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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秘境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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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黑歌手的声音仍充满了沧桑――

丫头,你别问娑萨朗在哪儿?我也不好说,因为说出来的都不对。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当我进入它的时候,是非常清醒的。我甚至还狠狠地揪了自己的大腿。按凉州人的说法,梦中是感觉不到痛楚的。那么,感觉到痛楚的我,肯定不是在梦中。

当我非常清醒地进入娑萨朗时,我发现,它跟我歌中唱到的几乎一样。甚至可以说,它是我歌中娑萨朗的形象诠释。过去的多年里,当我唱起《娑萨朗》的时候,那里面的人都是活着的,他们跟我身边活着的凉州人一样生动。就是说,他们同样活在那个叫娑萨朗的所在。

那儿同样有文舟们,也有梦萦和其他的凉州女子。我问他们,这是娑萨朗吗?他们都笑了。他们说,这是娑萨朗。但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也在寻找一个地方,他们寻找的地方便是凉州。

这是我最感到奇怪的地方,凉州人在寻找娑萨朗,娑萨朗人却在寻找凉州。而这两个地方却是惊人的相似。甚至可以说,一个是世界,另一个是镜子里的世界。只是我不知道,凉州是镜子呢?还是娑萨朗是镜子?

那儿唯一跟凉州不一样的地方是,那儿的歌手是一个老人。他跟我的名字一样,但他很老了。他也是行呤诗人,他跟我唱着同样的歌。只是他老了,老得看不出年岁。他的歌声中溢满了沧桑。

我问他,这是真的娑萨朗吗?

他笑了笑,反问我:“啥是真的?”

他笑道,世上有真的吗?

他一笑,我便觉得自己堕入了梦中。

2

我同样说不清在那儿住了多久,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离开过那儿。因为,它很像凉州的镜中影像。于是,当我进入凉州的时候,我仍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离开了娑萨朗。

那个年老的歌王告诉我,几百年前的某一天,印度的娑萨朗发生过一桩非常血腥的大事——当然,世上有好多娑萨朗。……那年,一支外道大军进了印度,他们一手举着屠刀,一手拿着一种经文。他们给了印度人以两种选择,要么接受经文,要么领受屠刀。许多不接受经文的寺院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就是在那个时候,娑萨朗由显境正式变成了秘境。

有两个人带着两种文明的传承离开了战火中的娑萨朗,一个进入西夏,融入黑将军一系的智慧大海,另一种流入中国的汉地。他们大多一系单传。那智慧的烛光就那样在岁月的飓风中似熄未熄,燃到今天。

有位你很熟悉的老人是其传承者之一,她的名字叫心印。

你别吃惊。是的,她便是你的姐婆。

你也许还记得那些她小时候教你的木鱼歌?

是的。就是那些你奶星呵呵地唱的木鱼歌。你是不是发现,它的形式跟凉州贤孝惊人的相似?尤其是你外婆雅唱的那种。它们的主要伴奏乐器,甚至都是一个东西:三弦子。我在唱《娑萨朗》时,用的也是它。许多凉州瞎贤,用的也是它。这不仅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因为它们来自一个源头。那三弦子,象征三种东西,有人称为“佛法僧”,有人认为是“精气神”,有人认为是“儒释道”,有人认为是“天地人”,有人认为是“日月星”,有人认为是“气脉明点”,有人认为是“上师本尊护法”,有人认为是基督的“三位一体”……总之是说法很多,有多少种人类,就有多少种说法。不同的心,付予它不同的含义。

到于那些木鱼歌,你当然不知道它的含义。你可能不知道,那些非常顺口、你却不知道含义的东西,当你用明白了另一种文字时,你便会明白那内容。

是的。它们是西夏文的音译。

它们的内容,便是大手印瑜伽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人们称之为方便道。方便道以顺世为特点,随顺众生,与时俱进。虽然名为方便道,它却是精髓中的精髓。没有他们,黑将军一系的传承便会残缺不全。这也是黑将军一系虽经千年的苦心经营却一直不能弘宣于世的重要原因。

以上内容,便是那个娑萨朗的行呤诗人告诉我的。

从那之后,我开始了另一种寻找。在命运的召唤下,我开始走向岭南。沿着某个神秘图谱的暗示――我只能称它为暗示,因为那是用带有象征意味的语言写成的,它模糊,含蓄,多解。我走了很多路,我甚至觉得自己已触摸到你姐婆的心。在某种净相中,我也能读懂她欣慰的神秘的笑。一个自称白轻衣的女子也时不时光顾我,她总是神秘地笑着,说些不着边际的暗示。

我访查过许多岭南歌手,跟他们学过流传于岭南的那些古老的歌,如客家的山歌、佛山的龙舟歌、中山的咸水歌、地水南音等等。后来,终于在东莞的木鱼歌中发现我寻找的讯息。要知道,那木鱼歌本名“沐浴歌”,即沐浴心灵之歌。后来,人们说走了音,就成“木鱼歌”了。跟凉州一样,它的主要载体也是盲艺人,人们便叫它“盲佬歌”。东莞的盲佬,就是凉州的瞎贤。木鱼歌跟凉州贤孝一样,也源于唐代的变文。虽然孤陋寡闻的人们对它知者不多,但在国外的著名大学,多有收藏。德国有一位叫歌德的歌手,他写过一本叫《浮士德》的长歌,他就盛赞过东莞木鱼歌《花笺记》,称它是谜一样的“伟大诗篇”。

于是,我将搜寻的目光停在了东莞。我按着那本古老的书中记载的地貌特征开始寻找。一天,我终于在樟木头的原始森林中,发现了一个所在。那是跟黑喇嘛建立的城堡山有着相同意义的所在。只是外现上稍有区别,在西部,它是城堡山的形式;在岭南,它却更像茶园。你不知道,那个古老的茶园遗迹竟然有两万多亩,……是的,至少有两万多亩。除了那个巨大的茶园外,那个所在还留下了许多神奇的地名,如耀佛丛林,如菩提径等。这语汇,同样来自那种神秘的传统。

我被那个茶园惊呆了。我找到它的时候,那儿不见人烟。这世上,除了那些守候它的非人――我们称之为护法――外,没人知道那儿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它被世界所知是后来的事。无数的石头垒成了围子,围住了那个茶园模样的所在。你简直无法想象那石垒工程的浩大,那石头,有重达千斤的巨石,间以各种形状的石头,大小不一。石垒高1米许,或长或短,呈阶梯状,从半山腰伸向山顶。石垒旁树木茂密,树藤纠葛,宛如屏障。至今,有些茶树仍然泛绿,有的树龄,已逾三百年。那茶园,至少是五百年以前的产物。

后来,我访查过许多学者和当地老人,没人知道这石垒何人所砌,没人知道这茶园何人所建,志书上更不曾记载。这,后来成为樟木头的一个历史之谜。

但关于这个茶园的故事,却记载在一本神秘的书中。你以后会看到它。那上千段石垒,和高墙般的密林,曾掩蔽过一个神秘的世界。那儿跟桃花园一样,真的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它们不管时代的更替,它们执力于守候的,是传承了千年的一种文化和精神。

它跟西部黑戈壁的城堡山一样,是娑萨朗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种投影。

3

回到凉州之后,我却开始了反思。

因为我发现,知道了真相的凉州老人都一个个沮丧而死了。他们肯定到不了娑萨朗。因为他们没想到心中的娑萨朗竟然是那种样子。他们死得很痛苦。没有比信仰的破灭更痛苦的事。因为失落,他们承受着信仰破灭后的那种幻灭之苦。有的人怨恨老祖宗骗了他们,这类人死后便堕入了地狱,因为那地狱便是他们怨气的化现。有些人放弃了对智慧的向往,他们便陷入了愚痴,变成了畜生。也有的,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仍在四下里求索。因为失去了灵魂的依怙,他们饥渴异常,奔波经年,四方求索,于是成为饿鬼。

丫头,老祖宗传说中的三恶道,其实都是自心的化现呀。

那时,我是多么后悔呀。我想,我应该忍住文舟对我的嘲弄,不要将真相告诉人们。我当然可以说,我没有找到娑萨朗。即使是这样说,人们心中也坚信有个娑萨朗。那时,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不同的需要,设计自己的娑萨朗。这样,活着时,他们有灵魂的依怙,死了后,也会有心灵的归宿。因为,那生命中的终极之地娑萨朗,是他自己的心灵化现的。他们相信,在娑萨朗,会顿顿吃油饼子卷猪肉。因为,那时的凉州人眼中最美的食物便是油饼子卷猪肉。都说,福不可重受,油饼子不可卷肉。谁要是吃一顿油饼子卷肉,连老天爷都忌妒呢。那时,我每天的歌声中,总会唱到那些顿顿吃油饼子卷肉的娑萨朗人,馋得凉州的汉子婆姨直流口水。

还有,当我没将真相告诉他们之前,每个凉州人都活得自信而从容。他们认为自己是天地间的一个活宝,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当他们知道自己可能是那个叫娑萨朗的镜子中的影子时,心中的恐怖可想而知。无论是自己成别人的影子,还是世上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都是他们不愿接受的事。更何况,他们向往了不知多少辈子的娑萨朗,不过是跟目前的生存环境差不多的所在。

于是,一切都倒塌了。

愁雾惨云笼罩着凉州。一切,都显得冷灰死灶。

我于是知道,真理是不能撕破的。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啥了。

4

奇怪的是,我总能在不经意间进入娑萨朗。正是在这一点上,我怀疑我其实进入的,也许是一个秘境。

没想到的是,凉州的故事同样在娑萨朗发生着。一位寻觅凉州的娑萨朗汉子也发现了凉州。他同样发现,真实凉州的发现,也颠覆了娑萨朗的幸福。

我于是怀疑,凉州和娑萨朗,其实是一幅织锦的两个侧面。它们其实都存在于我的心中。

那两个国度的愁云惨雾,同样是我心中的映象。

记得,我心中的某道光明之缝,就是在那时打开的。

于是,我开始了已经中断多年的演唱。茶座虽然没了,却有了一个更大的场所。那便是凉州的文化广场。那儿已经有了许多盲艺人,他们唱着各自的歌。我也深入其中了。首先,我告诉所有的人,我到过真正的娑萨朗,那儿并不是凉州的映象。那儿是一个极乐世界,那儿美丽无比,人们快乐无忧。相较于以前我唱过的娑萨朗,我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因为这时的凉州人也有了新的需要。世界飞速地发生着变化,人们的心也日渐复杂了。于是,我歌中的娑萨朗也更加丰富美丽。

我首先忏悔我前些时对娑萨朗的妄语,我说我是在检验人们的信根,没想到反倒毁了好些人的信根。人们开始了对我的诅咒,说我毁谤净土,必堕地狱。我在人们的诅咒声中微笑着,因为我明白他们说的地狱,其实也是自心的化现,就跟我看到的娑萨朗一样。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娑萨朗。同样,有什么的心,便也有什么样的地狱。那时节,唾星如雨,在凉州上空纷飞着,尤其是那些死去亲人的人,他们更将我当成了十恶不赦的骗子。他们一想到自己的奶奶或是爷爷在死前的那种沮丧,便义愤填膺,恨不能生啖我的肉。那时,正在演唱的我,时不时会觉得脸了一疼,流下一堆粘物,那是人们扔到我脸上的鸡蛋,我于是舔食了它。那些纷飞的鸡蛋,可以让我整整一天不吃别的东西而自由地歌唱。我欢快地忏悔着,忏悔我过去的罪业。我也欢快地歌唱着,歌唱着一个全新的娑萨朗。后来,鸡蛋开始变得不再纷飞,而在我面前整齐地排列了。那是那些老奶奶们对我歌声的认可。她们将家中的鸡蛋做为对我歌声的奖励供养着我。是的。她们说是“供养”。她们只有在供僧时才用这个词。在她们眼里,我跟那些僧人是一样的。不,我甚至比那些僧人更受尊重。因为僧人们虽然也会说极乐世界啥的,但那是众生共有的,娑萨朗却是凉州老祖宗传下来的,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凉州人更喜欢娑萨朗,因为那儿有凉州人的祖宗。千千万万的祖宗在那儿汇成了亲人的大海,那儿亲情四溢,快乐无忧。那儿有凉州人最喜欢吃的油饼子卷肉,还有油糕面皮子啥的,总之是你想吃啥就有啥。

听我唱《娑萨朗》的人越来越多,别的盲艺人面前已经没多少听众了,他们的生意大受影响。他们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于是,他们联合起来诽谤我。他们诽谤我歌中的《娑萨朗》,他们说我是大骗子,说我的歌是酒中的话梦中的屁,是当不得真的。他们力量很大,因为他们人多,一个瞎子有一个三弦子,几十把三弦子几十个牦牛嗓门的齐唱很是厉害,那种声响撑破了凉州。他们压息了我的声音。我遇到比文舟更可怕的人。文舟的怀疑如果是毛毛雨的话,瞎贤们的吼声就成瓢泼了。这一来,许多人又叫他们引了过去。

我不能在凉州广场待了,我收起三弦子,找到了一个安静的所在静养心性。我觉得我已完成我该完成的。至于世界咋样,跟我没啥关系了。闲暇时,我看看月亮,沐沐清风,倒也逍遥了好一阵。

听一些常去广场的人说,那些瞎贤们为了绝后患――他们怕我卷土重来抢他们饭碗――便肆意糟蹋我歌中的娑萨朗。他们将世上最恶毒的词汇都泼向了我。这阵势,也像古印度时的六师外道对释迦佛的中伤,更像那些犹太祭司对耶酥的嘲弄――你别笑话这个比喻。真是这样。许多时候,狂犬吠日是人类常演的节目。

随着那些中伤的日渐汹涌,娑萨朗再次死去了。跟上次不一样的是,上次的死去仅仅是人们的失落所致,这次却成了纯粹的断灭。因为那些瞎贤们决不相信世上会有一个叫娑萨朗的所在。他们认为,那一切,仅仅是我编出的假话,是为了骗吃骗喝。这是非常可怕的事。以前,我告诉他们真相,还仅仅带给他们沮丧的话,这次却直接毁了人们对娑萨朗的向往。于是,许多凉州人索性不再去向往那些在他们眼中纯属扯蛋的事。那些日子,不但打麻将的人数剧增,而且街头多了许多抢劫者,更发生了两次入室杀人案。

要知道,瞎贤们是看不到太阳的。他们的眼中肯定没有太阳。他们心中的太阳跟能给他带来温暖的火炉相若。他们当然不信那些他们不曾看过或是摸过的东西。但他们的人多,鼓噪声总能淹了我的声音。没办法,我也只能随顺因缘。但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凉州人是不可能允许自己没有盼头的。即使是那些瞎贤的牦牛嗓门撑破虚空,也不会吹落太阳。

果然,待得那些被瞎贤们的嗓门搅乱了心的人们又搅乱了凉州时――有些觉得没有活头的女人们还喝了农药――有几位有识之士终于发现了其祸乱的根源。他们开始商量,要将那些糟蹋了娑萨朗的瞎贤们驱出文化广场。

瞧这世界,跟万花筒一样热闹呢。

5

瞎贤们种下的恶因终于招致了恶果。几个愤怒的百姓手拿棍棒扑向他们。官方也派出了许多人清理文化广场。

一个瞎贤怒吼:驴日的,老子们要个饭,你们也欺哩?

一人也吼:瞎孙,瞎是你的合该瞎。老子又没有戳瞎你的驴卵泡子。

另一人也吼:你要饭成哩。可你的狗嘴里胡咧咧些啥?

闹了一阵,便将那些瞎贤驱出了凉州广场。很长一段日子,他们只能在寺院门口,或是市场门口,以乞讨的形式谋生。百姓不准他们再唱糟蹋娑萨朗的歌。他们只要一提娑萨朗,就有人会一脚将他面前的盛钱铁盒踢出老远。时不时的,就会爆出一声灿朗朗的巨响。不用问,肯定是哪一位胡说的瞎子又遭到了惩罚。

到后来,没有一个瞎子再敢亵渎娑萨朗。

经过多方寻觅,人们又找到了我,要我继续当我的行呤诗人。这是他们认可的称呼,以示我跟那些盲艺人的重大区别。更有人称我为奶格玛文化的传承者和专家。人们在文化广场专门留出一块巨大的空地,供我呤唱那首扬名凉州的长诗《娑萨朗》。这是一首长得没有边际的诗。我不知道何时能唱完它。因为时代一变,那诗也会相应地变化。它从我的心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向无数需要它的人的心中。

后来,听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广场已经盛不下蜂涌而来的听众了。他们被我的《娑萨朗》激励得热血沸腾。相较于娑萨朗的美丽,他们已经忽略了现实的陷恶和不如意。那种对娑萨朗的向往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美的歌,那种韵律消解了苦难,消解了不如意,成为他们活的意义和理由。他们的生命天空重新进入一个善美的时节。每天,有许多人都在念诵“奶格玛千诺”,以表达自己对娑萨朗的向往和敬仰。

因为有许多乡下老人不能到城里来听我演唱的《娑萨朗》,各地的请愿团也随之入城了。他们强烈求要我能送文化下乡,向他们提供来自娑萨朗那善美的营养。虽然凉州人多地广,但能够唱《娑萨朗》的只有我一人,原因是《娑萨朗》是神性的歌,它跟一般的贤孝不一样。它几乎没有固定的词曲。唱它时,只要你诚心洁虑,虔心祈请,你的心便会跟造化相应,那大美的韵律便会从你的口中流出来。除了以上的要求外,你只要做到去机心、明本觉、任自然、明大道即可。

别看这要求简单,可做到的人极少。因为大家都希望靠自己的所能得到东西,这便是人们所说功利心。但唱者有功利心时,他唱的内容便不是真正的《娑萨朗》,就会变成另一种东西,他是不可能打动别人的。我唱《娑萨朗》是因为爱,瞎贤唱贤孝是因为用,这便成为我跟他们相异的分水岭。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乡下的请愿团总是扫兴而归,因为广场中的那些听众决不允许我离开广场。那时,不仅仅是听歌成瘾者需要我,而且那些重症病人尤其是绝症病人也需要我。凉州是著名的癌症高发区之一,有许多药物已失去疗效的病人,他们生活的唯一快乐就是听我的歌。他们当然更希望死后能够到那个所在。因老祖宗的留下的传说中,爱听《娑萨朗》并向往《娑萨朗》的人,死后便会到达那个所在。这个传说,成为那些苦难人生中的盼头。

狭小的广场越来越狭小,人流如堵,既使我的嗓门再大,也不能使每个人清晰地听清楚我的声音了。于是,一些人建议使用扩音设备,但由于《娑萨朗》中有强烈的信仰色彩而遭到文化部门的拒绝,在那些官员的眼中,信仰等同于迷信。他们说,要是《娑萨朗》像寻常的贤孝那样只涉及文化没有信仰色彩,那他们肯定会大力扶持的。现在,他们的不反对便是最大的扶持了。再说,在城中心放扩音设备会影响周围市民的生活。这种说法,是很能站住理的。

于是,我开始想另一种思路。我想,如何让一滴水不干涸?只有将它放入大海。同样,要想让《娑萨朗》真正永恒,也只有让它回归到民间。那时我想,要是所有的凉州人都会唱《娑萨朗》,《娑萨朗》才会真正深入人心。

我开始寻找一些愿意唱《娑萨朗》的艺人。我放弃了那些老艺人。因为在一块被污染的破布上,是很难绣出好画的。《娑萨朗》是人间最美的史诗,唱它时必须心灵干净、纯朴。任何机心,都会使那净美的歌声变味。我着意选择那些单纯的孩子,先教他们一些基本的训练。我的训练内容很简单:先叫他们爱自己的亲人――不是一般的爱,而是无私的没有任何条件的爱。那种爱没有目的,那种爱本身便是目的。然后,他要将对亲人的这种爱扩散到爱世人上,最后甚至要像爱母亲那样爱自己的仇人。当他将自己的那种大爱打成一片,充满自己的生命时空时,他才有资格唱《娑萨朗》。因为,《娑萨朗》是爱的声音,当你去机心、勿造作、事本然、明大道时,则随缘触目,无处不是《娑萨朗》。只有到了那时,你的口才是娑萨朗大美的出口。

我首先从三百个愿意学《娑萨朗》的孩子中选了十三个。我为什么用十三个呢?因为祖宗的传说中,娑萨朗的守护者,是一个叫玛哈嘎拉的护法神。几乎所有的《娑萨朗》传承,都要修炼一种叫“十三尊玛哈嘎拉”的瑜伽。所以,十三这个数字,对于奶格玛的信仰者来说,是很吉祥的。这一点,正好和西方相反。可见,吉也凶也,其实全是心的分别。

我选的那些孩子都是盲人。一方面因为盲人目盲,少了色的诱惑,更容易接近本真。另一方面,还因为正常人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挣钱,比如出名,还有诸多跟生命本体无关的东西,他们并不知道,生命中最值得做的事,其实就是唱那大爱的歌呀。

按照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我带着那些孩子进了地窖。对,就是凉州农民贮藏土豆的地窖。我选了十三个地窖。窖里垫了石灰,以去潮气。然后,我铺了麦草,备了食水,教了他们简单的课程。那些课程除了弹三弦必要的技艺外,主要在于心性的训练。我教他们观想,教他们诵“奶格玛千诺”,教他们用大爱去熏修自己的心,以一步步怯除他们的贪婪、仇恨和愚痴,让他们本具的智慧光明显发出来。

这个过程至少是三个月。

三个月中,一个孩子生病退出,两个孩子因亲人的思念而退转,三个孩子耐不了寂寞而放弃。最后,如法如量完成闭关的,只有七个人。

这便是我的七粒优良的种子。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的《娑萨朗》才有可能放出更大的光明。

6

三个月的心性训练完成之后,那七个孩子开始跟我学习《娑萨朗》。这个过程约有三年。这个过程说难则难似登天,说易则易如翻掌,要看个人的悟性了。对于一个合格的硬盘来说,复制一些数据,只要连上数据线,发出命令即可。而对于一块石头来说,向它传送那数据几乎难如登天。这中间的差异,老祖宗用两个字来形容:相应。这所谓的相应,便是两颗心的共振,李商隐用一句诗便说出了它:心有灵犀一点通。

七个孩子中,两个孩子过于聪明,太有机心,没法领悟真谛,知难而退了。他们也很想唱《娑萨朗》,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娑萨朗》不是学来的知识,而是自性的智慧。任何在心外用力而想得到《娑萨朗》真谛者,必然会以失望告终。这两个孩子记忆力超人,过目成诵,总能记住许多词句,他们记住了我唱过的许多内容。但他们的演唱却怎么也打动不了人。哪怕他们如何表演,听众都明白他们在表演。而任何表演的东西,是不可能打动世界的。于是,他们的所有努力,最终都成了一种造作。于是,他们最终成了《娑萨朗》研究学者,而没有成为歌手。

剩下的五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真心,他们终于成为优秀的《娑萨朗》歌手。他们率性而歌,情动天地,每一放歌,总能让人如醉如痴,魂荡神摇。他们的歌声,有着各自的特色,形式虽异,但精神相通。经过几年的历炼,他们分别得到了我的精髓。五个人,分别得到了我的身、口、意、功德和事业。根据他们不同的特点,我分别起了不同的名字。老大称密集郎,其歌声如飘风骤雨,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神韵,其歌中知识极多,被《娑萨朗》学者称为百科全书;老二为幻化郎,其歌声轻灵之极,听时让人如梦如幻,如堕云雾。听他的歌,你不用着意去观想,你的心灵就会进入如梦如幻之境,诸多执著随之消融,心灵渐趋空灵澄明;老三称为欢喜郎,其歌充满喜悦,容易让人生起法喜。此人老是微笑,在他眼中,只要心中清净,世上并无苦难,人间便是娑萨朗,何须妄求他方。几乎所有听他唱歌的人,都会忘了人间的苦难,心生欢喜,烦恼顿消。老四我命之为“和合郎”,此人修一味瑜伽有成,分别心完全消失,他的歌声和合了诸多智慧,包容了许多人类共有的财富。他的歌中提倡垢净一如,无来无去,无执无舍,圆融无碍。常听他的歌,能净化心灵,得到真正的宁静。老五我名之为“威德郎”,其歌声庄严肃穆,正气凛然,威中有德,德中生畏,令人肃然起敬。

这五个孩子成长起来之后,《娑萨朗》才算有了新一代传人。

他们的歌声迅速传遍了凉州。

7

那么,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气力去寻找你呢?

丫头,你可知其中密意?

因为,我的那位我眼中超过生命的恩师离开这个世界前告诉我,奶格玛传下的瑜伽有两部,一部重方便,一种重智慧。她几乎在同一个时期传出,分别传向东方的两个所在,一个传向雪域,一个传向大夏。黑将军一袭的瑜伽和《娑萨朗》承载的精神,是其智慧的传承;而你的姐婆的那一袭,是方便的传承。这方便的传承随着客家人的第三次迁移转移到了岭南。它的重世间法的方便影响了岭南人的心灵,后来这一带经济的发达跟这关系极大。因为不同的心灵,会有不同的命运轨迹。那千年间潜移默化的结果,便构成了独特的文化。

要知道,那两个传承,各有侧重,但各有缺陷。单纯地重智慧而不重方便,便容易陷入曲高和寡,不为世人所理解,终而掩埋于岁月之中;而要是单纯地追求方便,则易陷入世间琐屑,而难以超越,失去终极意义。只有智慧和方便合而为一时,光明大手印瑜伽才会与时俱进,成为人类共有的财富。

这便是我找你的真正目的。

所以,我需要的,不是一只苍狼,而是苍狼的主人。

黑将军传下的文化,已经传承近千年了,它像大地下的暗流,更像风中摇曳的烛苗。它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

《娑萨朗》不能只唱响凉州,更要走向世界。

没有那些应世的方便,便没有与时俱进的可能,也没有走出尘封历史的机会。

我想你听得懂我的话。

你也许更能读得懂我的心。

要知道,你我的身上,都背负着千年的宿命。

8

丫头,我的恩师还告诉我,只要方便和智慧两种瑜伽和合为一时,那娑萨朗便不再是远离人间的幻境。那时,人间无处不是娑萨朗。

他还告诉我,当我们真正明白了智慧和方便的和合之法时,那娑萨朗便不再由向往和信仰而得,而成为一种能够被创造的真实。

与众不同的是,这两种瑜伽的和合,需要爱。没有爱,便没有和合的可能。而且,这种爱,不是小爱,是大爱。是大胸怀、大境界、大悲悯而生起的大爱,在这种爱的基础上,产生能够创造娑萨朗的某种行为,进而证得明空智慧,实践终极超越。

只是,当初,我为了寻找娑萨朗,耗去了太多的生命。那时,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娑萨朗是在我觉悟的心里。那心外的寻找,耗去了我太多的生命。但没有那种寻找,也不会有我今天的明白。人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那踏破铁鞋的觅,又何尝不是真正的工夫呢?

我确实踏破了铁鞋。

可我也确实老了。

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王洛宾在三毛找到他时的那种怅然的。因为他明明知道,虽然他是三毛命定的寻找,可是他老了。更也许,一个老了的王洛宾,才是真正的王洛宾。没有经历,便没有智慧。而许多时候,那过长的经历,却总在耗尽人最珍贵的生命。没有我寻觅娑萨朗的人生经历,便没有今天的我。

我一直在寻找你,你也一直在寻找我,我们虽然都找到了对方,但我却老了。你也许记得曾四处流传的一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与君相偕好。是的,写那首诗的人,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人间的许多无奈的。

虽然我是恩师印证过的证得了光明大手印的人,我无疑是他最优秀的传承者。我心中已真的了无牵挂――那些我宿命中必须完成的事,不是我的牵挂,而是我活着的理由――我自己认为我已经得到了大自在。但有些人看我的时候,却只能从我的身上看到一种大无奈。是的,大无奈。何为大无奈?大无奈就是那种无力回天的怅然。我多想把心中的觉悟抓出来,塞入需要它们的人的心中,可是不能。要知道,人世间最难的事是改变人心,从孔子、老子、佛陀起始,多少人想改变人心,但真正圆满了所愿者又有几人呢?孔子成了丧家之犬,老子不知所终,释迦佛有末法之忧,他们证得的那种世人眼中的觉悟,何尝不是大无奈呢?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睡我独醒,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便是大无奈呀。大孤独便是大无奈。法门无量誓愿学,众生无量誓愿度,烦恼无量誓愿尽,菩提无上誓愿成,都是大无奈之后的大精进呀。

我的生命中没有女人,没有属于我生命意义上的女人。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一直在寻找属于我的女人。那寻找,成了我成为歌手的动力。我的歌声的所有动力便是那种寻觅。没有寻觅便没有诗意。我一直找呀找呀,有时候我觉得我找到她了,可是我马上就会发现,她不是。于是,就在那无尽的寻觅中,我成长着,失落着,只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老了。就算是真的找到我命运中的女人,我也老了。老了的我,不可能给她一些女人需要的爱了。当然不是身体的原因,主要还是我的心灵已经归于平静,再也掀不起一点儿波纹了。

这状态,用一种勉强的表达就是:有大悲悯而无烦恼,有大快乐而无欲望。

9

不过,在我还没有进入这种状态之前,也有过一次所谓的艳遇。只是我不知道,那个“她”还算不算女人?

那时,我还是歌手,我的《娑萨朗》为我赢得了许多歌迷,他们视我的歌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享受。一些研究口头文学的大学甚至还邀请我参加一些学术会议。那时,我还年轻,你要知道,年轻时的我,还是很帅的。虽然帅这个词不一定适合我,但你可以换“酷”呀啥的,都不要紧。

一天,我正在月下禅修。在静的极致中,一位女子来找我,她告诉了我关于灵魂的故事。她讲的故事,我们会在后文详述。

她身穿白衣,在朦胧的月色中飘然而至。我们就在戈壁上的那个断垣残壁上谈了一夜。那女孩说她生活在梦中。你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生活在梦中。她说她经历过人间最令她痛苦失望的欺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已不再相信世上有爱。她追求完美,但生活总是在欺骗她。她就这样一直活在向往和对现实的失落之中。那天,她告诉我,你已经唱过了《娑萨朗》,哪怕你以后不再唱歌也不要紧,但我要你成为一个人格完美的人。因为你只有成为人格完美的人,你的《娑萨朗》才有意义。你的活着,才成为人世间许多人心目中的烛光。许多人――尤其是女人――才会在绝望的时候想:这世上,无论如何肮脏,至少还有一位纯善纯美的黑歌手。而这一个事实本身,就足以支撑她在苦难的人生中发现光明。

她说她很爱我,但也不希望我和她之间发生故事。因为她忍受不了这个事实本身。她不希望她心中的黑歌手也和一个世俗的女人发生做爱之类的事。

她就是这样说的。

我问她的名字时,她告诉我,她叫白轻衣。她喜欢这个名字。无论这名字是不是她的本名,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这世上有一个叫白轻衣的女人。

她还告诉我,这世上,可以有许多绯闻,无论怎样的男人,都可以有绯闻,但黑歌手不可有。因为黑歌手已成为一个象征,人们想到他时,就会想到《娑萨朗》。娑萨朗是不可亵渎的所在。黑歌手的所有行为,都必须是娑萨朗的具体化现。

就这样。

我至今还记得她的声音。那是一种交织着梦幻色彩的声音,带一点磁性。有了磁性和梦幻色彩,就成天籁了。记得那时,戈壁的风轻悠悠吹来,暖暖的,柔柔的,我的身与心皆化了。我们就在那戈壁上静静地交谈着。我感受到的确实是一种心灵的默契。一种奇妙的韵律在我们的心灵间流淌着。

她还说,你也许看过一本叫《达芬奇密码》的书,书中的耶酥有心爱的女人。后来,他的传承者为了维护某种不可动摇的东西,花费了许多力量掩埋了那个历史事实。他们是对的。要是耶酥真的有一个心爱的女人,那么基督教就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样子。拥有女人或是为女人所拥有的男人,永远只属于那个体的女人。没有女人的人,才会赢得所有的女人。基督教最先感动的,肯定是女人。梵高要是拥有了爱情或心爱的女人的话,他便没有现在那样深入人心。所以,为了你的《娑萨朗》,你甚至不可以有女人。

她就这样告诉我。

不过,她还说,要是你找到你一直寻找的那个女人时,你也可以娶她为妻。――当然,对于一位歌手来说,这是最下策的选择,但我们不能要求你失去人间的许多快乐――不过,你要必须做到,你不可以在妻子之外有任何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听说修瑜伽修至最高境界时,可以有双修的伙伴,但你不可以有。你不能做除你的妻子之外再寻找情人的事――无论你用任何理由。因为你显现的,不是那种因缘。你只能这样。我们不希望唱《娑萨朗》的歌手,也会像世上的其他男人那样有许多蝇蝇苟苟的事。无论其理由多么堂皇,我都不希望看到那种示现。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口头正经的人,我们不仅仅希望看到一个真正的歌声,还想看到一个真正的行者。

我们不仅仅希望看到你的歌,更希望看到一个完美的歌手。

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命运就是在那夜改变的。

10

那个叫白轻衣的女子是黎明时分离开的。来时是朦胧的夜,去时是朦胧的晨,我甚至没有记下她的形貌,只记得她一袭白衣,洁然似雪。

她告诉我,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来见我。

她又说,从此,我的心中没有过你,你的心中也没有过我。好吗?

我笑道:遵命。那我将你从我的生命中删除。我发现她变了脸色,但又不置可否地笑了。

然后,她就那样走了。我不知道她来自何处?走向哪里?我甚至有种在梦中的感觉。只有她走前偷偷塞在我小包中的几千元钱在证实我不是在梦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我那么多钱?后来,我将它全部分给了最需要帮助的人。那些钱消失之后,她的是否存在又变得梦幻般虚朦了。于是,我始终觉得自己在梦中。

从那以后,我不再寻找我梦中的女人。我觉得我已找到了她。她梦中而来,又梦中而去。

我的生命便是因这白衣女子而变成了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我是歌手;后一个阶段,我是不着袈裟的苦行僧。我甚至认真地研究了戒律,无论小乘、大乘还是密乘的戒律,我都研究并实践。此前,我知道自己不需要戒律,因为我觉得自己不会犯戒。此后,我却觉得自己需要戒律,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我这样。我要让世界看到一个真正的歌手,一个真正的《娑萨朗》的代言人。

我一直将这女子当成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导师、我生命的空行母。我觉得从那以后,我的生命中,不再需要世俗的女子。

所以,即使在遇到你的时候,我仍然觉得,你就是那个女子的另一种化现。

所以,老了的我,即使在遇到像你这样美的女子之后,却仍然没有那种常人眼中的遗憾。

仅仅因为我曾许诺过那个女子。

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就是为那个许诺活着的。

我相信你会理解我。

有人说,我跟白轻衣的故事发生在净境中。他们说的那种净境,是禅定功深者才可以经历。我不知道,因为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梦幻。

我知道,无论我的生活中是否真有过一个白衣女子,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所谓“真实经历”的本质,也不过是记忆。它跟想象或是联想没有本质的区别。那哗哗哗变化着的世界,带给我们的,仅仅是记忆或是印象。而且,岁月之水总在冲刷着那印象,它们会像风中的沙痕一样,一天天浅了,最后归于无迹,还源为一个巨大的虚无。

所以,你不要去追问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也不要追问那个女子是否是人间女子。按一位瑜伽行者的说法,那个女子其实生活在净境之中,因为她的一点善念,她以非人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在西方的电影中,那非人也被称为精灵。

我却不管她是否是非人,在我的生命中,一切都是梦幻,一切却又真实不虚。我相信,凡是在我生命中留下过记忆的东西,都定然存在过。无论它以怎样的方式,它定然存在过。它或是存在于当下的世界,或是存在于另一个生命时空。对此,我们不必追问它。在我们的生命里,我们去享受它,但别用理性去思辨它。许多时候,思辨伤害的,总是诗意。

可以告诉你的是,在我的生命中,那个白轻衣是个真实的存在。我甚至能每每于不经意间,触摸到她的脉搏,感受到她的气息。

以后,我会告诉你她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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