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兴华殿。
丧钟在角楼,九声钟响传到兴华殿,声音依然悠长,周公公与众多兴华殿伺候的奴婢,齐齐跪下,哭道:“陛下啊!”
一阵悲恸的哭声里,裴诠站在兴华殿外,他抬眸,往远处看去,神色冷淡而平静。
刘公公在裴诠身侧,心内唏嘘,方才万宣帝醒转,周公公本是欢喜,结果竟是回光返照。
万宣帝在最后的时刻,把豫王叫到殿内,其余宫人,包括心腹周公公,都只能在外侍立。
没有多久,万宣帝就驾崩了。
刘公公和周公公都不知道,万宣帝对裴诠交代了什么,会是继位、治国的事情吗?万宣帝勤勉,许是会说这些。
但从裴诠俊美阴沉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讯息。
或许,一代皇帝的遗言,只有裴诠自己知道了。
…
皇帝丧仪实非小事,各家夫人在庚午宫变的余波后,才修整了一下,又纷纷进宫。
张皇后在早上就出宫祈福了,往后更没有回来的机会,于是,万宣帝的丧仪是元太妃与礼部,共同主持的。
除夕夜,元太妃在密道呆了一整晚,早上太子被抓到后,庞嬷嬷冒险出去瞧,遇到了元籍的亲兵,于是上午,元太妃就出来了。
此时,她在兴华殿,和裴诠一起,与礼部大臣商议治丧。
万宣帝庙号世宗,礼部拟定了几个谥号,礼部尚书捧着书卷躬身,恭敬道:“仁成、承正、仁正、明义、顺庆。”
裴诠低下眼眸,道:“仁正皇帝。”
定下谥号后,灰蒙蒙的天里,各家夫人也都到了皇宫,得由元太妃去操持。
元太妃看向自己儿子,她也有快一年没见过他。
虽然万宣帝名义上只是裴诠的长兄,他也需守二十七日国孝,他一袭白衣,墨眉黑眸里一派沉冷,浅淡的唇微微抿起,果真愈站到高处,愈不可测。
元太妃张张口,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常,她对裴诠说得最多的是“论迹不论心”,万宣帝做得已足够了,迟了二十栽,裴诠继承大统,尚未登基,已灵前即位。
果然是还政先帝。
但过去,万宣帝袒护太子的行径,又无法磨灭,想必裴诠的内心,不会为这个年长四十余岁的兄长之死,感到悲伤。
元太妃闭上了嘴。
她待要离开时,裴诠声音带着点喑哑,叫住自己:“母妃。”
元太妃回头,裴诠说:“让王妃来偏殿。”
…
平安刚入宫,刚拿到手帕,还没跪下,还没开始哭,庞嬷嬷就直接过来请她:“王妃娘娘,王爷请娘娘去偏殿哭灵。”
平安收起手帕和彩芝偷偷给她准备的水罐子,跟在庞嬷嬷身后。
哭灵、跪灵的众多命妇们,纷纷难掩讶色。
大盛传统,皇帝崩逝,朝廷命妇们要为皇帝哭一夜,而众所周知,哭灵跪灵非常累人。
显然,豫王殿下不想王妃受苦。
当然,她们不可能跳起来说豫王有违传统,那可是来日的皇上,况且殿门一关,只要豫王说王妃哭了跪了,便无可指摘。
只是,她们难免羡慕嫉妒,说句大逆不道的,换成她们夫君在那个位置,为了祖宗礼节,也会让她们跪上这一晚,以示心诚。
然而,豫王殿下竟这么心疼王妃,连这一点苦,都不肯让她受。
更有人想到,平安如今还只是王妃,豫王就这么毫无顾忌地专宠,若封为皇后,岂不是要被宠到天上去?
那些命妇们心里犯的嘀咕,平安并不清楚。
她迈入温暖的兴华殿偏殿,认出她和玉慧在这儿躲过,在明亮的烛台里,方看清楚,屋内都是博古架,放了许多书卷。
靠墙是一张大榻,铺着簇新的松绿地毡子,榻上安置一张矮几,点着一盏描金三色琉璃烛台。
裴诠正拨弄着琉璃罩子,光泽如星点,从他流畅俊逸的颌骨线,轻轻闪熠一过,却照不透他眼底的阴沉冷然。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眉间瞧不出喜怒,淡淡道:“过来。”
平安走过去,裴诠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到怀里。
他一只手捏住平安下颌,在明亮的灯光下,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看她。
早晨在荒山里,情况紧急,没法像这样看。
灯光下,女孩和去岁三月比,变化不大,她眉宇散去最后一丝稚气,娇媚动人,像悬挂在枝头上,一颗彻底成熟的果实。
还是京城养人。
他轻捏她脸颊,道:“胖了点。”
平安倚在他怀里,用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
所有脏污,都躲不过她的干净。
裴诠目光轻动,他抬手,手指抚着她眼尾,问:“玉琴带你做了什么?”
平安想了好一会儿,说:“坐车,看房子。”
裴诠:“还有呢?”
平安:“房子很破。”
短短一日,裴诠已让人审讯过玉琴。
玉琴倒是没瞒着,她这么做,确实想让平安想起那些事,不过,在平安看来,都无关紧要,甚至不如“房子很破”。
裴诠心中微沉:“以前的事,不用理了。”
他自会让玉琴付出代价。
平安“唔”了声。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可能有一天突然记起来,可能还是记不起来,对她来说,不值得执着。
她看向桌子,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是那副她和万宣帝下过的象棋。
她看了好一会儿,眼底凝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裴诠抱着她,一边摆象棋。
他指尖一顿,忽的说:“他把象棋给我了。”
帝王生前心爱的物什,如无意外,都会随葬。
这个乡野来的皇帝,在最后的时刻,没有要裴诠勤谨克己,守仁君之道,他只是用槁木般的手,握了握裴诠的手。
然后,他用尽全部力气,交代道:“那副榆木象棋不必随葬,且送给你和王妃。”
“你们都会下象棋,你媳妇下得很……咳咳,很好。”
“别让它,乌掉了。”
“乌”是乡间土话,便是蒙尘的意思。
可是蒙尘的,何止这一副象棋。
……
当下,平安看着眼前的象棋,身后,裴诠的嗓音,含着刻骨的冷意:“纵是亲父子,都无情……”
纵是亲父子,都无情。所谓“胜似亲父子”,只是“胜似”。
话没有说完,平安忽的回过头,她花瓣般的指尖,按住他的嘴唇。
裴诠心下浅怔。
平安直直看着他,她温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裴诠蓦地收紧环着平安的手臂,他垂眸,将脸埋在她脖颈处,低声:“嗯。”
不说了。
屋外,命妇们哭声咿咿呜呜,诵经声空灵缥缈,屋内,平安的呼吸轻轻浅浅,气息清甜,绕在耳畔。
裴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他知道,自己做梦了。
梦里的视角,比现在的矮了很多,他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或许是,六七岁的时候吧。
天刚下过一场大雪,他面前,是晶莹的雪堆,他嫌玩雪手冷,只用鹿皮小靴,在雪上踩出一个个脚印。
忽的抬头,万宣帝站在檐下看他,嘴角含笑。
那时候的老皇帝,还没有满头华发,虽然年近五十,但容貌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很多,那时候,周孝全的师父彭公公,也还没老得没法服侍人。
万宣帝笑着叫彭公公:“给王爷加一件衣裳吧。”
裴诠静静地看着他。
突的,他的脸,越来越模糊,就像一滴水落在这幅画上,晕染开,叫人看不清男人眼底的慈爱。
而男人站在廊下,朝他挥挥手,告别。
裴诠知道,他要走了。
不,他已经走了。
忽的,梦里的他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冰凉凉的手,牵了起来。
裴诠回过头,他先看到一顶蜻蜓点水垂双流苏婴帽,然后,一身鲜亮的银红袄子的女孩,映入他眼眸。
她双眼如黑葡萄般,又圆又黑又干净,脸颊白皙,又软又嫩,漂亮得像是年画里走出的小仙童。
只需一眼,裴诠就笃定,她是平安,是小平安。
小平安牵起他的两只手,放在唇前,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化成一团白雾。
一刹,两个人的手,都暖和了起来。
裴诠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或许是太用力,他从梦境里,忽的睁开眼睛,而怀中睡着的人儿,被他攥着双手,她无意识地低咛一声。
平安睡得很熟,脸颊泛红,鸦羽般的睫毛,在细腻的眼下揉开一片淡淡的阴影。
裴诠还清晰地记得,梦里的她,清晰到她睫毛翘起的模样,分毫毕现,就像拿她现下的容貌,缩小成小孩儿。
他目光一凝,是自己的臆想吗?还是她小时候,也长那样呢?
如果那时候就遇到她,他一定把她抱来自己屋内,好好地养。
他稍稍松开手,指端却又钻入她手心,和她十指相扣。
这才重新阖眼。
…
万宣帝的棺椁,在皇宫里的宗庙停了七日。
第七日,满城飘白,洋洋洒洒中,包括裴诠、八公主在内,稀薄的宗室子女,身着白衣,护送棺椁到城门外。
按大盛律,由礼部专人和服侍万宣帝的周公公等人,送去燕山皇陵下葬,前者回京述职,后者守皇陵。
又几日,裴诠带领文武百官,去皇家祭坛和宗庙祭拜,告天地,承大统,正式登基。
台上,裴诠头戴珍珠冕旒,身着龙纹衮服,腰束金镶玉龙纹带,他将三根香插进双耳香炉里,烟雾缭绕盘旋,上告祖宗,改元天成,即为天成元年。
仪制成,百官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豫王登基,封元太妃为元太后,封豫王妃为皇后,此乃毋庸置疑。
至于封后大典,裴诠看了下礼部挑选的时间,最近的吉日,是二月十一。
裴诠道:“改二月初一。”
礼部侍郎微微冒汗,这样日子就有点紧了,遂回到:“陛下,二月初一好似……”
裴诠抬起眼眸,淡淡道:“不是吉日?”
那礼部侍郎蓦地回过神,也是自己傻了,陛下说要二月初一,那就只能是二月初一了!
他忙道:“是,是吉日。”
裴诠:“封后典礼就在二月初一。”
礼部侍郎:“是,是。”
退出信阳宫,侍郎狠狠擦了一把汗,陛下比潜龙时候,威严还要更甚,那种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冷冽,当真不是文人能习惯的。
刘公公端着一盏君山银针茶,瞥了眼那侍郎,微微摇头。
要是这时候,还惯于拿陛下和做王爷时候比,来日定要吃亏的。
进了信阳宫,刘公公放下茶盏,束手站到旁边,裴诠正在批奏折,过了会儿,裴诠道:“还有什么事?”
刘公公道:“诏狱传话:庶人裴数整日以污秽语言,挑衅陛下……”
裴数正是废太子。
裴诠眼睛都没抬,朱笔继续在奏折上迅速落字。
刘公公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还咒骂了皇后娘娘。”
虽然封后大典还没举办,宫里已经一致改口,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后,就是平安。
裴诠笔端一顿,在奏折上点出一道墨渍,他的脸色沉下去:“让他说不出话。”
刘公公:“是。”
至于是割舌,服哑药,却有一种更合适的手段。
不多时,裴诠合起最后一封奏折,天色已暗。
他问:“裴婉如何?”
刘公公:“这么多日,都不肯交代。”
要刘公公说,玉琴嘴巴太严了,陛下想知道当初她做了什么,皇后娘娘才会忘记许多事,但玉琴宁可求死,也不肯说。
然而,陛下也是铁了心的。
便看裴诠站起身,道:“去诏狱。”
诏狱在宫外西郊,裴诠如今的身份,按理说,没那么好出宫,不过新旧朝交替之余,还算宽松,且禁卫统领等一干人,全是心腹,自不会宣扬。
诏狱深埋地下,潮湿阴暗,不比大理寺牢狱好哪里去,因为关押的是帝王厌恶之人,更脏,更乱。
玉琴在牢房里,脖子被锁在墙上,手和腿则双双绑起,这是防止她撞头自尽。
一阵脚步声近了,突的,她听到一声“陛下”。
她用力扭着脑袋,朝牢房外看出去。
是裴诠。
他果然登基了,一身明黄龙袍着身,眉目俊美无俦,气度却尤为华贵。
他好像天生就该穿这身衣袍,别说她那臃肿肥硕的父亲了,她的祖父和他比起来,都不太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李敬上前,撕下玉琴口上封条,随后,牢狱里所有人,都无声退下,四周只剩裴诠和玉琴。
玉琴一下明白裴诠的用意,她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裴诠找到的拐子,是里头最无关紧要的,而真正知情的都死了。
这是平安身上,只有她知道的事情,她偏不让他如愿,就算死也无妨。
裴诠却忽的道:“这里还挺安静。”
玉琴一愣,太子关得离她近,每天都可以隐隐听到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但今天没有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割舌头,还是服哑药?”
“听说有一种药,灌下后,就会忘记前尘所有,彻底变成一个愚人。”裴诠的语速不快,语气也不重,好像只是叙述一件事。
但是一刹那,玉琴禁不住打了个冷噤,她冷笑:“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李敬与一个侍卫,一人一边拖着一个臃肿的人,来到牢狱门口。
昏暗的光线里,废太子口歪眼斜,声力不足,勉强发出“嗬——嗬——”的声音。
李敬道:“陛下,废太子已忘记所有以前的事。”
这个“所有事”,包括吃饭、睡觉、说话,如新生儿般,也确实哑了。
废太子的模样,让玉琴心中的警钟长鸣,她道:“不,我们还是皇室宗室,皇祖母不会让你用这种药的!”
裴诠目光幽冷,淡淡道:“你们又算什么宗室。”
张太后自请去皇寺为大盛祈福,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保前东宫,他想怎么做,也没有任何人敢置喙。
玉琴死死攥着手,她死都不怕,但是,裴诠知道她怕什么!
是了,她怕忘记。
她知道裴诠都不知道的平安的往事,这是她唯一比裴诠强的地方,但现在,裴诠冷漠的目光,仿佛在说:既然只有你知道,那就连你也忘了吧。
不,她不能忘掉,不然,她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什么?那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李敬拿来一碗药,有人捏开玉琴的嘴,玉琴尖叫:“啊啊啊滚开!我不喝!啊啊啊啊啊!”
裴诠俯视着她,道:“现在,想说以前的事了么?”
李敬等人带着废太子退下,玉琴因为刚刚挣扎,被卡在圈子里,她梗着脖子,过了会儿,声音嘶哑说:“十二年前,上元节那天,我看到拐子想把小平安丢回公府。”
“我把小平安买下来了,但是,平安想回家,她总想回家,我当着她的面,杀了一只我送给她的兔子,剥了它的皮,割了它的筋脉,剔了它的肉,她还是,想要回家。”
裴诠平静地看着她。
玉琴:“祖父的人也开始摸排,我藏不住她了。”
“我让拐子把她送出京城,当然,那个拐子偷拿了布老虎,反过来要挟我,真是贱人,早知道……”
裴诠端起药碗,又放下,发出不大的“咔”的一声。
这一声传到玉琴耳里,玉琴却倏地像被掐住脖子,她声音一收,明白裴诠只想听和平安有关的。
她身体抖了一下,才继续说:“光送出京城还不够,我想让她暂时忘记我,等以后风波平息了,我再把她接回来。”
“但是,怎样才能让平安忘记我?”
“我找了熟悉这门生意的拐子,拐子说:打她。只要每次问她,她都记得自己是谁,家在哪里,就打。”
“把她打得,再也不敢记得,就行了。”
“可是,我舍不得。”
玉琴陷入回忆里,说得动情,竟落下眼泪:“她生得那么可爱漂亮,声音那么甜,我怎么舍得打她呢?”
“我选了一个好一点的办法,饿她。”
“她若记得家,就把她饿得只记得食物,让她和别的被拐的小孩一起抢食物。”
“好可怜的小平安,一开始都抢不过别人,她只能每天挨饿,按着肚子睡觉,偷偷拽草根吃,只有说自己忘了一切,才能吃到一口馒头。”
“这个办法比打要慢,终于饿到四年后,她忘记了一切。”
墙壁上插着火把,裴诠影子落在地上,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
玉琴越说越恨:“我等了四年!可是在杀了那些拐子后,我本应该把平安接回来养的,平安竟然走丢了!”
她远在京城,根本没法去皖南查看情况,派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
直到薛家大张旗鼓地办洗尘宴,那天玉琴穿戴整齐,去了那场宴席,她看到了平安。
平安确实不认得她了。
但平安会对玉慧说:“你在家,也这么对你的姐姐、妹妹吗?”
玉琴就知道,平安虽然忘记了九岁前的事,可是,平安还是平安。
玉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道:“要不是那个张家,我早就把平安接回来了,你呢?你比我晚遇到平安,你只是个侥幸。”
裴诠侧过身,拉了下铃,不一会儿,李敬几人返回。
裴诠:“喂她喝下。”
玉琴瞪大眼睛,用力挣身上绳子,尖叫:“你出尔反尔!”
李敬把汤药往她嘴里灌,她从缝隙里,瞧见了裴诠的眼神,他看她毫无情绪波动,甚至,与看死人无异。
可是,他知道她不怕死,所以,他要她生不如死。
玉琴被灌下了汤药后,她咳嗽几声,迷迷糊糊中,便听李敬对说:“陛下,一副药管用一日。”
裴诠:“一日后,让她清醒一个时辰,再灌,如此反复。”
“灌到她忘记,今日之前的所有事。”
之后每一个时辰,足够杀死玉琴,因为她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一日,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逃不脱这个折磨。
玉琴手指抠进土地,五指崩裂,鲜血淋淋,她不甘心地嘶吼:“你以为,你以为你算什么,你要事无巨细,都要管她?”
“裴诠,平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你不会如愿的,你不会呃,如呃,愿——”
很快,玉琴神情和废太子一般,涣散了。
裴诠冷冷地看着她,道:“割了她舌头。”
李敬:“是。”
这只是开始,今后,她会成为一个求死不得的活死人。
…
裴诠登基了,但还没行封后大典,平安暂时住在青璃宫,那儿离信阳宫也就一个甬道的距离。
他没有延用万宣帝的兴华殿和景阳宫,如今他在兴翊殿见外臣,信阳宫是御书房,住青璃宫,等封后大典后,自会和平安一起住在新修葺的来凤宫。
回到青璃宫,天已经很晚了,平安果然睡着了,被褥都是从王府静幽轩拿来的,她卷着睡成一团,睡得十分乖巧。
裴诠躺在平安身侧,目光描摹着她。
最开始见平安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女,身姿显得有些单薄轻盈,即使张家用六年的时间把她养大,还是能见她小时候的瘦弱。
他摁摁她的脸颊,心想,那时候,是不是连脸颊都没有肉了。
还好,被细心养回来了。
突的,裴诠脑海里,浮现玉琴后面嘶哑发狂的声音——平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他不会如愿。
他目光一沉,眼底浮起一点点血色,看来对玉琴的刑罚,还是轻了。
平安眼皮动了动,有起来的迹象,他看着她,眼底郁色默默消散。
果然,平安睁开眼睛,瞧见裴诠,她迷迷糊糊地说:“王爷,我好像记起以前,一点点。”
裴诠一愣。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凝住,他不想她记起来,那些不愉快。
他拨开她耳后一缕头发,低声问:“记起什么了?”
平安含着困意,软软地说:“糖葫芦,甜。”
他鼻间轻缓了一息,心跳也慢慢平稳。
说完这两句,平安“咦”了声,她好似这才发觉,这不是梦境,她起来,把被子让出去。
裴诠刚进了暖和的被窝,平安就滚到他怀里,脑袋往他心口蹭了蹭,分享温度。
天气冷,彩芝给她抹上桂花润肤膏,肤若凝脂光滑,香香软软,仿佛咬一口,便唇齿留香。
裴诠抿了抿唇,呼吸重了几分,按住她,道:“还在孝期。”
平安眨了两下眼睛,忽的耳尖微红,她钻出裴诠的怀抱,扯扯被子:“我,抱被子。”
裴诠怀里忽的一空:“……”
他直接将她拉了回来,把她隔着被子,连同被子一同抱在怀里。
平安塞在被子里,钻出脑袋,问:“不冷吗。”
裴诠低声:“热。”
出了孝,就是封后大典了,二月初一,去年大婚,也是二月初一。
他的小平安,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