这可怕的猜想。我陷入了绝境。她跟我承诺她会好好的。她保证我们可以很幸福,我可以再爱她一次。她说她想要个孩子。她说了一切她觉得能让我高兴的事情。这在我听来很是疯狂。我没法想象把一个孩子带进我们的婚姻,再也没法这样想。终于,我妥协了,我被困在无爱的婚姻里,这是对我的过错和脆弱的惩罚。”

上帝啊,他和阿黛尔在一起肯定有很多年了,那么多年他都一直生活在那样的刀尖上。我想要喝杯酒。我确定他也想。但现在我们不能再喝酒了。他不能再躲在酒瓶底下,而我也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

“但是她不能长时间控制自己的精神疾病。她扮演着完美的家庭主妇,但她会发些无名之火。”

“就像对玛丽安娜那样。”我说。

“是的,就像那样,但这种情况很久前就开始了。我确信她在监视我。她知道一些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要是她觉得我跟同事过于亲近,就会给人家打电话,并留下恶意的信息。她曾经上过一阵子班,但后来我和那家开花店的女人做了朋友,花店就着火了。虽然并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归罪于她,但我知道就是她干的。由于她做的某些事情,我每隔两年就要换份工作。我们定下了约定,我保证一天给她至少打三个电话,她放弃使用她的信用卡。我下了班就直接回家,她放弃使用她的手机。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她发起疯来破坏我们的生活,或其他任何人的生活。她是个有攻击性的、没有感情的反社会的人,我很确信。她有自己的是非观,但她的是非观和别人不一样。而且她只爱——如果那称得上是爱的话——我。她会不择手段地阻止任何人介入我们之间,而且她是那么擅长说服别人,有谁会相信我?”他看着我,“你就没有。你完完全全相信了她的故事。”

“我真是太抱歉了,大卫,我讨厌我自己。”我需要告诉他那些梦,告诉他阿黛尔是如何监视他的,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我需要对他坦诚。我张口要说,但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倾诉,他打断了我。

“这不是你的错。她演得很好,而我是个醉酒的骗子。我真不应该在那个酒吧里找你说话。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快乐一点。上帝啊,我早该知道的。”他几乎沮丧得要用手砸桌子了,但还是控制住了,“在她小时候我就该意识到的,她会说些疯狂的事情。”

“你指的是什么?”我问的时候很紧张。要说到关于梦的事情了,我知道。她爱大卫。她当然会试图跟他分享。

“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有一次喝醉了,她试图告诉我,她可以在睡觉的时候做这一切疯癫的怪事。她说得含含糊糊,但那听起来就像是精神不正常。更糟的是,这很可能是我的过错,因为那听上去像是她从我给她的一本有关做梦的怪诞书籍里学来的,她还在此基础上编造出了更疯狂的事情。我只是一笑而过,觉得她是在戏弄我。然而我不相信她,这让她很不安。我本该看出这些虚幻的念头导致了某些后果的。她这样的年纪不该再有这孩子气的幻想的。她显然表现出了某种严重的精神错乱的萌芽迹象。谁会相信你能在睡觉的时候离开身体呢?吸了太多迷幻药的人才会说那种事。所以没错,我本该察觉到这些迹象的,至少该在我们长大后记住它们。”他看着我,“所以我很高兴遇到你。你是那么正常。”他再次握起我的手,仿佛我是某根救命稻草。“你是那么真实,你的噩梦就只是噩梦,你会接受它们。你绝不会相信任何荒诞的事情。你是神智清楚的。”

噢上帝,要是他知道就好了。我现在不能告诉他,不是吗?其实,她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不然你觉得她还能怎么监视你呢?我不能那样对他。我不能那样对我自己。现在不能。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给警察寄了那封信。他需要事实。他应付不了别的事情。

“她当然是有问题的。”我只能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紧握着彼此的手,他盯着我看。“你真的相信我,是吗?”他说。我点点头。

“是的,我相信你。”总之,我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信任,我绝对相信他。他没有杀罗伯。

“你不知道听到这话的感觉有多好。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告诉她我想离婚。但谁知道她现在会做什么?她肯定不会让我离开的。我很担心她会对你不利。上帝啊,这真是一团乱。”

现在,轮到我坦白我的过错了。“这个乱子比你想得更糟。”我说。我的心跳加速。“我把它弄得更糟了。”

“我看不出来还能糟到哪里去。”他说着泛起一抹柔和的微笑,“如果你在我告诉你这一切后仍然还能喜欢我,如果你能够相信我,那么至少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经好多了。”他看起来也好多了,眼里有了更多的光芒,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哪怕只是几分钟。

我告诉了他,我是如何在网上搜查信息并给珀斯警察局的安格斯·威格纳尔警官写了信,列出了种种理由表明我认为大卫·马丁医生与一位叫罗伯特·多米尼克·霍伊尔的年轻人的死有关。他的尸体可能仍然还在阿黛尔庄园里的某个地方。现在轮到我低头看咖啡杯了,我的脸仿佛在灼烧。这甚至都不是阿黛尔要我做的事情。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愚蠢行为。说完后,我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所以你看到了,我把事情变得更糟了。”我说,“也许他们会把它当作奇怪的匿名信直接扔掉。也许威格纳尔甚至都不会看这封信。”噢拜托,上帝拜托了,别让他看那封信。

大卫靠回椅子里,发出一声叹息。“不,我想他会看的。他像条猎犬般围着我打转,总想找出些判我纵火罪的理由。”

“你一定很恨我。”我说。我真想地上能有条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为什么我会把一切都变得更糟?为什么我这么冲动?

“恨你?”他坐起来,表情介于皱眉和大笑之间,“我说的这些话你在听吗?我不恨你,我……哎,正相反,我甚至有点儿喜欢你对阿黛尔的信任,你想帮助她的冲动。这些我能理解。但是不,我不会因此而恨你。在许多方面,你的行为都是一种安慰。这让事情变得更清楚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不恨我。真感谢他。我们仍然是站在一起的。

“阿黛尔不知道你寄了这封信吧?”他问。

我摇摇头:“我想她不知道。”我没法真正确认。太难确定阿黛尔是否真正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诉他,不能在他刚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告诉他。“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要去那里。”他说,“我打算去那里把一切都告诉警察。说出真相。我打算终结这一切。”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目瞪口呆。但我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他们会相信你的。”我说,哪怕我并不完全确信,“我相信你。我可以支持你。玛丽安娜也会支持你的,肯定会。”

他摇摇头,温和地一笑:“我想,要推翻阿黛尔的说法,得花更多的努力才行。我的手表在那里,记得吗?”

“那你为什么要去?”我很怕还没得到他就要失去他,“肯定有别的办法的。如果你觉得他们会逮捕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为了了结它。”他说,“为了彻底地了结它。我很早以前就应该这么做了。我太厌倦心怀愧疚的感觉。是时候给那男孩一个正当的葬礼了。”

“但我们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就全身而退。”我说,“而且她是个危险人物。为什么她不该承担这些麻烦?她才是有罪的那个!”

“我也许没有罪,但我也不清白。而且这样对她是个完美的惩罚。”

“你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它们平静又清澈。“阿黛尔要的一直都是我。”他说,“她爱我,用她自己那扭曲、该死的方式在爱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永远都将是这样。她对我很痴迷。如果他们把我关进监狱,那么我终于能摆脱她了。她没法再控制我了,我自由了。”

我感到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我任凭它流了出来:“你就不能等一等吗?我们就不能先在一起一段日子吗?”

他摇摇头:“要是我现在不去做,我就不会去做了。和你在一起会让这举动变得艰难得多。对我来说,只要你相信我就足够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不在乎阿黛尔。我自己可以应付她。现在我知道她的秘密了。我感到一种扭曲的愧疚。我不想这样,但我有一个永远不能跟他分享的秘密,就像她一样。

“今天,现在。只有两点半。我不能先回家,她会知道出事了。但我可以在她意识到我离开之前踏上苏格兰之旅。今晚我到那里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确定你不需要再多考虑一下?”我有私心,我想把他留下陪我,我不想他进监狱,“这太快了,太……”

“看着我,路易丝。”

我照做了。

“说真的,我要做的难道不是正确的事情吗?撇开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不谈。”

从他冷静的表述中,我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于是我点点头。这的确是正确的事情。即便它会导致错误的结果,即便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但真相需要被说出来。

“这太不公平了。”我说。我的内心在灼烧,需要做点儿什么。“也许我应该去见见她,然后——”

“不,你不能那么做。她很危险。”

“可我必须得——”

“她是个反社会的人,路易丝。”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你明白吗?你不能靠近她。请跟我保证你不会再靠近她了。其实,我宁愿你带着亚当离开伦敦,直到我把我该做的事情办完。但至少,请跟我保证,你会离阿黛尔远远的。”

“我保证。”我喃喃道。凭什么她毁了他的人生能毫发无损。凭什么她毁了我的人生也能毫发无损。

“很好。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受不了的。我不想一边担心你,一边面对这一切。我爱你,路易丝,我真的爱你。”

他起身来到我身边,然后我们接吻了。他嘴里陈腐的酒精、薄荷和咖啡味混合在一起,但我不在乎。他是温暖的、深情的、强壮的,他是我的。新的泪水涌了上来。

“事情会好起来的。”我们分开时,他低声说,“真的。”他对我微笑:“你觉得探监如何?”

我略微一笑,带着满眼流个不停的泪:“我赞成尝试一下新体验。”

他付了咖啡钱,这种世俗的日常行为让其余一切变得似乎更加不切实际,我们径直朝外走去,我扑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不在乎被别人看见。

“会没事的。”他说。

不会。离没事还差得远呢。但我点了点头。我们又吻了一会儿,混杂着眼泪、鼻涕、疲惫和难闻的酒气。我们是怎样的一对情侣啊。我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吸着他身上温暖的气味。然后他离开了,我鼻腔里只剩下冷冷的空气和汽车的尾气。我看着他走向地铁站。他没有回头看。我觉得他不敢回头,他生怕自己改变主意。

这全是我的错,我靠着墙,在包里摸索着电子烟,无数次这么想。我和我那封愚蠢的信。我没法相信他这么快就走了,这么快就去面对这一切。去某个最终自己会被抓起来的地方能让他感到放松,他的人生该是多么糟糕啊。那将是他职业生涯的终结,他的前途和名声将被毁掉,他将被贴上杀人犯的标签。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想在微风中冷静一下。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大卫的错。我们都不过是棋子。阿黛尔才是罪魁祸首。阿黛尔才是每件事的罪魁祸首。

我想到了我不得不在大卫面前隐瞒的一个秘密——那些梦境。那些门。所有疯狂的一切。如果她那么痛恨我,她为什么要教我这些?我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愤怒,怒火驱散了我对大卫的悲伤和因为失去他而对自己的怜悯。我需要去刺激她,我需要去诱使她说出真相。也许当她意识到不管怎样她都失去了大卫,她会说出些什么的——任何事情,任何能帮到他的事情。肯定有某种办法能让她明白她在做什么。这么做对谁都没好处。无论如何,我需要告诉她,我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她的。是时候跟我这所谓的闺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我没有对大卫撒谎。我不会去那所房子,我不会面对面地见她,但我没保证过不跟她说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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