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日本国的首都,1868年日本明治维新后,天皇由京都迁居至此,改江户为东京。
四月,春光明媚,郑心清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整整一年了。与当初来时相比,从穿戴到举止,人们已基本看不出她是个中国姑娘了。只是一开口,蹩脚的日语,重重的语音,时而因想不出适当的词句,表达恰当的意思,造成结巴,已至憋得本来粉红脸的更加艳红,使人立时辨识出,她不是日本人。不过还好,除了语言之外,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她的家,不,准确地说是酒井完造的家,座落在东京都东南方向,此处闹中取静,风景怡人,再往前走,就是郊外了,凡居住这里的,都是家族有背景,或是极有身份的人。没有高楼,二层建筑较多,家家都有个小院子。酒井家庭院也不大,修缮得格外别致,极具中国特色,郑心清之所以很快喜欢上这个新家,某种程度,就因为她似乎感觉还是在东北的家中,只是院落没有东北的家宽敞罢了。后来听说,酒井完造的父亲因长年居住在中国,喜欢中国,尤其是清式建筑,所以才把自家的宅第建成这个模样儿。
郑心清来到日本后最开心,也最让她念念不忘的是樱花祭。
“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樱花在日本有近千年的历史,每年的三月中旬开放,所以,日本政府把三月十五日至四月十五日定为“樱花节”,皇室把菊花定为国花,民众认定樱花为国花。樱花开放时,或绯红或纯白,花期短暂,花开即为花落,届时,大片樱雨如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一夜之间,花瓣满地。日本人认为樱花具有高雅、刚劲、清秀质朴和独立的精神,同时把樱花作为勤劳、勇敢、智慧的象征。尽管灿烂短暂,但有美好的瞬间,所以日本人常以樱花自喻,认为人生应如樱花一样,只求华美的一瞬。这个信念已体现在他们生活、处事之道中。渐渐成为他们所说的民族精神。樱花节时,日本人几乎是倾城而出,家人、朋友结伴,来到樱花树下,席地而坐,边赏樱,边畅饮,非常惬意。
郑心清与同学在樱树丛中,追逐着、嬉闹着,欢乐无比,看到有的女伴与穿戴整齐的男朋友,也是男同学,双双依在树下,昵昵燕语,她想起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马明堂,假如此时,若明堂哥出现在这樱花树下,那该有多么幸福啊!想到明堂,自然就想到家里的亲人,父亲、哥哥、嫂子还有侄儿、侄女,也就在这一刻,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凉,意识到这是在异国他乡……
一年前,随着汽笛长鸣,“东山丸”慢慢地靠近码头,日本国到了。郑心清迟迟没出船舱,透过模糊不清的圆窗口,看着这陌生国度,她没有新奇的感觉,只是想哭。那位叫山田的大副进来了,帮她收拾好箱子,而后提起来,笑着示意已到了目的地。
码头上,一个女人静静地等待着,她年近五十,身着和服,脚穿木屐,肤色很白,也光润,一看就知道有着尊贵的身份。她是酒井完造的夫人,名叫加藤子,专门从东京赶来,迎接郑永清。
山田引郑心清走来,向加藤子鞠躬,而后用日语介绍郑心清。接着又用中国话,对郑心清介绍加藤子。
加藤子笑容满面,先稍施一礼,说一串日本话,大概是欢迎之类的的话,随即上前,把郑心清紧紧抱在怀里。
郑心清木然,不知所措,她听不懂加藤子说的话,只觉得她的声音很柔,很好听,从山田口中,知道这个女人是酒井的媳妇,她在家里,见到酒井时喊叔叔,那就应该称这女人是婶子了,她轻唤声婶儿。加藤子随夫曾在大连住过,能听懂点中国话,对郑心清喊她婶儿,她即便没听懂,也明白这是对她的称呼,她连忙应声,又一次亲热地拥抱。
汽车驶向东京,加藤子坐在郑心清身边,揽着郑心清的胳膊,不停地说话,大概她看出郑心清迷茫,甚至有些紧张的神情,想用语言缓解下郑永清内心的忐忑。离开了山田,郑心清更听不懂加藤子在说什么。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在来日本之前,她对日本没有一点认知,连日本有多大,离中国有多远,她都不知道。隐约从酒井与父亲言谈话语听到,好像日本很强大,当时,她把这个强大理解成地域比中国广阔,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日本国,由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四个大岛及众多小岛屿组成,面积不屑一说,只相当于中国的云南省。四周环海,是个地地道道的岛国。三十年代,约有八千万人。可利用的土地少,人口密度大。国体:君主立宪制。天皇为日本国和日本国民的总体象征。
郑心清到达酒井家,加藤子准备好房间,虽刚刚接触,话语不通,加藤子已给郑心清冠以新的日本名字,叫清子。她说早就接到丈夫的电报,知道郑心清要来,她心里非常高兴,见到郑心清后,更加喜欢。她说她没有女儿,以后就把郑心清当成自己的女儿。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她知道郑心清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她让郑心清管她叫妈妈。郑心清多年没叫过额娘,也就是妈妈,她看着加藤子慈祥面孔,好像真的见到了妈妈,她用加藤子所说的日本话,也是她到日本学到的第一句日语,叫了声妈妈,轻轻一声妈妈的称呼,把郑心清与加藤子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加藤子烧好热水,把郑心清领进去,示意郑心清洗澡,她欲帮郑心清脱去衣服,这让郑心清很不习惯,她长这么大,还从当任何人面前,光着身子。加藤子明白了眼前这个姑娘的羞怯,她笑着出去了,临走时,还用手试下水温,对郑心清比划说可以洗了。郑心清在家时,所说的洗澡,就是晚上关好门,用水擦擦身子。吉林市没有女澡堂子,就是有,受满族的规矩约束,她也不敢去。来到日本,入乡随俗,她几乎天天晚上洗一次澡。说起日本家庭洗澡,真的挺怪,一个类似中国的大缸,木制的,水烧开,盛装在里面,人坐进去,泡在里面,只露出个头。郑心清第一次脱得这么精光,一抬头,看见对面的镜子里,映出自己身子,她禁不住地轻叫一声,下意识地交叉起双臂,把那双刚刚隆起来的胸部,掩藏起来,随后,又四外寻看,生怕被另外的眼睛看到。洗完后,她用毛巾包上湿淋淋的头发,换上加藤子给她预备的新木屐,笨拙地走出来。加藤子一直的门外等待着,看着浴后,光彩照人的郑心清,笑着称赞郑心清长得漂亮。她说郑心清长途跋涉,一定很疲倦,让郑心清喝点粥,便把郑心清送到房间,郑心清刚到日本,觉得什么都挺奇怪,就说睡觉,房间没有炕,进了屋就脱鞋,“地”上有个大垫子,后来她知道叫榻榻米,被褥铺在上面,人躺在“地”上睡觉,这对郑心清还是头一遭……
天黑下来了,繁星点点,万籁俱寂。
郑心清睡醒了,这是她到日本的第一个夜晚,她看看旁边的闹表,已是九点多了。她睡了有七八个小时,可还是有点懵懵然,竟以为是在中国的家里。坐起来,看看周围,意识到这是在新的“家”。她把这个今后独属于自己的空间打量一遍,由衷地感叹,加藤子这个新妈妈,想得太周到了,女人梳妆镜,姑娘的粉盒,还有换洗的内衣、内裤,新外衣及日本和服,摆放得整整齐齐。听外面好像有说话声,她想,应该出去正式跟加藤子道谢,谢谢她的关心和细心。她站起来,又坐到镜子前,她要梳拢下蓬松的头发,从小,额娘管束说,满清的格格要注意仪容外貌,举止端庄,方可见人。
加藤子见郑心清出来了,迎上来,又是一弯腰,笑着说:“你醒了,睡得好吗?”
郑心清自然还是个听不懂,学样做样儿,她也弯腰回了一礼。
加藤子:“饿了吧?饭菜都准备好,请随我来吧!”
郑心清回报一笑,随在后面。
在一个房间前,加藤子跪下来,拽开拉门,做个请的姿势,让郑心清入内,郑心清尊长这个礼节还是懂的,她也忙回个手势,请加藤子先进。
室内,还是“地”上,摆着个长条炕桌,一人穿着学生装的小伙子站起来,冲郑心清礼貌地稍施一礼。他是酒井完造的儿子,叫次郎。几天后,郑心清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太郎。是日本空军的中尉,已成家了,很少回来。
郑心清没想到新家中还有这么男子,她愣住了,没敢正视对方,低下头,忘了回礼。
加藤子又是一阵连说带比划,让儿子称郑心清为妹妹,而这个次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郑心清的哥哥。
从此后,郑心清开始在日本,在这个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
加藤子在郑心清还未到日本时,就给郑心清安排好了学校,她没让郑心清立即入学,而是在家里,当起郑心清的语言老师,每天除了做家务,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郑心清身上,酒井家是个官宦人家,却没有雇佣下人。郑心清后来知道,日本女人吃苦耐劳,把侍奉丈夫、儿子当成己任,认为是最高尚的事。郑心清的到来,给她增添了不少负担,可她整天还是笑眯眯,没有一点怨言。三个月后,加藤子觉得郑心清能看懂书本,能听懂简单的日本话,送郑心清来到学校,早上送,晚上接,开始几天,担心郑心清不适应学校环境,她站在教室门口,陪伴着。
郑心清感激涕零,也就是因为有这个新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使她很快消除了孤独感,并逐渐地快乐起来。美中不足的是,她与次郎无法沟通,尽管明里暗里加藤子做了儿子不少的工作,但次郎每次见到郑心清还是冷冰冰的,虽然表面对郑心清挺礼貌,可郑心清感觉,这个次郎内心是排斥她的。其实两人也只有在饭桌上见面,相互点下头,很少说话。饭后,便都进了各自房间。郑心清知道次郎大她三岁,这个年龄的男女,相互间不大说话也是正常的,只是有件事,她心里总觉得有点……这就是洗澡,那个大浴缸。加藤子每天晚上,烧好水,让郑心清先洗,而后就是太郎,她是最后一个。三人用的是一个浴缸,试想,一个姑娘家,与男人同用一个浴缸,还都是光着身子。她感到很不适应,连着两天找借口,不去泡那个浴缸。加藤子看出郑心清的心思,对她解释说日本的习俗就是这样,还说她每次都把浴缸涮得很干净。郑心清有些不好意思了,再坐进浴缸时,她也就不去多想什么了,有时,竟生出奇怪的念头,想象着次郎坐在这浴缸里会是什么样儿,甚至有时,她似乎还闻到了残留的男人的特殊味道……
次郎高高的个儿,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可就是脸上总带着忧郁,且还不愿意说话,总好像有什么心事。加藤子说儿子小的时候相当的活泼,大了,不知什么时候,性格也有了变化,若追溯原因,可能与他所上的学校和所学的专业有关吧?他现在在东京一个美术学院上学,学的是油画专业。大凡搞艺术的人,常常把自己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通过艺术形式,表达出来,进而在画中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久而久之,其思维慢慢与现实脱节,把自己的一切,都锁在内心那块天地中。
加藤子为了让郑心清理解和了解儿子,趁儿子不在家时,把郑心清领到儿子房间,满屋子都是油画,有天、有地、有山、有水、画得活龙活现,煞是好看。郑心清还是头一次看过这类画,也就是油画。当她看到一幅女人和一个男人光着身子的画,她脸顿时红得不行了,不敢再看,心里又特别地想看。加藤子说,这都是儿子画的。她说这话时,脸上呈出骄傲,随即,她也忧郁上了,她说丈夫反对儿子次郎学这个专业,说次郎不如太郎有出息,在他看来,次郎应当如太郎一样儿,当个军人,也只有军人,才能用实际行动,效忠天皇,报效帝国。次郎没遵从父亲的意愿,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所以经常受到父亲的斥责,这就给次郎内心造成一种无形压力,次郎的忧郁有没有父亲的原因,也就不得而知了。
郑心清改变了对次郎的看法,先是同情,后是敬慕,但绝不是感情上的变化,她的敬慕,是觉得次郎的画很好看,用中国话来形容次郎,那就是个才子。有了这种感觉,她对次郎的态度有所改变,饭桌上多看次郎几眼不说,还主动地与次郎说话,虽说她说十句,换不来次郎一句,她也不在意。有时,她还把在学校学来的笑话,说给加藤子,不,其实是说给次郎听的,当她费力地,结结巴巴说完了,加藤子夸张地拍着手,哈哈大笑,再看次郎,仿佛耳朵塞住了,脸上没一点表情。郑心清泄气了,她认为艺术已把次郎变成一个没有知觉,冷得不能再冷的人了。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郑心清觉得次郎还是个有情感和活生生的一个人……
郑心清所在学校,是个女子校,班里的同学,知道她来自于满洲,都挺冷淡的,有的人,在知道她的家族与清朝皇室有点关系后,开始接近她,也稍显热情,这一切郑心清并不在意,在她内心中,她对日本人没明确的认识,更不知道日本人骨子里瞧不起满洲人,因为,她在国内时,见到酒进完造及日本人,对她的阿玛,都是很尊重,甚至是巴结。她也常听阿玛说过,在大清,她就是格格,所以,她认为自己出身是高贵的。
一天放学后,刚出校门不远,几个穿着学生装外校的男孩子出现在前面,不远处是两个同班的女同学。
郑心清没在意,也没正视几个男孩子,见他们挡住了路,她想绕过去,胳膊被拉住了,她一怔,再看同班的女同学,吃吃地笑着,她意识到,这些男孩子是她们找来的,她遇到麻烦了。
一个脸上满是雀斑的男孩子问:“听你是从满洲来的,是吗?”
郑心清点点头,这不需要隐瞒。
雀斑又问:“你为什么来我们日本?”
郑心清感到好笑,心想:你们日本那么多的人,在我们吉林市到处乱窜,我来日本有什么啊?她不想跟这些人啰嗦,冷着脸说:
“我不认识你们,请把路让开。”
雀斑:“你们东亚都是劣等的民族,包括满洲人,你应当从日本国滚回去!”
郑心清身上流着阿玛所说的旗人血,性格自然有着刚烈的一面,她用还不太流利的日语回击着:
“我可以回去,但你们很多日本人,在我们满洲,他们是不是也应当滚回来啊?”
几个男孩子都愣住了,好一会儿,又一个高个儿男孩子,走上前,仔细地看着郑心清。
郑心清毫不畏惧地扬着头,盯视着。
高个儿笑了,笑得挺淫:“我听说满洲的女人,长得很丑陋,可这个姑娘……你们说她的相貌如何呀?”
男孩子都哄笑起来,不远处的两个女同学,也嘻笑着,还故作娇态地掩住嘴。
郑心清自小在家,享受的是格格待遇,那受过这般污辱,她涨红脸,不想与这些人再纠缠,尽快离开,但已被这几人围在中间。
雀斑可能因为脸上长着雀斑,平时不受女孩子青睐,想在此时,显示下所谓的男人气概,找个心理平衡,猥琐地把郑心清抱住,还把雀斑脸凑上来,欲啃郑心清的脸蛋。
郑心清挣扎着,用中国与日本混杂的话,叫骂着。无济于事,另外的男孩,受到雀斑的鼓舞,也拥上前,趁机在郑心清身上乱抓乱摸。旁观那两个女同学,变态地笑着,还不时地尖叫着。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子发疯似的冲进来,挥动着画板夹,左劈右打,在几个男孩子后退后,他把已是满脸屈辱和泪水的郑心清护在身后。
郑心清哭着喊了声:“次郎哥……”
原来是次郎恰巧路过,危急时刻,奋不顾身地冲上来。
日本学校,早已被军国主义的气氛所笼罩着,学生都把好勇斗狠,当作一种勇敢的表现,一旦遇到对手,若不决个高下,绝不罢休。
次郎怒斥着:“你们几个男同学,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不感到羞耻吗?”
雀斑:“我认得你,你叫酒井次郎,你知道她是一个满洲人吗?”
次郎:“我不管她是不是满洲人,首先她是我的妹妹……”
郑心清听到这话,眼泪更止不住了。
雀斑:“这么说,她是你父亲在满洲生的野种?怪不得你这么护着她,哈哈……”
次郎怒骂:“混蛋,你敢污辱我的父亲,我不会饶过你的。”
雀斑脱掉衣服,上前,指了指次郎,又指下自身,欲与次郎一对一的格斗。
次郎也是年轻气盛,放下画板。郑心清拉拽着,想把次郎扯走,次郎拨开郑心清的手,走上前,弯下腰,与高个儿对视着,做出柔道的姿势。
几个男孩子还有女同学,都为这场即将开始的决斗,欢呼跳跃起来,只有郑心清的心揪成一团。
雀斑显然受过军事训练,他猛地冲上来,抢先抓住次郎的胸襟,身子一扭,用肩膀扛起次郎,随后怪叫一声,把次郎摔了出去。
次郎重重的落在地上,他个头也不矮,可能是太专研美术,少于训练,是个白面书生,还好,其性格很倔强,挣扎着爬起来,咬着牙,又冲上去与雀斑厮打在一起。
又是几个会合,次郎负多胜少,雀斑越斗越勇,接连把次郎摔在地上,再看次郎,已是满脸尘土和污血。
郑心清顾不得姑娘的脸面,冲上去,抱住雀斑的后腰,张开口,照雀斑后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雀斑大叫着,捂着脖子,跑到一边。
围观的人都愣住,谁也没想到,这个满洲姑娘如此厉害。恰好,有警察从远处走来,这些人慌乱地离开了。
郑心清搀扶着次郎回到家中,加藤子忙找来药箱,给儿子涂抹药粉,听了郑心清的哭述,加藤子好个气愤,第二天,她找到那几个男孩子所在的学校,校长知道酒井家的地位,赶紧向加藤子鞠躬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情。
次郎受的是皮外伤,在家养了几天就好了,这期间,郑心清常到次郎的房间,说是探望,其实就是想与次郎多聊聊,还如在饭桌一样儿,她话多,次郎话少。通过这件事,郑心清已把次郎当成哥哥了,可这个哥哥却还不肯接纳她这个妹妹。不,他已亲口承认她这个妹妹了,怎么还这个样子呢?唉!郑心清感觉跟这个日本哥哥相处,心里真是个累,看来还是自己的亲哥哥好,对,明堂哥也好,反正家中哪个哥哥都比次郎好……
郑心清到日本后,除了想念家中的亲人,别外最想念的就是她的明堂哥。她离开家时,才十六岁,在一定程度上,对男女相爱,还只是个朦胧。如果说,明堂哥在她的心中占有很重要位置,那不是因为两人的娃娃亲,而是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犹如兄妹般的接触。记得,小时候,她的明堂哥上私塾,没时间跟她玩,她就哭着随明堂哥进了私塾,坐在明堂哥旁边,若得好多男孩子的哄笑。没办法,阿玛把私塾先生,请到家中,这样她就与明堂哥不分开了。岁数稍大,阿玛对她有些限制,却从不约束她与明堂哥的来往,只是她与明堂哥都注意了来往的分寸。在明堂哥去北京读书,想到分离,她明里暗里都哭过,可是明堂哥还是走了,在他走后不久,她也来到日本,现在想来,多少也有点与明堂哥赌气的因素。但这并不影响两人感情根基,她给明堂写去信,她的明堂哥也马上回了信。说到信,两人都不习惯这飞鸿传情的形式,原因就是,看似公开,却又未公开的娃娃亲,把两人的情感都局限住了,即便心里有话要说,也不好写在纸上。这样一来,两人的信就显得枯燥无味了,除了问候,就是个流水帐,再后来,信就见少了。
酒井完造回来了,是在樱花盛开的季节。
郑心清见到酒井,如见到家中亲人,高兴地跳起来,连声是喊着酒井叔叔,喋喋不休地询问着阿玛及所有亲人的情况。当听说家里一切都好,她流下泪,是笑着流下泪。
酒井受老朋友之托,给郑心清带来好多东西,多是吃的,其中包括东北特产的松子、榛子。这都是郑心清最爱吃的零嘴,她知道这一定是嫂子想到的。
加藤子早就盼着丈夫归来,她更忙碌,脚步也更加的轻捷了。
如果说,神情和心情没有任何变化的,那就是次郎,见到父亲,一如以往见父亲,低声问候一句,便不再言语了。
都说舔犊之情,郑心清刻意地观察酒井完造,见到儿子,不苟言笑,一脸严肃,连眼神都透着冷峻,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次郎的亲父亲。如此一来,家中更压抑了,尤其是在饭桌上,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还好,多亏郑心清了,时不时找个话由,说个笑话,这时,酒井完造转向郑心清,脸上露出笑容,当听到郑心清喊加藤子妈妈,他更加高兴,看来他真把郑心清当成女儿,郑心清心想,这要是换了她是次郎,说不定怎么嫉妒,可是再看次郎,还是老样子,根本没一点反应,看到这儿,她想笑都笑不起来。
加藤子看出郑心清的疑惑,她疼爱儿子,但在对儿子的教育上,她站在丈夫的立场,或许是因为日本女人过于依附和顺从丈夫?她对郑心清说,次郎的确缺少丈夫的坚韧,也缺少太郎的刚烈,郑心清不同意,说那次次郎为了她,与男孩子打架,一次次被摔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非常的坚强。加藤子说,如果他不那么做,可真就不是男子汉了。她说她和丈夫一样,希望次郎能到军校学习,毕业成为一名军人,那样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忧郁了。郑心清才感觉到,加藤子作为一个日本母亲,有着特殊的一面。
一天晚上,酒井把次郎叫到客厅,让加藤子把郑心清也请过去,郑心清看出酒井想教训次郎,她觉得自己在这儿,次郎会很没面子,她想退出,酒井示意她坐下,他说既然郑心清已成为家庭中的一员,那就应该了解家中的一切。
加藤子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紧挨着丈夫。
酒井盘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对次郎说出的话,就像在发布命令:
“我已经给你办好了手续,从下周起,你就是陆军学校的士官生了,你必须好好锻炼自己,你的祖父是帝国军人,你的父亲我也是个军人,还有你的哥哥,他现在已是个中尉了。你进入军队,我们这个家,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人之家了,你明白吗?”
郑永清原来只知道酒井是领事馆的官员,没想到他还是个军人,奇怪的是,从没看见他穿过军装啊。
次郎坐在姿势与父亲相同,只是腰没有父亲挺得那么直,他胆怯而又小声地说:
“爸爸,我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请您准许我读完所喜爱的专业,好吗?”
酒井一口回绝:“不行,你知道我们日本帝国面临着什么形势吗?你还在画板上涂涂抹抹,作为一个男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次郎:“我知道我很让你们失望,可是你们不能把你们的意愿强加到我的头上……”
酒井:“混蛋,你这是在跟你父亲说话吗?我们都是天皇的子民,天皇的意愿就是我们的意愿,我们必须无条件服从。”
郑心清一怔,她来日本后知道了,天皇就是阿玛经常念叨的大清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在想,莫非是天皇降旨不让次郎学油画了?
次郎辩解着:“爸爸,我跟您一样效忠天皇,我学美术,也是为了有一天报效天皇,为我们帝国服务。”
酒井:“屁话,若是到了战场,你的画笔能让你的敌人跪地求饶吗?我听说你与同学打架,被打得躺在家里,养了几天,你要是名军校的学生,能会这样吗?你应当清醒了,这就是你学美术的结果。”
郑心清听到这儿,想把那次经过讲一遍,可看酒井并不理睬她,她知道此时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次郎脸涨红起来:“爸爸,你崇尚的是武力,我崇拜的是艺术,我们……”
加藤子打断儿子的话:“次郎,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你爸爸说得对,妈妈也希望你成为一名军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次郎:“妈妈……”
酒井厉声地:“不要再说了,你要是我酒井完造的儿子,必须去军校,否则的话,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次郎不无哀求地:“爸爸……”
酒井:“出去!”
次郎沉默片刻,头低了一下,起身走出客厅。加藤子紧随其后,也出去了。郑心清看着次郎孤独无助的背影,觉得好可怜,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起身欲走,酒井做个手势,让郑心清继续坐着。
屋内显得很寂静。
酒井端起很小的茶盅,抿了一口,放下:“清子,噢,你习惯这个日本名字吗?”
郑心清点点头,对于这个名字,她没想过那么多。
酒井笑了,而且还是满面笑容,与刚才雷霆大发的酒井,判若两人,这让郑心清感到很不理解,也很不舒服,她哪里知道,这正是日本人的显著特征,真实与虚伪,相溶于性格里,说话做事,难以让人摸透。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对次郎太严厉了?”
郑心清想,既然问到了,她就应该替次郎说几句话:“叔叔,你和加藤妈妈对次郎哥哥不公平,他热爱艺术,想做个美术家,你们不支持他,反而让去军校,他心里能好受吗?”
酒井答非所问了:“清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动员你父亲把你送到日本吗?就因为你们中国人,或者说,你们满洲人,也包括你父亲,对我们日本太不了解了,我们日本虽然已经很强大了,但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忧患的意识,我们的生活和生存,不能局限在这个本土上,而是要把我们的势力,扩大到海外,扩大到满洲及中国,扩大到整个世界。”
郑心清听不懂,也不想听这些高论,她心里纳闷的是,本来是说次郎,怎么说到自己的家乡满洲和世界了。
酒井笑着摇摇头,他看出面前这个满洲姑娘,对他的所谈并不感兴趣,或者说根本不想听。他不觉得奇怪,大和民族本来就是高贵的民族,其他民族的人,愚钝也是正常的。说心里话,他怂恿郑廷贵把女儿送到日本,就是想拉拢和控制郑廷贵,至于这个郑心清,将来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还没想过。
郑心清又提到了次郎,她也知道不可能说服酒井完造,可她还是想说。这种内心的倾斜,是不是代表着情感的微妙变化?
事后,加藤子主动向郑心清说起次郎,她说她和丈夫都挺懊悔过去太惯纵次郎了,因为次郎小时候体质弱,经常有病,受到照顾自然就多,这样就使得次郎性格也与身体一样,变得软弱了,所以,当初他想去美术学院学画,夫妻俩儿也就勉强同意,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郑心清想不通,既然如此,做父母的依从了儿子的心愿,为什么强迫儿子做不愿做的事情呢?日本人啊,真的让人琢磨不透,说实在的,郑心清思维不是很开阔,辨别力也不是很强的姑娘,可随着她来到日本时间越长,越发觉得日本,无论是人,还是所做的事,都是个怪,怪得出奇,她想用最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思来想去,最后想到这两字:畸形。
是啊,郑心清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她哪能看到日本深层次的东西。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专制制度在欧洲土崩瓦解,继而出现的民主、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潮流,在日本青年人中产生了巨大影响,要求变革的呼声甚嚣尘上,政党相继出现,权力相争,但还是把天皇看成至尊。这样就造成社会动荡,具有野心和野性的政治人物产生了,并开始逐渐操纵社会,人心浮动、躁动,军国主义的思潮,越演越烈。易受影响和富于理想的年轻人,认为最好、最有前景的就是参加军队,这样才能为天皇、为国家效命,随着军队的扩大和庞大,想体现军人价值和军队威力,最好的证明,就是战争。
酒井完造就是军队中,最卖力、最忠实的对外实行领土扩张、对内实行改革的倡导者,同时,他还参加了为实现这一目标而组成的:“樱花会”。参加这个秘密组织的大多人都是军队中高级军官和在政坛有影响的政治人物。
试想,次郎生长在这种家庭,又处于这样的社会环境,他能逃避现实吗?再说了,酒井完造自认身负着历史的重任,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置身于光辉的事业之外?梦想归梦想,现实毕竟是现实,一次意外事件,使他对次郎彻底失去了信心。
这天,次郎对母亲说,他要去富士山写生。母亲说后天就要去军校了,还是在家做些准备吧。次郎说,他已同意去军校了,进入军校将是另一种生活了,他说去富士山做最后一次写生,以后就把画笔丢下,再也不去碰它了。母亲还能说什么呢?
富士山被日本人誉为“圣岳”。日本民族的象征,距东京约八十公里,海拔三七七六米,是日本的最高山峰,山巅常年白雪皑皑。
次朗单独或与同学来过富士山很多次,大多是来写生,也有专门游玩,每次来到这个“圣山”,他的心情都是快乐的。这次就不同了。最不同的就是,他没有登上山顶,而是在半山腰处,找块石头坐下,仰面向峰顶寻望。以往,每每看到这雄伟山峰,便使他想起,江户时代,最著名的浮世会画家葛饰北斋以富士山为题材,创作的连续版画“富岳三十六景”,还有他后来创作的“凯风快晴”和“山下白雨”,这两幅被人亲切称为“赤富士”和“黑富士”的画,常浮现自己的眼前。他梦想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葛饰北斋那样的画家,留下传世的精美之作。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真的成为梦想了……
下午三时,酒井家的电话响起,加藤子接起来,对方说是富士山下的一家医院,告之次郎受了重伤,正在医院进行抢救。加藤子顿时不知所措,郑心清听了也慌了手脚。片刻,加藤子想到丈夫,连忙给在外面的丈夫打去电话。
酒井完造说是回国休假,没有一天好好在家休息,不是开会,就是访友,还要做什么调查之类的事。听到次郎受伤的事,他心里自然也非常焦急,本想独自驱车前往,又一想,不知次郎……他怕这是最后一次与次郎见面,还是带上妻子吧。加藤子上车时,郑心清也跟上了车,酒井想让郑心清留在家里,但没说,多亏郑心清随去了,不然次郎就……
当车子到达医院时,次郎正在抢救中,有知情人说,是几个从富士山下来的游客,在半山腰的乱石中,发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次郎,还有画板,那个地方很险峻,显然是次郎写生时,不注意,跌落下来的。
酒井完造面色冷静,不愧是军人出身,处惊不乱,加藤子就不行了,不住地哭泣,当看到丈夫扫来的眼光,她忙擦去泪,不敢再哭了。
郑心清伴在加藤子身边,小声地劝慰着,并在心里祈求,次郎哥渡过这生死一关。
大夫出来了,对酒井完造说,次郎的一条腿已经骨折,正在做复位手术,但致命的是,一条血管被树枝扎穿,失血过多,这也是造成伤者还在昏迷的主要原因。已经输入不少血,现在血浆没有了,要是再去其他医院求助,怕是来不及。如果伤者家属有对上血型的,赶快输一部分。酒井夫妻忙随大夫进了手术室,不大一会儿,两人出来了,脸色苍白,不是因为血液流失,而是血型对不上,心里着急。加藤子也不再理会丈夫了,呜呜地哭开了。大夫里出外进,也是心急如焚,次郎的血型特殊,这类血浆不常用,医院备得少。郑心清让大夫化验她的血,也是次郎命不该死。郑心清与次郎竟是同类血型,大夫问郑心清是次郎的什么人,后听说郑心清并不是次郎的亲妹妹,连声叹息,太巧合了。
后来,次郎与郑心清产生了异样的情感,两人说起这次输血,都觉得这是天意。
次郎得救了,加藤子抱住郑心清哭着说,谢谢清子这个女儿。
一周后,次郎从医院被抬回家中,皮外伤好说,骨折需要三个多月的静养,拆去石膏,还不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不用说,上军校的事泡汤了。
酒井完造阴着脸,次郎的房间,他一次都没进去。加藤子知道丈夫的心情,每天伺候次郎,尽量趁丈夫不在家时,进到次郎房间。见到次郎也免不了唉声叹气。
郑心清常陪次郎说说话,还行,不像以前了,她说得多,次郎回答得少。次郎知道身上现在流着郑心清的血液,他没说过多的感谢话,只是说郑心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此话也足以代表他的感激之情了。郑心清天真地笑着对次郎说,摔得好,伤好后继续回美术学院了。次郎比以往更忧郁了,大概他也知道,命运未必能因为这次受伤而改变。
酒井太郎夫妇回来了,因为机场在北海道,军事任务忙,他们很少回来。太郎的媳妇也穿着军服,她是在军工厂工作。两人结婚三年了,还没有孩子。加藤子早就想抱孙子或孙女,太郎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要孩子。媳妇也是这个态度,加藤子急也就没用了。
郑心清还是第一次见到太郎夫妇,加藤子介绍后,她上前鞠躬,是日本的礼式,还说了一句日本人必说的见面话: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可是太郎夫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连最起码礼节没有。郑心清明白了,傲慢的太郎夫妇,根本就看不起中国人。这让郑心清很尴尬,心里对太郎夫妇有了不好的印象。
太郎说他早就知道父亲回来,只是没时间探望,对于受伤的弟弟,他没表现兄长的关怀,反而如父亲一样儿,教训起弟弟:
“听说你是游山玩水时受的伤?在人人都想为国家贡献力量的时候,你却躺在这里,你不感到羞愧吗?”
次郎不反驳哥哥的话,也不看哥哥,看得出两人感情,以前就是挺淡薄的。
太郎不无鄙夷地:“你不会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故意弄伤了自己吧?如果是这样,以后就不要叫我哥哥,我也不认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嫂子本应劝阻下丈夫,不要这么斥责弟弟,可这个长得并不难看的女人,只是听着,最后也举起一对小拳头说:
“次郎,伤好后,要像你哥哥那样儿,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加油啊!”
郑心清听,心里在说,这是什么哥哥、嫂子,这是个什么家啊?莫非太郎和次郎不是一母所生?她想到自己的哥哥、嫂子,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说,从没对她大声大气说过话。日本还说重视家教,讲究礼仪,眼前的这一幕,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太郎夫妇出去了。
郑心清细心地发现,次郎把脸扭过去,流下眼泪,她心里多少也有点酸酸的,想安慰次郎几句,一时间又找不出太恰当的话语,取下条毛巾,递给次郎,次郎没接,只轻声地说让郑心清出去。
酒井在太郎夫妇走后,脸色有所缓和,但还是不理睬次郎,不过,无论他心情如何,对待郑心清的态度,从未改变。
一天,郑心清放学回来,酒井完造和加藤子都没在家,她到次郎房间,与次郎说了几句话,来到院子,觉得阳光很柔、很暖。便在院墙边的小石桌旁坐下,复习功课。可能是太专注了,酒井回来,她都没发现。偶然起头时,酒井正站在她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有多长时间。她笑了笑,轻唤声叔叔,见酒井没反应,她又喊了一声。酒井一怔,下意识回应着,随后笑了。也就是这一笑,让郑心清觉得笑得不自然,笑得不如往常一样,再看酒井眼中的光色,似乎也与往日有所变化。郑心清也是大姑娘了,被酒井看得不好意思,低垂下头,蓦地,看见自己领口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不太高耸的乳峰,没有全裸出来,也展现大半。她脸腾地红了,慌忙遮掩起胸襟。
酒井笑了,笑声发颤:“清子,中国有句俗语: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今年还不满十七,就这么漂亮,再过几年,一定是个绝色的美人。”
郑心清都不敢看酒井了,不是羞涩,而是觉得酒井眼睛的光色刺人。至于这句话,她听了,就更不顺耳了。她站起来,想走开。酒井却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随后又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地拍了拍。郑心清忙躲避着,唤了声叔叔。
酒井:“叔叔打疼你了?”
郑心清已站起来,退后两步,这要是在平时,酒井作为叔叔,拍下她的头和脸,也没什么,可是想到他那个眼神,她禁不住身子哆嗦一下。
酒井叹声地:“次郎不争气,我很伤心,你要是我女儿多好啊!”
郑心清听了这话,再看了看酒井,刚才的神情已经不见了,似乎还是以往那个慈祥的酒井叔叔。
加藤子拎着菜篮,推开小院的门,笑着说:“我回来了。”
郑心清趁机脱身,上前接过菜篮,与加藤子走进屋内。晚饭时,酒井还如平时,先是喝杯酒,再吃饭,时而与加藤子、郑心清说着话。郑心清也没表现出不自然,只不过吃得快了一些,放下碗,回到自己房间。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为什么,总想着下午那件事,尤其是酒井那眼神,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害怕,最后她竟起来,看看房间的门是否锁好,生怕那眼神从门缝里钻进来。
第二天及接连的几天,她放学就回到自己房间,从不独自在院中逗留,晚上洗澡,都要把门锁看好几遍,后来,她也觉得好笑,暗想: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因为她防备酒井的眼神,自然就要留意那个眼神,细琢磨,那眼神并没什么变化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但无论多虑还是多心,她还是希望酒井快回满洲,酒井不走,压抑的气氛就不会改变,想酒井没回来时,她与加藤子还有次郎,生活多惬意啊!
嘿,真是天遂人愿,这天,酒井从外面回来,心神不宁地说,刚接到满铁拓植调查部的电报,催他迅速回到满洲,那里发生了重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