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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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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廷贵是吉林市有名的前清遗老,所住的宅院,也是清式建筑,典型的三套院,比天子脚下的北京和奉天王爷府的四套院,少一套,原因很简单,祖上未曾封王,住四套院,有违大清律制。不过,这三套院,也够气派的了,用郑廷贵的话来说,要不是祖上福荫恩泽,世袭皇恩,他及他的家人,不会生活得这么滋润,所以,他一直念念不忘大清朝,时时刻刻想着皇上。

郑氏家族,属镶黄旗,其祖上最发迹、最辉煌,曾是圣祖爷康熙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就是这个四品侍卫,奠定了郑家世袭官位的基础,也是最值得郑家后代称颂和引以为荣的。因为这个侍卫,为保圣祖爷,险些送了性命。那是康熙三十六年,康熙第二次亲率大军,征讨叛匪噶尔丹,在内蒙古草原上,大军前行压进,康熙在后军帐中,这天夜里,噶尔丹的小股流匪,袭击上来,侍卫为保皇上,拼力厮杀,待天明后,把流匪全部消灭后,郑廷贵的祖上,那位四品侍卫,身中十六刀,奄奄一息,鲜血把皇上恩赐的黄马褂,都染红了。此番忠心与勇猛,深得圣祖爷的赞赏。班师回朝,亲笔御赐一块免死牌,凭这块牌,可庇佑郑家三代,无论郑家的人今后犯了什么大罪,免其不死。后来,郑家后辈又出过几位武官,不知是冥冥之中,还是吏部不想让郑家后代功高盖祖,反正官位再也没有超过四品的,等到了郑廷贵,只落个八旗子弟,吃着朝廷的奉禄,享受着祖上留下的基业。即便如此,作为郑氏谪传的郑廷贵,没一丝怨言,一如列位先祖一样,还是把他那块免死牌,作为万世之宝,供奉于大堂之上。同时与免死牌一同供奉的,还有祖上那件血染的黄马褂。岁月蹉跎,时代变迁,但郑廷贵永远不变的是,每遇祖上祭日,或逢年过节,郑廷贵都要率全体家人,给免死牌和黄马褂恭恭敬敬上香,而后跪下磕头。通过这种仪式,时时提醒他及后人,不能忘了大清,时时想着大清。为了让下一代记住大清,将来长大了,为大清效命,儿子出生时,尽管大清已风雨飘摇,独木难支,他还是给儿子起名叫永清,盼大清江山永在。后来有了女儿时,大清已不复存在,郑廷贵伤感不已,万念俱灰,给女儿起名心清,意思心中永远怀念大清,希望有朝一日恢复大清。可是一腔情思,能否如愿,只有天知道了。就在他的心情,越来越灰暗时,酒井完造来到他身边,在酒井的启迪下,他看到了大清熄灭的火焰,似乎有复燃的希望……

起初,与酒井相见,郑廷贵只当是朋友重逢,对酒井在领事馆当什么官,在吉林市做什么事,并不感兴趣,后来,随着交情的加深,进一步的接触,他觉察出,酒井不是一般的日本人。比如说,酒井知道他对大清难以忘怀,敬佩之至。他说中国之所以战乱不断,四分五裂,就是因为推翻了清王朝,没有皇帝的统领。这话说到郑廷贵的心坎。他还吹嘘日本国力雄厚,军力强大,人人效忠天皇,而这个天皇,类似大清的皇上。郑廷贵对日本早就有所了解,对日本君主立宪的政体也是比较称赞的。酒井还神秘地对郑廷贵说,日本天皇对躲在天津的小皇上宣统极其同情……酒井说他只能点到为止,还说有一天会让郑廷贵高兴得跳起来的。这话让郑廷贵将信将疑,但他做梦都想回到大清,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此一来,两人的感情在原来的基础上,与日俱增。

女儿心清去日本,也是酒井怂恿的结果,他说一是报答郑廷贵的无私帮助,二是,心清在日本学到知识,将来会对重建大清做出贡献。他还遗憾地说,要是永清没在奉军,去日本军校学到本领,将来肯定能成为重建大清的栋梁之材。这点郑廷贵挺认同,奉军不少高级军官,都是从日本回来的。酒井信誓旦旦地以酒井家族的名义,向郑廷贵保证,如同培养自己孩子似的,培养郑廷贵的女儿。郑廷贵本来就是一根筋,加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大清,同意将女儿送往日本。儿子郑永清放心不下妹妹,不同意,被郑廷好个责骂,说儿子胸无大志,安于现状。孝顺的儿子,拧不过他的阿玛,只好作罢。马万川也不同意,说心清已指腹为马家的儿媳,他甚至威胁说,如果两家婚事,因心清去日本吹了,郑家不能后悔。不想郑廷贵反将马万川一军,如果马明堂从北京弃学回来成亲,他就不让女儿走,还说旗人习俗,十五六岁出嫁也是正常的。这着实令马万川为难。郑廷贵知道马万川说的是气话,他笑着对马万川说,女儿早晚是马家的媳妇,去礼仪之邦学习点规矩,回来后,也是为了孝敬公婆。他不敢说是为了大清,那样马万川肯定得嘲讽他这个大辫子异想天开,说不定还要骂他个灰头土脸,在斗嘴上,他永远不是亲家的对手。马万川见阻止不住,只能劝郑廷贵,不要与酒井来往过深,说酒井老谋深算,郑廷贵与其交往,绝非是他的对手。郑廷贵已被酒井洗过脑,把酒井视为知己,对马万川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郑廷贵怎么也没想到,酒井鼓动郑廷贵把女儿送到日本,就是要把郑廷贵牢牢控制在手里,让郑廷贵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郑廷贵自然不自然的做起酒井的帮手,例如,他的好多市面房子,都租给酒井,有的开了日本商号,有的成了日本人做办事机构和住所。有一天,他喝多了,拉住酒井的手说,要是宣统能回到这龙兴之地,他愿意把所有一切都奉献给皇上,包括他的生命。这话让酒井好生感动。但只有一件事,他没帮上酒井,那就是酒井想通过他,与马万川结为朋友,还有,酒井想从马万川手中,给迁移到吉林市附近的日本拓民,买些土地和山林。郑廷贵为难了,他知道马万川不喜欢日本人,更不会与日本人做生意。他曾试探过马万川,也带酒井去见马万川,没有任何奏效。不过,他对酒井许下海口,终有一天,他要让马万川成为酒井的朋友,在他看来,酒井手眼通天,是个好人,能人,如果马万川若不与酒井相交,那是马万川的损失。他与酒井都在寻找机会,没想到,机会来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创造这个机会的竟是马明满。

人命关天,圈楼的事闹大了,当时,马明满等人,见犬养抽搐几下不动了,又听着老鸨子尖叫着打死人,立刻都傻了,接着作鸟兽散,跑出去,各奔东西。日本领事馆来人,把犬养抬走,警察署也来到现场勘察。问过老鸨子,很快确定凶手身份。接着督军府也过问此事,因为日本领事,正式照会,提出抗议,要求必须抓到凶手,严厉惩办。平时,也有日本浪人,酒后在街上寻衅,与中国人发生冲突。日本领事馆都很少出面,当然了,这也是变相的纵容浪人,搅乱市面的秩序,他们好混水摸鱼。这次不同,犬养是领事馆的官员,他们认为马明满等人有背景,也就是说,马明满等人很可能代表着一种势力,甚至有官府的支持,有目的向日本政府挑衅。

督军府的熙洽参谋长,素来亲日,他一面安抚日本领事,一面命令警察署,缉拿凶手,给日本领事馆一个满意的交代。很快,与马明满共犯的几个人,包括胖子,瘦子,都陆续到案。这些酒肉朋友,吃喝嫖赌时,一个赛一个,进了局子,见到刑具,还没等警察皮鞭沾凉水,抽到身上,都吓尿裤子了,如实招供。最后,首恶不用说,自然是马明满。但警察耗神费力,全市搜索,也没抓到马明满。

熙洽震怒,把郑永清找去,让郑永清传话给他的岳父,必须交出马明满,他没亲自去马家,一,他也觉得为一个日本小官员的事,抛头露面,有失身份。二,马万川是商界名流,碍于情面,相见后,有些话不好说。他对郑永清说,如果马万川交出马明满,或许有回旋余地,反之,日本人不依不饶,那就不好收场了。郑永清说,他会如实把话转给岳父,不过,他又说,闻听此事,他已去过岳父家,但家中确实不知道马明满的下落。说这话时,他察言观色,本想求熙洽在日本领事面前,帮他二小舅子开脱一下,见熙洽正在气头,话到舌尖,又咽回去了。

马家也乱成一团,警察第一时间来了,见到马明川,自然还是很客气。说清原由,只求带走马明满。马万川明白事理,对警察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假如儿子真的触犯天条,他袒护也无用。只是他确实不知儿子现在何处。他说不会让警察无法回去交差,可以里外搜查。警察说例行公事,在大院草草寻看一下。他们也知道,偌大的院子,百十多间房,藏匿个人,是不好找的,掘地三尺,为日本人,犯得着吗?告辞后,在院外下了两个暗哨,也算是认真的办案了。

明金娘急得泪流满面,呜咽不止,不住地对丈夫说,赶快想办法,救救儿子。还说儿子若被抓到偿命,她也不活了,不,就是蹲大狱,受苦遭罪,她做娘的心里也承受不了。

马万川在外人面前,神情镇定,话叫得也响,独自与家人在一起,想到儿子犯的是命案,他心里也惶恐和害怕。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分量,永远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他能不急吗。

明金娘哭着说:“他爹,咱们不管花多少钱,也得把小二保下来,对了,你不是跟官府的督军,张作相挺熟吗,你舍下老脸求求他,不行,咱们给他大洋,给他金条……”

马万川何尝没想到张作相,可是远水不解近渴,张作相没在吉林,再说了,真是见到张作相,他怎么能开得这个口啊,姑爷来时,也说了,死的是日本人,官府也怕挡不住日本领事馆的压力……

明金娘:“他爹,都这么时候,你就别舍不下脸了,那可是咱们的儿子啊,你……你也知道,小二,不像那三个孩子,从小就……”

“你别叨咕了,还不是你……”马万川心绪烦乱,本想说还不是你惯的,但扪心自问,这话能说得出口吗?

明金娘:“我的小二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马万川长叹一声,只因一个特殊的原因,他与明金娘特别偏疼这个二儿子,也就因为过于太偏疼,才导致过于放纵,为此,他曾自责过,但自责又有什么用,现在又出事了,而且踪影不见,他最担心的不是二儿子被警察抓住,而是怕落到日本人手里……他知道好多日本人,尤其一些日本浪人,明里暗里,什么狠毒的事,都能做出来……

马明玉见母亲哭天抹泪,父亲心力交瘁,她既担忧弟弟,又心疼父母,劝慰母亲,说会有办法的,她说这话,是因为听父亲和丈夫多次提到,关键是日本人逼得急,那么解铃还需系铃人,她眼前浮现出常在家中见过的酒井。她知道父亲不愿与酒井接触,便婉转地说让公公找找酒井,看酒井能否帮上忙。马万川救子心切,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马明玉知道父亲没言语,也就是默许了。在此之前,她曾与丈夫商量过,丈夫说出心中的疑惑,据他所知,那个犬养被抬到领事馆,到底是死是活,没有一个准确说法。警察署说若按命案处理,需要验尸,日本领事馆却支支吾吾,要求先要抓到凶手。还有,直觉告诉他,日本人过度渲染此事,似乎另有所图。

郑廷贵对儿媳提出,通过酒井探知日本领事馆的虚实,爽快答应,他说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大的惊动。正欲去马家大院,找亲家商讨对策。至于酒井,他对儿媳大包大揽说,酒井肯定全力以赴,他说,酒井要是耍滑头,他敢用烟袋锅敲他的脑门。

马明玉笑了,紧张的心,松弛几分。自嫁到郑家,公公待她不错,当然,她也尽到做儿媳的孝道。她与丈夫,奉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自小就出入两家庭院,双方都是父母看着长大的。所以,相互间也就没有什么芥蒂。婆婆在她嫁入的前两年去世的,按旗人的规矩,公公再娶个福晋,或看好哪个丫头,收了房,侍奉左右,即便已不是大清朝,也是无可厚非的。可公公没这么做,这也是马明玉敬重公公的一个原因。另外就是,马明玉进入郑家,公公就把家中,应该夫人做主的权力,逐渐移交给儿媳,还有,马明玉对旗人的家规,常常有意无意的违拗,甚至做得出格,公公也是装着看不见,很少加以申斥。

郑廷贵本想到日本领事馆去见酒井,又一想,为显亲近,还是把酒井请到家中,没想到电话打过去,酒井说忙于公务,来不了,这让郑廷贵大为不悦,最后,不得不亲自前往领事馆造访。

酒井真称得上是个老狐狸,见到郑廷贵,一脸的堆笑,指着案头的公文说,又有大批来自本土的拓民,即将到达,他忙得焦头烂额。

郑廷贵脸冷落着:“你不会忙得连跟我说话的工夫都没有吧?”

酒井:“哪里,哪里,郑先生,你我是老朋友,我想你能理解我,拓民们背井离乡,我若安置不好,首先,上级会责备我工作不力,另外,同为本土国民,我良心上过意不去啊!”

郑廷贵知道酒井是个热心的人,做事非常认真,他口气缓和下来说:

“我真纳闷,你不总说你们日本强大无比,富得流油,那拓民咋一批接着一批来我们这疙瘩啊?说句不中听话,这……这不是跟我们抢食吃吗!”

酒井:“不,你说得不对,你们满洲闲置的土地太多了,我们来这儿开发,是想帮助你们建立一个新满洲,是为你们做贡献,你们应当感谢我们。”

郑廷贵也是个认死理的人,虽说已被酒井这个日本朋友洗脑了,但在个别问题,他还是自有主见:“这会说,不如会听的,我们土地闲置,放在哪儿,不吃草不吃料的,用得着你们来开发呀?要我看啊,还是你们国家地方小,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才往我们这儿倒腾,是这个理吧?”

酒井还欲说什么。

郑廷贵手里的烟袋摇晃一下说:“算了,咱哥俩儿掰扯这个没有用,说正事吧,我今个儿来……”

酒井打断郑廷贵的话,笑着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马万川让你来的吧?”

郑廷贵:“这话你又没说对,我那老亲家,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事不求人,可是,凭我们两家的交情,他不出面,我不能不出这个头啊,你说是吧?”

酒井:“你说得有道理,可这事儿……”

郑廷贵自恃与酒井关系不一般,话得也挺干脆:“咱们别绕弯子,你说咋办吧!不过,马明满虽说做错了事,话说回来,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别太难为我的老亲家了。”

酒井冷笑着:“此事最终如何处理,不取决于我们,而是要看马万川的态度。”

郑廷贵:“你这话是啥意思?”

酒井:“你回去,把这话转达给马万川,我想他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郑廷贵不满地:“说来说去,你这不还是讲条件吗?咋的,我的老脸就这么不值钱?你要这么说,可别怪我翻小肠啊,自打你来到吉林市,我帮你办了多少事儿,你心里不是没个数儿吧?”

酒井连忙说:“不,不,老朋友,你理解错了,你我的友情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可是我……我有我的难处啊,你也知道,犬养是领事馆的官员,这事处理不得当,领事也无法向本土交代的。”

郑廷贵脸色颇不好看地说:“看来我这腿真的不值钱了,白跑一趟。”

酒井哈哈大笑:“老朋友,生气了?你这个肚量,当不上外交官的。”

郑廷贵:“说客我都当不明白,还当外交官呢……你不能就这么让我回去吧?”

酒井故作沉思:“这……这件事关键还是要看马万川的态度,假如他能帮助我安置一部分拓民,我求一下领事,或许……”

郑廷贵:“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想买他的地,我替你问过多少次了,他不同意。”

酒井:“舔犊之情,孰轻孰重,我想他能分得清。”

郑廷贵:“我的老亲家真答应,你们就能……人命关天啊!”

酒井:“你说的是犬养君?为了帝国的利益,为了更多的拓民,他的牺牲也是值得的,看来,你还是不十分了解我们日本人,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属于天皇陛下的,没什么可吝惜的。”

郑廷贵心里一沉,但脑子还是灵机一动,问:“你们那个犬养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酒井一愣:“这……这我无法回答你。”

郑廷贵:“你呀,你呀,总爱耍个弯弯绕儿,我们旗人实在,喜欢直来直去,今个儿我跟你明说了吧,我来时,我的老亲家说了,他认可赔偿,花多少钱都行。”

酒井:“赔钱,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郑廷贵:“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还想咋的?对了,我能探望下犬养吗?”

酒井摇摇头。

郑廷贵:“常言说得好,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都不让看,你们这不是整事儿吗?”

酒井笑了笑:“你们中国有句话,叫难得糊涂,很多事儿,还是糊涂点好。”

郑廷贵无功而返,心中对酒井特别不满,但见到马万川,为撑面子,还是为他的日本朋友开脱,说酒井有心帮忙,只是无能为力。没想到,马万川听完,眉头舒展,说郑廷贵此去,大有收获,还说郑廷贵挺有心计。这番称赞郑廷贵听了,禁不住脸红,以为老亲家在戏弄他。

马万川说,酒井执意不让郑廷贵见犬养,单凭这点,足以说明,犬养只是受伤而已,没有生命危险,要是真的丧命,以日本人一贯咄咄逼人的做法,早就把尸体抬出来了。现在犬养隐而不露,日本人就是想以此为挟,向官府施压,最后逼马家就范,达到他们的目的。

郑廷贵忙说,他也看出了,这是日本人的一计。他说这话时,脸上泛着光彩。

马万川仿佛从黑暗中走过,看到了光亮,他自信的说,只要犬养没死,他就能保全儿子,大不了多花点钱,至于酒井抛出的条件,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只不过想到儿子马明满不知藏在哪里,万一被日本人发现,暗遭黑手,这是最让马万川担心。

马明金从东大营回来了,已是“圈楼”事发第四天了。

马万川曾想把大儿子叫回来,商量下二儿子的事,又一想,督军公署的参谋长熙洽亲下缉拿命令,要是知道大儿子参与进来,迁怒于大儿子,得不偿失,不过,大儿子连个电话都没往家里打,似乎有些不太关心自己的弟弟,这让马万川心里有些不快。

马明金还是一如既往,先安慰下哭红眼睛的母亲,而后,进入里间,把门关上,悄声地对父亲说:

“爹,让你老挂念了,明满在我哪儿呢!”

马万川惊喜而又惊诧,世间纷争,社会动荡,把他练就得不敢说是处惊不乱,但很少喜怒形于色。可是为了这个二儿子……他长舒了一口气,禁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是说明满在你们大营?”

马明金点点头。

马万川:“这个混账东西,他可到会找地方。”

马明满听说犬养被打死,逃离圈楼,朋友都东躲西藏起来,他想跑回家,又一想,警察肯定得找上门,蓦地,他想到哥哥所在的东大营,警察最怕当兵的,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进军营搜查,这个马明满自小聪明伶俐,可只惜他把聪明都用在吃喝玩乐和歪门邪道上了。

马明金见弟弟神色慌张,猜测出他准是又惹事了,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命案。他想责斥弟弟几句,一看弟弟如惊弓之鸟,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阵爱怜,叹声说:

“二弟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咋就不让爹娘省点心呢!”

马明满垂下头:“哥,我……我也没想到那小子那么不经打,哥,你……你得救我呀,我……我可不想蹲大狱啊!”

马明金一时也没了主张:“要是人命官司,那就不是蹲大狱的事儿子。”

马明满:“你是说得偿命?哥,这……这咋办啊?”

马明金与这个二弟,岁数相差不大,一起玩大的,兄弟间的感情自不用说,他见弟弟吓得要哭了,上前把弟弟按坐在椅子上,给弟弟倒杯水,见弟弟喝过水,情绪稳定些,他细问一番。

“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马明满:“老鸨子说他死了,我……我也没敢靠前啊!”

马明金:“死者是谁,你知道吗?”

马明满:“日本领事馆的,叫……叫犬养。”

马明金:“日本人?”

马明满知道哥哥讨厌日本人,精神有些振奋地:“对,是日本人,他要不是日本人,我……我还不打他了呢,这个犬养,太洋棒了,跟我来日本式的摔跤,我没听他那个邪,上去就是几炮子,接着又是几脚,把他踹到楼下去了……”

马明金没心思听弟弟所谓的壮举,思忖着说:“要是日本人,那就更麻烦了。”

马明满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又瘪下去。

马明金:“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天,你千万不能露面。”

马明满:“哥,我听你的,我……我就在你这儿,哪儿也不去。”

马明金给妹夫郑永清挂个电话,平时,两人若几日不见面,便在电话里聊上几句,还没等他说话,郑永清就先告诉他,明满出事了,马明金一听督军公署参谋长都传下命令,以为犬养肯定死了,事情闹大了。他没告诉妹夫,二弟在东大营,只吩咐妹夫,注意动向。放下电话,他叫来护兵,找身军服,叫弟弟穿上,派护兵护送弟弟,立即去渡口,乘船到对岸团山,那里驻着他的第三连,连长是他的亲信,他给连长打去电话,让他把弟弟带在身边,保证弟弟的安全。

马万川听说二儿子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随即又有新的担忧。军营窝藏重犯,这要是让督军公署知道,那还得了?他对大儿子说,这不是万全之策,要想办法让二儿子离开军营。

马明金提议说,把弟弟送到北京或是天津卫,在吉林和黄旗屯两个车站上火车,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带几个兵,骑马护送弟弟,走出吉林市,找一个不惹眼的小车站……

马万川没等大儿子说完,摇头不同意,他说他了解这个二儿子,在自己身边,尚且如此,离开眼皮底下,那真成了脱僵野马,还有一点,那就是几年前,二儿子在天津卫,就与当地的地痞,混在一起,结下不少梁子,不得已,马万川又把他带回吉林。要是让他再返回去,故伎重演不说,弄不好真的丢了性命。

马明金:“爹,你老说咋办好呢?”

马万川:“唉!惯子如杀子啊,都怪我和你娘,打小太纵着他了,养成一身坏毛病,现在歪脖树长成了,再想顺溜过来,难啊!”

马明金劝慰:“爹,你老也别这么说,明满就是个贪玩,我问过了,是那个日本人先的手,要不然明满也不会……”

马万川:“你啥也别说了,咋回事儿,爹心里明白啊!”

父子俩儿对坐着,苦想着,所想的自然是如何平安而又妥善地安置好马明满。

马万川说话了:“这么着,你现在就回去,等天黑了,你带上明满,连夜去天岗常大杠子家,让他想法把明满安排一个小屯子里,记住,他们家的大院人多眼杂,不能住在哪儿,咱们不派人接他,千万不能让明满回来,你跟你常大叔说,就说是我说的。”

马明金欣喜地说这是个好办法,日本人和警察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想到偏僻的山屯,他说这就去给弟弟收拾衣服之类的东西。

马万川:“你啥也不用给他带,你常大叔亏待不了他呀。”

马明金:“用不用跟我娘说一声?”

马万川想了想说:“不用了,过几天,我跟她透个风。”

当夜,马明金遵父命,亲自送弟弟去了天岗乡下。

半个多月过去了,日本领事馆,不,具体的应当说是酒井,见马家大院没什么动静,他有点沉不住气了,日本拓民,按移殖计划,越来越多,可是人多地少,吃饭都成了问题。为此,他来找郑廷贵,想探探口风。郑廷贵心里对酒井有些不满,但考虑多年朋友之谊,还有,女儿在日本,住在酒井家,他不可能因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不过,他也不傻,看出酒井的来意,干脆,来个东扯西拉,吃吃喝喝,就是不往那方面唠。让酒井干着急。

酒井说他想去马家大院,与马万川直截了当的谈谈条件。

郑廷贵说,他不想碰那个钉子,酒井若去,恕不奉陪。

酒井明白了,郑廷贵这番推辞,说明马万川已把儿子藏匿起来,根本不在意官府的追查,他想起中国的一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马家不但财大气粗,能量也不容小觑。儿子是驻军营长,姑爷是督军府的参谋,其政治势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及。但为了帝国的利益,酒井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也不肯这么轻易败下阵来。他鼓动领事向督军府施压,在很多事情上,他扮白脸,领事去黑脸,现阶段他不能大张旗鼓,也是与他的特殊身份有关。

督军府目前最高的长官,就是熙洽,他已接待日本领事多次,也数次严令警察署缉捕马明满,人没抓到,警察署也没办法。熙洽总不能亲自去逼马万川交出儿子,要知道驻军的好多给养,都依仗商界筹办,马家的隆字,是最大的商号,他若与马万川撕破脸皮,那可真是小题大做了。后来,他也不耐烦了,对日本领事只是个应付了。再后来,日本领事来督军府,竟吃了闭门羹。

日本领事及酒井意识到,以命案胁迫马万川这出戏唱不下去了。可是,对于熙洽的态度转变,他们极不满意,因为,自熙洽年轻时,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日本高层就注意到这个清室后代,并有意接近和培养,本土的军部及驻东北关东军司令部,已把熙洽列为最佳合作者,多年来,各个层面,各种方式,公开与私下的接触从未间断,但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熙洽都显出奸滑,这让日本领事和酒井很失望,只是为了长远大计,他们把失望和不满的情绪掩饰起来。其实,他们错怪熙洽了,他们哪里知道,熙洽自己也遇到一件棘手和难堪的事,使得他无暇顾及,也没心思理会日本人的事了。

熙洽从日本军校回来,投身军旅,算得上是个职业军人,但不知因为身上流着皇家血统,还是生来就继承了清贵族享乐的谪传,总之,他缺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一种军人特有的风骨。而风骨不是流于表面行为上,它是用语言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在神韵。按说,熙洽治军也极严厉,部下稍有一点疏忽和错处,他就暴跳如雷,非打即骂。即便这样,人们虽望而生畏,内心却并不敬重他,相反,常在背后,嘲讽他,并给他起了外号,叫熙生子,意思说他生性,不近人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人们饭后茶余,津津乐道谈论的就是熙洽是个好色之徒,荒淫无度,与好多女人的“粉事儿”传播于市井之上。而在与熙洽众女人中,最引人注目,也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就是大老徐。

大老徐,若未见其人,只闻其名,准以为她是个半老徐娘,其实不然,她的年龄,刚满二十八岁,说她大,是因为她身上最显著部位,也就是胸脯太大了,两个奶子,紧绷在旗袍里,好像随时要绽放开,走起路来,有节奏的颤动着,犹如两只兔子,隐藏在怀里,又极不安分。照理说,她的脸庞,腰条,还有圆圆的臀部,都是一个美人所具有的,可是男人们看到她,不,包括好多女人看到了,眼光却不够用了,草草掠过其他部位,最后都死盯在她的胸前。仅仅这一部位,引发多少男人们的奇思遐想,几乎所有注意她的男人,都梦想有朝一日,扒开那薄薄的衣衫,亲眼看到那一对小兔子蹦出来。另一点,说她老,是因为别看她岁数年轻,在风月场中,堪称老手,且不说她常去沈阳,在奉军中结识了多少高层,就是在吉林市,官场、商界,凡是有点名号的,人人都说与她交情甚好,人人都说与她有过肌肤之亲,但要是让人人说起是如何喂养那对兔子的,人人又都说不清,最后,人人都被认定是呓语。

这就是大老徐名字的由来,时间常了,对于她的真实名字,人们忘记了,也无须记住了。

熙洽来到吉林市,还没等他狸猫寻腥,如雷贯耳的大老徐就出现他的身边,别看熙洽走过的地方多,所接触的女人也无数,即便在日本军校,管束得那么严,他还偷偷地出去狎妓,回国在广州呆一段时间,可以说,从南至北,他都不曾缺少女人。在沈阳有太太和两房姨太太,大连也有姨太太,来吉林还带着姨太太,但再多的姨太太,对他来说,也就是多了一个伺候他的女人。所以,当听说大老徐时,他只把大老徐当成一个有姿色的女人,如果再高看一眼,不过是风骚而已。可是,当第一次与大老徐见面,他惊呆住了。对于他,谈不上什么一见钟情,只能说大老徐独特的美色,令他耳目一新,使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雷击感觉。

说起熙洽掳获大老徐,也颇费一番周折,起初,熙洽以为一如往常,他若看中哪个女人,手到擒来,不想,这个大老徐与他结识后,谈笑风生,却很少打情骂俏,他问过与大老徐相熟的人,以为大老徐故意吊他的胃口,人们告诉他,这正是大老徐的迷人之处。或者说正是大老徐的手段,让你看得见,够得着,却让你摸不到。熙洽见有这么一说,越发想把大老徐弄到手中。他软硬兼施,当然也花费不少,钱对来他说,就是个数字,只是大老徐的不即不离,让他的野性欲火,越燃越旺。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来。这个大老徐对于熙洽来说,就属于偷不来的,有时,大老徐在他身边摇来晃去,痒得他真想霸王硬上弓,比如,用枪把她逼到床上,看着她主动而又不情愿的,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让那对小白免跳出来,那才叫有情趣……又一想,这么做,传出去,似乎有失身份了,再说了,以大老徐的性格,搞得鸡飞蛋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看来,只有耐着性子,与大老徐慢慢地玩老鼠逗猫的游戏吧。嘿,没想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机缘,使得大老徐顺从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有一天,驻军查办一起倒卖军火案子,是山里胡子,托吉林市内一个叫叶傻子的人,买十几支大枪,还有子弹。叶傻子被关进大牢,就等着枪毙了。

大老徐来找熙洽,话没说出,泪先流下,她说叶傻子是他的表哥,纯属是为了赚钱,才做起这个杀头的买卖,求熙洽给通融,若保得表哥一条性命,花多少钱都认可。

熙洽没有半点矜持,豪爽地说,这就是他一句话的事,还说钱一分不要,冲的是大老徐的面子,说到感谢,弦外之音,看着办吧!

大老徐是何等的聪明,把熙洽请到家里,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接下来,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不过,半醒之时,熙洽一语道破,叶傻子不是大老徐的表哥,如果真的是她的表哥,她不会这么用心救他。大老徐笑了,说还是心照不宣吧!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熙洽明里放人,暗打黑枪,她与熙洽也就是这一锤子买卖,以后,熙洽再想进她家门,提枪来也不行。

叶傻子侥幸活命,归隐山林,熙洽话附前言。

熙洽永远忘不了,那天酒后与大老徐的第一次,细细品味,大老徐真是名不虚传,熙洽玩过的女人数不清,都是过眼烟云,唯独这个大老徐,当他把她放倒在床上,面对白皙高耸的乳房,听着那伴着笑声的娇喘,他象一条饿狼,贪婪的撕咬着,吸吮着,在大老徐的身上翻滚着。大老徐也使出女人的本事,时而,像个面团,任你揉来揉去,时而,像块高药,贴在你身上,溶入你的骨髓,解除你的疲惫。一阵阵的颤栗,一声声尖叫,熙洽的神经末梢都被调动起来了,当几次大汗淋漓过后,已近天明,两人也都瘫软下来……大老徐取来热毛巾,给熙洽擦去身上的汗水,间或用滑润的手,抚弄着熙洽那敏感的部位,咯咯地笑个不停,尽管熙洽已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又把大老徐压在身下……这个大老徐啊,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在被窝里,花样不断翻新,使得熙洽乐此不疲,应接不暇。

都说男人喜新厌旧,这话不一定完全正确,就说熙洽吧,自从与大老徐欢愉之后,几乎忘记了太太和所有的姨太太不说,还很少再去寻找别的女人,平日里,一有空闲,就与大老徐粘在一起。有时,去沈阳,办完公务,火燎屁股似的,匆匆赶回,后来,若去外地,干脆带着大老徐。时间一长,熟悉他的人,都说他的魂儿让大老徐给勾走了。

世间上,最让人琢磨不透就是女人的心,拿大老徐来说,风骚无比,水性扬花,玩男人于股掌之中。难道她真的改弦易辙,心甘情愿做熙洽的女人?其实,大老徐也有她的盘算,在她刚与熙洽接触时,她就看透了熙洽的心思,可是她不能轻易让他得手,用她的话来说,别人看她轻薄,她不能把自己看轻薄了,是的,她与男人周旋,各有所图,这么多年,她家境殷实,日子过得滋润,这都是靠她的女人手段。但她也清楚,象熙洽这样有权势的人,她一旦依附上,得到多,失去的也多,所以,她必须慎重。就在这时,叶傻子出事了,她不得不主动出击。也就是因为这个叶傻子,在她与熙洽交往的日子里,熙洽心里始终疑神疑鬼,耿耿于怀。

有一次,两人躺在被窝里,熙洽又提起想娶大老徐当姨太太的事。大老徐还是摇头,不肯答应,熙洽说,若是大老徐归到他姨太太行列,他可以名正言顺给大老徐置办庭院家当,他再来,也就有了家和主人的感觉。大老徐笑说,就因为家和主人,她才不同意,她说若那样儿,她的位子也就显得不重要了。她还说,她不想让熙洽反客为主,那般活着,她觉得没意思。

“你的姨太太都够一个排了,不缺我这一个人,再说了,我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吃喝不愁,够过就行了。”

熙洽狠狠地捏了下大老徐的乳头说:“我知道你还想着他。”

大老徐疼得一咧嘴,熙洽旁敲侧击多少回,她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可她还是反问:

“我想谁呀?”

熙洽酸溜溜地:“你心里清楚。”

大老徐笑了:“我想的人多了。”

熙洽:“放他走时,我跟他打个照面,我……我知道你为啥想着他了。”

大老徐明知故问:“你是说叶傻子?”

熙洽眼前浮现叶傻子的影像,三十多岁,黑脸,壮实,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大老徐不出声了,虽说还是笑脸,但眉宇间,透出细微的情绪波动。

熙洽不无感慨地说:“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女人来说,未必尽然啊,就说你吧……”

大老徐想岔开话题,手在熙洽身上移动,笑说:“我看还是没累着你,瞎寻思啥呀!”

熙洽拨开大老徐的手,冷笑说:“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吧?”

大老徐:“我……我听不懂你的话。”

熙洽:“你再打马虎眼,我明说了。”

大老徐:“说呗,脚正不怕鞋歪,我怕啥?”

熙洽:“哼,他也就比我岁数年轻呗,说实在的,干这事儿,我还真不服他。”

大老徐笑嘻嘻地:“亏你能说得出口,还是个参谋长呢……”

熙洽复搂大老徐柔软的身子,手照着大老徐的光溜的屁股拍打一下说:

“你知道我为啥这么说吗,我就怕你……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给我戴绿帽子,我饶不了你。”

大老徐腾地坐起来,两个大奶子,高耸着,一点也不下垂,不悦地说:

“你吓唬我呢?你啥意思?不错,我是跟了你,可我没卖给你,也不是你的姨太太,你天天睡着,玩着,你还想咋的?你要是在这么疑神疑鬼,你就别来了。”

熙洽见大老徐急了,忙好言好语相劝,别看他在外面,飞扬跋扈,脾气暴躁,对大老徐,他得用心拿捏分寸,原因很单,一是他真心喜欢大老徐,二,他也知道大老徐是情场老手,离开他,照样儿吃香的喝辣的。所以,好多事儿都得让着她,也许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大老徐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叶傻子都走了一年多了,你还总提他干啥?咱们退一步讲,姓叶的就是我的老相好,那也是在你没来吉林前,你吃的哪门子醋,再说了,自打我跟了你以后,还有谁敢跟我来往了,我那些朋友,现在见我,都绕着走,生怕摊上嫌疑,我问你,你还想让我咋的?”

熙洽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我的女人,谁敢碰一手指头,我要他的命。”

大老徐掀开被,光着身子就要下地。

熙洽拉住大老徐,惊异地:“你……你想干啥?”

大老徐:“你不是有能耐吗,我还不跟你睡了呢,我上东屋去。”

熙洽一跃而起,把大老徐扑在炕上……

大老徐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虽说做了熙洽的女人,财源不断,风光无限,可这并不能完全填满她内心深处的另一种欲望,至于这个欲望是什么,不言自明。前一阵子,她对熙洽说,去距离吉林市五十里地乌拉街走亲戚,熙洽说派他的小汽车送她,大老徐不让,说那样太张扬了,她雇辆马拉轿车,还说天气好,就当游山玩水了。熙洽没多想什么,给带了不少的礼品,后来,没过一个月,大老徐又去了趟乌拉街,这次熙洽多少有点犯忌,问大老徐是什么亲戚,以前怎么没听大老徐提起过,大老徐也是说谎不脸红的,随口编个远房姑姑。第三次时,大老徐又去乌拉街,熙洽连问都没问,大老徐还觉得奇怪,也没往深处想。她哪里知道,熙洽已打定了一个主意,也就是这次,大老徐出事了……

乌拉街,原是女真乌拉部落,一六一三年,被当时的建州都督努尔哈赤攻陷,至今一直是旗人集中居住的地方,房屋宅院,都是明末清初的老式建筑,古色古香,街面不大,很热闹,也很富庶。

大老徐说来此地串亲,纯属鬼话,真实目的,就是来会她的老相好叶傻子。说起这个叶傻子,原本就是赶马车的,吉林市大户人家,都有专用的马拉轿车,有小汽车的多是官府,稍有身份的人,出门叫上辆马拉轿车,坐上去,也是很气派的。叶傻子就是赶出租马车的,因他有眼色,会说话,好多人都愿意坐他的车,大老徐也就因为常包他的车,认识他的。一来二去,人也包下了。要是问大老徐为什么看上一个赶车的,那就是因为叶傻子身体壮实。大老徐不愁吃不少穿,更不缺男人,但对她来说,男人与男人相比,她自有她的比较,就说叶傻子,他没有钱,可是他有的,也是别的男人没有的,说白了,就是男人的功夫。刚开始,在被窝里,叶傻子靠的一身蛮力,后来在大老徐的调教下,花样不断翻新,使得大老徐每次都欲仙欲死,越发地离不开叶傻子。接下去,她不让叶傻子赶车了,供着他钱花,不想,叶傻子贪得无厌,竟倒卖枪支,若不是大老徐舍身相救,叶傻子早去了阎王殿。

自叶傻子走后,大老徐好一段时间,神不守舍,夜不能寐时,常常回味着与叶傻子的鱼水之欢,有时,身与熙洽交合,心却想着叶傻子,也就在这一刻,她全身都痉挛起来,疯了似的尖叫,感觉自己好像一匹野马,叶傻子骑在上面,在云端里飞翔……仅凭这点,便可看出大老徐对叶傻子确实动了真情,不过,她这个情,说白了,就是性。

一天,杳无音信的叶傻子,突然,托人捎来话,说他已到了乌拉街。色胆包天的大老徐,恨不得飞到叶傻子身边,义无反顾地赶到乌拉街。久别胜新婚,更何况一对野鸳鸯了,两人相见,不需说什么,全部的热情,都用肢体语言来表达,倾全身之力的折腾,简直是茶饭不思,白天都不离开那炕面。相互间,似乎若不把对方吸干,誓不罢休。

有人说男人,若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细细想来,女人何尝不是呢?

第三次相会的夜里,熄了灯,两人钻进被窝,前戏还没等奏响,剧烈的砸门声传来,叶傻子探出身,以为是借住的朋友,又一想,朋友不会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再一听,还有吵嚷声,他觉察出不妙,忙穿上衣服,从枕头下抽出德国造大镜面匣子枪,掰开机头。大老徐还算沉着,示意叶傻子把枪藏起来,她说可能是找错人家的,她开门把人打发走就是了。叶傻子在山林已入绺子,当了胡子,自然就警觉,他不让大老徐贸然开门。还好,外面的人可能忌讳什么,并没有破门而入,反喊过话来,说是省督军府熙参谋长,命令来保护大老徐。

大老徐脑子嗡地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熙洽会来这一手,她不知所措,胡乱地套上衣裤,怕再不回应,人冲进来,对外喊着,让等一等,她这就开门。随后示意叶傻子,赶快从后窗跳出去。见叶傻子担心她,不肯走,她焦急而又小声地说,来人是奉命行事,不敢把她怎么样儿,还说她回去,有办法对付熙洽,她这么说,是让叶傻子放心,至于最后结果,她来不及想……

叶傻子踢开后窗,跳出去,前门听到响声,呼喊着,向后面追去,过一会儿,无功折返,一个排长模样的人,走进屋内。向大老徐敬个礼,也没过多追问逃者是谁,只说奉参谋长的命令来此,如有冒犯,还请原谅!

原来,熙洽在大老徐走后,给乌拉街的驻军打来电话,命令找到大老徐住处,严密监视,尤其是夜里,看大老徐与什么人来往,并将与大老徐见面的人抓起来,但必须礼遇大老徐。至于其中的原因,他不可能对下属讲明的。他与大老徐苟且之事,吉林市场面上的人都知道,驻军中下级军官,略有耳闻,却认不得大老徐。也就是因为有礼遇之说,来者没敢开枪,要不然叶傻子也难逃之夭夭。

大老徐忐忑不安地回到吉林市家中,她知道熙洽肯定得暴跳如雷,但事情已发生了,怕也没用,大不了撕破脸皮,她就是这么一个,既然敢做,就敢担起来的女人。

果不其然,熙洽象头受伤的狮子,在大老徐面前,走来走去,挥着手,不时地点指着大老徐的鼻子尖,咆哮着,怒吼着,问那个逃走的男人是谁。这也就是大老徐,换了别的女人,他早就大耳刮子搧上去,或者解下皮带抽过去。

大老徐出奇地平静,甚至脸上还浮现轻松的笑容,并轻描淡写地说:

“你心里明明知道他是谁,还问啥?”

熙洽:“妈的,我就猜出他是叶傻子,我……我真他妈的后悔,当初一枪毙他的就好了。”

大老徐冷笑着:“我的参谋长,那是以命换身,你要是毙了他,那这大炕上来的人,就不一定是你了。”

熙洽:“你……你个臭娘们儿,你是我的女人,你就得给我守妇道。”

大老徐不屑地:“你的女人?说得好听,我问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太,还是进入你家门的姨太太?我当初跟你睡时,我就说了,我谁的女人都不是,我就是我大老徐,你想霸占我,你得问问我愿意不愿意,跟我来这一套,我不吃,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你敢把我一枪嘣了?”

熙洽脸气得都白了,话也说不出来了:“你……”

大老徐本意并不想激怒熙洽,可是她心里明白,事情到了这种程度,她要是软下去,落下个话柄,那她以后在熙洽面前,别想再抬起头了,与其过那种忍气吞声日子,不如横下心,与熙洽一拼。当然了,她也有她的自信,熙洽这么震怒,说明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也许就是她敢叫板的本钱。

“我的参谋长,我大老徐不是没心的人,我知道你给我花费不少,可你在我身上得到了啥,你心里也清楚,你要是觉得亏了,你把你的东西拿走,从此,咱们两不欠。本姑娘没遇到你,也没缺吃少穿的,实话告诉你,跟我睡的男人不说有一个连,也有一个排,可是想独占我的,还没生出来呢!”

熙洽知道说不服,也骂不过伶牙俐齿的大老徐,他的头在膨胀,怒不可遏,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大老徐,咬牙切齿地:

“臭娘们儿,我让你喊,我让你叫,我……我他妈的毙了你……”

大老徐一惊,旋即镇定,她也真豁出来了,面不改色,迎着枪口上前一步:

“行啊,我没看错你,你真是个爷们儿,来吧,往这儿打,本姑娘要是眨巴下眼睛,就是你揍出来的,我管你叫爹,我就不信,天下没有公道了,你打死陪你睡觉的女人,奉天府知道了,能容得下你?本姑娘在奉天,也不是没有朋友,只怕我人头落地,状子也进了大帅府,哼,等着瞧吧,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熙洽握枪的手颤抖一下,还是把指头搭在扳机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冰凉的枪口,顶住熙洽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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