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的目的,就是要把东北变成日本的殖民地,进而侵占全中国。对于采取什么样的殖民方式,关东军和日本军部早有设想。石原莞尔在《关东军占领满蒙计划》中提出:
“占领东北后,实行领土合并化,与朝鲜、台湾一样儿,设立军政全一的政府”。
在这个大政方针下,关东军取得“九一八”事变第一阶段战果,即:占领沈阳、吉林、长春等地。立即进入第二阶段,从日本本土和朝鲜调集大批军队,向辽西的锦州,大举进攻,同时,对北线的黑龙江也发起进攻。张学良在锦州指挥军队,只在外围象征性地抵抗一阵,后率十几万的部队,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二日,放弃锦州,撤入关内。日关东军兵不血刃占领锦州。一九三二年二月五日,关东军攻占哈尔滨。以哈尔滨陷落为标志,关东军完成了对东三省全部占领,第二阶段计划如期完成。接下来,关东军开始进入第三阶段,也就是所谓的最完美的计划,成立由他们控制的所谓“新国家”。
对这个“新国家”,关东军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制定了选择未来“元首”四项条件:
一、满洲民众敬仰之德高望重者。
二、家族为满洲世系者。
三、与国民政府未有联系者。
四、能与日本合作者。
其实这是量身定做。合乎条件者,只有一人:溥仪。
溥仪,姓爱新觉罗,满族人。清朝末代皇帝。出生于一九零六年。一九零八年被慈禧太后册立为帝。第二年即位,年号“宣统”。一九一一年武昌革命爆发,清王朝被推翻,一九二四年溥仪被驱逐出宫,废除了皇帝称号。这时,日本特务机关盯上溥仪,暗中帮助他移居天津,他也时刻梦想在日本的庇护下,恢复帝制。
“九一八”事变后,土肥原赶到天津,劝溥仪立即前往关外,祖宗发祥之地,主持大计。在组成“新国家”后,依靠日本力量,据有满洲,再图关内,最后复建大清王朝。
为配合土肥原的行动,已在吉林成立伪政府的熙洽,向溥仪奉上“劝进表”:
“皇上圣鉴:敬陈者,臣熙洽跪。日本素知皇上德高恩重,久望皇上返吾祖发祥地满洲复位,以救苍生,为彼,臣树帜独立,将倾全力操练军队,扩充武器,在日本帝国信义资助下,先据有满洲,再图关内。此谓复兴之计,在此一举,亦是为臣期待二十年之时机,今日终将到来。”
熙洽在劝进的同时,为表忠心,分两次给溥仪进奉十万块大洋。以供溥仪起驾东北之费用。其实这是变相贿赂,以求溥仪在满洲登基后,把他视为近臣,掌握大权。这个熙洽有赌博的天性,把宝押在日本人的同时,也押在溥仪身上。
在天津“静园”居住的溥仪并不平静,身边网络很多梦想恢复大清的一大把胡子的前清遗老,还有西装革履假洋鬼子的清末遗少,如陈宝琛、罗振玉、郑孝胥父子、溥杰等人。这些人与熙洽一样儿,都把寄希望于日本。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日,在土肥原经心安排和指挥下,溥仪被藏在一辆敞篷车后箱里,偷偷地离开“静园”,躲过民国政府监视人员,来到天津白河边,与郑孝胥父子会合,登上一艘小型运输船,强行闯过白河上中国军队检查站,驶抵大沽口,换乘日本“淡路丸”号商船,渡过渤海,于十三日到达辽宁营口满铁码头。在船上举行的宴会上,溥仪心花怒放,把此行称为:“奔向海洋彼岸,寻找复辟外援的通路”。他哪里能想到,刚一上岸,就被板垣派来的日本特务,已安全为由,彻底封锁在营口汤岗子温泉,连下楼都受到限制。一个星期后,又被转移至旅顺的日本大和旅馆。在这里,板垣几乎天天陪伴着溥仪,他现在不但是奉天的日本特务机关长,还是关东军内定,即将成立的“满洲国”最高军事顾问。溥仪已没有一点自由,见谁,不见谁,必须板垣同意。更可笑的是,“建国会议”由板垣主持,商定建国大纲,溥仪却不能参加。在这个会议上,板垣拟定了《新国家建设顺序纲要》和所谓的“独立宣言”。并号召已被关东军占领的东三省各地,开展建国促进宣传计划,组织民间请愿团,向昔日的大清皇上溥仪,请求建立“满洲国”。
熙洽得知道溥仪已抵达旅顺,异常兴奋,恨不得马上见到溥仪,溥仪皇上大位时,他刚到日本军校就读,没能参加上登基大典,溥仪退位,大概溥仪十几岁,还没被驱逐出宫时,他曾晋见过溥仪,只说过两三句话,皇室宗亲太多了,可能溥仪记不得他这个无名小辈,后来他成了奉军的高官,溥仪与他有了往来。还给他写来一幅字:同宗同族。他视为圣喻,悬挂在家中。现在皇上近在咫尺,他若不赶去晋见,可真是不忠不孝。他准备了不少礼物,就在他刚要启程时,被酒井拦住了。
熙洽不悦地:“酒井先生,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去旅顺不是游玩,我是晋见我的皇上,我的,明白吗?”
酒井微笑着:“是的,我知道您想拜望溥仪先生……”
熙洽惊愕地:“你……你敢直呼皇上的名讳,还称先生,你……你也太放肆了吧?”
酒井:“噢,你在我们日本留过学,应该知道先生是一个很高雅的称谓。”
熙洽:“请问,你对你们的天皇也称先生吗?”
酒井:“这……如果您认为这样的称呼不合适,我……我可以……不过……”
熙洽不耐烦地:“好了,我没工夫跟你磨牙,我问你,我为啥不能去见我的皇上?是谁让你阻止我的。”
酒井:“我接到板垣先生电话,他说这是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
熙洽现在一听到关东军司令部就泄气,头也跟着疼,他一屁股坐下来。
酒井耐心地向熙洽解释,说溥仪刚到旅顺,板垣不想让外地臣民去旅顺,是怕打搅溥仪的休息,待过一阵子,板垣与溥仪及身边的近臣,商定好建国大纲,熙洽再去也不迟。
熙洽听得直皱眉头,他认为皇上在东北的所有重臣,他应排在第一位,且不说他已成立了新政府,有了根基,仅凭身世,正宗的皇室后代,这两点胜过皇上身边的所有重臣。他之所以尽早想见到皇上,复国大业为第一,对他将来的位置,即官职,他也不能不考虑,以他在日本的经历和近来与关东军的接触,新的满洲国家,很可能效仿日本体制,当然了,他不大赞成这种政体,他还是渴望恢复祖制,可是退一步,先据满洲,暂行日式体制,也不失为权宜之计,那么君主立宪,最有权力的重臣,莫过于总理之职。他把所有满族之臣,扳来数去,觉得他应该是第一人选。
酒井说,目前建国方案已有了雏形,关东军也非常着急,想尽快把新国家建立起来。
熙洽一听,更坐不住了,他不听酒井劝阻,直接要通板垣的电话,提出他马上想晋见皇上的愿望。板垣很温和,他深谙熙洽这些清朝后裔人的心理,在皇上未就位,都想争宠,掌握权力。他说皇上很想念熙洽,经常对他提起熙洽,还说熙洽可以随时晋见皇上,不过,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说吉林新政府成立不久,离不开熙洽,皇上也希望熙洽在吉林励精图治,做出表率,至于熙洽在未来新国家的职位,板垣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只笑着转述皇上的一句话:堪当大任。熙洽听了这儿,心里轻松下来,他请板垣转呈皇上,他熙洽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同时,他也向板垣表示谢意。板垣说,近一两个月将召开会议,届时将不吝赐教。熙洽放下电话,红光满面,腰杆也直起来。
酒井不想知道熙洽在电话眼板垣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板垣对熙洽许诺了什么,因为在他的内心认为,熙洽即便当上新国家总理,也是关东军的走卒或称为奴仆。
熙洽还在想着板垣转述的皇上重托,是啊,他是该把吉林做成新满洲的样板,让皇上看看看他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但每当他要施展才能的时候,这个酒井就跟着捣乱,这令他大为不快。
酒井拿出一份名单,递给熙洽,是前几天熙洽提出的又一批军政官员任职,酒井说要上报关东军司令部,名曰备案,其实就是审查。
熙洽看过,不悦地:“这个李子安是咋回事儿,我提他当团长,咋儿把他名字划掉了呢?”
酒井:“是我的提议,我认为李子安从马明金部队回来,尚需进一步的审查,所以……”
熙洽:“酒井先生,他是我的亲信,是听从我的命令,才提着脑袋带队回来的,照你这么说,好多军官都是原东北军的,他们都不可相信,都要经过审查了?”
酒井:“不,李子安与其他人不一样儿,他是在新政府成立后,回归的,另外,我们已查清,九站的袭击事件,是马明金所为,李子安竟说是来之后才知道,这是个疑点。”
熙洽:“马明金是个鬼子六,他做的事,能告诉李子安吗?”
李子安丢盔弃甲,狼狈地逃回吉林,只带回一个连中的六十多人,他以为熙洽一定要骂他个狗血喷头,弄不好会枪毙他,不想,熙洽没等听完他的话,哈哈大笑,连声夸赞过后,说要提李子安当团长。李子安受宠若惊,差点没跪下给熙洽磕头。
酒井对原东北军任何人都不信任,只是无奈缺人之际,利用而已,他看出熙洽在培植亲信,扩大兵源,按理说,这对关东军是个好事儿,可是他又怕熙洽势力过大,形成潜在威胁,所以,他奉关东军司令部命令,节制熙洽的权力。
熙洽上来倔劲儿,不过,与其说为李子安争取,不如说在为自己争取权力:
“我们现在正缺人手,李子安冒死率队回归,足证明他忠勇可嘉,对这样的人,不提拔,今后还有谁为咱们卖命?我跟你说,李子安的团长,还非提不可,你要不同意,我跟关东军司令部,不,我找本庄繁司令官说去。”
酒井是个老特务,很会把握尺度,他稍做沉思,而后笑说:
“您是一省之长,您的话,我服从就是了,我同意李子安任团长一职。”
熙洽并没表现出高兴,反不无讥讽地说:“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用再请示一下关东军司令部了吗?”
酒井:“熙省长,您这么说,对我还是不满意啊!”
熙洽阴阳怪气地:“哼,你是军事顾问,权力比我都大,我敢不满意吗?”
酒井知道熙洽是东北目前降日官阶最高的人,又顺势成立了新政府,对于日本关东军来说,是个立了大功的人,他在监督熙洽的同时,也不得不敬让三分。
熙洽见酒井不出声了,以为酒井自知理亏,索性又提出一件让他气愤难抑的事:
“我问你,省政府在吉林永衡官银号七千万存款,你为啥提拨给长春朝鲜银行?我是省长,你是军事顾问,这政务之事,不在你权属范围,你这么做,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酒井:“长春也是你省长管辖区,省内提拨,这不很正常吗?”
熙洽:“就是正常,也该经过我的同意,你不要当我不知道,那个朝鲜银行,监理和顾问都是你安插进去的日本人,昨天省府提五万元,都没提出来,说必须有你的签字,你这么做,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酒井:“熙省长,我正想告诉你,此事不是我擅自主张,我是奉了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才这么做的。”
熙洽一翻眼睛,提高了声音:“你不要总拿关东军压我,永衡官银号那笔钱,是供政府公务开支用的,不是关东军的军费,这是两码事,我的顾问先生。”
酒井脸冷起来,眼睛盯盯地看着熙洽。
熙洽心里一颤,酒井用这种眼光看过他多次,每次他都觉得非常的不舒服,他知道酒井这是在跟他较劲,他刚才已取得胜利,现在更不想输下来,他把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酒井一字一句地:“熙洽先生,我有必要的提醒你……”
熙洽打断酒井的话:“慢着,你……你叫啥,我可不是没名没姓的鼠辈……”
酒井:“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称呼你熙洽吧!”
熙洽气得站起来,指着酒井:“你……你目无长官,我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你……你太放肆了吧?”
酒井也站起来,针锋相对:“熙洽先生,我现在还在称你先生,我认为我有必要的提醒你,我不是你属下,我是关东军派驻新政府的军事顾问,我直接听命于关东军司令部,同时,我也要提醒你,你现在与关东军不是合作的关系,是所属关系,关东军用武力夺取满洲,它就是满洲的最高统者。这点你必须明白,否则是很危险的。”
熙洽傻了,怔然地看着,呆然地听着,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头脑有些过热,话说得有些过头,他在想,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蓦地,他打了个冷战,若是酒井把他的话转奏给关东军司令部,他很可能会遭到关东军的抛弃,那样的话,他的前程,不,不单是自身的前程,甚至……他想到了大清,想到了皇上,现在皇上在关东军手里,皇上的一切都将由关东军决定,他一个省长在关东军眼里,也就是个小人物,倘若关东军在皇上身边的近臣,另选他人取代他,那他岂不是前功尽弃……想到这儿,他爱出汗的毛病又来了,欲掏手帕擦一下脸上的汗,手又停下了,他不想让酒井看出太失态了。
恰好,一个副官进来请示事情。
熙洽找到发泄的人了,大吼着:“滚,滚出去!”
副官吓得身子一哆嗦,慌忙掉头出去。
酒井很会抓住时机的,他又看了熙洽一眼,拿起文件夹欲走。
熙洽脱口地:“酒……酒井先生,你……你别误会,我……”
酒井站下,面无表情,默然无语。
熙洽不但喜怒无常,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示意酒井坐下:“酒井先生,你我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还不知道我,就这个臭脾气,来,来,坐,咱们还有好多事儿,要商量呢,对了,皇上来了后,不,关东军说皇上来了后,要组织一些民间请愿团,你看这事儿……”
酒井坐下来,他城府极深,绝不会意气用事的,时常给熙洽一点颜色,这是他做特务的一个惯用工作手段。
溥仪到达东北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只是他的目的和更多的细节,人们还蒙在鼓里。
郑廷贵最初听说,还以为是风传,后来酒井来他家,讲明实情,他才确信是真的,其激动心情,难以用语言表达,站都有些站不稳了,愣怔好一阵子,他想起什么,跌跌撞撞,跑到供奉圣祖爷亲赐的免死牌和祖上血染的黄马褂的屋子,扑通跪倒,连磕了几个响头,喃喃地叨念着什么,可能是大喜过望,有些胡言乱语了,不过,泪流满面,足以表明他的虔诚。
酒井站在一边,他以前就知道郑廷贵有这两件至宝,他想见识一下,郑廷贵不让,说外人多怀好奇观赏之心,那是大不敬的。
郑廷贵饮泪的同进,不忘对身边的酒井断喝:“跪下!”
酒井今日一睹,心中暗笑,这两件东西也只能是郑家的镇宅之宝,以他对中国古董喜爱来看,若拿到市面,卖不出好价钱。
郑廷贵又喊了声跪下。
酒井一怔,慢慢地跪下,他心里知道,圣祖爷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是出于对朋友的尊重,才跪下的。
回到客厅,郑廷贵神情还是那般肃穆和庄重,酒井感觉郑廷贵好像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说话、走路,坐在椅子上的派头,与以前都截然不一样儿,是的,他知道他这个老朋友心系大清,思念皇上,梦想复辟,但也不至于……联想到他所敬仰的日本天皇,按说他应该理解郑廷贵,可这绝对是两回事啊。他知道关东军的内幕,也知道溥仪在未来所谓的新国家,与日本天皇没有一点点的可比性,想到这儿,他觉得郑廷贵有些可怜,可悲,也可笑,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
郑廷贵架着胳膊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你知道我为啥让你随我跪下吗?”
酒井笑着摇摇头,新政府的官员,深知他这个特务机关长和军事顾问的权力,见到他都战战兢兢,可他还是那样笑眯眯,很少呵斥人,尤其对待郑廷贵,用他的话来说,朋友情义是永存的。其实,这正是他多年做特务所练就的本领。
郑廷贵:“我不是让你拜我的祖宗,我让你叩拜的是皇上……”
酒井笑着纠正:“准确地说,是你们大清的皇上。”
郑廷贵正色地:“你这话说得就不在理啊,你现在在哪儿?你现在不是在满洲吗?还有,你当的不是俺们满洲的官吗?现在皇上来到满洲,复位后,那不也就是你的皇上了吗?”
酒井:“老朋友,你理解错了,皇上来满洲,不是来恢复你所说的大清,是在我们的帮助下,建设新国家,所以说,即便他有一天当上皇上,也是你们的皇上,不是我们的,我们有我们的天皇。”
郑廷贵:“你说啥?新国家?这满洲是龙兴之地,几百年前就是我们大清的,皇上回来,复位就成了,还成立啥新国家,你这话说得可让我糊涂啊!”
酒井很小的时候就来到满洲,深知郑廷贵这些旗人,心中对大清的概念根深蒂固,要想说服,那是很难的,若做过多的解释,他没有那么多耐性,也没有那个必要,他来找郑廷贵有另一番用意。
郑廷贵还在想着皇上即将复位的事:“你说别的,我听不大懂,也不想听,我就想知道,皇上还是不是我们大清的皇上。”
酒井:“满洲国一成立,皇上当然是满洲国的皇上了,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郑廷贵:“满洲国?”
酒井:“对呀,你不是也说了吗,满洲是你们的龙兴之地吗?新国家就是满洲国,皇上自然是满洲国的皇上。”
郑廷贵故作聪明地:“说来绕去,咱俩儿说得不是一回事吗!”
酒井笑了,转入正题,关东军与溥仪已商谈未来新国家的国体,为尽快把东北安定下来,决定迅速建立新的国家,即满洲国。但建国必须要有个声势,大造舆论,这样才能在国际上得到国联的承认,掩盖日本侵略的真相。对国内,主要是东三省百姓,认为日本占领是保护东北,是帮助清朝皇帝,恢复政权,建立日满共荣的王道乐土。为掩人耳目,必须要有所谓民众呼声,要有民间组织的所谓请愿团,请求大清皇上,回到东北,以苍生为念,解民于水火,领导新满洲国。
郑廷贵听明白了:“你是说让我出面组织吉林市请愿团?”
酒井说,他与熙洽讨论后认为,郑廷贵最合适出面组织请愿团,一是郑廷贵正宗的八旗子弟,多年来,心中时刻想念着皇上。二是郑廷贵在吉林市旗人中,威望最高。旗人中,谁都知道郑廷贵家有皇上御笔亲赐的免死牌,这在旗人之中,可是万民敬仰的。
郑廷贵听酒井这么一说,腰板越发挺拔了,不过,他还有些不明白,皇上复位,顺理成章,这还用请愿吗?
酒井真是个中国通,他提示郑廷贵不该忘记,清太宗皇帝就位时,接受臣子数次请求跪拜,推辞不过,才不得已就位。他说民间请愿,是民众之呼声,就是让国内外知道满洲没有皇上,不能称之为国,同时,也让已退位多年的皇上,体恤民意,顺应民心,最后……
郑廷贵不待酒井说完,茅塞顿开,连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想我祖上,为保皇上,血染征袍,今天,我郑廷贵若能为皇上复位,尽绵薄之力,万死不辞。”
酒井赞叹、恭维,说有朝一日,他要是见到皇上,定请皇上封郑廷贵为满洲第一臣民。
郑廷贵开始忙碌起来,奔走旗人之间,过多的游说,他不会说,时常摆上几桌宴席,把吉林市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旗人,集聚一堂,无论就金钱,还是人缘,他还是有这个能量的,吃饱喝足了,提到请愿的事儿,那还不是一呼百应。
马明玉见公公出出入入,迎来送往,不知公公忙什么,她懒得问。倒不是她对公公不孝,只是没有心情。应该说自进了郑家,与在家做姑娘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很享福,也很顺心。甚至比在娘家还说了算,因为她管着郑家大小事情。每天虽说累一些,相夫教子,若这样过一辈子,她感到还是很幸福的。可是,自日本占领吉林后,她觉得一切都变了,心情也越来越烦忧或者说焦躁,要是在外人看来,她有这样的心态,似乎不应该,不说别的,就说她丈夫吧,堂堂的长官公署卫队团,现在叫护卫团的团长,熙洽的亲信,酒井眼中的红人,这还了得?
郑永清现在可是个大忙人,有时忙得夜里连家都不回,就是回来,也是一身疲倦,简单洗漱,上炕就睡,与妻子的话比以往少得多,是他官升脾气长,与妻子生分了?不,不是,他太了解妻子了,也许就是因为太了解,他知道妻子现在的心境,他与妻子相谈得才少,因为他不知道该与妻子说什么,更怕说多了,加重了妻子的苦恼。
马明玉疼爱丈夫,女人的天性,心烦意乱时,免不了抱怨丈夫,主要抱怨丈夫不关心哥哥的死活,自丈夫从乌拉街回来,再没有哥哥音信。母亲常常是以泪洗面,一听说哪儿打仗的事儿,她就以为大儿子在那儿,担惊受怕,日渐消瘦,不敢在丈夫面前过分表露,催促女儿打听大儿子下落。马明玉又转求丈夫,可是关于哥哥,还是杳无音信。
其实郑永清从公署中战报和情报中,判断出大舅哥在哈尔滨一带,因为那里始终战事不断,前不久哈尔滨外围的江桥之战,连续打了三十七天,战况相当惨烈。日军投入兵力三万人,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日军伤亡过千人。郑心清知道大舅哥肯定参加那次战斗,可是他能对妻子说吗?那样妻子不更担心吗?
马明玉感伤地说:“你说咱们家以前的日子多好啊,你和咱哥常在一起,说说笑笑,这么多年,我与咱哥没分开过,你也是,你们俩儿一起念讲武堂,一起……可是现在,唉!都是日本人害得咱哥有家不能回,骨肉分离。”
郑永清就怕妻子提到大舅哥,也怕妻子仇恨日本人情绪,外泄出去,招来祸灾,可他又不能直言相劝,越劝妻子越气愤,他只能岔开话题。
马明玉:“现在我都不敢回俺家,我一听两个侄儿喊着找爹,问我他爹去哪儿,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还有咱娘……”
郑永清:“明玉,咱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知道阿玛这阵忙啥呢?”
马明玉想念哥哥,想得都有些絮叨了:“也不知咱哥现在在哪儿,你说他不想咱爹咱娘,不想他两个儿子吗?咋不给家里来信呢?”
郑永清:“他……他要是能来信,能不来吗?咱不说这个了,你知不知道咱阿玛整天忙些啥吧?”
马明玉神不守舍,真不知公公在忙什么,不过,她说看见最近公公常到供奉祖宗那屋,除了上香磕头,还擦拭生死牌的污迹,抖掉黄马褂上的灰尘。过去,年节清扫,由下人去做,现在下人要做,他不让,他亲自动手,还说以前怠慢了祖宗,实属大不敬。
郑永清说父亲这么做,一是明志,二是慰藉。
马明玉:“我看这老爷子一天喝得迷迷糊糊的,还常把一些穿长袍马褂,走道都打晃的老头子,找到家里,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啥。”
郑永清:“嘀咕啥?还不是忙活他那个请愿团的事儿!”
马明玉:“请愿,向谁请愿?”
郑永清把自己所知请愿团的事儿,大致讲了一下:“这样也好,他不是总想恢复大清吗,让他忙活儿,心里也能高兴些。”
马明玉不无讥讽地说:“这日本人一来,把你们爷俩儿给抬举起来了。”
郑永清没生气,反笑了:“你这是咋说话呢,我跟阿玛是两回事,他是为大清忙,我是吃官差的,身不由己。”
马明玉叹说:“真是有人欢乐,有人愁啊!”
郑永清借着请愿团的事儿,给妻子简单讲起未来政局,他说他跟大舅哥一样儿,讨厌日本人,为能尽快摆脱日本人的控制,他把希望寄托即将成立的满洲国,具体说就是皇帝身上。他想到阿玛过去常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关内连年战乱,张作霖两次入关,都被打回来,这都是因为废除皇上所致。现在看,阿玛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马明玉不相信地:“日本人让那个溥仪当皇上,能吗?”
郑永清:“日本人毕竟是外来的,东北比他们日本国大好几倍,他们能管得了吗?还得靠皇上,靠咱们当地人,我想,等满洲国成立就好了,天下太平,咱哥也就能回来了,这个家不还是以前那个家吗!”
马明玉对丈夫的劝慰,将信将疑,她接触面本来不广,好多问题,她也看不清,她只想哥哥快点回来,家里人都平安。基于这点,她逐渐倾向于丈夫的观点,盼望满洲国早早成立。从这儿以后,她的心情稍许开朗,对公公请来的那些人,她忙前忙后,尽心招待。公公为此挺高兴,旗人辈份间的规矩是很大的,公公不可能公开夸赞儿媳妇,他只能对别人说儿媳妇大户人家出身,有家教。有人趁机建议郑廷贵,说到大户,吉林市最大的大户就是马家大院,请愿团若是把马明金请出山,那分量有多得啊!郑廷贵心想,别说他呀,就是皇上亲临,也未必请得动他的亲家,他以亲家不在旗,不过问旗人事搪塞过去。不过,别人这一提,他才想到有十多天没见到马万川了。
这天,郑廷贵忙里偷闲,一步一晃向马家大院走来,远远又看见那两个昼夜不撤的日本兵,站在大门两边,心里不禁又是个气,他历来把马家的事,当成自家的事儿,不曾一次向酒井提出,把兵撤走。酒井不肯,说马万川是吉林市商界名流,怕有乱兵滋扰,才派兵保护马家。郑廷贵说酒井这是强词夺理,问酒井等满洲国成立了,权力归属皇上,日本兵还会看守马家吗?酒井一笑以蔽之。郑廷贵走上院门口台阶,停下来,他中午刚喝了点酒,脖子有点不大灵活,扭头看着日本兵,越看越不顺眼,走到日本兵面前:
“我……我说你们二位别在我前晃悠,行不?我……我一看你们气就不打一处来。”
两个日本兵听不懂中国话,没理会这个经常出入的小老头。
郑廷贵祖上未曾封王,但人们都把郑家看成世袭王爷,有时,开玩笑或恭维,喊他一声王爷,他自然是挺高兴,喝上酒,他有时也顺口常称为本王:
“妈拉巴子的,本王问你们两个小日本的话呢,咋不回话呢?”
两个日本兵还是没回应,眼睛里的凶光,渐渐显露出来。
郑廷贵用手里的烟袋锅子,照着一个日本兵的头上,敲了一下:
“哑巴了,回话。”
被敲打的日本兵横眉怒目,抡起枪托,照郑廷贵肩膀砸了一下,大骂:
“八格牙路,你的大大的坏了。”
郑廷贵哪经得住这一击,仰面倒下:“哎哟,我是皇族,你敢犯上作乱……”
另个日本兵也走过来,狠狠地踢了郑廷贵一脚。
门房早看在眼里,本以为郑廷贵骂了日本兵,他也跟着出出气,不想郑廷贵吃亏了,他忙跑下台阶,拦住日本兵,又说又比划。
两个日本兵经常看到郑廷贵在这个大院出出入入,或许知道郑廷贵不是一般人物,他们没有再打郑廷贵,嘴里还用日语骂着:
“八格牙路,死啦死啦的……”
郑廷贵被门房搀起来,弄得一身尘土,他挥着烟袋,冲日本兵喊着:
“好你个小日本,你敢打本王,我跟你没完。”
这时,不少过路的人,围过来,有认得郑廷贵的人,见日本兵连郑廷贵这么有身份的人,都敢打,颇感吃惊,也有不认识的郑廷贵的,觉得这老头敢跟日本兵叫板,挺佩服,当下,人们让日本人欺负的大气不敢喘,看到骂日本人的场面,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门房怕事闹大,拉着郑廷贵,欲把郑廷贵劝进院内,可人一多,郑廷贵脸更挂不住了,门房越拽,他越往日本兵面前凑,还不住地喊着:
“不行,我不能走,我今个儿非得教训教训这两个小日本不可,他们连本王都敢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两个日本兵恼羞成怒,端起枪,刺刀直对准郑廷贵。
郑廷贵心里着实一抖,但此时退缩下来,不但辱没八旗的名声,他的脸面也丢尽了,他一掸袖子,头一扬:
“哎呀,跟本王亮刀子,胆子不小啊,你当能吓唬住我吗?本王的祖上,就是玩刀的,皇上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马上马下,杀人无数,你们两个小日本……”
门房都要吓哭了:“郑大爷,我求求你,你老进院吧,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啊!”
郑廷贵:“刀压脖子我都不怕,你怕啥,去,给永清打个电话,就说他阿玛让小日本打了,让他带兵把这两个小子给我抓起来……”
马万川听人传报后,急急忙忙出来,快步走下台阶:
“我的亲家呀,你在这儿干啥呢?犯得着吗?来,来,快跟我进去!”
郑廷贵的酒基本醒了,也不称本王了:“老哥哥,你别拦我,我今个儿闲着难受,就是想教训教训这两个小日本……这日本人熊到咱家门口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马万川:“不就是两个站岗的吗,他们愿意站就站呗,也用不着咱们管饭,走,别跟他们惹这个闲气……”
就在这时,两辆摩托车呼啸开来,人们吓得忙退闪到一边,车子还没停稳,几个胳膊戴着日本宪兵袖标的人,跳下来,荷枪实弹,形成个半圆警戒线,他们显然接到报告赶来的。一个曹长模样的人,他是站岗日本兵的顶头上司,认得马万川,他没有理会马万川,走到郑廷贵面前,上下地打量着:
“你的什么人的干活?”
郑廷贵见对方是个小头目,他也端起肩膀:“你先别问我是干啥的,你们不是宪兵吗,这两个小子把我打了,你先把他们俩儿个抓起来,回头咱们再说……”
曹长不认识郑廷贵,不,就是认识,此时他也很可能装着不认识:
“你的聚众闹事,良心的坏了……”
郑廷贵:“哎呀,你小子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曹长不想再听郑廷贵说什么,他手一挥,宪兵上来,扭住郑廷贵,拉到车子旁,塞到车斗里。这突然的动作,是郑廷贵始料不及的,他大喊着,不,大骂着,头被一个日本宪兵按住,喊不出声来。
马万川心中气愤,表面还是沉静的,他知道郑廷贵被带到宪兵队,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此举,表明日本人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同时,他也知道日本人这么做,或许就是杀鸡给猴看的。
曹长阴沉目光转向马万川,冷笑一下,跨上摩托车,又呼啸着离去。
马万川脚步沉重回到客厅,给女儿打个电话,告之此事。他知道女儿会怎么做的。放下电话,长叹一声,想亲家郑廷贵也是一把年纪的人,竟受此污辱,他心里着实难受,他明白,这是刚刚开始,将来他面临的灾难恐怕……他不是不敢想下去,而是他已做好必要的准备,现在他足不出户,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他知道酒井派兵守在门口,盯住他,怕他离开吉林市,那么酒井下一步,想做什么呢?马万川也在苦思冥想着……
郑永清听妻子说父亲让宪兵队给抓去了,先是一惊,后是愤怒,赶忙乘公署小汽车,来到位于新开门外日本宪兵队,这个部门,虽刚刚成立不久,但天天抓人,轻者被打得皮开肉绽,重者被秘密枪毙,很快就名声在外,人们称之为魔窟、鬼门关。他在门口下了车,刚要进去,被一个站岗日本兵拦住,他拨开日本兵的大枪,又用日语低喝一声,日本兵见郑永清肩上戴的是上校军衔,想要发怒,没敢发,放郑永清进去。
宪兵队长松川出现在走廊里,他似乎知道郑永清要来,皮笑肉不笑,主动伸出手,表示欢迎。此人就是曾在马明金防区刺探情报,险些被马明金活埋了日本间谍,事变后,被关东军情报部派回吉林市,任宪兵队队长。
郑永清以护卫团团长之职,与松川有过接触,也常在公署坐在一个会议桌旁。
松川先开了口:“郑团长,误会,误会……”
郑永清听松川这么说,也不好发怒,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对日本人发怒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很可能适得其反,这是他与日本人共事得出的经验,但为了团长之尊严,他还是问了一句:
“松川先生,您不认识我阿玛,不,我父亲吗?”
松川中国话说得也是相当地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令尊呢?他是酒井先生的至交,不过,你的父亲……好,不说这些了,就当是个误会。”
走廊另一边,传来拷打人的皮鞭声和惨叫声,令人心惧。
松川注意到郑永清神情微小的变化,笑着说:“郑团长听不惯吧?这是审问抵抗分子。”
郑永清:“我父亲呢?”
松川:“在我的办公室,这边请……”
打开门,郑廷贵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茶水、香烟,看来颇受款待。他知道儿子会来的,见到儿子,却视而不见。
郑永清:“阿玛,你老受惊了。”
郑廷贵:“你来干啥?公署事儿那么多,你回去吧!”
郑永清:“阿玛,松川队长已经说了,这……这是个误会。”
松川抱着膀,脸上带着笑,笑得让人看着不舒服。
郑廷贵翻看松川一眼:“误会?又是拳脚,又是枪托子,还拿刺刀对准我,有这么误会的吗?你们当我是平头百姓呢?我可是皇族,你们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啊?今个儿我让你们知道知道,啥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不走了,说啥也不走了。”
郑永清脸上现出苦笑,心里暗说,我的阿玛,你真当是回到大清朝了?他知道父亲还没弄清宪兵队是什么机构,他呢,也不好明说,只能相劝。
松川脸上已呈出一丝不悦,他到不在意郑永清,与所有日本人一样儿,他瞧不起所有的满洲人,只是想到酒井与这个郑廷贵是朋友,他不好把心中的愤懑表现出来。
郑廷贵不糊涂,他何尝不想尽快离开这里,但想到刚才马家大院门前的一幕,很快就要传开,他要是不体面的走出宪兵队,以后不要说在旗人之中抖不起精神,自己心里都会窝囊出病来。
松川说话有点软中带硬了:“郑老先生,我已道歉了,你还想怎么办呢?”
郑廷贵:“这好办,你给酒井打个电话,就说我在宪兵队呢,不想出去,请愿团的事儿让他另请高明吧!”
郑永清本想劝父亲见好就收,但这话在松川面前不能说:
“阿玛,你老累了吧,咱们先回家歇息下,这事儿日后……”
郑廷贵断喝:“混帐,你阿玛在大清朝,也是坐八抬大轿的人,你懂啥?”
松川脸色难看,不得已抓起电话,要通酒井,用日语述说着,连应几个哈意后,把电话递给郑廷贵,说酒井要亲自与他讲话。
郑廷贵挺直腰,很有气势地握着电话,里面传来酒井哈哈大笑声,他说他忙,不能亲自来接郑廷贵,已命令松川礼送,他在公署办公室等待,当面表示歉意。郑廷贵觉得他也拿掐到份了,放下电话,点指着松川:
“小日本,我今个儿是给我老朋友酒井的面子,要不,你就是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离开这儿的……”
松川面色很难看,不过,有酒井的命令,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郑廷贵站起来,一步一晃,倒背着手,很有气派地向外走去。
这次事件纯属意外,却收到了意外的效果。
在酒井办公室,郑廷贵对酒井说,他不想听什么道歉之类的话,他只要酒井用行动来证明诚意,那就是把马家大院站岗的日本兵撤掉,他说他常出入马家,看到日本兵,心里窝火,弄不好还得闹出事儿,还有,他让日本兵打倒在地的事儿,一准传开了,他颜面尽失,也只有日本兵撤走,他好对人有个解释。酒井狡辩说,这是保护马家。其实正如马万川所料,酒井这么做,真就是怕马万川离开吉林市,作为在吉林市活动多年的特务,他深知马万川的在商界中分量,只因政局未稳,他不敢操之过急。郑廷贵又将了酒井一军,说马家大院的日本兵不撤,他在旗人中,没有脸面再张罗请愿团的事儿。这话起了一定作用,酒井思忖着,答应了郑廷贵。不过,随之他又向郑廷贵提出,让郑廷贵劝劝马万川不要把自己囚居家中,暂不想与日本人合作,也该在商界中张罗一下,号召店铺把市面搞得繁荣一些,日本人在占领目的达到后,特别需要这种所谓的繁荣景象。郑廷贵与酒井相处,也学得一些东西,他推说眼下劝不动马万川,等满洲国成立,皇上复位再说吧!酒井笑了,没说什么。
郑廷贵又晃到马家大院,他没忙着进去,而是站在台阶上,不无得意地扫视着,门房等人,紧着奉承,说日本兵撤走,出入大院,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连喘气都匀乎了。郑廷贵跟这些人不想显摆什么,最主要的是,外面所传他被日本兵打了这一说,很快变成宪兵队长亲送他回府,酒井怕郑廷贵再用烟袋锅敲日本兵的头,已把马家大院的日本兵撤走,这时候,被日本人打不稀奇,能得到日本人的礼遇,尤其是军事顾问酒井的道歉,这还了得?郑廷贵在旗人中,脸面非但没受损,身价还立马抬高了。
马万川对郑廷贵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就两人的关系,用不着这个客套。另外,酒井换汤不换药的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日本兵是撤了,院门口附近,身着便服的日本人多了。
郑廷贵挽起袖口,说日本人欺软怕硬,他想把自己在宪兵队的壮举讲给马万川听,见马万川不感兴趣,他转而说起请愿团的事儿,以他本意,真想看到请愿书中,出现马万川的名字,他知道这个希望不大,还是想试一试。
马万川:“报纸上已经说了,小皇上到了东北,噢,这阵子你忙得脚不沾地,就为了这事儿啊?”
郑廷贵:“是啊,我让明玉跟你透个话,她没跟你说吗?”
马万川:“说了,我没当回事儿。”
郑廷贵:“唉!我看出了,就是皇上降旨,你也不会跪接的,可是,老哥哥,我还是想劝劝你,这老张死了,小张跑了,民国倒了,东北乱成这样,满洲国一成立,皇上复位,天下太平,这等好事啊,你咋就不赞成呢!”
马万川:“赞成,咋赞成?参加你们那个请愿团?我……我也不说啥了,算了,皇上是你们旗人的皇上,我就不跟着你们掺和了。”
郑廷贵不死心:“那我问你,皇上一统江山,总比这天下让日本人占着强吧?咱们不想让日本人管着,那只有把皇上请回来。”
马万川知道郑廷贵魂系大清,这个心结,他劝也无用,但提到日本人,他不能不说几句:
“你以为日本人把东北打下来,是为了送给你们的小皇上啊?他们傻呀?小鬼子,小鬼子,你和你们的小皇上,就是有八百六十个心眼,也算计不过小鬼子。”
郑廷贵:“我知道小鬼子能算计,可他们把皇上从天津请回来,这不说明,他们摆弄不了这龙兴之地,要想收拢民心,还得靠皇上。”
马万川不想再争辩下去,笑着说:“你今个儿晌午没喝吧?一会儿,我陪你喝两盅,常大杠子打发人,刚送来的新鲜鱼,我让灶房炖上了。”
郑廷贵言犹未尽:“咱们这刚唠开个话头,你又提上酒了,我晌午没喝,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事儿……”
马万川:“我看你醉了比清醒着好。”
郑廷贵:“老哥哥呀,你就是不听劝啊!”
马万川逗趣说:“听明玉说,你要去抚顺面见小皇上请愿,缺盘缠不,我给你拿俩儿……”
郑廷贵:“你这是寒碜我……”
马万川笑了,站起来:“好了,咱们别扯没用的了,我估摸鱼该炖好了,走,喝酒去。”
郑廷贵把烟袋锅,往鞋底下磕了磕,随马万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