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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5.第五天 最后一任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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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还没到办公室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那是副局长的声音。

“高竞在哪里?”她问。

“不知道。”乔纳干巴巴地回答。

“等他来了,就让他来我办公室。”

乔纳没回答,紧接着副局长就走了出来。一看见我,她先是一愣,随即就怒冲冲地命令我:“高竞!跟我来!”

我知道,我私自办案的事一定是暴露了。其实这事她早晚都会知道。

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啪地一声把一张纸扣在桌上。

我一看,是市局出具的协查令,意思是让“刑警高竞”配合市局作好西田巷320号的现场勘察工作,并建议让“刑警高竞”协查此案。

“是谁让你去查这案子的?!是谁给你的权利?!你以为你是谁?”她一连串地质问我。

我不说话。我想在这种场合,我最好还是闭上嘴,以免火上浇油。

“你太自以为是!你把领导放在什么位置?!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她气得满脸通红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

就在她准备长篇大论地教训我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没马上接电话,但她一看那个号码,立刻就朝我挥挥手。

“快出去!”她道。

我蓦然猜出了对方是谁,于是我故意站着不动。电话铃响个不停。她没料到我会不动弹,她不知道该不该接那个电话。

“怎么还不走?!”她怒道。

电话铃忽然停了。

她看了一眼她的手机,一丝失望和惊慌掠过她的脸,随后,她怒不可遏地看着我。

“高竞,你现在是要跟领导对着干是不是?我让你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她大声道,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我想破这案子。”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与其是浪费时间跟她绕来绕去,还不如直言相告,“如果你不让我碰这案子,我就不走了,我就每天跟着你。”

她愕然地看着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高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威胁领导!”

我耸耸肩,“我哪有。只不过为正义据理力争罢了。”我在她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看我。

我脱下外套,放在了椅背上。心想,别以为老子失去了记忆,就没了智商。我还是有身体记忆的。当年我当凶杀科科长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烙在了我的每个细胞里。我是有经验的审问者。我知道审问犯人,就知道怎么对付你。莫兰曾经告诉我,只要你不怕这个人,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这一点都没错。我才不怕她!她这个副局长又不是出生入死干出来的!

她看着我的举动,终于接了电话。

“……嗯,之帆,我稍后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我现在有点事……”她用我从来没听过的温柔语气对电话里说着,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按断了电话。

她气得脸都歪了,但还没等她咆哮起来,我就冷冷地说:

“我们的事还没谈完呢!你只要让我参与这个案子,之后怎样随你安排。”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在掂量我话里的意思。

“到时候,你仍会去枪械科报道。”她道。

“可以。”

她神情有些犹豫。

“40年前的案子破了,那是你的功劳,副局长。这是在你的辖区。”我提醒她,一边朝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表示愿意给她时间考虑。可她显然是不想再把我留在她的办公室里了,她用两根手指顶住一侧的太阳穴,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高竞……好吧,”她骤然道,“我答应你去办这个案子,但这是你最后一个案子,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插手破案的事,明白了吗?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我站了起来,从椅背上拿起了我的外套。

在走出她办公室的时候,我想,这个案子是个先例,它告诉我,我被踢出凶杀科,并不代表我职业生涯的结束。今后,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都能破案,只要我愿意。我会让她后悔她今天的决定。

我回到档案室的时候,乔纳正好按断了她的手机,看起来她心情不错。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问起副局长。

“我已经通知了姨夫,姨夫立刻就打电话给了辜之帆,还要我怎样?”乔纳反问我,“再说,我老公刚刚到家,你说是你们这些破事重要,还是我老公重要?”

乔纳的老公郑恒松是另一个区的局长,是个风度翩翩又很有手腕的人,过去曾经负责过扫黑组,乍一看,不太像个警察。失去记忆后初次见到他时,他穿着黑色紧身衣,头发梳得溜光,感觉更像个黑老大,而他拥抱我的方式,就像是欢迎我加入他的帮会。在得知我被排挤到档案室之后,他也来电话安慰过我。

“高竞,你可以来我这里当卧底,很刺激,很有挑战性。当然,你得有至少半年不能跟莫兰联系,这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你得作好准备,可能时不时得出去砍人,或者被人砍,你还得学会吸毒,因为你得显得跟他们一样。你比很多警察都时髦,莫兰把你打理得越来越像个白领了,只要再去弄个纹身就行了。知道吗,你还有个优势,那就是你有失忆症,就算你被抓住,你也不可能供出什么来,当然如果你不说点什么,我们又赶不及去救你,估计你会被大卸八块……”

就是他的话让我觉得,世界上还有比被扔到档案室更糟的事。

总之,他是个聪明人。我挺喜欢他的。

“他回来了?代我向他问好。”我说。

乔纳呵呵朝我笑,“我已经把你破那旧案子的事说了,K县属于他管辖的范围。他说他会叫人去查你说的那个诊所。”

听她这么说,我立刻就放心了。郑恒松可不是那种说话轻率的人。一旦他答应,他必然已经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考虑好了。

“你说的那个诊所。”乔纳接着道,“卫生局没有登记过,也许过去有登记,但我是没查到,而且那地址已经不存在了,那条路都没有了。”

如果地址不存在,那调查起来确实麻烦,得有人专程跑当地的档案局,查找诊所附近区域居民的档案。这整个过程就很繁琐,所以,如果松哥肯派人替我跑这一趟那真是帮大忙了。

“替我谢谢松哥了。”我笑着说。

“别高兴得太早。”乔纳丢给我一份复印件。

原来,她替我找到了王丽同父异母的妹妹。王丽是苏湛的最后一任妻子。她当年是个女理发师,而她妹妹目前仍然健在。

可惜谈话之后我发现,王云对苏湛丝毫都不了解。

“她嫁人的时候,我才14岁。对他们的事不清楚,但就知道一点,她结婚没跟我们说,直接就嫁人了,也没摆酒席。我妈都没发现户口本不见了,后来她来还户口本,才知道她嫁人了。她还给了我爸妈50块钱,说她嫁给了个医生。”

关于她姐姐跟父母的关系,她也作了解释。

“我们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所以父母比较重男轻女,一直就是这么教育我们的,让我们赚钱以后补贴弟弟,我姐姐排行老二,平时经常被父母打骂,所以她跟父母的关系也比较疏远。她结婚后,几乎不怎么回家。她也从来没带她男人回来过,一顿饭都没在家吃过。我们都不知道她结婚后住在哪里。她来了就是给父母一点钱就走了。”

听起来好像很耳熟,似乎跟苏云清母亲的婚姻状况颇为相似。这个苏湛似乎很少会在妻子的娘家露面,似乎故意地跟他们错开距离。他在躲什么呢?

我向她提到王丽失踪的事。她说:

“她从1967年10份开始就没再回家了。我妈也去找过她,但没找到,因为不知道她说的那个诊所在哪里。她好像是故意不让我们知道诊所的地址。后来过年的时候,她给父母汇了点钱,那次比较多,有200块,那在当时真是一大笔钱了。但那是最后一笔钱,自那以后就没再汇钱来。1973年的时候,我妈曾经去派出所说过这件事,但他们对她说,报了警也没什么用,没人会真的给她去找女儿,她也就只能在家等着。我妈也就没再去了。她是1982年去世的,那时候,我们几个都已经结婚了。她在去世前几天,对我们说,我姐姐可能已经死了,她说她梦见我姐了,我姐躲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说她很冷,还老在哭。我妈让我们给我姐烧点纸。她是哭着说的,这时她觉得她对不起我姐。”

“那张汇款单还在吗?”我问她。

王云马上拿出了汇款单。大概因为是最后一次汇款,所以它被好好地保存在一个旧信封里,存放在一个干净的饼干盒子里。我拿出来一看,那是苏湛的笔迹。

“她只汇过一次款过来吗?”

王云点头说是,“以前她都是自己拿钱过来的。她说钱是她男人给的,她男人好像挺有钱,据她说是个医生,我们也就知道这些。哦,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从手上脱下一枚红宝石戒指来,“还有这个,是我姐结婚后大约三个月,她送给我妈的,说是那男人给的,听说是那男人前妻的东西,那个前妻当然是已经死了。我妈是劳动人民,哪见过这个,她拿去给人家识货的人看过,说是正宗的宝石,挺值钱,我妈也就顾不上什么前妻不前妻的了,这就戴上了。”

我向她借来了那个戒指,答应验过之后一定会还给她。

她拄着拐杖送我到门口,她的风湿病看来很严重。

“不管怎么样,我想知道个结果。可能我姐姐不喜欢我们这个家,但她终归还是这个家的人。我也得给老人一个交代。”

王云住在棚户区中的一处危房。她告诉我,父亲去世时,曾经告诫他们不能搬家,因为有可能王丽还会回来。

“我爸很少提起我姐,我们都认为他早已经把她忘了,老实说也没看出他对我姐有多少关心,但那次,他是抓着我弟弟的手说的。”王云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那天晚上,郑恒松和乔纳来家里吃饭,顺便也带了他为我查的资料。

“怎么?那地方被烧了?”看了资料后,我大吃一惊。

“是啊,1967年10月12日,突然发生火灾。”郑恒松心不在焉地说着,正好我岳母从她房间里走出来,一看见他,马上道谢。

“阿松,谢谢你帮高竞查资料啊。”

郑恒松马上像大哥那样搂了搂我的肩,“他是我兄弟,我不帮他谁帮他。再说,我听老婆大人说,这案子是姨妈姨夫关照的,那当然得尽力。”

姨妈笑着拍拍他,“今天你多吃一点。你姨父今天特地做了八宝鸭。”

八宝鸭是岳父的拿手好菜,眼下,他正跟莫兰两人在厨房忙碌,莫兰给他打下手。我乘他们寒暄的时候拿着资料走到了阳台上。

原来苏湛在1967年就已经失踪了,这跟岳父的说法相同。

郑恒松的下属找到了原来住在诊所周边的两户居民,并跟其中两人谈过话。

根据这两人的说法,苏湛的诊所在五十年代初就开了,当时是开在县中学后门的一栋民居里,虽然没挂招牌,但光顾的人不少,多数都是老病人。苏湛算是个全科医生,会动手术,手术范围还挺广泛,包括眼科、妇产科和外科。这位老邻居就请苏湛为其动过白内障手术,说他技术很精湛,而另一个邻居则找他堕过胎,这家已经有4个孩子,实在养不起,所以求苏湛帮忙把孩子拿了。苏湛看她可怜,一分钱没收,这件事令邻居十分感激。

两个邻居都反应苏湛经常出门,做手术多半需要预约。大约1959年之后,苏湛跟妻子离了婚,后来的几年,他基本是一周才来一次诊所。到1962年开始,来诊所的时候又多了起来,后来才知道他又结婚了,他太太年轻漂亮,是附近一家理发店的理发师。两个邻居都说这位新太太脾气不好,爱吃醋,经常跟邻居吵架,在诊费上也喜欢斤斤计较,为此两人经常吵架。但多半时候都是妻子在叫骂,而苏湛默不作声。有个邻居曾经偶尔听见两人吵架的内容,好像是年轻妻子怀疑苏湛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因为苏湛有一半时间不在家里。

苏湛似乎经常带着妻子在附近的饭店吃饭。年轻太太还喜欢逛商店买布料,皮鞋一买就是两双。苏湛有个女儿,这女儿来过几次,每次都跟这位继母吵得不可开交。有趣的是,每次她来,苏湛都不在。有一次,一个邻居听见苏太太没好气地在对她继女说,“你爸啊,去……岛风流快活了!”至于什么岛,他们没听清。

两位邻居都反应,他们最后一次看见苏湛和他妻子是在某个星期天。那天早上,他妻子气冲冲地出门,差点撞到邻居身上,她告诉邻居,她要去捉奸,“样子很生气,手里还拿了把剪刀”,这是邻居的描述。那天傍晚,苏湛一个人回来了,他脸上有一道抓痕,他对邻居说,他太太跟他吵架,现在回娘家去了。没人看见苏湛离开,但那却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他。等苏湛走后,卫生局的人来抄家,但诊所大门紧闭,砸开门之后,才发现里面已经被搬空了。

火灾发生在苏湛失踪后的一个月。某天午夜,一位邻居看见隔壁窗子里有火光,马上奔出去叫人。大家一起动员起来,最终将火势扑灭。但人们发现诊所里空无一人。警方想找诊所的主人苏湛调查情况,却一直没能联系到他,而经过分析发现火灾是人为的,在屋子里发现了助燃液,但一直没能查到是谁干的。

松哥给我带来的这份资料,再次证明苏湛参与作案的可能性。他会动眼科手术。这符合凶手的特征。

当天晚上十点,郑铎在出发去西田巷之前,给我发了条短信。

他之所以要选这个时间勘察现场,当然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也得去,我的任务是看住徐海红。我也的确有一大堆问题等着问她。

我离开家的时候,发现莫兰正专注地盯着她的手提电脑,走近一看,原来她看的是之前那张已经交给郑铎的黑白照片——“我的喜悦岛”,她事先将其扫描到了电脑上。而电脑的旁边,除了一杯蜂蜜水,还有一张写有“我终于知道喜悦岛在哪里”的字条,以及一份从电脑上打印出来的本市教堂旧址的文献。

“你在看什么?”

“我想找到那个教堂。”她指指照片里的尖顶,“这是云清阿姨在出事前一天对我妈说的。”她又指指那张字条,“我想所谓的‘喜悦岛’应该就在西田巷附近,因为她那天晚上就在那里逛,我想知道她究竟看见了什么。也许能找都苏湛的另一个据点。”

“你别弄得太晚了,记得早点睡。”我说,“你别等我,我可能凌晨直接去单位。”

“好的。”她的眼睛仍盯着电脑。

我临走时,亲了亲她的头发。她刚吹过头发,发丝里散发出鲜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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