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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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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军把溥仪偷运到东北后,其既定的所谓新国家,渐渐地拉开序幕。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日,准备在沈阳召开东北民众代表会议。为即将建立的国家,制造一场民意运动。在此之前,各地制作了大量传单,标语,筹备各省、市、县代表会议。总之,这个丑剧紧锣密鼓地开场了。

吉林省代表团的首脑是熙洽,想到马上要晋见朝思暮想的皇上,他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有一次在大老徐家,喝点酒,竟掉下泪。大老徐说熙洽,不就是见个小皇上吗,他还没有你岁数大呢,这样值得吗?熙洽说这是真情表露,说着竟哭出声了。大老徐取笑说:你爹死你可能都没这么哭过。气得熙洽抹了把鼻涕,把大老徐好个骂。

还有激动得睡不着觉的人,这就是郑廷贵。熙洽代表官府。他代表民间。想自己虚度五六十年,连个世袭封号都没捞着。虽有时以本王自居,其实他知道那是子虚乌有。这个代表可不是浪得虚名。酒井说名单已报给皇上,想皇上都能知道他郑廷贵了,这是何等的荣耀,给祖宗那件黄马褂和免死牌上香,断然不可缺少。蓦地,他萌生这样一个念头,要是把血染的黄马褂套在长袍外面,手上捧着那块免死金牌。出现在皇上面前,嘿,其威风自不用说,恐怕皇上……他一时还真想不出,皇上见到了,会什么样的表情。

马明玉知道公公这个想法,当个笑话,告诉丈夫,丈夫可没当笑话听,他忙劝父亲,千万不能带上这两样东西。郑廷贵不解地问为什么。郑永清本想说这个会议是日本人组织召开的,参加者不过就是摇旗呐喊,做个样子罢了,又怕父亲听了,表现出对日本人的不满,惹来麻烦,便说这两件东西是郑家的传家及镇宅之宝,要是丢了,后代将如何瞻仰?郑廷贵说除非他命没了,不然怎么会丢呢?郑永清见说不通,劝父亲跟岳父商量一下。他知道父亲好多事都听从岳父的,他常听或看到父亲与岳父争执个事儿,父亲话多,岳父话少,到最后,还是父亲依从岳父。马明玉对这个现象也觉得奇怪,有一次,她问公公为什么会是这样,公公半开玩笑说:可能年轻时,被你爹欺负住了,落下病根,到老也改不过来了。

郑廷贵真的来征求马万川意见,晋见皇上,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事儿,马虎不得。

马万川:“你这辈子最荣光,最露脸的是不是就这件事儿?”

郑廷贵认真的回忆着:“应该是吧!”

马万川正色地:“那这黄马褂要是不穿出去,谁知道你祖上的功德啊!”

郑廷贵顿时精神焕发:“老哥哥,你这话可说到我心坎上了,看来,永清让我来请教你,这真请教对了。”

马万川:“还有那块生死牌子……”

郑廷贵:“免死牌!”

马万川:“管它啥牌子,我估摸着,那个小皇上兴举许都没见识过……”

郑廷贵思忖着:“他这个岁数儿,上哪儿能看过呀,可圣祖爷的御笔,他应该能认得的,你说皇上要是……”

马万川打断郑廷贵的兴致:“不过,我得提醒你,就怕你还没挤到皇上身边,皇上近前的侍卫,一顿乱棍把你打出来。”

郑廷贵一怔:“打我,为啥打我?”

马万川:“人家看你这身打扮,还不以为要饭花子,闯进大殿,不打你,打谁呀?”

郑廷贵:“你……你这话是啥意思?那……那我是穿啊,还是不穿啊?”

马万川不想再逗趣了:“我说你这个大辫子,这都啥年月了,就算你们那个小皇上能复位,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四品护卫,在你们大清算个啥官,你不还知道啊?再说了,你穿上那玩意,像个小丑似的,你觉得光宗耀祖了,人家还不拿你当疯子啊?”

郑廷贵连呼马万川大不敬,还说马万川不是旗人,不知皇上御赐的黄马褂在旗人眼里的分量,不过,细细想来,马万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最后,他还是决定不穿黄马褂,不捧免死牌了。

马万川早就想劝郑廷贵退出请愿团,可他知道劝不动郑廷贵,只好旁敲侧击,提示、提醒郑廷贵,在这场复国拥帝闹剧中,不要陷得太深,免得到头来,碰得头破血流。可是郑廷贵心意已决,他的话起不了太大作用。但作为老朋友,又是亲家,有些话他不能不说。

“大辫子,我也是打清朝过来的,对你们八旗的事儿,知道的不比你少,我总想问你,你们镶黄旗算皇族吗?”

郑廷贵脖子立时挺拔起来:“我们镶黄旗最早是太宗皇太极亲率,那要不是皇族,谁是皇族啊?”

马万川:“就算是,那也是旗主称得上皇族啊,你祖上,不过镶黄旗中一个当兵的,跟皇族能搭上边吗?这事儿,我说不大明白,你自个说。”

郑廷贵脖子缩回去了:“这……这应该不算皇族吧?”

马万川:“还有,你总说本王,本王的,我记得你跟我说你祖上,好像没有封过王啊,你这王爷是自个儿封的吧?”

郑廷贵不好意思了:“我……我也就喝点酒,爱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我们旗人那个毛病,有大不说小……”

马万川语重心长地:“亲家呀,我不是揭你短,我提醒你,参加你们那个会,嘴得有个把门的,千万别乱说,言多有失啊,如果我要是没猜错了,这个会,肯定有不少日本人,你小心点,别真当你是皇族,话说回来,你就是皇族,日本人也不会把你当回事儿,早去早回,别让家里人惦念。”

郑廷贵连连点点头,他虽不大赞同马万川的话,但知道马万川的关怀,绝对是真挚的。

二月二十日,熙洽带领吉林省请愿团数十人,来到沈阳,他去参加官方会议,民间人士由郑廷贵率领,来到由日本人控制的奉天地方自治指导部,

参加会议有一千多人,旗人不少,这从穿戴、言传举止上能看出来,多是上岁数的前清遗老,一个个长袍马褂,相识的见了,免不了碰碰肩膀,行个清朝礼节,互不认识的,也拱拱手,显示大度。若真是皇族或贵族,在这种场合,自然是趾高气扬,端出个架势,逢人问候,回话的声音都是从鼻子发出的。

郑廷贵也想摆出个气势,但想到无上荣光。只是在扫视整个会场后,看到众多的日本人,他有些不解。他哪里知道,关东军为了造势,从满铁株式会社派来大批职员。还有满铁沿线日本开拓团的人和日本浪人,这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大呼小叫,放肆说笑,有的手里还提着酒瓶子,边走边喝,好像是参加日本的玉兰盆节花会。恰好,有一个年轻人,从台上走下来,郑廷贵叫住他,指着那些日本人,问这是怎么回事。年轻人苦涩一笑,说这是多民族的代表大会,与会的日本人也是一个民族的代表,他指了一下,说那边还有蒙族人。郑廷贵还想问什么,年轻人见有日本人走来,忙闪开了。

想起马万川的叮嘱,他收敛了一些,不过,他是吉林民间率队者,被请到前排就座,这使他感到地位颇高。有个年近八十岁的老头,坐在郑廷贵旁边,老眼昏花不说,鼻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子,不住用手帕给他胡乱抹擦,郑廷贵以为女子是老头的孙女,夸赞说孝顺,不想小女子嘴一撇,说她是老头的姨太太。还说这老头是铁帽子王之后,真正的王爷。郑廷贵一听,肃然起敬,忙站起来,拱手一拜,那王爷视而不见,没一丝反应,弄得郑廷贵挺没趣儿,小女子“扑哧”一乐,说这位王爷眼睛早就瞎了,什么也看不到了。郑廷贵又伸过头,想附耳言语问候,小女子说王爷耳朵也聋了。

郑廷贵脱口问了一句,不过话有些失礼:“都这样,还来干啥呀?”

小女子没显出不高兴:“他非得要来,说是要跪拜皇上。”

郑廷贵感叹眼前这王爷,真乃忠臣之后。

小女子凑过脸,胭粉味特浓:“这位爷,你见过皇上吗?”

郑廷贵稍闪避下,摇摇头,说他与王爷同样想拜见皇上。

小女子笑说:“我也是想见见皇上,要不,我才不跟他来呢,这位爷,我听姐妹说,皇上岁数不大,长得俊俏,是个小白脸,是吗?”

郑廷贵真想断喝一声:掌嘴。又一想,那样对王爷似乎有点无礼,但这小女子……他想到可能是王爷从窑子赎出来的。

台上,不时有人上去发言,说的话几乎是一篇文稿出来的。说东北人民朴质,土地肥沃,地下有无数宝藏,张学良父子无道,敲骨吸髓,榨尽膏血,多亏善邻日本,兴起吊民伐罪之师,铲除军阀净尽,解民众于水火,建设新邦,化地狱为天堂,安居乐业。还有个日本开拓团的代表发言,说的是日语,旁边有人翻译,大意说远涉重洋,为建王道乐土,贡献力量,以效日本天皇之恩……

郑廷贵听这些人所说的,与建立满洲新国家和皇上复位都不搭边,他想起身问个明白,想到马万川叮嘱少说为佳,再看前后左右,不乏皇族、王爷、大臣之后,身份都极显贵,他充其量是个八旗子弟,乱说不妥。

会后,一千多人敲锣打鼓,举着小旗,上街游行,表示拥护建立新国,述请愿之情,促进新国家早日实现。还不住呼喊口号:

“打倒张氏父子的家天下。”

“建立安居乐业的天堂。”

“欢迎吊民伐罪日本王师。”

晚上,举行的宴会确实不错,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白酒、洋酒,应有尽有。

郑廷贵开始时,喝得挺矜持,后来与几个有身份的旗人推杯换盏,有点喝高了,脖子自然不自然地又挺拔起来,借着酒劲,心中感慨也就多了,想此次之行,最重的一件事儿,是晋见皇上,可直到会议结束,也没见皇上的影子,盼望心切,他醉眼矇眬地拽住一个会议组织者,喝问为什么不让见皇上,他这一喊,还真得到几个喝得红头涨脸的同族人响应,也嚷着要见皇上。有一穿日本军服的人,走过来,厉声问郑廷贵是哪儿来的。郑廷贵并不惧怕,说是吉林请愿团率领者。反问那人是干什么的。日本人说是关东军司令部的,申斥郑廷贵喝多了,不许胡说。郑廷贵火了,说他此来,就是想见皇上,要是见不到,他还不走了。

日本军官:“皇上现在旅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郑廷贵:“皇……皇上没在这儿,我们请啥愿?这……这不是扯淡吗?”

日本军官:“你要为你的话负责任……”

“你……你跟谁吹胡子瞪眼睛呢?本王……”郑廷贵说出本王二字,看下周围,忙改了口,这说明他还是有几分清醒:“本……本人,在吉林市……”

一个随来的吉林公署小官员,急忙跑过来,把郑廷贵挡在身后,不住对日本军官鞠躬,说郑廷贵喝多了,随后把郑廷贵拽走。多亏郑永清心细,托付这个小官员,照顾父亲,不,是看住父亲。不然的话,郑廷贵肯定要惹上麻烦。

二月二十八日,关东军选定的东三省几位旧官员,熙洽等人,在沈阳大和旅馆,召开审定建国大纲会议。关东军参加会议的有:司令官本庄繁,参谋长三宅光治,沈阳日本特务机关长板垣征四郎,奉天市长土肥原贤二,高级参谋石原莞尔等人。本庄繁高居上座。熙洽等人分坐两边,如同在听家长聆训。

板垣面无表情,话语冰冷,掏出拟定好的方案,威严地念道:

“东北已脱离南京政府的统治,准备成立一个新满蒙国家,名字叫满洲国。记住,不是帝国,是满洲国。暂设执政府,下设国务院、立法院、监察院。国务院下分设总务厅、民政部、军政部、财政部、外交部、司法部、文教部、实业部、交通部。执政设一人,拟请清朝皇帝宣统担任,国务总理由执政推荐任命。各部部长除由各省长兼任外,其他各部另选专任,首都拟设在长春,改名为新京……”

熙洽第一次参加关东军的高级会议,尽管会前,他已得到这个方案,名曰征求意见,他还真把自己想法写出来,送给板垣,他提出的意见,没一条被采纳。其实他所提的只有一个中心点,也是他曾向皇上奉请的“劝进表”:复帝位,先据有满洲,再图关内。

板垣:“此方案已经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将军签字,非常完善,没有什么可研究的必要了吧?若是同意,我们马通过执行。”

大家稍做沉默,早就与关东军有勾结的东北旧官僚张景惠,首先举手表示赞成,并说这是个最佳方案,无需做一丝改动,坚决执行就是了。

熙洽犹豫再三,干咳两声,还是忍不住地说:

“宣统皇帝回主满洲,此乃众望所归,名正言顺,完全可以不称执政,即登上皇帝宝座,亦有何不可?”

本庄繁:“满洲国是新国家,不是满清的继续,溥仪就任执政,是新国家的元首,不是满清皇帝的继续,至于宣统皇帝是否登基,何时登基,这是另一个问题,现在不能定。”

熙洽也知道本庄繁现在是东北的最高长官,称得上不是皇帝的皇帝,但他还想做最后的争取:

“将军阁下,中国有句古话:国不可一日无君,执政一职,恐怕臣民难以接受,日本帝国不也是在天皇陛下的领导下,才日益走上昌盛的吗?”

板垣:“满洲国乃是一个新国家,怎能与我们大日本帝国相比,我们日本帝国历史悠久,而这个新满洲国……”

熙洽:“板垣先生,我们大清国也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了,所以说……”

板垣:“我们现在说的是满洲国……”

熙洽:“板垣先生,你应该知道,这满洲就是我们大清的龙兴之地。”

板垣面有愠色:“熙洽先生,请不要忘记,我们所说的即将成立满洲国,这个国家,是我们关东军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假如你想恢复清国,你应该越过山海关,杀回中原。”

熙洽立时语塞,继而满脸通红,板垣这话带有明显的羞辱味道。

张景惠忙打圆场:“熙省长为新国家成立,做出不少贡献,为求完善,提出建议,也是一片忠心可贵。”

板垣:“此方案是关东军最后的方案,不赞成者,可退出。”

此话无异于一锤定间,谁还敢再言?就这样,所谓的建国会议,“顺利”通过了建国方案后。

会议结束没几天,熙洽等几个参加建国会的傀儡人物,作为请愿代表,前往旅顺,晋见溥仪,恳请溥仪出来当执政。这次没有郑廷贵等各地民间代表,他们已完成了使命。

溥仪以即将出任执政的身份,接见熙洽等请愿者,因为是新国家的元首,不能沿用清朝觐见皇上九叩十八拜和三呼万岁的大礼,只能行新式礼节。接见时,有板垣等溥仪身边的近臣在场,溥仪按近臣郑孝胥提告下,在请愿者表达意思后,谦逊辞谢,等请愿者再次请愿,才勉强应允。“辞谢”和“应允”就像在演戏,台词都是郑孝胥事先写好的,后来,又有几批请愿者来到旅顺,溥仪都按这个版本演出。

接见结束,退出来,熙洽思考再三,向板垣提出,想单独见一下皇上,怕板垣生疑,他忙说与皇上是同宗同根,如同家人,见面后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说说亲人之间的话。板垣笑说皇帝无家事,但还是同意了,并破天荒没有日本人在场,只有溥仪与熙洽两个人。熙洽走进去,来到溥仪面前,扑通跪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哽咽无语,满脸是泪。

溥仪生怕熙洽这一举动,被日本人看见,也不顾君臣之礼,忙上前来搀扶熙洽。

熙洽:“臣昼思夜想,时刻不敢忘记皇上,在皇上亲驾东北之时,我便急欲叩拜,无奈有人阻拦,请皇上恕为臣觐驾来迟,免为臣不忠不孝之罪。”

溥仪听出此话有抱怨日本人之意,惧怕至极,忙说:

“朕体量你的难处,也早知你对朕忠贞不渝,而今新国家既定,还望你尽其全力,辅佐于朕。”

熙洽刚才随众人向溥仪行新式礼,愧觉大逆不道,都没敢抬头,现在离得这么近,他满怀深情的凝视着皇上,怎么也找不出二十多年前,觐见时那个影子,尤其是看到皇上还戴个眼镜,这更让他感到陌生,甚至竟怀疑眼前这个皇上,还是昔日那个威严无比的皇上吗?

溥仪:“朕已见到你了,你……你跪安吧,免得时间长,日本人……”

熙洽心里好不悲凉,堂堂君主,竟连见一个臣子的自由都没有,这算什么皇上啊,但时间宝贵,不容他多想,他单独觐见,也有一己私念,既然政体已定,总理归执政任命,他身为皇族,可谓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理当是第一人选项,可没等他禀奏完,溥仪说,关东军已内定郑孝胥为第一任国务院总理。熙洽急了,说郑孝胥乃一个汉臣,有何资格当满洲国旗人的总理?

溥仪可真会鹦鹉学舌,搬出日本人灌输的话,说满洲国是五民族国家,即满、日、汉、蒙、朝。还要熙洽做出表率,凝聚团结。

熙洽愤懑过后,泄气了,想自己是东北第一皇族,第一个向皇上奉上“劝进表”,第一个搞出独立政府,到头来,总理一职,第一人选竟不是他,落在外人头上。不用问了,准是因为他一再奉请皇上复位,引起关东军的不满,不对呀,关东军已经说了,总理由执政也就是皇上亲自任命,可皇上却……

溥仪也自知唯一可信任就是同宗的熙洽,他怕熙洽因总理一事,与他离心离德,忙安慰说,新国家初定,郑孝胥是第一任,待皇权在握,这个职务一定封赏给熙洽。

熙洽想笑都笑不出来,心想:皇上说话,本是金口玉言,不想也学会开空头支票。

溥仪仰颈向外看了看,而后探过身,小声地:“熙爱卿,千万不要灰心丧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板垣已谈妥了,以一年为期,如届时不改回帝制,我就不做这个临时执政。”

熙洽惊喜地:“此事当真?板垣能答应吗?”

溥仪微呈得意之色:“他同意了,我想他不会食言吧?”

熙洽犹如打上一针强心剂,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要是恢复祖制,他这个响当当的皇族,封王还在其次,不是内务大臣,也得是军机大臣。

溥仪也很会笼络人:“这是机密,我只对你一人说了,切不可泄露。”

熙洽受宠若惊地:“皇上放心,臣铭记于心就是了。”

溥仪:“好吧,日后再叙,你跪安吧!”

熙洽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又欲跪下,见溥仪摆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施礼了。

溥仪:“你也是先皇之后,以后,咱们再见面,这君臣之礼就免了吧!”

熙洽从溥仪的房中走出来,满面红光,刚好碰到已是七十多岁的郑孝胥,他视而不见,挺着头,走了过去。郑孝胥狐疑地看关熙洽的背影,鼻子哼了一声,别看他老气横秋,心眼来得不慢,他想熙洽肯定得到皇上什么旨意,该不会……他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听屋内溥仪喊他,慌忙跑了进去。

三月一日,由关东军控制的伪东北行政委员会,发表建国宣言,声称:

“满蒙旧时,本另一国,今以时局之必要,不能不谋自立,应即以三千万民众之意向,即日宣告与中华民国脱离关系,创立满洲国”。

三月八日下午三时,一列火车缓缓驶进长春车站,军乐队奏起欢迎曲,滑稽的是,迎接的是满洲国新执政,奏的却是日本的曲子。火车停下,溥仪在板垣及郑孝胥等人陪同下,走出车厢,月台没有人欢呼万岁,只有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率领的日本高官,还有“建国元勋”熙洽等人,列队鼓掌。溥仪心中多少有些失落,脸上依然努力做出笑容,仅与本庄繁几个握手,接受问候。当溥仪在本庄繁等人陪同下,走出车站,心情稍微振奋,因为他看到了欢迎的臣民。

郑廷贵与吉林市同来的一些旗人代表,站在欢迎的人群中,他早早就来了,本来心情是无比的激动,可当看到不少人拿着日本膏药旗,他有些不悦。对身边一个清末曾考中秀才的人说:这不是胡来吗?有组织者过来,分发黄色小旗,说这是新满洲国的国旗,郑廷贵没接,他说旗子自带来。组织者诧异地问什么旗子。郑廷贵骄傲地把脖子一扬,拿出黄龙旗。这是他花钱特地赶制出来的。随他来的吉林市旗人,每人一面。组织者也是在旗的满人,好心地劝郑廷贵,这黄龙旗最好别展示出来。郑廷贵问为什么。组织者说怕日本人看到不高兴。郑廷贵说他们是来欢迎旗人的皇上,日本人管得着吗?组织者往周围看了看,忙叮咛郑廷贵小心慎言,慌忙躲开了。

溥仪在众高官簇拥下,走了过来。

郑廷贵这是第一次目睹龙颜,他睁大眼睛,不想眼睛瞪得时间长了,有点发花,他用手使劲揉搓几下,不想一揉,更花了,这时,溥仪已走近了,他连忙放下手,心跳加快,热泪盈眶,他担负着指挥的重任,想控制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嘴咧着,直想哭。眼看溥仪快走过去,身旁的那个秀才拽了他一下,他才想到什么,扑通跪倒,手举着黄龙旗,尽最大气力,最大的嗓门,高喊着:

“草民叩拜皇上……“

溥仪被吓了一跳,当听到有人喊皇上,他站下了,看着随郑廷贵跪下一大片人,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笑了。扭头看到身边本庄繁面色沉暗,他忙收敛起笑容,向前走去。

郑廷贵再抬起头时,远远只看见溥仪登上汽车,前面有呼啸的警车和坐着日本兵的摩托车开道,不一会儿,连汽车声都听不到了。他还跪着,直至有人搀扶他一下,他才懵懵地起来,半晌,他仿佛从梦中醒来,首先自责,刚才见到皇上,看清没看清,另当别论,神情似乎有些失态,指挥的口令喊得似乎也不大响亮,时间掌握得也有失准确,总之他对自己的表现极不满意,好在还有明天的典礼,到时候自己千万……可是他哪里想到,刚才一幕,已被日本特务机关盯上了,回到旅馆,那个分发小旗的组织者和两个身穿便衣的日本人,来到郑廷贵的房间,通知郑廷贵明天不能参加“执政”就职典礼。原因很简单,未听从日本人安排,擅自打起黄龙旗,擅自呼喊皇上。郑廷贵急了,跳起来,说他是八旗子弟,专门为迎驾才来这里的。还反问组织者,见了皇上不恭称皇上,那不是大逆不道吗?

组织者表情无可奈何,当着日本人的面,他敢说什么呢!

郑廷贵又端出不是王爷,胜似王爷的派头,冲两个日本人大声地说:

“戏匣子里的广播喇叭都说了,满洲国成立,这就是我们旗人的头等大事儿,明天的典礼,我还非参加不可,我看谁敢拦我?”

两个日本人中有一人会说中国话,他指着郑廷贵说:

“你的敢破坏典礼,我的把你抓起来,你的明白?”

郑廷贵一抖袖口:“抓我?你也配,我告诉你,吉林市的宪兵队厉害不?我不是没进去过,到头儿来咋样儿,宪兵队长得恭恭敬敬把我亲自送回府中,我跟你们说,本王……不,本人啥阵势没见过?你们少吓唬我。”

组织者同情郑廷贵,也知道郑廷贵的身份:“郑老先生,这是长……不,这是新京,是满洲国的新首都,你就听这位太君的话吧!”

郑廷贵不屑地:“啥?太君,你太抬举他们了吧?”

日本人:“八格牙路,你敢与皇军对抗,我的要严惩你。”

郑廷贵一听不让参加典礼,真的急了,晃着膀子,伸出胳膊:

“想抓我,来吧,爷等着呢!”

日本人上来欲拽郑廷贵,组织者见状,忙上前,赔着笑脸,拦住日本人,用日语跟日本人说了几句。而后,把郑廷贵拽到一边。悄声说日本人在沈阳大和旅馆就注意上郑廷贵,对郑廷贵的言行,很不满意,今天又发生了黄龙旗的事儿,要单单举龙旗,日本人也不会这么恼怒,关键是跪迎。“执政”不是帝,不能有这样的礼遇,郑廷贵还想争执,组织者,日本人给吉林公署打去电话,问询了酒井,要不是酒井说与郑廷贵是老朋友,这两个日本人早把郑廷贵带走了,还说为保典礼顺利进行,关东军已抓起好多人,有不少是嚷着要跪拜皇上的旗人,郑廷贵听到这儿,眼神再瞟看日本人,多少有些惧色。不过,他对组织者说,他还是想参加典礼,组织者说没有被日本人抓走,已是万幸了。别再有非分之想了。郑廷贵的脾气又上来,说不让参加,他立刻回吉林市,组织者说那也不行,怕生意外,日本人让郑廷贵住在旅馆,不许离开,待典礼后,随吉林市同来的人一起回去。组织者说到这儿,放低声音,说沈阳有个从祖上世袭下来的铁帽子王爷,耳聋眼瞎,前天非要来参拜大清皇上,都上了火车,被日本宪强拉下去,气得没等到家,一命呜呼。郑廷贵想,一定是小女子紧着给擦鼻涕的那个王爷,唉!真乃忠君之臣啊,想到一个王爷竟落个如此下场,他与王爷比起来,辈分简直就不能……想到这儿,他禁不住一声长叹……

三月九日,在刚挂上牌的“执政府”,举起所谓执政就职典礼,关东军中本庄繁、板垣等高官出席。清末旧臣,有不少是从关内赶来的,还有熙洽等开国元勋参加。

溥仪穿着西式大礼服,不伦不类,坐在龙椅上,这龙椅是从天津特地运来的,经溥仪一再要求,板垣才同意溥仪在典礼上坐一会儿,满足一下溥仪可怜的皇帝之愿,过后马上把龙椅撤走了。

新任命的满洲国官员,各位代表,鱼贯地上前,向溥仪三鞠躬,而后,退站两旁。关东军以本庄繁为首的官员,只是给溥仪敬个军礼。溥仪起身还礼,与本庄繁等人握手,算是接见完毕。接下来,郑孝胥代溥仪宣读由关东军审定的“执政宣言”,大意是:

“今吾立国,以道德仁爱为主,除去种族之见,国际之争,王道乐土,当可见诸事实。凡我国人,望共勉之”。

典礼只进行三十分钟,即草草收场。

满洲国“执政”溥仪,签署的第一个文件,就是与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签订的《日满密约》,数月后,由此演化成一个公开的《日满议定书》,内容是:

一、满洲国的国防和国内治安,全权委托于日本关东军。

二、日本除在在国防上,必要时可以管理满洲国的铁路、港湾、水路、公路,并随时可以增设。

三、对关东军所需的各种设备,满洲国须加以援助。

四、推荐日本的贤达名望之士为满洲国参议。

五、以上各条,作为两国签订各项条约的基础。

从这个议定书可看出,所谓的满洲国,就是日本的附属国,其主仆之尊卑太明显了。就连谄媚于日本人的满洲国第一任总理郑孝胥,在正式议定书文本上签字时,差点哭了。会后,他对好友悄声地说,他好像刚刚抽完羊角风。

在溥仪就任“执政”当天,各个傀儡角色,粉墨登场,熙洽被溥仪任命为财政部总长,还兼着吉林省省长。与此同时,满军也相继成立,原延吉镇守使,二十七旅旅长吉兴,任吉林警备军司令官。他也是旗人,熙洽的亲信,所以军事大权还是由熙洽掌握着。

“执政府”院内,升起一面黄色的旗子,确切说,是五色旗,周边的黄色代表满族,红色代表大和民族,蓝色代表汉族,白色代表蒙族,黑色代表朝族,总体象征着五族协和。这是溥仪在关东军高官监督下,亲手升起的,从此,满洲国的丑剧大幕拉开,东北二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山河,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长达十四年。

郑廷贵踌躇满志,神色飞扬,去沈阳向皇上请愿,又返长春参加“登基”大典,请愿未如愿,典礼没看见,垂头丧气地回到吉林市,心里窝囊,一下子病倒了。

酒井拎着水果,还有日本清酒,来郑家大院探望。郑廷贵躺在炕上,额头搭着湿毛巾,双目紧闭,嘴里哼哼着,听说酒井来了,他也不睁开眼睛。酒井知道生日本人的气了,当然也包括他,可他并不在意,以老朋友的口吻,安慰一番,见郑廷贵充耳不闻,便说改日再来,站起来,还没等走出门,郑廷贵颤颤巍巍地喊着:

“你……你给我回来,你……你就这么走了?”

酒井哈哈大笑,返坐炕边:“老朋友,我虽然不是什么医生,但我看得出来,你没什么大病,你是心气不顺,我说得对吗?”

郑廷贵扯下毛巾,靠着被垛坐起来:“你算说对了,我……我就是让你们日本人气的,我……我真没想到,你们日本人口是心非,我……我让你们,不,是让你给骗了。”

酒井亲切地拉住郑廷贵的手,让郑廷贵慢慢地说。

郑廷贵把这些天所经历的所有疑惑不解和令人气愤的事,一古脑地讲出来,他质问酒井,为什么满洲国成立了,不让皇上复位,为什么不让跪拜皇上,为什么不准山呼皇上万岁,为什么……反正他提了数不清的为什么,让酒井解答。

酒井很耐心,口才也好,不过,他的解释都是站在日本的立场,说了很多大道理,涉及国内、国外,这些郑廷贵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最后,郑廷贵还是没弄明,大清皇上,既然回到龙兴之地,为什么没有复位。

郑廷贵:“我就问你,执政是啥?”

酒井:“满洲国现阶段的执政就是元首,相当于皇上。”

郑廷贵:“这么说,执政与你们日本的天皇是一回事儿,平起平坐呗!”

酒井连声地:“不,不,这没有可比性,我们日本天皇是神圣的,是万民敬仰的,而满洲国是新建立的国家,人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了解这个新执政……”

郑廷贵:“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旗人啊,唉!我……我天天想,夜夜盼,不想还是白盼一场啊!”

酒井:“不,老朋友,你不能这么悲观,满洲国是由五个民族组成,将来执政受到这五个民族人民的敬仰,那自然就是皇上了,所以说,我们还要共同努力,把满洲国建成一个强大的国家。”

郑廷贵还是不住念叨皇上,他说没有皇上,满洲国怎么能算个国家呢?

酒井知道一时劝不通郑廷贵,岔开话题,说等郑廷贵心情好,需郑廷贵为新国家效力,郑廷贵说他只效命皇上,其他的事儿,都不想做。酒井笑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说近日就去新京见执政,还说见到执政,定会转达郑廷贵忠孝之意。这话让郑廷贵精神头又上来,他请酒井有机会向皇上提示一下,说他就是在火车站高喊跪拜的人,他说当时皇上停下来盯看着,他想皇上一定会记得这件事儿。

马万川也来郑家两次,要不是郑廷贵病了,他都不会出院门。他来了,默然地坐着,话不多。郑廷贵想起临行马万川的话,此行似乎验证了,他无言以对。

马明玉在一边相陪,为打破尴尬,让父亲劝下公公,说公公是心病。

马万川:“你公公这次只是闪了下脚,没撞到南墙,病好了,还得去奉敬那个小皇上,不对,现在叫执政吧?”

郑廷贵:“老哥哥,你就别寒碜我了,我想孝敬皇上,我上哪儿去孝敬啊,我只在地上磕个头,好悬没磕进笆篱子。”

马万川:“这回想明白了?知道现在执政不是你们原先那个小皇上了吧?”

郑廷贵:“不,不,皇上还是那个皇上,这没错,我亲眼看到了,我……我都想好了,过阵子,我病好,我自个去长春给皇上请安,我穿上那件黄马褂,手捧免死金牌,我看谁还敢拦我。”

马万川对女儿说:“看见了?你公公这病大发了,以后看着他点吧……”

郑廷贵:“老哥哥,咱先不说我了,我给你提个醒吧,酒井上我这儿来,说要请你出山,张罗成立新商会,让我劝你,我说你过去都不掺和商会的事儿,眼下更不能出这个头,他说只有你出面,才能把各商号稳住……”

马万川不愿多说话,这阵子,他就是为这事儿烦心,也一直在琢磨对策。

满洲国的成立,意味日本完成了对东北的占领,为进一步实施“日满一体”的计划,加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殖民统治,日本在东北四大机构:关东军、关东厅、领事馆、满铁株式会社,开始介入、深入满洲国的所有政务,称之为“内部指导”,并从日本国内调来大批人员,从“满铁”抽出众多职员,派驻满洲国的各个部门,担任重要职务。从国务院到省、市、县各级公署,都有日本人,即便日本人担任部门的副职,也是行使正职权力,别的不说,就说满洲国的国务院,日本设了一个总务厅,厅长是日本人。总理的事务由这个日本厅长管理,总理下发的所有指令、文件,必须经日本厅长签字,方能奏效。还有一些民间组织,如日满协会、满洲青年联盟、大雄峰会、功德会也都被日本人控制,成为法西斯组织。当然,各地的商会,也逃不出日本人的魔掌。

吉林市的商会,日本人在收拢和控制过程中,颇费一番周折,酒井在“九一八”前,没任特务机关长时,主要任务就是在吉林市建立日本开的商铺,当然兼有特务网络,在吉林市周边安置开拓团,其经济渗透,就是为军事侵略做准备。可是吉林市商业,却与其他城市不同,因历史久远,老字号买卖比较多,比如马家的“隆”字号,占据了吉林市半壁江山,而马万山又从不与日本人合伙做生意,所以日本人发展空间不大。满洲国成立了,虽说变成日本人的天下,但商号归属于私人,即使明夺暗抢,也得需要个过程啊!另外,“国家”初定,无论是日本人,还是溥仪,都想让民心稳下来,若想笼络民心,必须让市面、街面的繁荣起来。即便是虚假的,也要有个景象。可如何能把各商号积极性调动起来,商会作用不容小看。酒井把眼睛盯在商会,不,具体说是盯在马万川身上。

这里还是说说酒井,熙洽在被任为财政总长,虽兼吉林省省长,但很少过问省政府的事务,尤其是吉林市的事儿,酒井俨然成了吉林省最高长官,政务、军事,他一手掌控。按说,小小的吉林市新商会组成,交给下属办就行了。可他没有放手,不但过问,还亲自出面。在外人看来,他似乎事必躬亲,其实,谁也摸不准,猜不透,他心中还有一个最隐秘的盘算。那就是他个人对马万川的“隆”字号,早已垂涎三尺。是的,他是帝国军人,一切以帝国利益为重,但作为一个老特务,他不能不想到,他已是五十多岁的人,终有一日退出军界。晚年的生活,没有金钱是不行的。他很小的时候,随父亲来到满洲,半生的光阴在满洲渡过,他已习惯满洲的生活,不,准确说,他已喜欢上满洲这个第二故乡。现在满洲成为日本附属国,他是最有资格成为这个国家的一员。他已想好了,把妻子、孩子接来,将来在满洲建立酒井完造的新家族。想到家及家族,那就要有生存、发展的经济基础,他把眼睛盯在马万川,还有郑廷贵身上,就是想把马郑两家的所有产业,巧妙而又不择手段地夺下来,归于自己的名下。尽管酒井在日本也是望族之后,到了中国,看到清朝遗老郑廷贵悠然自得的生活,马万川据有关内、关外的“隆”字号的巨大产业,他自惭不如,羡慕、嫉妒的同时,心理也不免有些扭曲。

豪夺不如巧取,这得需要一个经心设计的过程。

新商会延用旧商会的人和模式,有的商号掌柜,讨厌日本人,找借口退出了,酒井见状,知道这些人效仿马万川,为此,他明令,新商会不能缺少马万川,商会会长或副会长,马万川必须任选其一。商会人说,马万川过去就不掺和商会的事儿,酒井说,他知道马万川没在旧商会任职,可是商会每逢大事,都征求马万川的意见,新国家,新商会,要是把马万川请出来,才能显示新的活力。商会人不敢违命,数次来到马家大院,几个自觉有面子的人,结伙来见马万川,请求、拜求,好话说尽。马万川不为所动,他也不找过多的理由,只是说过去对商会不感兴趣,现在依然如此。至于纳税缴费,“隆”字号多年来就是照章办事,从不抗拒国家的法度。这话,商会如实回禀,酒井听了,怎么也不挑不出毛病的,再往下,商会人也没办法,总不能用绳子把马万川绑出来吧!

酒井又来找郑廷贵,不是让郑廷贵劝说马万川出山,而是让郑廷贵转告马万川,不要不识时务,还说关东军已把其儿子马明金列为反满抗日分子。郑廷贵知道这是满洲国成立后,新发明的,也是最大的罪名,是死罪。不过,这话由酒井嘴里说出,他听着不大顺耳,他始终认为,与酒井是世交,是老朋友,即为朋友,酒井说出这种威胁马家的话,他当然不能接受。酒井说他就是顾及郑廷贵朋友的面子,才没有直接去找马万川,也没有难为马万川,他让郑廷贵劝说马万川,是想有个缓冲,酒井边说边笑着拱手,拜托郑廷贵帮忙。

郑廷贵觉得酒井的话有几分道理,也有一定诚意,他认为有必要劝劝马万川,虽说他知道未必劝得动马万川,可他还是吞吞吐吐把话说出来。马万川听了,仿佛没听见,郑廷贵发觉马万川自日本人占领吉林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少出门不说,也很少与老朋友相见。以前,见到他,常开个玩笑,现在别说玩笑,话都懒得说。

“老哥哥啊,我知道你不大得意满洲国,可是眼下毕竟是日本人当令,你这么硬顶着,容易吃亏呀。我不怕你见笑,说我吹牛,你现在不如我,我是旗人,虽这满洲国有点四不像,可满族吃香了,还有,永清是满军的团长,日本人都得高看一眼啊!”

马万川:“是啊,永清归了满军,明金成了反满抗日分子……”

郑廷贵忙说:“老哥哥,你得把话听明白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怕日本人用明金的事儿压你,给你小鞋穿,要是这样的话,我看你不如出面应付下他们,不为别的,你得为这一大家子人和‘隆’字号想想啊!老哥哥,你说我说的话在理不?”

马万川没正面回答,而是喃喃自语着:“酒井说明金是反满抗日分子,这说明明金还活着……”

郑廷贵一怔:“是,是,酒井说关东军掌握各地反满抗日分子的名单……噢,你是说明金?肯定活着。”

马万川心里时刻想念大儿子,也担忧大儿子,事变后,大儿子离开家,到现在没有一点音信,他注意到报纸上说关东军与东北军在黑龙江交战,后来东北军溃散,报纸上又说关东军与“匪”作战,他知道儿子可能就变成了“匪”,也就是酒井所说的反满抗日分子。

郑廷贵看出马万川想大儿子了,随着唠起来:“这年头的事儿,真让人看不明白,就说军队吧,这满军好多都是原来的东北军,比如说明金,也是东北军,现在成了冤家对头,打得不可开交……”

马万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

郑廷贵又是一怔,他现在觉得马万川有点怪异,话少,还常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人摸不着头脑。人都说老了就这样,聋三拐四,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还爱打差,莫不是精明透顶的马万川真的老了?

马万川:“你告诉酒井,我跟他唠唠,省着他老找你,让你为难。”

郑廷贵说不知惊还是喜,说话都结巴了:“这……这就好,见面唠开了好……”

马万川说三天后,在家恭候酒井,郑廷贵说,他这就去约酒井,不过,对马万川说的三天后,他有些疑惑,不就是见个面,用得着拖三天?想必这三天,马万川还要做翻思考?是啊,细想起来,郑廷贵也理解马万川,若是拒绝,马万川不会约酒井的。反之应允,这对从未低过头的马万川来说,确是个痛苦的抉择,想到这儿,作为与马万川相知相交多年的郑廷贵,心里即同情又酸楚,本想劝慰下这个老亲家,又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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