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一波又一波袭来,尤其是阿琳大口呼吸的时候:我一直都没掉过牙,此刻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口腔里有一处空空的;在什么地方脱落的呢?那些人发现它了吗?他们会根据那颗牙追踪我吗?也许不会;但疼痛让人头昏脑涨。她摇了摇头,本来想停止这些想法,不料却引起新一波抽痛;她只好尽力用鼻子呼吸。
她用手指掠过下巴;最近一次照镜子时,居然没能认出自己!此刻没有镜子,反倒很开心!要是幸运的话,化妆品能遮住脸上的大部分伤痕。
阿琳走到前门。这是一座房子,不是办公室,也不是诊所,只是一座房子。两层的。砖房。整条街的房子全跟它一样。一模一样,只有涂料的颜色和车库的位置不同。
她摘下墨镜,按了门铃。本来约好下午两点准时到,此刻早过了两点。暮色四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气味,预示着即将下雪。她打了一个寒噤,刚穿上的衣服擦痛了皮肤。冷风刺骨,地冻天寒,这身衣服实在是太单薄了!但现在只能弄到这样的服装。她再次按了门铃。
手伸进衣袋,摸了摸里面的钞票。他们说,只收现金。美元。他们在哪里?或许她该先找找看。她刚刚转到房子后面,突然,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恐惧顿时像刀子一样划过全身!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来回摇摆——这才缓缓吁了一口气,看着那根树枝上下起伏;天色越来越暗,周遭死一般寂静,静得可怕!怎么毫无声响?在祖国那边,不管什么风都会发出声响——微风低语,大风呼啸,都不会偷偷逼近。这儿的寂静真让人毛骨悚然!
转过墙角。铁丝网围栏标明了此处房产的边界。围栏那一边有一片地,一丛丛细长的青草,从满是沙砾的残雪中探出头来。一只轮胎平躺在那里。这片地非常平坦,文明似乎在围栏处止步了。她回想起来,这个区域就是这样的,因为这里不仅是世界边缘,还与冰川有关——很可能,我将从此处跌落下去!
房子侧面还有一扇门。她脸贴玻璃往里看,里面的窗帘挡住了视线;换了只脚踮起,依然看不见;鞋子又薄又平,脚趾早已麻木。环顾四周:没有动静,毫无声响,杳无人迹!抓起门把手转了一下,门就开了,一股暖风吹到身上。她溜了进去,开心地紧闭双眼——好像从没享受过这么好的东西。
屋里朴素而干净,三面墙都镶着护墙板,地上铺着带棕色斑点的油地毡。一张矮桌,两把椅子。她摘下眼镜,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揉弄起手指来;朝手腕瞥了一眼,想看看时间,这才记起早就把手表搞丢了——没有了厚厚的皮表带,文身显露无遗。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第四面墙:没镶护墙板!只见一条宽宽的裂缝,下至地面,上至天花板,曲曲弯弯,犹如爷爷家附近那条小溪。唯一的窗子与门一样,帘子依然是同样稀薄的布料,但窗子边缘透进来一道细细的光线,这让她看到对面墙上有一个电灯开关。她走过去开了灯;灯光耀眼,只好用手遮挡,这才看到有裂缝的那面墙上开了一道门——此前并没看到。她转了转把手:门锁着。
天花板上是一行行海绵似的方片,软得似乎拳头都能戳进。沿着那些方片看过去,墙角天花板和墙壁相接之处安着一个小黑匣子:摄像头?就在那儿?有关芝加哥的种种传闻,早就听说过。
阿尔·卡彭1。黑帮。犯罪猖獗的街区——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胃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已经两天没吃顿像样的饭了。但即使有时间也有食物,身上如此疼痛,又怎能咀嚼?喉咙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声音:他们在哪里?肯定在等我!否则,干吗不锁门呢?
“喂!”她大声叫道。
没人回应。如果没有人很快前来,那就不得不离开。但能去哪儿呢?逃亡的这两天就像两年一样长!时间并不多,他们肯定在找我。机场卫生间里那个女人说,门外有个男子询问过她。那女人说,男子自称是她的兄弟。可阿琳并没有兄弟。她跟那女人说,那是她男人,为了摆脱那个男人的虐待,才从家里逃了出来。那女人对她很是同情,让阿琳买下头巾好好伪装一番。阿琳将脑袋遮盖起来后,偷偷溜到大门口,一边祈祷,只盼没人会看到自己。
此刻,阿琳将外套扔到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上还穿着棉T恤和牛仔裤。我本该在家里和托马斯待在一起,给他做晚饭,督促他完成作业,根本就不该离开自己的家!但度假并非我自己的主意,我也从未到过那个地方。炎炎夏日,外出度假也同时避暑就像是一件礼物。我怎么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怎么知道就是他在幕后操纵这一切?阿琳双手抱着头:我本该想到的!多年的顺利交易已让我粗心大意、麻木迟钝!
门外突然一声响动,她不觉吃了一惊。重击声。脚步声。接着是小声的说话声。他们终于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好像浑身绵软无力。门开了,随着吹进来的气流,肮脏窗帘的扇形边缘抖动起来。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块块精致的棉餐巾。餐巾边上绣着图案,那是奶奶嫁妆箱里的东西;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非常渴望得到这些小宝贝;奶奶答应我说,总有一天,这些都将会是我的。
她急切地朝门那边转过身子……
1 阿尔·卡彭(1899—1947):美国匪徒,于禁酒令期间(1920-1933)声名赫赫,是芝加哥黑手党的老大及创建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