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金未至壮年,解甲归田,不是自愿,是被勒令的,既然已告别军旅,索性连军装都脱下了,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至于心情如何,这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不得而知。
马家大院的气氛,有些沉闷,明金娘一天几次来看儿子,她对外面的变故不太知晓,只是见儿子郁郁寡欢,她心里便难受,想劝儿子,又不知如何相劝是好,免不了背地里掉泪,或向丈夫唠叨。她知道丈夫与儿子常坐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让丈夫劝解儿子,也催促丈夫想想办法,舍下脸,花钱打点一下,帮帮儿子。马万川说,这年头,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甚至都能磨推鬼,可是在儿子的前程上,他没花过一分钱,这是儿子最让他自豪的。记得张作相刚到吉林省当督军,拜望当地富绅,后来与马万川也算有些交情,当时儿子已是连长了,马万川有心想为儿子向张作相过个话,被儿子劝止,儿子说靠裙带升迁,那会遭人耻笑的,直到儿子当上营长,张作相才知道他是马万川的儿子。这一次,儿子在军中跌了这么大的跟头,他心中也不好受,但当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在心中赞赏儿子做得对,为此,爷俩儿坐在一起,他没过多的问询,当然更谈不上怪责。他之所以心静如水,是他相信儿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能驱散自己的心魔。
马明金每天照例来父母房里, 与母亲说过几句话,陪父亲喝会茶,有时候,哄两个儿子玩一会儿,这么多年,他在军营,妻子去世后,儿子都是奶奶照看着,冷不丁与父亲在一起,感到挺新奇的。逗过儿子,回到自己房里,在外人看来,他还是挺悠闲。
郑永清常来岳丈家,马明金“挂甲”在家,他来得更勤了,几乎一有空闲,就来陪他的大舅哥。两人从小就形影不离,常在一起同吃同住,又同在吉林官立中学堂就读,毕业后,郑永清报考东北讲武堂,劝马明金随他同往。马明金犹豫不决,他知道这个未来的妹夫,受其阿玛影响,盼有朝一日,穿上那件血染的黄马褂,为恢复大清,奔驰沙场。可他出身于商贾之家,若承父业,与讲武堂无关。但架不住郑永清软磨硬泡,他活心了,征求父亲意见,父亲很开通,说年轻人应当有自己的志向,跟着父辈的脚印走,未必有大的出息,还说富不过三代,自己闯下一片天地,那才不枉活一回。就这样,两人双双去了奉天讲武堂……后来,两人都成了家,或许是年岁的增长,军队的历练,两人都成熟了,再坐在一起,话不多了,心灵绝对是相通,当然了,因各自接触的层面和角度不同,两人的观点谈不拢,为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这也是常有的。例如这次马明金遭贬,同情之余,他也直言马明金有不当之处。
这天,在马明金的房里,两个喝着酒,免不了老生重谈。马明金感慨地说,奉军中亲日和媚日的军官太多,还说东北讲武堂聘用日本教官是个失误,因为日本教官教育方法,都是照搬日本军校的模式,有意无意地向学员灌输日本军国主义思想,使得很多学员,对日本产生盲目的崇拜和恐惧,兵法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奉军对日本人来说,已没有什么秘密,若真的开战,怕是……
郑永清却不同意这个观点,他说,中国本来落后,这些年,东北奉军之所以进发关内,驰骋中原,所向披靡,明显得益于日本的军事支持,而最重要的支持,莫过于帮助培训军事人才。
“哥,我现在越发的明白了,你这次出事,是有着历史根源,你还记得吗,在讲武堂时,你就对日本教官有抵触情绪,因为跟日本教官较劲,被惩罚在雨天站两个多小时,唉!那时,我就劝你,收敛些,可你……还有,对熙洽教育长,你也是敬而远之,他来咱们吉林驻军当参谋长,请讲武堂的学员吃饭,大伙儿都去了,就你一人没去,咋样儿,小鞋给你穿上了吧?我想,这件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他不会火气这么大的。”
马明金:“我就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在日本军校读过几年书,开口闭口就是日本军人如何如何,本来是奉军的高级官长,见了日本人却低三下四,你还记得吧,去年年初,关东军派员来我们这儿观摩,带队不过是个中佐,可熙洽一个少将,竟全程陪同,这也太掉价了吧?”
郑永清:“你还是对熙洽有偏见,其实,你跟他接触得不多,这个人挺不错的。”
马明金笑了:“你说的是对你们旗人不错吧?”
郑永清也笑了:“对我不错,我还不是跟你一样儿,扛少校的牌子。”
马明金:“我还是那句话,奉军有熙洽这种人,早晚要坏事,眼下日本人总跟我们闹摩擦,他就这么偏袒日本人,真的正式开战,他得第一个缴械……我把话先说在这儿,不信你就看吧!”
郑永清:“小不忍则乱大谋,长官可能有长官的考量。这不是我们揣测到的。”
马明金:“你说话越来越像个参谋……”
郑永清:“咋讲?”
马明金沉吟一下:“圆滑。”
郑永清与大舅哥从来都是坦诚相待,自然知道大舅哥不想离奉军,他也着急,为大舅哥的事儿,他曾找过熙洽,先是婉转陈情,说大舅哥虽行为鲁莽,对奉军绝对是忠心耿耿,后来,直截了当代替大舅哥向熙洽赔罪,言辞之恳切,似乎也说动熙洽,最后,熙洽还是摇头说马明金目无官长是小,心藏祸乱之心是大,若留在奉军,说不上那时会惹出大麻烦。至于对郑永清,他说不会因为与马明金的亲戚关系,改变对郑永清的印象,还说郑永清永远是他的心腹。郑永清没把恳求熙洽的事儿告诉大舅哥,他太了解大舅哥的脾气,知道后肯定会不高兴的。
郑永清:“哥,你以前不大喝酒,现在酒量见长啊!不会是借酒浇愁吧?”
马明金:“我一介草民,有啥可愁的……”
郑永清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大舅哥自小就有主见,有韧性,这是他最佩服的,当初他拉着大舅哥进讲武堂,也是认为大舅哥天生具有军人的特质,万没想到,军人的生涯这么快结束了,他不相信,也不甘心,他还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大舅哥重新穿上军服,但以他之力,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为马明金的事,还有一人有说不出的愧疚,难以言表的难过,她就是徐兰香。
那天傍晚,马明金愤懑地离开三连,徐兰香随后跟着熙洽返回市内,李子安送至渡口,一路上,她痴痴呆呆,信马由缰,仿佛傻了似的,一句话也没说,熙洽与李子安他们说什么,她也充耳不闻,盘踞在她心中的,就是一个影像:马明金。她自责是她害了马明金,若不是她做了传声筒……其实,她这么想是多虑了,她不接那个电话,马明金就能逃脱那个厄运吗?这个天真的姑娘啊,如此地折磨自己,足以证明春心萌动的她,已把同情渐渐地演变成了爱意。
临上船时,李子安凑到她的身边,两人到现在还没说上一句话。
熙洽善解人意,对徐兰香说:“不忙,我们在船上等你,你和子安唠一会儿吧!”
徐兰香冷冰冰地:“我们有啥好唠的。”
李子安以为徐兰香羞赧,含蓄说,轻声地:“徐小姐,改日我单独请你到营里作客。”
徐兰香虽刚入军中,但她明白,军人的晋级,靠的是沙场血战,可李子安却……她鄙夷地说:
“李连长,不,李营长,你用这种方法得到升迁,我都替你感到害臊。”
李子安一愣,天黑,他虽看不到徐兰香面目表情,这话语犹如刀子扎在他的心上,并且还透着凉意。
徐兰香跳上船,看都不想再看他李子安一眼。
熙洽等人没听到徐兰香与李子安说的什么。
船离开岸边,李子安怔然伫立,忘记了敬礼。
徐兰香接连两天来马家大院,求见马明金,欲向他道歉,或做个说明,她也知道想撇清自己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事情明摆在哪里。大院门房回禀后说,马明金任何人都不想见。徐兰香听了,心里越发地自责和难过。她去找老师马明玉,见了面,未曾开口,泪先流下了。
马明玉从丈夫口中,已大概知道哥哥被免职的原因,起初,她还猜度是熙洽为提亲信李子安,演了这么一出戏,徐兰香也在其中。现在明白了,徐兰香是无辜的。她毫不犹豫地带徐兰香回到娘家,径直去了哥哥的住屋。
只几天未见,徐兰香发现马明金瘦了,原本光泽红润的脸,满布灰色,神情也是憔悴的。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马明金手拿把扇子,仰靠在躺椅上,正在发呆,见徐兰香进来,他愕然,忙坐起来。
徐兰香心里发酸,还是敬个礼:“马营长……”
马明金有些不知所措了:“徐小姐,你……你咋来了呢?”
马明玉闪进门,她有意躲在后面:“是我带她来的。”
马明金平时就拿这个任性的妹妹没办法,现在当着徐兰香的面,他更不好说什么了。伸手示意,请徐兰香坐下。
马明玉:“哥,兰香来看你两三次了,你咋不见人家呢?”
马明金沉吟一下说,这些天,不少军中同仁,朋友,来家探望,他都婉拒,不是他自卑虚荣,顾及脸面,而是心中不平,与人相谈,难免流露出来,他知道熙洽刚愎自用,心胸狭窄,若传至耳中,牵连其他人,他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马明玉想问哥哥,知道徐兰香,或徐兰香的姐姐与熙洽的关系吗?又一想,这话对徐兰香似乎不太尊重,她心里还真想到了,欲求徐兰香跟熙洽通融一下,让熙洽收回成命,但没敢说,她太了解哥哥,他不会同意的。
徐兰香:“马营长……”
马明金忙摆手说:“徐小姐,我已不是营长了,你不要这么称呼了,你……你就叫……叫我老马吧!”
这要是在平时,徐兰香听了这话,都会笑出声,并且还要反问:老马?你有这么老吗?
马明玉想调节下空气,笑说:“随我吧,叫大哥……”
徐兰香执拗地:“不,你在我心中,还是那位光明磊落的马营长。”
马明金看了眼徐兰香,心里着实有些温暖。
徐兰香诚恳地:“马营长,我今个儿来,是特地向你赔礼道歉,是我帮李子安,做了那件不光彩的事儿……”
马明金打断了徐兰香的话,诚恳地:“徐小姐,你不要再说了,我还至于那么不明事理,是的,我知道是你接传的电话,你想一想,李子安打定主意向熙洽报告,那天晚上,他无论通过什么办法,都会找到熙洽,所以,你只是传话而已,这能怪得着你吗?”
徐兰香没想到马明金这么善解人意,她心里真的很感动,也感觉一丝的轻松。
马明玉:“我听永清说了,我哥哥性情耿直,熙洽一直不喜欢他。”
徐兰香:“谢谢马营长的理解,但我觉得我还是被李子安利用了……”
马明金笑了笑说:“事后细细想来,我还得感谢你徐小姐呢……”
徐兰香一怔:“马营长,这话从何说起?”
马明金:“我这不是客气,说起那天的事儿,我也确实欠考虑,忘记了李子安是熙洽的人,假如我真的把松川处理掉,既成事实,李子安再向熙洽报告,以熙洽素来亲日的态度看,还不得枪毙了我呀?所以我说,你无意中救了我一命,你说我能不感谢你吗?”
徐兰香听了这话,心里豁然开朗,天真活泼的性情,又复现在脸上,笑着说:
“马营长,你……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这么说,你……你真的不恨我?”
马明金:“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徐兰香差点蹦起来:“太好了,我……我这些天……”
马明玉笑着问:“你这些天咋的了?”
徐兰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瞟了马明金一眼,脸红红地低下头。
马明金没太注意徐兰香的情绪变化,思忖说:“说心里话,我虽然对李子安不满,但我还是原谅他了,他是熙洽的亲信,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徐兰香头脑也是很机灵的,疑惑地问:“马营长,你这么说是啥意思,不会是让我给李子安传话吧?我跟你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俩没任何关系。”
马明玉笑着说:“兰香,李子安不是你的……”
徐兰香正色地:“老师,这种出卖上司,不仁不义的人,我能把终身托付给他吗?他昨天来军需处,想跟我解释,我把他关在门外,理都没理他。”
马明金想劝解一下徐兰香,又不知说什么好,在这方面,他没经验,同时,他也没这个心情。
马明玉作为女人,还曾做过徐兰香的老师,应该说懂得如何劝慰,可是以她的本意,会这么做吗?
三人说活着,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这期间,明金娘进来一趟,看儿子也是看闺女,眼睛却不住的往徐兰香身上撩,喜眉笑眼地拉住徐兰香的手,真夸徐兰香长得俊俏,见徐兰香穿着军装,以为是与大儿子在一起的,还不住地问徐兰香家里的状况,有没有婆家,羞得徐兰香一个劲地笑,说不出话来。不过,徐兰香挺愿意听明金娘的问话,也挺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马明玉笑着把母亲搀出去,明金娘忙叫来佣人,还像上次徐兰香来似的,吩咐做几个好菜,送到儿子的房里。
徐兰香见菜已摆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想告辞,又觉得那样太客套了,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走,她特愿意与马明金说话,虽然马明金话不多,都是她与马明玉在喋喋说着。
马明玉出去想取瓶好酒,在中院,被母亲叫住,自然问的又是徐兰香,她说上次徐兰香与女儿来时,她没在意,这次细看过,说徐兰香有福相,还问女儿,是不是想把这个姑娘介绍给哥哥。马明玉笑了,说她有这个意思,可不知哥哥他……明金娘武断地说,她看出儿子挺中意这个姑娘的,她还说,她有办法。马明玉知道母亲所说的办法,无外乎是让父亲出面,可是以哥哥的脾气,他要是不同意的事儿,恐怕谁也……她笑着劝母亲,说这不是急的事儿,但明金娘,从此便把徐兰香挂在心上了。
徐兰香从马家大院出来,心情不再那么沉重了,忧郁却依旧,原因很简单,因为马明金还在忧郁。尽管马明金在她与他妹妹面前,表现得挺自如,但这种非正常被逼脱下军装,对一个军人来说,比在战场上受伤或阵亡都难受。尤其听马明玉说哥哥常借酒浇愁,她也看到了,马明金一口口喝着闷酒。她在想,怎么才能使马明金脱离这个窘境呢?其实,她已萌生个念头,只是没敢与马明金说,她虽然与马明金仅仅接触两三次,不过,若用心去了解一个人,不需要时间来验证。她知道以马明金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她的做法,她的做法就是想借助于姐姐,劝熙洽收回成命。她对马明玉说了,马明玉只是叹息一声,说不上是赞成还是反对。
这天,熙洽来家,饭后三人喝茶时,姐姐先提起话头。事先,徐兰香已央求过姐姐,帮马明金多多美言,姐姐还问她,为什么关心这个马营长,徐兰香说是朋友,还说以后会对姐姐明说的。姐姐笑说她诡计多端,但还是答应了。
熙洽一听提起马明金,火气又上来,骂道:“这个混蛋,违抗军令不说,还要上奉天告我去,我……我没枪毙他,已够便宜他了。”
大老徐:“算了,事儿过去就算了,那马家大院的老掌柜,在吉林市也是一蹦三颤的人,他家业那么大,把儿子送到你们军队里,当个小军官,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你犯得着为了个日本人,得罪他啊!”
熙洽:“妇人之见,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呀?他差点没把日本人活埋了,你说他胆子有多大吧,现在关东军还为这事儿,找我要个说法呢!”
松川在事后的第二天,被送到日本驻吉林的领事馆,随后转送给奉天的关东军。
徐兰香:“松川是日本间谍,不是说按国际公约可以……”
熙洽:“胡说,你懂啥,是间谍不假,那也得看是哪国的间谍,日本人,咱们惹得起吗?再说了,我在日本留过洋,关东军有我不少同学的朋友,我手下做出这种事儿,让我日后咋见他们?”
徐兰香:“那你处理得也太重了,我在军需处听不少人为马明金打抱不平。”
熙洽眼睛一瞪:“谁?谁为他打抱不平?你告诉我,我把他们全都撤职查办……”
徐兰香:“不,不,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大老徐:“那个姓马的,不过是个营长,你跟他治啥气,再说了,以后你要是碰到他家的老爷子,咋说话呀?”
熙洽:“官不惧商,我在乎他啥……”
徐兰香用哀求地口吻叫着姐夫,这对她可是少有的:“姐夫,就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熙洽想到什么:“你……你们姐俩儿今天这是咋的了?咋为姓马的叫起屈了?噢,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是收马家大院的钱了?我跟你们说,收钱也不行,我是参谋长,说出的话就是军令,我咋收回呀?哎,对了,兰香,我还忘了问你,前天李子安上我哪儿,我问他见没见到你,他支支吾吾的,说你不愿意搭理他,这是咋回事儿啊?”
徐兰香一看为马明金说情未成,反要惹火上身,忙站起来,想走。
熙洽:“我说兰香,你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李子安人不错,你们要是成亲了,我少不了还得提拔他……”
徐兰香与妹妹也说过李子安,知道妹妹没看中他,打圆场说:
“行了,行了,兰香岁数还小,这事也急不得,以后再说吧!”
不用说,徐兰香背着马明金的努力,徒劳无功。
郑廷贵也愤愤不平,他呀,真是阵阵拉不下他,为马明金的事儿,与酒井闹得不亦乐乎。
酒井说,马家的二公子,暴打犬养--关于这个犬养的死活,他使终对郑廷贵隐瞒着,后来郑廷贵也懒得问了。现在,马家的大公子,又差点活埋了松川,还有,他欲与马万川商讨买地的事儿,马万川理都不理,这足以说明,马家极其仇视日本人,对大日本帝国素有敌意。他恨恨地说,马家早晚要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郑廷贵来了倔劲儿:“我就不信,你们日本人还能把我老亲家一家都吃了?”
酒井说,这一天他会让郑廷贵看到的,到那时,即便他原谅马万川一家,关东军也咽不下那口气,他说关东军司令部,为松川的事件,已照会奉军最高指挥官,不日还将派员来吉林市调查。
郑廷贵:“我那个大侄子,让熙洽老小子一撸到底,你们还想咋的?我看你们见好就收吧,再说了,就凭咱们这多年交情,你也得帮着说句话呀。”
酒井又想趁火打劫,说只要马万川答应他的条件,他可以说服关东军,甚至可以说服熙洽,让马明金官复原职。
郑廷贵见酒井老调重弹,知道马万川不会同意,手一摆,正色的只说两个字:免谈。
酒井又一次撞了南墙。
郑廷贵来找马万川,他说与熙洽同为旗人,交情尚可,不过,这个熙洽除了好色,还爱财,如果多使些钱……再不行的话,他认可拿出几件青花瓷器,他说为了侄子马明金的前程,他舍得出来。
马万川着实感动,感谢这个热心的老亲家和老朋友,他笑着说,他不是个吝啬钱财的人,可是花钱买官,他同意,儿子能同意吗?
郑廷贵:“这个家不是你当吗?用得看少辈的脸子啊?”
马万川:“我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别管得太多了。”
郑廷贵:“那明金就这么在家窝囊着,还不窝囊出病来呀?”
马万川也在琢磨着,准备过几天,等到儿子心情平稳些,跟儿子好好唠扯唠扯,看儿子什么打算。不想,儿子先向他开了口。
“爹,你看我跟你老学经商咋样儿?我这个岁数是不是晚了点?”
“姜子牙八十八岁任相,你说晚不晚?这经商就是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关键看你用不用脑……”
“那你老看我是不是那块料……”
马万川笑问:“你想好了吗?”
马明金思忖着,看得出他还在犹豫:“我……我寻思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儿做。”
马万川:“这人是不能闲着,可你得想明白啊,咱们家近百个商号,你要是接下这一摊,就得一头扎下进去,三心二意可不行啊!”
马明金沉默不语了。
马万川用商量的口吻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是闲不住吗?进趟关吧,到北京,天津卫转一圈,顺便看看咱家的商号,查看下宅院,也替我拜拜几个老朋友。”
马明金体谅父亲的用心:“爹,我明白了,你老是想让我出外散散心,正好明堂在北京,我也挺想他的。”
马万川语重心长地:“儿子,你记住,没有过不去的河,啥事儿不能钻牛角尖,往开了想,你要是真想经商,等你回来,咱们再说,还有,这次你去,别着急,多呆一阵子,你跟明堂在一起,年末我也就不过去了,我看你赶上过大年回来就行……”
马明金:“好,我听爹的。”
马万川:“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就走吧!”
这天,马明金提着简单的行囊,独身一人进关。走时,马明玉与丈夫郑永清来到火车站送行,原来马明金所在营里的一连连长洪大新,三连连长邹长生,还有三四个排长,也闻讯赶来了。他们与马明金相处得亲如弟兄,在马明金革职后,他们曾去马家大院探望,马明金一是心情不好,二是怕影响他们,拒而不见。今日远行离别,见到昔日下属,马明金心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徐兰香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到马明玉说,她本该早来,处长非让她去办一桩公事,险些没赶上,她说这话时,眼睛却看着马明金,摆明是说给马明金听的。
马明金冲徐兰香点点头,对于徐兰香的到来,他稍感意外,似乎又觉得意料之中,假如此刻要是看不到,他心里还真像缺点什么似的,这种微妙的心里变化,是否说明徐兰香已在他的心中,占有了位置,恐怕他都说不清楚。
洪大新和邹长生面面相觑,两人都认得徐兰香,也风言风语听说这个徐兰香与原二连连长,现任营长的李子安在搞对象,没想到,她与马明金也是相熟的。
马明玉对洪大新等人介绍,说徐兰香是她的学生。
徐兰香仿佛要宣示着什么,甜甜地叫了一声:“明金哥,你啥时候回来呀?”
如此亲昵的称谓,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尤其是马明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然也就不知如何回答了。
马明玉心中好个欣喜,她怕出现尴尬的局面,忙拉下哥哥的衣袖:“哥,兰香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啊?”
马明金:“噢,我……我过阵子就回来。”
郑永清当然也很诧异,妻子多次带徐兰香去马家大院,事后都跟他说了,他也明白妻子另有用意,只是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
洪大新等人,更不知内情了,只是对徐兰香夹在马明金与李子安中间,这多少叫人有点想不明白。
又一个不速之客赶来了,他是李子安,后面的护兵,拎着水果筐,他一如既往地,恭敬举手致礼,叫声营长,这是他提升营长,第一次与马明金见面。
马明金对李子安的印象,一直还是不错,只是他竟违抗命令,背后向熙洽报告,这在他看来,实在有悖于一个军人的天职,但事情已发生了,况且还有这么多人,他也不好过分冷淡,上前与李子安握下手,客套地:
“子安啊,挺忙的,还来干啥。”
李子安:“老长官要出远门,我能不来送送吗!”
洪大新等人,跟李子安打个招呼,他们都是坦荡的军人,对任何人,不想掩映与马明金的感情,所以,他们也不大在意李子安内心的感受。
李子安向郑永清敬个礼,他给熙洽做护兵时,就知道郑永清是熙洽信得过的人,他也很尊重郑永清的。
郑永清笑说:“李营长,还没忘了老营长,难能可贵啊!”
李子安不无惭愧地,苦笑着:“郑参谋,别寒碜我了,我这个营长咋当上的,你还不知道?唉!我对不起马营长啊!”
马明金:“子安,说这个干啥,细想起来,也怨不得你……”
洪大新与邹长生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李子安看到洪大新等人的表情,没太在意,自我解嘲地说:“我说洪连长,你们来看老长官,也不说叫上我,咱们都在一个马勺里搅和着,你们这么做,这不是拿我当外人了吗!”
洪大新笑着说李子安想多了,军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可资历相同者,相互间都不大买帐,更何况李子安比洪大新和邹长生资历浅得多,又是新任营长,对下属不大敢摆谱。
马明玉记恨李子安,没与李子安说话。
徐兰香比马明玉有过之无不及,看都不看李子安一眼。全当他不存在。
李子安毕竟是个男人,还是营长,他冲徐兰香点点头:
“徐小姐也在。”
徐兰香挽着马明玉的胳膊,眼睛始终没离开马明玉,充耳不闻,这让李子安好个窘迫。
火车要开了,马明金提起行李包和李子安带来的水果,向众人拱手说:
“诸位请回吧,再见!”
郑永清:“见到明堂,代我和明玉问个好!”
徐兰香依依不舍,姑娘家就是这样,碰到这种场面,眼圈就禁不住地红了,声音发颤地:
“明金哥,你要是时间长不回来,我……我就和老师去看你。”
马明金极力躲避着徐兰香的目光,快步上了火车,头也没回。
李子安听到徐兰香这亲近的话语,极为惊异地看着徐兰香,再看周围的人,都没什么表情,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火车渐渐地远去,留下一股白烟,飘荡在蓝天上。
马明金暂时离开了吉林市这块是非之地,但日本人并没放过马家大院,为了他们的大计,同时也是为了报复,他们在寻找机会,最后,把目标定在马明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