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安静的厨房里,陪伴我的只有时钟那连续不断的嘀嗒声。这声音听起来出奇地安心。有时候我会想,吵闹的时钟散布世界各地,每一个都残酷无情地指出我们缺乏时间的事实。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害怕,但是那重复的嘀嗒声在某种程度上抚慰了我们的灵魂。
我不知道我在这儿坐了多久。我听着秒针的节拍,没有去看是几分几时。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退出了自己的人生。我是个累赘。离终点已经非常近了,我感到空虚又悲伤。
他们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放他自由。好吧,我终于要放他自由了。其实有比我选择的这条路更简便的方式。但是你伪装不出信任,伪装不出依赖,伪装不出对真相的认识。它必须得是全新的。他需要从路易丝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那些情感。对误解整件事的震惊,对他的清白的认可。这些是我没法给他的东西。
他是真的爱她。我没法再自欺欺人。嗨,这就是人生。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坐着等待,聆听着自己生命的流逝,觉得身似浮萍。没错,我下了决心。廉价手机的尖锐铃声让我从沉思中惊起,我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做这一切,但是这样有意思多了。至少,我能唱响我最后的挽歌。
电话里,路易丝精力十足、怒气冲冲、烦躁不安,与我的冷静恰恰相反。声音嘶嘶地灌进我的耳朵,如热力般在发散。
“你知道了有多久了?”她问。我能听得出她正在尽一切努力克制着不对我尖叫。“我想知道你在玩什么该死的把戏!”
她满腔怒火在沸腾,我被感染了。
“我想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不是吗?毕竟,你是那个勾引我丈夫的人。”
“我不明白的是,”她无视了我的讥讽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梦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冒着我会发现第二扇门的风险来帮助我?你不知道如果我发现了,就会弄明白这一切吗?”
这忘恩负义的坏女人。“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把自己临时的怒火压抑在心里,“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我试图要帮助你。我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你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了。”我能感觉到她的不信任。电话那头陷入片刻沉默。
“你只能用第二扇门去你知道的地方。”我慢慢说,确保这话能被她理解,“如果你没有到过那里,你就看不到那里。你必须把细节都设想出来。”我倚在冷冰冰的墙上。“一天晚上,我很孤单,很想念你,所以我穿过门去了你的公寓。我想要见见你。但是我看到他和你在一起。”我停顿了一下,试图引出一些泪水,“我就是那时候发现的。那时我知道了这事。”
路易丝,她就像本打开的书。我知道她正在厘清我话里的逻辑。现在她头脑里塞了太多的事情,记不得他们第一天早上在办公室里关于酒后行为不检的对话。前一天我去参观过那间办公室。她不记得,但我记得。每个字,每个动作。她的紧张。他的恐慌。还有,他们再次见到彼此时的激动。我记得我不得不压下我的暴怒情绪,直到我制造出我们的偶遇,直到她告诉我她的噩梦。之后,我的怒火化成了无尽的快乐。在那几分钟里,潜在的敌人变成了上帝的礼物。不过至少目前为止,我说的话对她而言都说得通。我还给了她一些重要信息:你必须把细节都设想出来。瞧瞧我,即便到现在,我都在帮她。
“为什么你当时不说些什么?为什么要给我看所有大卫糟糕的地方?为什么要让我把他想得那样坏?为什么要撒这些谎?”
永远在找答案,永远需要真相。她应该当个侦探。“谎言和真相只是些观点而已。而且你为什么这么想?”我专注于手头的任务,稍稍提高了声音,表现出不安且痛苦的样子。她想要一份口供,我确信,但我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多年以来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我想让你讨厌他。我想让你选择我!凭什么我要失去你们两个?这公平吗?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考虑到她所知道的一切,最后一句话的攻击力也许很深远。但我一定听上去像个疯子。当然,据她所知,我就是个疯子。
“我想让你只有我一个朋友。”现在我的声音更柔和了,仿佛我一下子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但是你爱的是他,你只是觉得对不起我。你对我永远只有怜悯和愧疚,可同时你却开心地跟我爱的男人上床。”也许我没有太多的道德制高点,但是被辜负的妻子的立场是我打算站立的一块礁石。
“那不是真的,你知道。”她拔高了声音自卫。我能想象出她脸红了。她太好猜了。“我曾经把你当朋友,”她继续道,“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我试图停止这样的行为。事情开始的时候我甚至都没遇见你。我当时不知道他结婚了。我试过结束。也真的结束了。”
现在轮到她隐瞒事实了。他们的确结束了,但只有在我介入了,他发现我们的友谊后才结束。如果他不惶恐地结束这场外遇,路易丝还会继续背着我愧疚地和他在一起。他在保护她不被我伤害。这就是大卫。永远在拯救女人。当然,这样的版本不适合她的自我认知,所以她喜欢这么想:她的愧疚会占据上风,不管怎样,她会结束的。我更了解人性,我更了解她。
“现在,你失去了我们两个。”她反抗着。
“不,我没有。他不会离开我的。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你还没有听明白。”她用跟小孩说话的口吻对我说,“我相信过你。我相信过你说的每件事。我把这些告诉了警察。”
“你做了什么?”我几乎是在喘息。很震惊。至少,是很好地把震惊表现了出来。
“我给他们写了一封信。收信人是当年调查你父母火灾的那位警官。他曾觉得大卫跟纵火有关。我把罗伯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们,我还说我觉得他的尸体仍然藏在你庄园的某个地方。”
“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从没让你那么做。”
“我那么做是因为我很愚蠢,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疯了!”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我喃喃道。我站起来,在门厅踱步,低着头仿佛正在疯狂地思考。她看不见我,但她会听到我的脚步声。她会感觉到我的焦虑。“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是的,”她说,“也许不会。”她叹了一口气:“但他们会相信他。”
我僵在原地。“什么?”我说。
“他正在去苏格兰的路上,他要找他们谈话。他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打算把真相都告诉他们。”
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打破寂静的只有时钟无情的嘀嗒声。
“但是他不可以!”我终于开口,“他们不会……他不可以……他不会……”
“但是他已经做了。而且没错,他们不会相信他。你设计得太好了,他们会逮捕他。”
我能听得出来,我吓呆了的样子给了她短暂的快乐。她为我们现在两败俱伤而快乐。我能看到,长久以来,所有她否认的对他的爱在她体内熊熊燃烧。
“我们都知道他没有杀罗伯,”她说,“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
“他们会把他关进监狱。”我静静地说,几乎就是在耳语,“他们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眼泪从我眼角涌出。即使到现在,只要一想到会和大卫分开,还是能引发我体内的物理反应。
“为什么你就不能恨他呢?”轮到我大喊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没有回答,我像动物般哀号着瘫倒在地。“你就应该恨他的,”我冲着电话听筒大哭,“你应该相信我的。”我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眼泪鼻涕流到了我的丝绸袖子上,沉迷在自己的角色里。“我现在要怎么办?他不能离开我。他不能。他不会。”
“他已经离开了。”她说。现在,路易丝成了冷静的一方,掌控局势的一方。“但你可以阻止这事,阿黛尔。你是唯一可以阻止这事的人。说出真相吧。至少此时此刻,请对我说出真相。”
噢不,单纯的白莲花。我想对她嘘两声以示鄙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你病了,阿黛尔。”
噢上帝保佑你,路易丝,这就是你给一个女人的抢她丈夫的低劣借口?我们都知道你想说的其实是“你疯了”。
“那些你没有吃的药片会帮助你。”她继续道,“如果你跟警察说出真相——如果当时罗伯身上发生的事只是意外,而你非常害怕——那么,他们会宽恕你的。你所做的只不过是藏起了尸体。但放在大卫身上,他们会觉得那是一场谋杀。他们也许会觉得他还杀了你的父母。”
我注意到她非常小心地避免说出也许这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患了精神病的疯狂的阿黛尔。
“对你,他们会更宽容,会减轻处罚。你失去了家人,又在接受治疗,他们不会把你关进监狱的,肯定不会。”
噢,她可真会甜言蜜语。对,也许他们不会把我关进监狱,但我听说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呻吟道,“为什么?”
“他不爱你,阿黛尔。他不爱你很久了。他不过是尽力在照顾你,为你做到最好。”
我很想一拳揍上她的脸,我讨厌她假惺惺的同情,也讨厌她自以为很了解我们的婚姻。我的指甲掐进膝盖上,听她继续说。
“为什么要让他痛苦呢?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我想你真的爱他——你可以把他从这困境里救出来。你不能赖着他,阿黛尔。你不能把他跟你困在一起。这样你们两个谁都活不好。但也许你可以说出真相,如果你想保护他,那现在就是他需要你的时候,也许你可以纠正一些事情。”
“你拿走了我的一切。”我再次低语。我不会承认任何过错。不会在游戏进行到这个最后阶段时承认。“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做正确的事情。”她说,“证明你爱他。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吧。也许至少这样他不会恨你,你不会恨你自己。”
“给我滚!”我低语,享受着口中吐出粗鲁语言的快感。我坐着颤抖了一会儿,直到怒火如火焰般从我体内喷涌而出。“给我滚!”我再次冲她尖叫,然后爆发出一阵哭泣。
我听到咔嗒一声,然后是忙音。我又独自一人,面对着时钟的无尽嘀嗒。上帝啊,她有时候真是个傲慢的贱人,我想着站了起来,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擦干眼泪。但她是对的。是时候让我把一切变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