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郑铎的车里。这时候已经是早上6点了。
郑铎打开车门的声音惊醒了我。
“怎么样?”我揉揉眼睛问他。
“结束了。”他跳上了驾驶座。从昨晚10点半到达徐海红家之后,他一直忙到现在,还没阖过眼。我本想问问情况,但他似乎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回去睡会儿吧。”我说,“至少让我来开车。”
“好吧。”
我们从各自的车门里下来,换了个座位。
我开车将他送到办公室,整个过程,我们没说一句话,他一直靠在副驾驶座上打瞌睡。二十多分钟后,目的地到了。他才睁开眼睛。
“我需要去食堂补充能量,你来不来?”他问道。
我也是又饿又累,我是四点多拿了他的车钥匙去那里打瞌睡的。
“好吧。”我说。
他打着哈欠,带着我先去了他的办公室。他让我在他座位上等一会儿,我看见他兀自走了出去。我正纳闷他会去哪里,这时一个刚刚来上班的女同事——大概职位比他低——为我作了解释。
“他去冲澡了。马上就来。如果你要喝水,饮水机在那边。”她朝角落里指了指。
我这才想起,郑铎是以办公室为家的人。
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出现了,头发果然是湿的,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了大半。
“走吧。”他道。
我跟着他离开“大厂房”,拐到隔壁大楼的三楼。那里是市局的大食堂,有不少人在那里吃早餐。我们各自要了一份简单的中式早餐,在一张白色的简易餐桌前坐下。
“好了。你有什么收获?”他问道,一边把油条撕成几小段,丢在小盘子里。
“没有。”我坦言。这就是我整夜审问徐海红的真实结果,“她承认有人给她寄钱,但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姓苏的人,她也没去邮局问过,她认为是某个同情她处境的人给她寄的钱。她承认认识王宝国,但她说,王宝国是她爸的好下属,出于关心,时不时会打电话给她。她认为这无可厚非。她说的这些然明显是说谎,但我们没法拆穿她。——你有什么收获?”
“我们采集了大量的证据,但需要验证过之后才能有结果。就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其实,”他一边吃稀粥一边对我说,“嫌疑人已经锁定了,只不过,我们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是他们干的。”
“没错。”我把苏湛会做眼科手术的事告诉了他,“这就齐了。凶手是两个人,你老师说过,其中一个一定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很可能就是个眼科医生。这一点苏湛是符合的。然后,通过他给王宝国写的信,以及他把房子作为遗产留给王宝国,这都说明,他们两人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还有就是苏云清的死。苏云清说的很清楚,第二天早上苏湛约她到电影院门口见面,结果她就死在那里,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苏湛杀了她,而动机就是杀人灭口,因为前一天他在徐家附近被苏云清看见了,他认为苏云清知道了他的犯罪行为。至于犯罪动机,差不多也明了了。苏湛很可能就是董越的弟弟,他是为了复仇才杀人的。而王宝国,可能是为了杜雨晴才参与的,再说他们关系那么铁,这种事,肯定少不了他。”我开始吃我的肉包子,味道可真是一般,“还有一种可能是,徐海红想要除掉自己的家人,让苏湛帮忙。”我眼前晃过徐海红的脸,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只义眼都有点可怕。她的眼睛去了哪里?忽然,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浑身禁不住颤了一下。“当年的尸体,丢失的人体组织中有手指、耳朵还有眼睛。对不对?”我问。
郑铎点头。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肉包。我想我可能是让莫兰给养刁了,这东西我一点都咽不下去了。
“在1995年,徐海红的一只眼睛瞎了,眼球不见了,这是她女儿说的。”
“你觉得苏湛拿走了她的眼球?”郑铎笑着问。
“你觉得呢?”
说实在的,我认为不应该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些,不过跟郑铎坐在一起,不说这些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谁知郑铎也这么想的。
“我认为在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这些,不过,跟你坐在一起,不说这些就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昨天半夜法医给我发了短信,他说在王宝国的牙齿缝里发现了人体组织。所以说,这也证明,当初,人体组织被割去的用途。好吧,我同意你的猜想,我也认为她的眼球被苏湛拿走了,给吃了。好残酷的爱情!”他好像觉得这事很有趣,笑着放下筷子,开始拿出手机发短信,“其实既然罪犯已经锁定,我们也别想那么多了。管他是什么动机,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凶手已经不在人世。”
“还有一个人,可惜没法证实她参与此案。虽然我觉得她肯定有份。”我说。
郑铎叹气,“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你告诉你老师了吗?”
他笑了笑,“我正在给他发短信。我每天都给他报告进展。”
我跟郑铎分手之后,就跟董纪光取得了联系。我想,如果苏湛也就是董越的弟弟董湛,那么董纪光应该听说过一些关于苏湛的事。
因为怕董纪光感到不自在,我特意把谈话地点放在了家里。
家里只有莫兰在。我事先给莫兰打过电话,所以她看见我回来并不吃惊。
“他已经来了。”她对我说。
我走进屋,董纪光果然已经坐在了餐桌旁。他面前有一杯刚沏好的绿茶。见我进门,他点头打了招呼。
“听说你们已经找到凶手了?”我刚坐下,他就问。
“差不多吧。你对苏湛这个人了解多少?”
他摇头疑惑地看着我,“苏湛?名字是听到过,不过,没见过。”
莫兰也坐了下来。
“你听谁提起过?”我问道。
“我爸和我叔叔。”董纪光道,“那个姓苏的跟我叔叔关系不好,大概是为人处事的方式,性格禀性都不一样,好像叔叔很瞧不起那个人,经常会说他的坏话,每次他说这个人的坏话,我爸就特别烦躁,总是训他‘你少说废话’‘你自己去照照镜子’有时候还干脆叫他闭嘴,还有时候,他就说要把叔叔送精神病院,我叔叔向来怕我爸,我爸只要这么一说,他马上就不敢吱声了。”
“你叔叔是不是小时候经常被你爸欺负?”莫兰笑着问。
“那不会。别看我爸经常教训叔叔,但实际上,他们两兄弟关系很好。我叔叔自己也说,我哥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所以他才会对我们这么好。”
“那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叔叔,叫董湛?”我问道。
“这个我知道。”董纪光立刻道,“我小时候,我家的老佣人跟我说过。可这个叔叔早就失踪了,听说是跟老爷爷的一个小妾私奔了,后来就没再回来。倒是这个人,据说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人,经常欺负我叔叔,有时候还把他关在地窖里,我叔叔之所以那么胆小,就是那时候被吓的。”
“我知道你哥哥在你小时候也经常欺负你。”我说。
董纪光干笑了两声,“没错。可我不是我叔叔,我可没那么好欺负。”
董纪光对于董湛的记忆完全来源于老佣人的只字片语,而老佣人自己也知道的不多,所以董纪光的回忆并没有为我们增加任何新线索。对于王宝国,他几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董叔叔,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去吃年夜饭那天,为什么那么晚出门?”莫兰道。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问题,董纪光也很困惑。
“也还好,我算早的,比我晚的人多了。他们都那时候到。”
“你们是说好的?”
“是啊,还不是因为你爸。叔叔说,你爸从农场回来,会来得比较晚。他让我们八点以后到,不要太早了。”
“原来如此。”莫兰恍然大悟地点头。
“这么说,就是这个姓王的和那个姓苏的杀了徐家的一家子?”董纪光看看莫兰,又看看我,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应该是的。”
“他们跟徐家有什么仇?”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我只能告诉他,“现在他们两个有重大作案嫌疑。至于动机,如果两人都死了,就很难再查清楚了。”为了慎重起见,我没有把苏湛可能就是他叔叔的事告诉他,因为这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想,还没得到证实。
董纪光点了点头,“也是,都那么多年了。你们还真的挺有本事的。——那董纪贤呢?他的死算是意外,还是谋杀?”他又问。
如果他不提起,我还真的把董纪贤给忘了。
“我仔细看过他的急救病历,好像就是自然死亡,当然这事应该也是有诱因的。有可能是他跟那个当年被他强奸的女人狭路相逢。那女人戳穿了他强奸犯的本质,并把当年的灭门案强加在他身上,可能还威胁要报警,这导致他情绪激动,突发心脏病。”我觉得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董纪光也表示认同,“看来也就是这样了。他果然是干了件冲动的事!呵呵,心脏病!他从小就很嚣张,想不到到了老,这么经不起事情!”说到这里,他突然郑重地朝我伸出了手。
我跟他握了握手。
“谢谢。”他笑着说,同时长舒了口气。
这令我想起,他在看守所熬过的那些日日夜夜。那时候,他一定每天都在问同样的问题,到底是谁杀了徐家人,我哥哥到底是不是凶手。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压力很多年了,今天总算可以有个了结了。
“他很高兴。”我把董纪光送走回来时,莫兰对我说。
“可惜不能抓到罪犯。这终究是个遗憾。”我说,“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徐海红参与作案。所以……”我觉得眼睛酸痛,禁不住闭上了眼睛。昨晚我几乎整夜没睡,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我眼前仍会出现徐海红那张呆板冷漠的脸和那只可怕的义眼。
昨晚,我几乎花了六七个小时跟她说话,但她自始至终都否认她跟案件有任何关系。在谈话中,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我几乎被她说服,但很快理智就告诉我,她是有备而来的。她知道我们会问她些什么。
“你要不要进去睡一会儿?你看起来好像累极了……”莫兰说。
我确实很累,但我根本睡不着,因为我在等郑铎的电话,我想知道他昨天忙了一晚上,究竟有什么发现。
“我还是去洗把脸吧。”我说着走进了盥洗室。
用冷水洗脸能让精神振奋,这不知是谁告诉我的,我觉得确实有效。从盥洗室出来时,我觉得精神一振,而且,我还闻到一股咖啡的香气。
原来是莫兰已经烧好了一壶热咖啡。
“来,你需要这个。”莫兰把咖啡端到桌前。
我在桌前坐了下来,现在,我准备为徐海红的事拟一份报告,这是郑铎让我写的,目的是申请对徐海红进行羁押审问,理由是她是唯一仅存的重大嫌疑人。我不知道是否能得到批准,但不妨一试。
莫兰在我对面坐下,打开了电脑。
“他们昨天都勘察得怎样?有什么新的发现?”她问我。
“我不知道,我在等他的电话。”我说,“他们带来了先进的设备,有些我看都没看到过。可能会有发现吧。不过……”说实在的,我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类似的检查多年来就已经进行过好多次了。如果徐海红是嫌疑人之一,她住进去后就应该已经清理了所有的证据。你想想看,如果苏湛就是董湛,那很多年前,他就住在那房子里,他的头发掉在角落里这很正常,而王宝国,他是跟在徐子健屁股后面的马屁精,或许他也是那里的常客,徐子健死后,他跟徐海红还一直有联系,那里有他的指纹或者头发,也很正常。血迹也是一样。他们两个都曾经有机会出入那栋房子。所以——当然这些话我是不会跟郑铎说的。”
“那现在唯一能证明王宝国参与作案的,就是他的刀了。”莫兰道。
“只不过是外形相似而已,那并不是凶器,凶器没找到,我猜是让他扔了。所以即便现在找到一模一样的刀,也只能证明,王宝国跟凶手在同一个地方买过刀。虽然,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是凶手,对,这是毫无疑问的,就是他们,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恐怕已经没法找到直接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了。而且罪犯都已经死了。”说到这里,我禁不住叹气。
“也许你该换换思路。”莫兰道,她又把咖啡朝我面前推了推。
怎么,咖啡里加了转换思路的药剂了吗?好吧,不管怎样,先喝一口再说。
“如果能找到尸体,也许要证明这些就不难了。”
“尸体?”我看着莫兰,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找谁的尸体?”
“我认为很可能是苏湛杀了王丽。”
“你要找王丽的尸体?”我说,“我也觉得她可能是被苏湛杀了,”当时看完郑恒松提供的资料,我也有这样的怀疑,“但我们能到哪儿去找她的尸体?”
我好像问到了点子上,莫兰说话的兴致马上就来了。
“你看,当时王丽对邻居说,她是去捉奸。再看她之前对苏云清说的话,‘你爸去什么什么岛’风流快活了。肯定他们说的就是喜悦岛,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她失踪前是去喜悦岛捉奸了。”
“你觉得是苏湛把她杀了之后,把尸体藏在了喜悦岛?”
她点头。
“那喜悦岛在哪里?”
“那就得问云清阿姨了。她那天晚上在314号偷完东西后逃走,”她边说话边把电脑推到我面前,我看见屏幕上是一个示意图,“这是我让一个懂电脑的朋友根据当年西田巷的房屋分布画的。——云清阿姨那天晚上悟出了喜悦岛的方位,她必然是看到了什么,”她用圆珠笔指指屏幕上的314号,“她从这里翻出去,正好是街道,她穿过马路就能马上逃离追赶者的视线。而我爸说,他当时遇到云清阿姨时,她正好是穿过马路向巷口走来,这说明她当时确实是在对马路。我查了一下对马路的建筑,我发现那里原本有一个私家别墅,它的主楼很高,还是尖顶,但这栋楼在1967年被红卫兵冲击,尖顶房被烧毁了。虽然现在我们已经看不见那房子,但是云清阿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想到了她曾经看见过的那张照片。”莫兰把画面切回到那张老照片。
我在莫兰的引导下重新审视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尖顶跟她找到的历史档案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尖顶房还在。”我说,“可喜悦岛究竟在哪里?”
“就是拍照片的地方。那人是在拍喜悦岛的天空,正好把尖顶房收到了镜头里。你看见旁边的树叶了吗?当时已经很茂盛了。说明他所在的地方有一棵大树。我把这几片树叶放大了,给我一个懂植物学的人朋友看了一下。他说那是红毛榉。我记得我们的凶案现场就有一棵几百年的红毛榉。那个刘老师说,那附近种这种树很少,徐海红在给王老师的信里,也说那是附近唯一的两棵。所以,我可以肯定,喜悦岛就在那里。那是苏湛寻欢作乐的地方,王丽很可能就死在那里。”
她的话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我没法认同。
“莫兰,1969年之前,董晟和他太太就住在那里,你爸和几个师兄弟也在那里,苏湛想要在那里寻欢作乐,或者杀人藏尸,你觉得这可能吗?”
她朝我一笑,“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说到这句话时,我的手机接收了一条短信。是郑铎发来的。
“只发现了苏湛的指纹,很多,但没发现王宝国的指纹。”
我把这条短信给莫兰看了。
她没作出回应,而是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高竞,你应该倒过来想,如果那就是苏湛的喜悦岛,如果他要在那里寻欢作乐或者杀人,怎样才能瞒过所有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个密室就行了。”她喝了一大口果汁,“如果有密室,那什么事都好解释了,周霖被剪去头发的事,那三户人家奇怪的倒霉事,老警察砷中毒去世,还有董纪贤的死,如果徐海红知道强奸自己的是他,当年她就会把这事告诉警察,不用现在去比对什么DNA,他心脏病发,一定有别的诱因,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还有,还有那两个电话。”
“看见什么了,徐海红的两个弟弟?”
莫兰没理会我的调侃,把她喝了一半的果汁递给我。
“你真的应该多看看电影,尤其是欧洲电影,人家的古堡里都有地道和密室。”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