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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莉比·菲舍尔·赫尔曼Ctrl+D 收藏本站

当天下午,我用谷歌搜索马克斯•戈登,发现他不仅仅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大腕”,而且还有人说他是银行业“玩得转的小引擎”——尽管偶尔强调的是“小”。有一篇文章甚至把他比做克林顿时期的罗伯特·赖克1;不过,对于这个小个子纽约人,我却不以为然——那只不过是经常可以听到的那种 “小个子闯出了崭新的大市场”之类的话题。

他在布鲁克林2的弗拉特布什长大,父母是来自白俄罗斯3的移民,姓格罗德津斯基;但他自己改名换姓,进了布鲁克林学院,成为他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毕业时获得经济学学位,然后进入纽约大学商学院,获金融学的MBA4,立即被大通曼哈顿银行聘用,经过一系列实习后,在该银行的国际部获得要职;银行认为他极有价值,因为他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

还在戈尔巴乔夫提出“改革开放”之前,他就已经非常熟悉俄国和东欧经济。七十年代,他曾就美苏小麦贸易写了一篇精彩的分析文章,预言在不久的将来,超级大国之间政治博弈的重要性将让位于商业贸易——后来似乎果真如他所料。阿拉伯石油禁运5期间,他建议美国考虑从苏联进口石油;而后确有传闻,美苏两国进行了秘密会谈。

莱赫·瓦文萨6总统开放市场后,戈登立即尝试首批进军波兰。柏林墙倒塌后,他帮助组织了最初几场以东德和捷克斯洛伐克为主题的经济发展会议。

另一篇文章说,他之所以对东欧感兴趣,是因为他们家来自那个地区。戈登并没有指出这个说法的谬误之处。他说,“这是我的报答方式,可以让其他人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但他补充说,只有当所有国家都拥护自由市场的时候,才有可能取得大规模进步。

我捻弄起一绺头发。看来他不但是个商业巨人,现在还成亚当·斯密7了?当然也有一些人非常看重他,每当媒体关注那个区域的时候,都以他为专家,请他发表意见。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感情生活却不太成功。他与卡伦·怀斯同样在布鲁克林长大,他俩的婚姻却充满波折,最终以极不愉快的离婚收场。曾有报道暗示,判给卡伦的赡养费数目惊人。九十年代早期,他移居到了中西部。

戈登竟然会离开世界金融之都,来到“第二城8”!对此我颇觉意外。但他声称,纽约城市拥挤,竞争激烈,新公司很难立脚。这倒可能是实话。如果他已经萌生开办银行和建设摩天大厦的念头,芝加哥在金融和政治方面确实有着更为有利的环境,就连特朗普9也将脚趾伸进了密歇根湖里。再说,那段婚姻已经结束,他又没有孩子,父母也都去世,干吗不到“第二城”10实现梦想呢?

刚开业时,金海岸信托公司规模很小,但戈登积极寻找商机,完成了一些富有独创性的投资。例如,他协助为南斯拉夫的“南方”牌汽车引进资本,那是一个成功出口到西方的廉价汽车品牌。苏联解体后,他不但在钢铁、石油等基础工业里投资,而且涉足非资本密集型行业,尤其是软件业。

他常常说,钱能生钱。尽管与政局不稳的国家开展业务有风险,金海岸信托公司却甘愿冒险,果然生意兴隆,越做越大,资产规模也不断扩大。此外,美国的经济出现问题时,他收取的高额利息抵消了经济放缓产生的负面效应,业务得以继续发展,尽管在公开场合他总对自己的成绩轻描淡写。

他还不停编织各种关系网,继续在东中欧主办各种会议。他坚称,这么做很关键,这些会议不但为潜在投资者提供了窗口,而且,新成立的公司与行业可以从中学习西方行业领袖的成功之道;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浏览的所有文章里,只有一篇对他不那么恭维。那是一个小气的芝加哥金融分析师为公司撰写的时事通讯;文章质疑金海岸信托公司的发展速度。唐纳德·鲁宾逊宣称,一家银行能在短短十年内白手起家发展到暴富,完全是个奇迹,而在当今这个经济环境里奇迹很难发生。他建议读者密切注视这颗流星,以确定它不会烧成灰烬。

这时我不禁瞥了一眼大卫的照片——就放在电脑上方的架子上。那是去年夏天我们仨骑车到植物园时拍的。他知道马克斯•戈登和金海岸信托公司,或许能给我提供比这几篇文章更多的细节,但我不能给他打电话!说实话,也许应该把他的照片拿走扔掉——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确实还做不到!但我确实把相框翻了个面,让照片面对墙壁。

我打印出那几篇文章,收进一只文件夹里,接着下楼煮一壶咖啡;然后趁此期间,开车到学校接蕾切尔。她的朋友卡蒂跟她一起钻进了车。到了家,她们抓起一袋饼干和两听汽水,蹦跳着朝楼上走去。

“喂,停停,小走鹃11。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蕾切尔在梯步顶端停下脚步:“我们得用一下即时通信软件。现在有种特别火的——”

“对不起,”还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意识到自己还有个东西想上网查一查。“我正用着电脑。”

“妈妈耶——”

“再用半个小时。”

卡蒂有些垂头丧气,但片刻之后,蕾切尔平静下来:“没什么。咱们跑步去森林保护区吧;等咱们回来,就能上网了。”

卡蒂瞥了蕾切尔一眼,那模样似乎是在说,“你疯了吗?”她显然属于这样一种人:认为点击遥控器或是鼠标就已经是超量锻炼了。

“这么着吧,”我说。“弄些可可茶给你们饯行怎么样?”

两人顿时面露喜色。我调制了加棉花糖的巧克力热饮,她们像喝液体糖果一样一饮而尽,接着穿上外套,朝外面走去。

我回到工作间,用谷歌搜索了“文身与俄罗斯军队”。只找到一家网站,上面显示了一个模糊的羽冠,据称是俄国1917年革命期间许多白军新兵刺的文身。然而,其他链接——似乎为数不少——声称是关于文身与俄罗斯监狱的资料;回想起那个佛教徒文身师说的有关文身、劳改营和监狱的话,就点击了这些链接。

跟大多数囚犯一样,在俄罗斯监狱里文身也很常见。六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晚期之间,苏联三千五百万囚犯中,85%刺了文身。有些文身花纹表示该囚犯是个高级罪犯,职业杀手,或是关押前就有某种特殊地位;有些花纹表示他们是razboyniki,即犯罪团伙成员;还有些则表明该囚犯曾经历单独监禁;纳粹图标也并不少见。

还有一帮被人叫作“文身党”的俄罗斯街头恶棍。“文身党”被描绘成约翰·戈蒂手下的甘比诺帮与“地狱天使”的杂交产物,他们是一帮打手,专门从事敲诈勒索和强行收取保护费这类勾当。一家网站声称,他们几乎实际控制着俄国市场的方方面面。

据一位俄罗斯犯罪学家说,文身是护照、名片和简历三合一。罪犯从他们身上的花纹来相互辨别各自在黑社会里的地位,坐牢的经历,甚至他们的“专业领域”。但警方也会这一套,他们已逐渐学会通过文身花纹来识别和逮捕罪犯。这位犯罪学家还说,现在,文身行为有可能已达高峰。

我拿着空咖啡杯下楼到厨房,然后透过窗户望出去。蕾切尔和卡蒂没有去跑步,而是拖着一只雪橇逛来逛去,上面坐着几个邻家孩子。我的脑袋抵着窗子,玻璃上满是冰冷的霜花。我用手指划过玻璃,让波浪般的湿线把那些霜纹拦腰斩断。

经过这一番调查研究以后,我依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马克斯•戈登似乎是个天才商人,除了那一篇文章,他似乎无可指摘。他把自己对祖国的忠诚派上了很好的用场;然而,他工地上的一个建筑工人戴了一只滑雪面罩,与录像带中一个凶手戴的一模一样,两人走路都一瘸一拐;录像带上那个女人在牙科诊所遇害,拥有诊所的那两个俄罗斯移民也是相同的遭遇,那个可能曾将录像带送给我的男人与一家俄裔脱衣舞俱乐部有些关系,一种可能源自俄国军队或是监狱的文身图案出现在那具女尸的手腕上……与出现在安特卫普的一个钻石走私女身上的一模一样!

似乎一切都在绕着我旋转,就像电子围绕原子核旋转那样。理清这一切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在那里,但它们旋绕飞驰的速度太快,我无法看清。

情况紧迫,我紧张不安,觉得必须将所有事情理出个头绪,赶在……赶在什么之前?还不知道,但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大够用!

我离开窗户,走到电话机旁。找警方真的有用吗?但我还是给戴维斯发了一个语音留言,告诉她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晚上我从浴室出来,发现蕾切尔正蜷缩在我的床上,全神贯注地玩着“游戏男孩”,沉迷于所谓的文明末日。我掀起床毯,钻进被子,和她躺在一起,然后把毯子拉到下巴处。

她敲击着按钮和箭头键,游戏机不停发出各种尖叫和铃声,各种色彩不断闪烁。我竭力想找出那些序列间的某种内在联系,但要么自己无法理解其中的规律,要么全都是些纯粹随机性的东西。蕾切尔发出一声特别可怕的尖叫后暂停了游戏,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她看都没看我,问道,“你怎么把照片转过去了?”

“什么照片?”我说,尽管我知道她说的是哪张。“大卫在植物园那张。”

我耸了耸一只肩膀,被子鼓起了一小块儿。

“你们出了问题,对吧?”

我伸出手,抚平被子。她放下“游戏男孩”,侧身躺下。我叹了口气,早晚得讲给她听。“好像大卫有了新女友。”

她的眼睛瞪得像盘子一样大:“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狐疑起来。“你做了什么?”

“我哪知道?什么也没做呀!”这次的确如此。

“那究竟怎么回事啊?”

我解释给她听,尽力按自己感觉她能理解的最大程度讲。

“我才不信!”

“我也无法相信。”我咬起嘴唇——在十四岁的女儿面前崩溃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有时候问题就是要出现。”上帝啊,一个多么可怜的回答。“结果两人都受到伤害。”同样那么空洞。

“你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像什么吗?”她瞥了我一眼。“简直就像你和爸爸离婚时你对我胡扯的那些东西!”

当时,我买了一本《怎样跟孩子解释离婚这件事》的书。书里指导原则严格规定,父母要一起在一个中立地点告诉孩子,而且应当强调指出,这不是孩子的过错。我们完全照搬,却不管用。

“我经历了一次,已经受够了。”她怒气冲冲地说。“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对——对不起,蕾切尔。”

她翻身下床,气呼呼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天然气取暖器打开了,热空气从通风孔吹了进来。我躺在床上发呆。几周前看上去都还不错的生活,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动荡不安?大卫、录像带、彼得罗夫斯基、马克斯•戈登——似乎我是唯一在乎这些的人!大卫不在乎我,警方不在乎这起案子,莉姬•费尔德曼和马克斯•戈登只在乎他们自己的生意。

可是,怎样才能学会不在乎呢?学会大大咧咧、无心无肺,不再经历那一个个不眠之夜?或许我真的应该读些这方面的课程!

我关了灯,第一次开始喜欢起这冷漠的黑暗。


1 罗伯特·赖克(1946-):美国作家、政治评论家、教授,曾任克林顿政府劳工部长。

2 布鲁克林:美国纽约市五大区中人口最多的一个区。

3 白俄罗斯: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之一,1991年苏联解体即成为独立的共和国。

4 MBA:工商管理硕士。

5 阿拉伯石油禁运:1973年10月16日,由于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为了打击对手以色列及支持以色列的国家,宣布石油禁运,暂停出口,造成油价上涨。当时原油价格从1973年的每桶不到3美元涨到超过13美元。

6 莱赫·瓦文萨(1943-):波兰团结工会创建人(苏联集团国家中第一个独立工会),波兰总统(1990-1995),1983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

7 亚当·斯密(1723-1790):英国人,经济学的主要创立者,被尊称为“现代经济学之父”和“自由企业的守护神”。

8 第二城:二十世纪,芝加哥大部分时间都是美国人口第二的城市,因此有此叫法。后被洛杉矶超越。

9 唐纳德·特朗普(1946-):出生于美国纽约市,商人、作家、主持人;曾经是美国最具知名度的房地产商之一,人称“地产之王”。2016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并当选为总统。

10 “第二城”:芝加哥的外号之一。

11 走鹃:美国的一种鸟,分布于德州及新墨西哥地带,非常擅长快速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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