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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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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过后,新任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长官,吉林省主席张作相,返回吉林市。

张作相,字辅忱,辽宁锦西义县人,贫苦出身,只读三年私塾,十六岁那年,同族的堂兄遭仇人杀害,他怕被牵连,流落到奉天一带,农忙时给大粮户打短工,农闲时进城里当泥瓦匠,掏炕抹墙,吃尽苦头,常受人欺辱,流离颠簸的生活,使他深觉世道的不平,遂产生了铤而走险,改变人生的念头。打定主意,他偷偷地溜回老家--南杂木林子村,伙同一个同村人,打死了杀害堂兄的那个恶人,随后,拉起杆子,落草为寇,第二年,二十岁的张作相,带着二十人,来到新民府八角台村,投奔了同是胡子出身的张作霖,两人合在一起,近二百余人,组成了“保险队”。也许是天意,两人不同宗,又无血缘关系,却同姓张,同有个作字,所以倍感亲切,自此,成为生死弟兄。六年后,张作霖兵强马壮,独霸一方,在张作霖的提议下,以年龄为序,马龙潭、吴俊升、孙烈臣、张景惠、冯德麟、汤玉麟、张作霖、张作相八人,结拜为磕头弟兄。张作相年龄最小,是老疙瘩。从此,张作霖平步青云,张作相相随左右,也扶摇直上。一九二四年,张作相任吉林省督军兼省长。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向张作霖提出:“固守关外,休养生息,训练士兵,扩充实力。”基于这个主张,他来到吉林后,为民众做了大量有益的事。例如:抵制开放烟禁,严禁种植鸦片,严禁吸毒贩毒。最深得民心的是,他拒绝与日本人合作,独自兴建了吉林至海龙朝阳镇,全长一百八十三公里的铁路,并创办了吉林大学。

张作霖率奉军两次入关与直系大战,都把后方托付给最信任的张作相,让张作相坐阵奉天大本营。皇姑屯张作霖被炸,东北稳定,日本人未敢贸然行事,这多亏张作相德高望重,沉着冷静,压住阵角。当时,奉军中有人,趁机向张作相进言,怂恿张作相接下帅位,包括心怀鬼胎的杨宇霆也表示拥戴张作相,也有的人说,张学良岁数年轻,担不起大任,过几年,等张学良老练成熟以后,再把帅印交还于他。张作相义正词严地说,此举陷他于不仁不义,他说他吃的是老张家饭,只有忠心护主,扶助学良,竭尽全力,才能对得起死去的磕头哥哥。如果有谁再敢谗言,他便取他的人头。张学良返奉后,之所以很快撑住局面,后来又顺利的改旗易帜,与张作相的辅佐和支持分不开的。对此,张学良感激涕零,更加敬重张作相,言必称张作相为老叔或辅帅。

熙洽对奉天的暗潮汹涌,曾有所闻,尽管他从内心看不起在东北军素有“忠厚长者”之称的张作相,但他还是支持张作相替代张学良,那样东北就有可能维持自治,对他来说,恢复大清似乎还有一线希望。这次张作相回来,相谈时,他又婉转地提起此事。

张作相:“我一个泥瓦匠,能有今天,不多亏跟着大帅?要不我这个胡子头,还不让官府给砍了?”

熙洽奉承着:“哪儿能呢,谁不知道副司令官在咱们奉军,不,现在应该说是东北军了,是个福将,说个不敬的话,要是没有你跟你们那几个结拜兄弟,拼死拼活,大帅也未必能当上东北王啊!所以,大伙儿都认为,大帅不在了,你接下位置,这是理所当然的。”

张作相:“老弟呀,你这话说得不对啊,人生在世,忠孝二字,不可缺少,忠是护主,孝对上辈。我跟大帅一个头磕在地上,我要是那么不讲究,日后,到了阴曹地府,我有脸见大帅吗?”

熙洽心里暗骂:放着人间的福不享,想什么阴间的事。这不是迂腐至极,老糊涂吗!

张作相:“还有一点,我这个人的生辰八字,注定我就是这么大的福禄,过多的,我想都不去想了。”

熙洽好奇地:“此话怎讲?”

张作相笑说:“我叫张作相,字辅忱。这不明摆着吗,这辈子只能做相,做个辅佐的臣子,根本就没有当帅的命,也不是当帅的材料。”

熙洽禁不住又犯嘀咕了:你张作相命中做相,我在你手下当参谋长,还有什么出头之日?想到这儿,心里一阵阵的悲凉。

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及张作相的公馆,又热闹起来,不单省府所在地吉林市的达官贵人,登门拜望,所属长春、延吉、珲春等地官员豪绅,也争相晋见。

马明玉与丈夫商量,想说服父亲去见张作相,给哥哥申明冤屈,郑永清思忖说,官官相护,熙洽是张作相的参谋长,张作相不在时,代行权力。张作相能为一个区区少校营长,与熙洽生出芥蒂?还有,岳父是个极要脸面的人,若张作相置若罔闻,岳父如何下台阶?再说,以他对岳父的了解,岳父未必同意。马明玉说不妨一试,郑永清笑说,恕不相陪,愿妻子如愿以偿。

果不出郑永清所料,马万川说:强求来的官,未必是好事儿。

马明玉:“明满说,你曾说过,张作相要是追究我哥违抗命令的事,弄不好会枪毙我哥,能吗?”

马万川:“大凡做将军的人,都杀伐果断……世事难料啊!”

马明玉:“那我哥就这么窝囊下去?”

马万川:“清平过己日,赛过活神仙!”

马明玉:“唉!我也不希望我哥当那个破营长,关键的是,他快乐不起来呀!”

马万川:“这阵子那位姑娘常来……”

马明玉知道父亲说的姑娘是指徐兰香,提起这事儿,她精神头儿又上来了:

“爹,你看兰香咋样儿?她要是嫁给我哥,般配吗?”

马万川没说话,可能是不好表态吧?

马明玉心里没底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老细说,兰香家……家不算太好,她……她和她姐在一起生活……”

马万川:“我打听过了,这姑娘……”

马明玉心提到嗓子眼儿,她知道若是父亲有成见,哥哥肯定不会接纳徐兰香的。

马万川:“这姑娘倒是不错,可不知你哥他……”

马明玉高兴地说:“爹,只要你老点头,我哥还不得听你的,他……他要是不同意,能和人家总来往吗?我……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事儿,怕你老……”

马万川:“你是说怕我嫌门不当户不对?你爹没那个想法,当年,你爷爷挑着我闯关东,还不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再说了,有钱人家的姑娘,过日子不一定是把好手。”

马明玉撒娇地:“爹,你不是说我吧?”

马万川笑了:“我闺女,还行。”

马明玉:“爹,要是我把兰香圈拉成咱们家的媳妇,你咋谢我呀?”

马万川:“你先别请功,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马明玉摸清了父亲的态度,更加有信心撮合哥哥与徐兰香成为一对,她想尽快找机会把两人的关系挑明,不想却被另一桩事情,扰乱了方寸……

这天,一辆小汽车停在马家大院,下来一位年约三十左右岁的军官,让门房通报,说他名叫冯占海,特地来见马明金。

马明金听说后,披上衣服,小跑着,来到院门,先是敬礼,喊声冯团长,而后两人相拥在一起,一看就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冯占海,辽宁锦县人,张作相的外甥,现任吉林卫队团团长,后为东北抗日名将。虽比马明金小两岁,却比马明金先入军队,是东北讲武堂第三期学员,比马明金高一期,两人在学堂时,因性情相投,有共同话题,处得相当不错。

马明金:“我听说你回来好几天了,本想去拜望,可是……”

冯占海:“你还说呢,咱们是老朋友了,你不见我,我来见你,你呀,你,还是那个倔脾气。”

马明金:“咱们快一年没见面了吧?我记得你是去年……”

冯占海:“去年四月,副司令官打电话,让我去奉天陪他,多事之秋,一去快一年了,这不刚在副司令官的锦州老家过完年,急着赶了回来,你……你咋样儿啊?”

马明金苦笑着:“我还能咋样儿……”

冯占海看着马明金笑了:“嘿,一身布衣,咋搞的呀?我在奉天就听说了,想给你打电话,又一想,算了吧,电话里也说不透彻,还是等见面再说吧!”

马明金:“一言难尽……哎,咱们别在这儿站着,来,快进屋,咱们好长时间没坐一起了,喝两盅。”

冯占海:“咋的,恋上酒了?”

马明金叹息一声。

冯占海感慨地:“咱们这些扛枪杆的,都这样,有了憋屈事儿,不愿意说,只能拿酒撒气了……咱俩儿改日再喝,你跟我去趟公署。”

马明金一怔:“去公署,啥事儿?”

冯占海:“副司令官找你,啥事儿,我也没敢问啊!”

马明金迟疑着,半晌说:“我……我回去换下衣服。”

冯占海笑说:“反正你也不是营长了,穿啥能咋的,就这一身,走吧!”

在汽车内,马明金忐忑不安,猜不出张作相为什么找他?他知道张作相治军极严,要是秋后算帐,他可就惨了。冯占海问马明金今后的打算,马明金说等退役批下来再说。冯占海惋惜说,马明金不该离开军中。他极力挽留马明金,说他在奉天时,就已想好,找机会向舅舅提出,把马明金要到卫队团,他说有个营长空缺。马明金说副司令官碍于熙洽面子,不会同意的,他说他不想给冯占海添麻烦,内心里,他知道冯占海是个有正义感的军人,早就想去卫队团。冯占海说他也是考虑熙洽,才迟迟没敢跟舅舅说,不过,他说会想办法办到的,他让马明金见到舅舅,千万不要提退役的事儿。

来到张作相办公室门口,马明金的心反而平静了,军人不惧死,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大喊一声报告,听里面传来准入声,他回头看了看,冯占海示意他进去,他在门外等候。

张作相坐在古香古色的案前,正在审批堆得高高一摞文件,虽还没到五十岁,已戴上个花镜,他透过镜框上方,看了一眼以标准军人姿势,站立的马明金,没有出声。又批过几个字,放下毛笔,摘下镜子。态度还算温和地说:

“你不当营长了,也是个军人啊,咋穿上这身衣服。”

马明金暗暗叫苦,后悔不该听冯占海的话,这可是晋见副司令长官,即便已被撤职,也应穿上没有军衔的军服,以示庄重。

张作相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这是你的退役报告,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留在军队了。”

奉军中,校级军官提升及退役,必须经过奉天帅府,现在是司令长官公署审批。

马明金没想到自己的退役申请,会在张作相手中,他呆呆地看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张作相:“我记得你是讲武堂第四期的吧?那时,我在那儿当堂长。”

马明金:“是的,副司令官,我的证书,就是您亲手发给我的。”

张作相:“年纪轻轻就退出军旅,不觉得可惜吗?”

马明金:“报告副司令,学生本意,并不想离开军中,只因学生违反军纪,被撤职查办,不得已才递上这份报告。”

张作相:“知道错了就好。你呀,胆子也真够大的了,要把小日本活埋了,当时,咋就不想想这事儿的后果呢?”

马明金也是性格使然,内心不曾认为自己做错,便不想违心的说出来,但面对张作相,现在若诚恳认错,或许……可是,他不想那么做,反正已做最坏的打算,索性把积压在心中的愤懑都说出来。

张作相定定地看着马明金。

马明金:“副司令,我不认我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个松川所做的间谍行为,确凿无疑,可他却自恃是关东军的中尉,不把我们东北军放在眼里,所以,我想人知鬼不觉地把他处理掉,让关东军吃个哑巴亏,领教一下咱们的厉害。”

张作相:“莽撞,当时的情况,熙参谋长电话里都跟我说了,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再讲一遍。”

马明金已无后顾之忧了,也不想争辩和表白,如实地把那天如何抓获松川,他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如何做出决定,最后,熙洽参谋长赶到现场,是如何处理的,都讲了出来。连他如何顶撞熙洽,如何与熙洽叫板,也讲了出来。说来也怪,他讲完了,如释重负,心里痛快,身子也轻松了。

张作相从桌后转出来,来回地踱着步,最后,站在马明金面前,沉思地说:

“还行,没添枝加叶,你说的与我了解的差不多,是个实诚人,我呀,就喜欢说话办事不掺水份的人。”

马明金:“学生报告完毕,请副司令发落。”

张作相鼻子哼了一声,脸上呈出刚毅:“这事儿过去大半年了,关东军还盯着你呢,妈拉巴子的,我能看他们的眼色?马明金。”

马明金反射地回应:“到!”

张作相:“我今个儿这么急着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立即回团里……”

马明金懵了:“回团?”

张作相:“对,你还回你们三团,接任团长职务,你们团长病一直不见好,他那个身体,好了也只能安排个闲职,三团现在没有主官,军心军纪涣散退步,你到任后,半年之内,要是不能给我换个模样儿,我就拿你是问。”

马明金还懵懂着,傻子似的站立,没有一点反应。

张作相:“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马明金:“副司令,我……”

张作相笑了,指着马明金说:“你反应不是挺快挺灵的吗?这咋的了,我看就是你这身老百姓衣服穿的,忘记自己还是个军人……占海在外面吧,你把他叫进来。”

冯占海进来,看看张作相,又看看马明金,想从两人神情得出个结果。

张作相:“看啥看,你个臭小子,我还不了解你呀,看马明金是把好手,你就想划拉到你的团里,是不是?”

冯占海嘿嘿地笑了。

张作相:“我把他派回三团,接任团长了,你别打他的主意了。”

冯占海喜出望外地:“真的,太好了,我们俩儿平肩头了,我还打啥主意了。”

马明金才想到回谢,举手敬礼说:“谢副司令的提拔,我不会辜负您的重托!”

张作相治军严谨,明察秋毫,回吉后,亲自调查日本人所提出的“松川事件”,把当时在场人,包括连、排、班长及士兵,弄清真相,知道熙洽处理得有些草率,碍于面子,他也不好说什么,现在他把冯占海喊来,就是想让冯占海,陪马明金去熙洽处,赔顶撞长官之错,熙洽也是个精明人,猜得出冯占海去了,某种程度,代表了他,以熙洽的圆滑,肯定就坡下驴,不会再给马明金难堪。

冯占海笑着,他能做好这个调和工作。

张作相与马明金拉起家常,问:“你爹咋样儿?”

马明金:“谢副司令挂念,他挺好的,他……他还说过几天来拜望你。”

张作相笑说:“我知道你爹那人,他才不会凑这个热闹呢,你回去告诉他,有时间,我去你家,吃氽酸菜。”

马明金:“是。”

冯占海拽着马明金欲走,刚要出门。

马明金停下了,回身问:“副司令,有件事,我想问一下行吗?”

张作相点点头。

马明金:“大帅是不是日本人害死的?”

张作相:“你说呢?”

马明金:“我认为准是日本人干的。”

张作相脸色凝重,意味深长地说:“你咋说都行,我不能说啊!”

马明金:“副司令,我明白了。”

张作相转过身去,看得出,提到逝去的张作霖,他心里很不好受。

世间的事,真如马万川所说,难以预料,马明金重返军旅,恢复职务,不,准确地说,官升一级,越过中校,成为上校团长。

最高兴,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的,竟不是马明金,也不是马家,却是徐兰香,她没征得任何人的意见,在“西春发”定了一桌酒席,并邀请了她认为应该请的人到场祝贺。马明金、马明玉夫妇,还有洪大新、邹长生。与马明金接触时间多了,所谈的话题自然也广泛,她也就知道了洪、邹二人是马明金的亲信。还有一个人,没在她的邀请之例,却不料在开席时,这人不请自到,他就是马明满。

马明玉知道哥哥不喜欢张扬的性格,问徐兰香,事先可问过哥哥?徐兰香天真地说,这桩小事儿,还用得着他操心吗?看得出,她已把自己列为马明金最亲近的人了。见马明玉沉思着,她问有什么不妥吗?马明玉理解徐兰香的一片好心,忙笑说没什么,但叮嘱徐兰香,哥哥问起,就说这是两人张罗的酒席,徐兰香没有多想,笑着答应了。果然,哥哥来到后,看有这么多的人,他虽没表现不悦,不过,还很是疑惑,徐兰香调皮地想给马明金一个惊喜,只说单独请他吃饭。马明玉忙说,这是她想出的主意。马明金稍皱下眉头说,这次升迁是意料之外,张扬过度,传到长官公署,肯定会有不良的反应。他与冯占海有一个想法,军中复杂,做事应当低调,尤其不能再让熙洽抓到什么口实。马明玉笑说她想得不周,应该在家里欢聚。徐兰香这才明白马明玉的用心,冲马明玉偷偷地吐了下舌头。

马明金看到了徐兰香的怪相,问:“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徐兰香忙说:“我是老师请来作陪的,没我啥事儿。”

洪大新与邹长生是接到徐兰香电话才来的,听徐兰香这么说,两人相视一笑。

郑永清:“哥,小范围聚一聚,别人也说不出啥。”

马明满:“姐夫说得对,咱们喝咱们的,谁敢说个不是,我给他几个大耳刮子。”

马明金思忖着说:“应该把李子安也请来……”

徐兰香冲口说:“请他干啥?话又说回来了,真请,他好意思来呀?”

马明满又插话:“那小子,顶不是东西了。”

马明金:“不能这么说,过去的事儿,也怨不得他,以后同在一个团共事,心胸狭窄,不是男人所为。”

洪大新:“团长说得对,过几天,我坐东,把李营长请来,上了战场,大家都是弟兄。”

马明玉打着圆场:“哥,菜都上来,咱们开席吧,来,都把酒端起来,我的意思是,让兰香提祝酒词……”

郑永清附和着:“对,对,这头杯酒必须由徐小姐提议……”

徐兰香怔然,脸红红地,瞥看马明金一眼,忙收回目光:

“我……我从没提过酒,我……我也不会说啥呀!”

马明满:“不会说,那就喝,你先干一杯,给我们看看……”

马明玉笑着说弟弟:“你别跟着起哄。”

在场的人,都看着徐兰香,等待着。

马明玉紧挨徐兰香,小声地笑说:“不会提酒,还不会说说心里话吗?”

马明金早就猜出了这酒席是徐兰香安排的,逗趣地笑说:“这酒钱是你出的,你不说话,我们也不敢喝呀!”

徐兰香脸更红了,已被逼上梁山,不说怕是不行了,她清下嗓子,开口了:

“今日小酌,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庆贺马团长……”

马明玉笑说:“咋不叫明金哥了。”

徐兰香本是个开朗的姑娘,话已出口,镇定下来,笑说:“你要这么说,那我还叫明金哥了……我提酒,并不是说为了祝贺明金哥当上团长,而是祝贺他重归军旅,因为我知道,明金哥是个天生的军人,他要是离开军中,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马明金不笑了,不是不悦,而是内心深处,被徐兰香这平淡的话语所打动。他没想到,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姑娘的徐兰香,竟能如此洞察一个男人的内心,说实的,这种体会,在妻子去世,他以为再也不会出现了,不想现在却……

徐兰香的话语还没等落下,在座的人,都齐声叫好,并站起来,数个酒杯碰到一下,而后众人一饮而尽。

真是有人欢乐,有人愁啊!

熙洽对马明金意外提升,其心中的气恼,自不用说了,但军中主官说出的话,就是命令,无可厚非,也令他无奈,再有不满,也不好,也不敢在张作相面前表露出来。他暗地里,把李子安找来,吩咐李子安,以后要死死地盯看马明金,他知道张作相自到吉林省做主席,大半的时间都在奉天,过阵子,张作相还得走,到那时,还是由他代理军权,他不信,马明金不再出差错?他甚至后悔,在“松川事件”上,当时若毙了马明金,大不了张作相怪怨一番,也不至于让马明金重新在他面前,走来晃去的,还扛的是上校牌子。

李子安没有一丝的嫉妒,反而觉得马明金又成为他顶头上司,顺理成章,因为他始终对当初的行为,感到内疚,现在拨乱反正,他心里还好受些。另外,平心而论,他佩服马明金的气度和人品,甘居马明金的手下。所以,听到熙洽命他严密监视马明金,他还有些疑惑不解,并为马明金辩解几句,不想招来老长官的痛骂。

熙洽:“政治讲人脉,军中讲派系,你是咋当上营长,你不明白吗?”

李子安:“回禀参谋长,我能有今天,都是您一手提拔的,卑职无德无能,但我知道知恩图报,我对天发誓,这辈子我跟定您了,我这条命也是您的了。”

熙洽身上流着大清的血,骨子里烙着皇家的印迹,当然喜欢忠心不二,奴役性较强的人。他说以后若抓住马明金的把柄,把他免职,团长有可能就是李子安。

李子安说这点他没想过,但效忠老长官,他是坚定不渝。

熙洽心里鄙夷这个李子安,暗骂:奴才就是奴才。他不想表露出来,在军中培植自己的体系,这也是他既定方针。拉拢亲信,也需讲究个手段的,他缓下脸,故作亲近地问:

“你与兰香处得咋样儿子?啥时候能喝你们的喜酒啊?”

李子安听了这话,心里隐隐作痛,禁不住叹息一声。

熙洽明知故问了:“咋回事儿?我可把兰香介绍给你了,她长得漂亮不漂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要是错过机会,那就是你小子有眼无珠!”

李子安:“参谋长,别说了,我……我没那个福分。”

熙洽早就听说徐兰香常去马家大院,先前说是去找老师,后来独自前往,所见的人,不言自明。为此,他曾提醒大老徐,让她劝止妹妹,大老徐说她这个妹妹从小任性,她也管不住,熙洽知道大老徐所说管不住,就是放纵。他威胁说,徐兰香真的与马明金走到一起,他可不认这门亲,大老徐拉下脸,说她本来就不是熙洽明媒正娶的女人,这亲又从何谈起?熙洽知道大老徐死护着妹妹,他说再多,也是个惹气。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李子安以前见了熙洽,不敢也不好提他与徐兰香的事,现在熙洽问起,他吞吞吐吐说起近期与徐兰香的交往,他说感觉徐兰香的心,另有所属,他不好明说是马明金。

熙洽骂道:“孬种,人家当上团长不说,还要把你的人夺走,你竟做起缩头乌龟,还替人家说话,白当一回我的护兵。”

李子安脸色涨红,心中腾升着一股怒火。

熙洽很会掌握火候的,手一摆,又骂了一句:“滚吧!”

有高兴的,就有生气的,也有平静的。这个平静的人,就是马万川。

马明金被张作相委任团长的当天,回到家中,见到父亲,自然掩不住欣喜之色,没等他开口。

马万川说话了:“官复原职了吧?”

马明金好不诧异,莫非父亲事先就知道了,还是……关上门,爷俩儿一如往常,泡上茶,边喝边唠。马万川说当初儿子心灰意冷时,曾征求他的意见,想管理商号,他没表态,他问儿子,知道为什么吗?马明金摇头,随即疑惑地问父亲,是不是那时父亲就与张作相通过电话,已心中有底?马万川说至今他没与张作相说上一句话,更没见着面。但是他心中坚定地认为,张作相知道此事,一定会认真对待,并也一定会给他和儿子信服的说法。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太了解张作相,在军中一向是赏罚分明,对日本人也是极为痛恨。儿子所作所为虽有不当之处,想张作相也不会如熙洽,做出讨好日本人的举动。还有一点,儿子的退役申请,迟迟未批下来,他就知道这里面有戏。当然,他也想到了,假如张作相充耳不闻,顺水推舟,那他就让儿子离开这样的军队,也没什么可惜的。所以,听说张作相派外甥冯占海来找儿子,他稳坐房中,静候佳音,不过,儿子越级升迁,这是他绝没想到的。马明金听了父亲这番话,更加敬重父亲,多年来,他做人做事,一直以父亲为楷模,学得一二,总觉得未受领到父亲的精髓。他问父亲,张作相如此恩泽,是否当有个表谢。马万川沉思说,凡做大事之人,都不拘俗礼,这个谢字铭刻于心最好了。马明金说,过几日张作相要来家中吃氽酸菜,马万川感动之余,内心中还不免有些诚惶诚恐,他对儿子说,抛开张作相是省主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前去拜望。可是,没想到还是让张作相抢了先。

这天,张作相轻车简从,来到马家大院,待马万川迎出,客人已到了上房门口。

马万川满脸笑容,拱手致礼:“张主席,您荣任副司令长官,我本该前去,向您贺喜,您却来看我,这让我说啥好呢!”

张作相哈哈大笑,拱手还礼:“老掌柜,你年长于我,我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明金娘热情地:“快,快进屋。”

张作相:“老嫂子,身子骨可好?”

明金娘连声说好,尽到礼节,她忙着去张罗饭菜。

马万川上前,拉着张作相的手,两人边说着话,边走入小客厅。

一般说来,为官者,见到商人,都是居高临下,商人见到官场上的人,大多笑脸谄媚,张作相与马万川之间,却没有这种现象。倒不是说两人神交已久,亲密无暇,而是两人的人品和两人所做的事,使得彼此相互尊重。在张作相刚就任吉林省督军时,马万川敬而远之,冷眼观瞧。很快就觉得张作相与前任不一样。就说二四年的大旱吧,张作相为民求雨,去北山和龙潭山庙宇求拜,他光着脚登上两山,并在神像前许诺,天降甘霖,他个人出资万元,把庙宇修缮一新,也许是心诚则灵,感动上苍,当天普降大雨,此事传为美谈。还有为除烟害,他下令全面禁种禁吸鸦片,也颇得民心。总之,自张作相来到吉林,气象万新,省境大变。张作相认知马万川,也是通过事情验证,在他来吉林第二年,逢大灾,周边灾民,蜂拥进市里,沿街乞讨。未等张作相动员商户,马万川已在市内几个地方,开设粥棚,一日两顿,连开三月有余,稳定了民心,缓解了灾情。张作相亲率官员,来马家大院致谢。另一件让张作相记在心里的是,兴建吉海铁路时,计划不周,出现超支,吉林永衡官银号,筹款不及,日本人想要趁机投股,操纵“永衡“。张作相心急如火,马万川听说了,从关内隆字号,调来现款,存入“永衡”,解了燃眉之急……就是这桩桩事情,把两人的心慢慢拉近。

小客厅内,只有张作相和马万川,两人娓娓而谈,说市面发生的事,也唠各自家常,马万川琢磨着,儿子升迁的事,若不表示一下感谢,似乎欠礼,可是,还没等这谢谢二字说出口,就被张作相笑着打断了:

“老掌柜,军中之事,咱们就不谈了,我只说一句,你儿子敢作敢为,连日本人都敢要活埋,足见其有报国之心,这样的军人,我不用,我还当啥司令了。”

马万川感慨地说:“犬子鲁莽,险些酿成大祸,张主席没严办他不说,反而……我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早就听说张主席带兵如子,果真不假啊!”

张作相:“老话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年,我走上行伍,那是因为生活所迫,老掌柜家有万贯,还把儿子送到军中,此举确让我心中佩服啊!”

马万川:“张主席,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会奉承人,今个儿,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不愧奉军的‘忠厚长者’啊,儿子在你手下,我放心。”

说起张作相这个“忠厚长者”称号,也是有来历的。

一九二五年,身在天津的奉军中的郭松龄,人称郭鬼子,掌握奉系精锐部队,约七万余人。因受人调唆和对张作霖的不满,起兵造反,回师奉天,张作霖倾力应战,获得险胜,下令把郭松龄夫妻二人枪毙。当时,郭松龄手下数百名参与叛乱的军官被俘,在商量处置时,幕僚们,包括深得张作霖信任的杨宇霆,都主张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以儆效尤,张作相不同意,说这些人也是听从将令,虽有罪,罪不至死。多数人喊杀,张作霖犹豫不决,这时,张作相掏出手枪,顶在自己的头上,流泪相谏,说如果杀了一人,他当立刻自尽。张作霖见状,马上决定,释放所有将领,遣散军中,降级使用。现在好多东北军的高级军官,都是那时张作相保下来的,因此,人们送给张作相一个尊号:忠厚长者。

马万川:“张主席这次回来,能多呆一阵子?”

张作相:“我这个省主席啊,总在外边了,唉!也没办法,多事之秋啊,现在好了,归属南京,政令统一,国防、外交,都由国民政府承办,东北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我也该把心思用在民生、市政上了,要不,对不起百姓啊!”

马万川:“主席给吉林带来的福荫,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儿,别的就说,这市面上几条像样的马路,不都是你张罗修的。”

张作相:“你这一说马路,我还想起个事儿,在奉天,我就琢磨了,咱们吉林市不但是省会,在东北也是数得的大地方,可到现在,还没安上自来水,一直从江里拉水吃,是,有钱的人家,能用白矾做个简单的消毒,大多数的百姓,都直接喝了,长期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啊!”

马万川常去一些大城市,北京、天津、奉天,在哪儿吃的都是水管子流出的水,洁净方便,吉林市被松花江环抱,水源充足,吃水却很困难,还是采用原始方式,离江边近的,天天用桶把水挑回来,远距离的,就得从那些专门从江边拉水的人手中,买水吃,至于卫生方面,根本就谈不下了。

张作相说,他想在吉林市建个水务厂,把水从江里引上来,经过净化,尽管不能家家都安上水管,每条街面,每个胡同,设个水点,也算是造福于百姓。

马万川连声叫好,但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水务厂的干净水,张作相说已从奉天,请来专家,勘察过后,筹到钱,就动工,只是资金还没有完全落实,他说省政府包揽大部分,余下的,想通过总商会,向各商号筹措。马万川一听,当即表态,认捐一百万官帖,相当于大洋一万块。张作相大喜过望,代表省政府表示致谢,只是他不同意马万川拿一百万,他说他知道马万川虽买卖做得大,平时也是省吃俭用,捐五十万也足让人感动了。马万川说,人有多少财产,生带不来,死带不走,花在百姓身上,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时,佣人进来说,酒席已准备好了,特意提到,氽酸菜用的是新杀的猪肉。

张作相:“老掌柜,我走南闯北,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可总觉得啥菜也赶不上咱们自个家做的这个氽酸菜。”

马万川哈哈大笑:“还有自家烧的二锅头……”

张作相勤政爱民,一诺千金,他说建水厂,数月后,吉林市百姓真的吃上干净的自来水,人能七日断粮,不可一日缺水,为防垄断,危害民生,政府专门成立水务局,所投入三万大洋,其中就有马万川捐出的一万,这个善举百姓都不知道,马万川也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借此扬名。

家和万事兴,买卖也兴隆,马万川从来没这么高兴,儿子升任团长,自然高兴,还有一件更让他高兴的事,账房已把分布各地分号的帐拢出来了,全部赢利,没有一家亏空,这就是好兆头。四月初,天气转暖,大地回春,马万川把家里和市内商号的事安排妥当,带着账房的人,坐着马拉轿车,出发去关内。沿途经长春、四平、奉天、锦州、山海关等地,最后至天津卫,进入北京。本来乘火车,舒服快捷,可马万川还是一如往年,采这种方式,因为所经之处都有他的“隆”字分号,每到一地,随心所欲住上几天,既对各商号了如指掌,又观赏风光,一举两得。返回时,马车空行,他乘火车。

就在马万川走后没有半个月,马家发生了一件事,事不大,却挺不光彩。

这天,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出现在大院,她先在门外怯生生往里寻看,而后走来走去,脚步沉重、蹒跚,不时地用手爱抚着自己的腹部,生怕累着肚子里面即将出生的婴儿。

守门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走上前,问那女人是哪儿的,为什么在此徘徊。听那女人问这儿是不是马家大院,守门人说是,那女人又问,马家可有个少爷,叫马明满?守门脑子反应得也快,意识到什么,反问那女人,找马少爷有什么事。那女人迟钝一下,说只想见见马少爷,跟马少爷说几句话。守门人问那女人可认识马少爷,那女人说,认不认识,见了面就知道了。守门人听着有点糊涂,不敢放那女人进去,搪塞说,马少爷不在家。

那女人也不说什么,依然在门口,手托着腹部,不停地走着。

守门人不得不向里面传报,这时候的马明满,还没起来呢,父亲不在大院,他便成了脱缰的野马,与市面的狐朋狗友,天天鬼混到半夜才回来,有时根本就住在外面,明金娘倒是天天看着这个二儿子,与其说看着,不如说惯纵,二儿子央求地叫几声娘,她便心软了,叮嘱早点回来,还不时塞给些钱。

马明满揉着惺忪的眼睛,听说门外有个大肚子女人求见,他没往心里去,以为是要饭花子,斥责说这种事,不该叫醒他。传话人诺诺地下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那女人说她叫三丫子,还说把这个名字告诉马少爷,就知道她是谁了。马明满听了,差点从炕上跳下来,不是高兴,而是惊诧,他早把这个三丫子忘得一干二净,他让传话人把门外的孕妇长相描述一下,与脑海中的三丫子怎么也联系不上。传话人说大肚子女人在外面等着呢。马明满想了想,来到院门,没走出去,隐在门房墙角,探看着。

那女人还在走着,从步履中,看得出她挺疲惫,可她却不坐下歇息一下,莫不是这样能掩饰心中烦乱?

马明满看清楚了,这女人果真是三丫子,他闭上眼睛,心里禁不住暗叹:哎呀,往日苗条而又丰满的大姑娘,竟变得如此丑陋粗壮。他不相信,可这分明就是那个在山林中,草地上,与他滚成一团,给了他无尽快乐的三丫子。他万没想到这个三丫子会来找他,也想象不到她是如何能找到这儿,看她那大大的肚子,噢,莫不是嫁人了,家境贫寒,来求些钱财,若是这样,该帮助一下,想到这儿,他欲出去,脚刚要动,心里又犯了嘀咕,不对呀,看她肚子隆起的程度,快生了,记得他是去年八月末被松川抓走,两人再也没见面,她这么快……蓦地,他想到什么,暗算下月份,他脑子轰地一下,会不会是……他非但没敢出去,看都不敢再看,也不想再看这个三丫子,心烦意乱地回到住屋,思来想去,他叫来守门人,拿出一叠钱,也没数是多少,递给守门人,又附耳吩咐一番。

三丫子在院门口耐心的等待着,去年,马明满从刺沟儿突然蒸发了,她懵懵好一阵子,可是一个姑娘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寻找连名字都不确切的男人,她想不出马明满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就不见她了,她天天来到林中、溪水边,盼着奇迹出现,至于流下的泪水就不用说了,午夜梦回,枕头常常是湿的。后来,刺沟儿传出被人绑走的事儿,她知道马明满遭到不测。为此,她跑到无人处,号啕大哭,除了这种宣泄,她又能怎样儿呢!

又是一年春草绿,三丫子在家里的处境,却是花儿凋谢,日渐艰难,马明满给她的钱,她藏匿的那部分,也都拿出来了,当钱没有了,后娘的脸自然就变了,非打即骂,而且还增加了新的内容,说她偷人养汉,残花败柳,找媒婆要把三丫子换些财礼回来。过去,三丫子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家,嫁个男人算了,在与马明满无数次的翻滚后,她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她姑娘之身,已给了一个男人,心自然所属这个男人。她明确地对父母说,她宁死不嫁,后果不用说了,爹骂娘打。最后无路可走了,她顾不得姑娘的脸面,开始寻找马明满。人被逼到份儿,就能急中生智,三丫子顺藤摸瓜,从马明满住在刺沟儿叔家,找到天岗的常家大院,随后,又一路颠簸来到吉林市,区区几十里,其寻找的艰辛、曲折,对一个山里的姑娘来说,太不容易了,好在三丫子除了执著,还有少许机灵的天性。

守门人来到充满希望的三丫子面前,说这里是马家大院,但马家的少爷,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少爷。三丫子一怔,问少爷是不是叫马明满?守门人没正面回答,掏出钱对三丫子说,马家是远近闻名的善主,体谅一个女人重身子难处,让三丫子拿着钱,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三丫子说她不要钱,只想亲眼见一下马家少爷,要是找错人家,她马上就走。守门人也不知如何对答了,把钱硬塞给三丫子。

三丫子笑了,看到这么多的钱,她知道找对地方了,也猜着马明满就在院里,知道她来了,她对守门人说,她不是要饭花子,她要给肚子里的孩子认祖归宗的。

守门人知道马明满风流成性,但大肚子女人找上门的事,这还是头一次碰到,他搪塞不住了,回院向马明满讨主意。马明满又拿出一叠钱,守门人说,这人好像不是钱能打发走的。马明满没好气地,那就让她在门口转悠,不许她进院。守门人为难叹气,他来大院多年了,知道马家规矩,对上门者,不准恶语相加,以强欺弱。

三丫子见守门人面有难色,话语躲闪,她什么都明白了,什么也没说,走到台阶下,撑着腰,慢慢地跪下。

守门人大惊,上前欲扶,又不敢扶:“哎呀,你……你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

三丫子轻声地问:“我再问你一句,你家少爷是不是叫马明满吧?”

守门人不能也不好撒谎,只好点头。

三丫子又问:“天岗的常家大院是马家的亲戚,也对吧?”

守门人当然知道常大杠子,又不得不点点头。

三丫子长出一口气说:“那我就没跪错。”

守门人不敢再停留了,慌忙进院回禀,马明满一听,六神无主了,他本以为用钱能把三丫子打发人,现在看来,他小看三丫子了,也觉得做得有点欠考虑,可是现在出去,那不等于承认大肚子三丫子是他的女人,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儿放啊。想到这儿,他狠下心,说他不认识三丫子,让守门人把她赶走。

也就在这时,有人来请马明满,说明金娘听说院门口跪着个女人,是找马明满的,老人家已去门外,让马明满也过去。

大院门口,三丫子直挺挺跪着,隆起的腹部显得更突出了,见从院里走出一个老太太,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伺候的女人,她猜着这是马明满的娘出来了。

明金娘面慈心软,她没有多问,先搀扶起三丫子:“孩子,你这身子,怕是快生了,咋能跪着呢,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咋整啊,来,快进院。”

三丫子也抹下脸了:“你是马少爷,不,你是明满的娘吧?”

明金娘:“是,是,明满是我的二儿子……”

三丫子过多的客套话不会说,嘴还是很甜的:“那……那喊你啥呢,我……我还是先叫大娘吧!”

明金娘:“好,好,那就随大娘进去吧!”

进了大院,直奔上房,三丫子从没看过这么宽敞、阔气的庭院、房屋,本想再细看看,发现跟随的几个女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还不时交头接耳,她有些自惭形秽,低垂下眼帘,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到了屋里,明金娘示意人把被子铺上,扶三丫子上炕,让她躺下歇息。似乎真把三丫子当成怀孕的儿媳妇伺候了,其实,换了别的女人,明金娘也会这样的。

三丫子长这么大也没看见过这么好的绣花被褥,心里不是慌乱,而是恐惧了,任人怎么搀扶,她死活也不肯上炕。

明金娘来到外屋门口,悄声问二儿子怎么还没来。回话的人说,马明满出去了,说是有急事要办。

三丫子在大院住了下来,但她真的能成为马明满的媳妇,马家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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