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金被俘,在外面活动最欢,也是最敢明目张胆活动的,当属徐兰香。
徐兰香在义勇军攻打吉林市撤走后,又一次失去了马明金的音信,但她始终坚信马明金还会回来的。至于马明金什么时候回来,以什么方式回来,夜不能妹的时候,多次幻想和设想过,唯独没想过,马明金以被俘的形式回来,并被关到日本宪兵队。消息确定,她的嘴唇瞬间鼓起火泡,嗓子也嘶哑得说不出话。
马明玉看着日渐消瘦的徐兰香,着实感动,要知道徐兰香可是闺字号的姑娘,她既不是已定下亲的马家未来媳妇,也不曾与哥哥有任何的婚约,甚至连个默许都没得到。但她却如此痴情,不要说外人不理解,就是马明玉,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身感受,都不相信。
徐兰香想尽一切办法,打探马明金的消息,她在长官公署军需处做过事,结识不少满军的军官,她像着了魔似的,找到相熟的军官,想打通宪兵队的关系,这些军官一听说宪兵队,闻虎色变,再说到马明金,更吓得躲之不及。最初几天,她竟到宪兵队的大门口和墙外徘徊,祈望能意外见到马明金一面。
马明玉知道后,流着泪劝徐兰香不能这么冒失,若被宪兵队觉察,会惹火烧身。
徐兰香悲凉说,她才不在乎什么危险,假如日本人真把她抓进宪兵队,要是能与马明金关的一起,她心甘情愿。
大老徐最了解妹妹,也最担心妹妹,看到妹妹为马明金整天丢了魂似的,劝说无效,她哀叹这是上天的惩罚,因为多年了,她就以女人的手段,游走于男人之间。直至靠上熙洽,才有所收敛。而今妹妹为情所困,莫非是她乱情的报应?妹妹啼哭,她陪着流泪,妹妹痴呆,她暗自啜泣。怎么才能改变妹妹的现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妹妹的心上人救出来,可如何救得出来呢?她试探着问过熙洽,有一次,妹妹直言相求熙洽,熙洽没等姐妹二人把话说完,头摇得如拨浪鼓,正色地说,马明金是反满抗日的要犯,恐怕当今满洲国的执政开口放人,关东军都不会答应。不过,熙洽话锋一转说,除非马明金肯向日本人低头,答应与日本人合作……
徐兰香断然地说,那是不可能的。她说马明金是个真正的男人。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之所以喜欢马明金,也正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熙洽笑了,意味深长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果你要是能劝姓马的回心转意,我跟日本人再通融一下,这事儿或许还是有希望的。”
徐兰香:“劝他归降?这话我不能说,不,即使我能说,他也不会听我的。”
熙洽冷下脸:“那他就等着上断头台吧!”
大老徐轻声地:“你跟关东军的那些大官熟,就给说句话呗,这不是帮姓马的,你这是在帮兰香,她是我妹妹,不也是你妹妹呀?”
熙洽:“糊涂,你当我是关东军的司令官啊?那日本人属猴子的,说翻脸就翻脸,我为一个要犯说情,引起日本人的猜疑,我犯得上吗?”
大老徐:“你不是财政总长吗,日本人能不给你面子?”
熙洽:“连执政都得看日本人的脸色行事儿,我财政总长算个屁,得罪了日本人,一句话就能给扒拉下来。”
“这么点个小事儿,你都办不了,你不觉得你这个总长当得太窝囊了吗?哼,整天狐假虎威的,不怪老百姓说你们是日本人的腿子。”徐兰香见祈求熙洽无望,心里有气,故意用这话刺激下熙洽。
熙洽一怔,恼怒地:“你……你说啥?说我是日本人的腿子,你干脆说我是日本人的走狗得了呗!”
徐兰香:“这话可是你说的。”
熙洽:“你……你这丫头……”
大老徐忙打圆场,过来拍妹妹一下:“你咋跟你姐夫说话呢!”
徐兰香嘟哝着:“谁让他不给我办事儿子。”
熙洽:“噢,你说出的事儿,我就得给你办,凭啥呀?”
徐兰香不示弱地:“你说凭啥?”
熙洽自知斗起嘴根本不是徐兰香的对手,若拍桌子,徐兰香还不吃这一套,他是真拿徐兰香没办法,干脆来个一口回绝:
“我没工夫跟你费嘴皮子,你有能耐,你去找别人……”
徐兰香:“这话从你嘴里说出,亏你还是个总长……”
大老徐边给妹妹使眼色,边往外推:“你这嘴呀,就是不饶人,你……你回屋吧,别在这儿气人了。”
徐兰香脚重重地跺了一下,出去了。
大老徐转过身,凑近熙洽的身边,她再放荡,在妹妹面前也得有所收敛,柔柔的手,捅了熙洽一下,脸上笑嘻嘻,话中却带刺:
“总长大人,你真有出息呀,跟我妹妹叫啥劲啊?是,我妹妹任性,求人家办事儿,也不会说个软乎话,可她咋没去求别人?她不还有这么个姐姐睡在你身边吗?你能办就办,犯不着那么吡哒我妹妹,我们姐妹本来就命苦,把男人招到家里来,还得看人家的脸子……”
熙洽知道大老徐万事都顺着他,就是这个妹妹,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你就这么纵着她吧,早晚得纵出事儿。”
大老徐心里不赞成妹妹的选择,明里肯定站在妹妹一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妹妹看中个男人,想嫁给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熙洽气恼地:“嫁人,嫁人,嫁谁不好,偏要嫁给那个姓马的,再说了,要是姓马的留在满军,也行,可他……我给她介绍个李子安,她死活不同意,李子安现在已是团长,哪一点配不上你妹妹。”
大老徐依在熙洽的怀里,娇媚地:“我的总长,我知道你为我妹妹好,可我们姐妹不就是一根筋吗,这心里要是喜欢上谁呀,他就是要饭了,我们都跟着他,我……我不就这样吗,跟上你,没名没分,还死心塌地呢!”
熙洽搂着大老徐,他也够狡黠的了,怕大老徐顺势央求救人的事儿,先开口封住:
“是,我知道你们姐俩儿心肠好,重情义,可姓马的这事儿,真的不好办,照理说,日本人没杀他反劝他归顺,已够宽容的,但他不识抬举,神仙也没招儿。”
大老徐一脸的愁云,不是为马明金发愁,而是愁自己妹妹,用什么办法,能让妹妹拔出这个感情的泥潭呢?
就在这两天后,马万川被“请”到宪兵队,随之发生马明金夺枪事件。
徐兰香闻讯赶到郑家大院。
马明玉哭成个泪人,她刚从娘家回来,父亲躺在炕上,老乔找来中医,吃过一贴药,稍平稳些,将明金娘支出去,对女儿说起在宪兵队的事儿,他说不知儿子的死活,让女儿尽快打听个实信。
徐兰香听了,一时间也懵了,痴痴地喃喃自语着:“不,不会的,明金哥不会死的,不会的,明金哥他……”
马明玉呜咽着:“我……我爹亲眼看见,日本人把我哥抬出去了……”
徐兰香转过身,欲往外走。
马明玉一把抱住徐兰香:“妹子,你……你这是要干啥去……”
徐兰香喃喃自语变成呓语了:“我明金哥没死,我……我去宪兵队,我要去找明金哥……我……我不信……”
马明玉拖住徐兰香,将她按坐在炕边,揩着泪说:“我的傻妹妹,你去宪兵队,能有啥用,日本人能让你进去吗?”
徐兰香是个刚强的姑娘,但此时脆弱的一面,全暴露出来,她扑在马明玉的怀里,泪如雨下:
“姐,那我们也不能在这儿这么等着,我……我们能想法把明金哥……”
马明玉抚摸着徐兰香的头发,啜泣说:“是,我……我们不能等,我已让心清给次郎打电话了……”
徐兰香抬起泪眼,急切地问:“他咋说的?”
郑心清听完嫂子的话,也非常着急,忙给次郎挂电话,次郎说马明金人正在医务室,死活不知,其他的话,他没说,只说找时间过来,便放下电话。郑心清对嫂子说,她听得出,次郎有些话,在电话里不方便说。
马明玉、徐兰香,还有郑心清,在家里如坐针毡,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次郎,现在也只有这个渠道得到的消息是准确的。
下午,次郎来了,一看他忧郁的神情,就知道他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还好,他第一句话说,马明金抢救过来了,没待人们喘过气,他缓缓地又说,松川已向上级汇报,并向上级建议,既然劝降无果,只有采取最后的手段。
郑心清冲口地:“杀明金哥?”
“人是救活了,但已没什么意义了。”次郎沉思着,点点头,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供职的宪兵队所信奉的宗旨:杀无赦!
马明玉失神地坐下,欲哭无泪,徐兰香有泪,又不想在次郎面前流下来。
郑心清:“这……这也太残暴了,谁下的命令?”
次郎:“上级……松川没这个权力。”
徐兰香恨恨地:“是你父亲酒井下的令吧,不用问,肯定是他。”
次郎没有否认,也就是变相地承认。
郑心清:“会是酒井叔叔吗?”
徐兰香愤怒极了,几乎在喊:“这还用问吗,你那个酒井叔叔是个魔头,这种事儿,他做得多了。”
次郎在郑家碰到过徐兰香,点头相识,没说过话,他扫视了徐兰香一眼,不悦地:
“徐小姐,您这么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徐兰香:“礼貌?哼,我是没有你们日本人的礼貌,可是你们的礼貌太过分了,所以天天杀人。”
次郎脸一阵红白,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马明玉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念叨着哥哥,掩面而泣。
郑心清小声地劝解徐兰香不要争吵,她说现在最重要是想什么办法,让下命令的人,改变主意,她说如果真是酒井做出的决定,她要以酒井干女儿身份去找酒井求情。
“清子,你还是不要去找我的父亲,你应该了解我的父亲,他是不会答应你的,另外,站在各自立场上,他的决定未必是错误。”次郎劝阻着郑心清,说的是日语,从他这番话中,也可看出,宪兵队的工作,逐渐把他这个艺术家、画家,变成冷酷的军人。
“次郎,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也知道马明金是我嫂子的亲哥哥,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我把他也看成是我的哥哥,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无论从那方面讲,我都必须去求酒井叔叔。”郑心清说的也是日语,之所以用日语,一是能向次郎解释得透彻,二是她不想嫂子和徐兰香对次郎产生更多误解。
次郎:“我阻止你去找我的父亲,是怕你遭到拒绝,你会伤心的,另外,他已去了新京,几天之内不会回来,等你见到他,恐怕也来不及了。”
郑心清:“我可以往新京打电话,找到他。”
次郎对郑心清说话,一向声音轻柔:“我想他不会接听你的电话,你也不要碰那个钉子了。听我的话,清子,好吗?”
郑心清颤声地:“我不会让马明金无辜死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做出努力。”
次郎:“无辜?你是说马明金死得无辜吗?你这个想法太偏颇了,你知道吗,有多少关东军士兵倒在他的枪口下吗?如果说无辜,我觉得我们死去的那些士兵更无辜。”
两人说着日语,徐兰香听不懂,但从两人语气,听得出争执得很激烈,同时两人表情,也告诉她,毫无结果。她心急如焚,没耐性再听下去了,离开郑家,她欲另辟蹊径……
马明玉没注意到徐兰香什么时间走的,当她从小姑子房里出来,感觉天昏地暗,她知道父亲还在等待她的信儿,可她不敢去见父亲,更不知见到父亲该怎么说啊!
第二天,徐兰香急匆匆坐火车来到新京,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姐姐也不知道,此来,只有一个目的,逼熙洽救下马明金,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熙洽虽还兼着吉林省省长,但已把重心放在财政总长上,回到吉林市,一头扎在大老徐家里,尽享风流快活,很少过问省公署的事儿。
徐兰香没来过财政部,要不是坐在人力车上,一时还难以找到呢!在满洲国什么事儿都见怪不怪,就说这财政部的楼门口,站岗的不是满军,而是日军士兵。
日本兵看了眼漂亮的徐兰香,没有阻拦,也没问询,或许因为徐兰香穿着满军军装。她现在虽然不去军需处,还算军需处的人,借熙洽庇荫,照领薪饷。她径直来到秘书室,言明来见熙洽。接待人本想细问,徐兰香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
“我叫徐兰香,让总长亲自出来接我。”
秘书是最有眼色,一看徐兰香气宇不凡,知道是有来头儿的,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出来个副官,认识徐兰香,忙倒水斟茶,笑脸相迎,不过却说,总长正在开会,有什么事儿由他转达。
徐兰香预料到熙洽会这么搪塞她,她笑了笑说:“好吧,她不想见我,我不强求,只是你告诉他,千万别后悔!”
副官知道大老徐在熙洽心中的分量,以为徐兰香是姐姐打发来的,真耽误什么大事儿,他是吃不消的,见徐兰香欲走,忙拦住徐兰香,说他再请示一下。没过两分钟,副官出来,前引徐兰香进去。
熙洽坐在宽绰的办公室里面,见到徐兰香,他笑了,示意徐兰香坐下,摆手让副官出去,随后,他也走过来,在对个的沙发坐下。
徐兰香:“你架子好大呀,我都来到门口了,你都不想见我。”
“啥大不了的事儿,你还跑到新京,你姐让你来的?”熙洽明知故问,对这个小姨子,尽管两人曾发生过不快,但就内心,他还是很喜欢她的,除了因为她是大老徐的妹妹,徐兰香面目姣好,性情爽直,时不常与她逗笑几句,挺开心的。虽说碍着大老徐,只能望梅止渴,保不准什么时候天上掉馅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徐兰香:“我来干啥,你心里明白。”
熙洽脸上立时晴转多云:“如果要是前两天说的事儿,咱们免谈。”
徐兰香:“这话可是你说的。”
熙洽:“不错,是我说。”
徐兰香:“你不后悔?”
熙洽一愣:“哎,你……你这话是啥意思?”
徐兰香:“我就问你一句,后不后悔。”
熙洽更摸不着头脑了:“后悔?我……我有啥后悔的?”
徐兰香面色冷峻,鼻子哼一声,闭口不语了。
熙洽心里没底了,他以为徐兰香是代表姐姐来下逐客令的,不许他再去徐家,大老徐疼爱妹妹,若妹妹真这么逼迫她,她是能做出来的:
“你说话呀,你……你是不是背着你姐姐来的?”
徐兰香:“日本人要杀马明金,你知道吗?”
熙洽不耐烦地:“你咋又提这件事儿,我不是说了免谈吗!”
徐兰香:“我就想问你,你知道吗!”
熙洽:“关东军杀谁,不杀谁,那是关东军的事儿!我是满洲国的财政总长,我能管得了关东军吗?”
徐兰香沉思片刻说:“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难为你了,以后发生啥事儿,也与你没啥关系了。”
熙洽听了这话,有点发冷:“兰香,你……你想干啥,你来这儿,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句话吧?”
徐兰香声音平静,颇为动情地说:“姐夫,我以前不懂事儿,连姐夫都很少喊,你大人大量,不要怪我,今个儿,我是发自肺腑喊你一声姐夫……”
熙洽心中一暖,旋即变冷,意识到什么。
徐兰香:“姐夫,兰香以前要是有啥对不住你的地方,姐夫你大人大量,不要记恨……”
熙洽:“哎,哎,兰香,你今个是咋的了?你的话我咋越听越糊涂呢?”
徐兰香嗓子有些沙哑,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姐姐好,我姐姐也一个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下半辈子,有你照顾我姐姐,我就放心了。”
熙洽听得都坐不住了,忙打断徐兰香的话:“兰香,你……你别往下说了,咱们有话好说,你千万不要做啥傻事儿啊!”
徐兰香笑了,笑得有点怪:“我不是做傻事儿,我是要做我应该做的事儿。”
熙洽终于听明白了,惊诧地:“你……你想为那个姓马的徇情?他是你啥人?你这么做值得吗?你呀,你,你……你让我说你啥好呢!”
徐兰香:“姐夫,你说对了,马明金真的死了,我就不活了,生我没嫁给他,死,我要去阴间陪着他。”
熙洽见过很多女人,还从没碰到这么痴情的女子,他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他知道徐兰香真有随马明金而去,最伤心是她的姐姐,既然徐兰香这么动情称他为姐夫,那么作为姐夫,他不能袖手旁观,他拍着沙发,以姐夫的口吻说:
“傻丫头,你真是傻透了,据我所知,你与那个姓马的,连亲都没定,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你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乎,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恐怕他都不知道,还有,你想没想过,你死了,你姐咋办?她可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啊……”
徐兰香决断地:“姐夫,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劝我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要抓几个,甚至几十个垫背的。”
熙洽不解地看着,这话他一时没听懂。
徐兰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我今个儿来就想告诉你,日本人要是敢杀马明金,我就用炸药包把宪兵队给炸上天。”
熙洽一听,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来,结巴地:“你……你说啥?”
徐兰香平静中透着逼人的杀气:“马明金死了,我活着还没啥劲气,我要与日本人同归于尽。”
熙洽:“你……你疯了?”
徐兰香冷笑着,大声地:“疯没疯,我自个儿知道,不都说日本人不怕死吗,那我就让他们走着瞧。”
熙洽惊恐地向门口看了看,尽管屋内只有他与徐兰香二人,他还是怕被人听见:
“你……你小点声,这满楼都是日本人,这要让他们听见,那还了得?”
徐兰香从兜里掏出把手枪,“咔嚓”顶上子弹,轻描淡写地:“日本人听见又能咋的,不就是个死吗?”
熙洽没想到徐兰香还带着手枪,他心里更是惶恐,要是徐兰香真的在楼里开了枪,伤没伤着日本人都是天大祸事儿,他现在似乎才明白,徐兰香的话绕来绕去,真正目的,还是想救下马明金。
徐兰香把手枪揣在兜里,欲起身:“姐夫,你挺忙的,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
熙洽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拦住徐兰香:“不,不,你不能走……”
徐兰香笑了笑:“咋的,你还管饭啊?不用了,等你回去吉林市,我要是有命活着,我在‘西春发’请你。”
熙洽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兰香,你……你听我说,你……你先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我……我是为你好……”
徐兰香:“你怕我连累你呀?你放心吧,我不会说是你让我去炸的,再说了,炸药包一响,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熙洽又气又恼地:“你呀,你,你想得容易,那宪兵队戒备森严,你进得去吗,还有,你……你上哪儿去弄炸药……”
徐兰香咯咯地笑开了:“姐夫啊,姐夫,这点小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别忘了,我是军需处的人,几包炸药,我都弄不到手,我不白在军需处混一回了?至于进宪兵队,我穿着这身皮,那也是轻而易举……”
熙洽跌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这个小姨子,不但已横下心,而且计划周详,炸药包真要是响了,那引起震动不是吉林市,恐怕整个满洲国……
徐兰香没用理会熙洽,拎着包,轻盈地走了。
熙洽好一会儿才醒过来,发现徐兰香已不见了,他慌了,彻底地慌了,喊来副官,想把徐兰香拽回来,或暂时扣起来,又一想,徐兰香带着枪,发生起争执,枪响的后果,似乎也不比炸药包威力小,他让副官出去,自己在地板上,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地走动着。他太了解徐兰香了,她既然说出来,就敢做出来,试想,不,他不敢想下去……他与大老徐的事儿,已是公开的秘密,如今相好女人的妹妹,把宪兵队炸了,那不等于把他的前程,不,甚至连他的命……关东军饶不过他,怕是连执政都放不过他,怎么办呢?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徐兰香,他抓起电话,叮嘱吉林市的大老徐,在其妹妹回去后,一定要看住妹妹,他还不能直说,怕大老徐慌了神,急中出岔。他让大老徐转告妹妹,就说那件事儿,他正想法办,千万不要胡来……放下电话,他喊副官备车,他要去日本关东军司令部……
奇迹真的会出现吗?
马家的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马明玉没敢把从次郎说的话,转禀给父亲,她是彻底悲观了,只能瞒一天算一天了。
吉人天相,峰回路转。
这天,郑廷贵连跑带颠地来到马家大院,进了上房,拉住躺在炕上马万川的手,大喜过望地说:
“老哥哥,明金有救了,明金有救了……”
马万川近两天,见女儿总躲避着,说话也吞吞吐吐,猜测出女儿打听出不好的消息,不想对他说,其实,他也知道儿子落在日本人手里,生存的希望不大,但父子情深,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这样一来,从精神到肉体,确实有些承受不住了。
郑廷贵:“老哥哥,我的话你没听见吗?我是说咱们明金有救了。”
马万川不是没听到,而是不相信,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廷贵把马万川拽起来,他说他刚从酒井哪儿回来,也许是太激动了,他讲得有些颠三倒四,不过,意思还是表述明白了。
酒井遵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本欲想劝降马明金,尝试几种办法,没一点效果,在马家父子见面时,马明金竟以死相搏,接到松川报告,他好个愤怒,命令松川,对刚抢救过来的马明金,动大刑,这是松川巴不得的,接连两天,宪兵队的刑具几乎都用过了,马明金昏死过几次,牙关咬紧,叫都没叫一声。松川累得筋疲力尽,泄气了,向酒井建议,公开枪毙马明金。酒井没有表态,他不是慈悲,对反满抗日分子,采取最严厉的制裁,是他一贯的主张。他之所以对处死马明金有些犹豫不决,一是须经关东军司令部的批准,二是轻易地让马明金死去,他总觉得好像太便宜了马家。就在这时,他接到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的电话,询问马明金的事情,他如实汇报,本以为小矶国昭会下达枪毙的命令,却不料小矶国昭说,释放马明金,这让酒井深感意外。小矶国昭说,这是显示关东军的仁爱之心,借以动摇吉林市周边义勇军的意志,同时,也是放长线钓大鱼,严密地监视马明金的一举一动。
客观地讲,小矶国昭的命令,来自于熙洽。在徐兰香“恐吓”走后,熙洽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懊丧之余,他来到关东军司令部,面见小矶国昭。寒暄过后,他硬着头皮提及马明金,他说马明金是他的老部下,还说他与马明金的父亲有一定交情,若从长计议,留下马明金一条命,有利于瓦解义勇军。小矶国昭是个精明人,在金钱方面,从熙洽的财政部得到不少好处。便直言问熙洽什么意思。熙洽故作深思地说,马明金是待宰羔羊,留一段时间,如果收不到效应,再杀不迟。小矶国昭同意了,在熙洽告辞时,他笑问熙洽是不是得到马家的好处?这话让熙洽吃惊不小,后悔不该为马明金说情,招来怀疑。还好,小矶国昭没再说什么,熙洽明白,适当时机,要用金钱向小矶国昭表示的。
酒井自然不知这个内幕,放下小矶国昭的电话,开始打起自己算盘。他深知马明金这条命是多重的筹码,可是怎么才能做到等价交换呢?他想,即使狮子大开口,把“隆”字号的生意,都归于自己名下,想必马万川救子心切,也会答应的。细一想,这么做不妥当,倘若闹得沸沸扬扬,关东军司令部和本土军部那些高官,嫉妒起来,说他假公济私,给他安上个罪名,他是吃不消的。另外,“隆”字号没有马家的经营,恐怕徒有其表,支撑不了多久。不,要想个两全其美之计。最后,他决定,索要吉林市“隆”字号一半的股份,还有马家曾租给开拓团的土地,趁机也要弄到自己名下。具体承办,他是不会出面的,他想到了郑廷贵。
郑廷贵虽还自认与酒井是老朋友,现在却很少与酒井见面。酒井位高权重,他不想过分巴结,还有一个不愿说的原因,他把祖传的宝贝古董,通过酒井贡献给皇上,至今还未讨得皇上任何御赐。这让他心里已生疑惑,只是怯于情面,不好追问罢了。但一码归一码,当他听酒井说欲放马明金,喜出望外,当然愿意做这个中介人。
马万川起初将信将疑,后听酒井开出的条件,他知道这是真的,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要能儿子能活着出来,拿他的命换,他都愿意。
郑廷贵喜过之后,细琢磨一番,说酒井开的价码太高了,并且对酒井所说,交换的资产作为军资,他有所怀疑:
“老哥哥,我越来越觉得酒井这小子心眼太多,弄不好,咱们家的给出的这些东西都落在他的手里了。”
马万川:“咱们换的是人,东西舍出去,落在谁手里,咱就管不了。”
郑廷贵禁不住又想起献出的贡品,喃喃自语着:“我是担心……”
马万川生怕夜长梦多,酒井变卦:“亲家,你这就去回酒井的话,他开出的条件,我接受,不过,契约书上必须写明,保证明金出来后生命的安全,同意明金去关内。”
郑廷贵刻不容缓,又去见酒井,有如生意场上,几番讨价,酒井坚决不同意马明金去关内,因为那等于放虎归山。只要马明金不离开吉林市,生命是有保障的。马万川也知道强权之下,无理可讲,只好同意酒井的条件。
酒井拿到契约,心中窃喜,但又不平衡,因为在他看来,关东军是满洲国最高统治者,他是关东军在吉林省的最高代表,本欲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所以,即便得到实惠,内心也萌生一种怒气,他要发泄出来……
松川接到酒井释放马明金的指令,也得到酒井的暗示,与酒井一样儿,他的心态也是扭曲的,自他任宪兵队以来,抓进来的反满抗日分子,只有两个出路,若不跪在他的脚下,告饶投降,那么只能是折磨至死。独有例外,马明金软硬不吃,还差点掐死他手下的宪兵,现在竟活着走出宪兵队,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是种屈辱,他想起酒井说的话,不能让马明金大摇大摆地走出宪兵队。
马明金连日来,领受了宪兵队所有刑具,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残暴的日本人怕他咬舌自尽,用特制胶皮带子,勒住他的嘴,使着上下牙,合拢不到一起。不要说骂,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人被捆绑在刑椅上,一动不能动,只是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表明他还坚强的活着。
两个肥胖的日本打手,刚抽完马明金,坐一边歇息,松川队长有话,只给马明金留一口气,要不间断地折磨马明金。
门开了,一阵皮靴响,松川带着小野和几个随从进来。他们围聚在马明金身边,有一个宪兵连着给马明金照了好几张相。
马明金怒视着松川这个恶魔,从敌人这些动作上,他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的一刻来临了。落入敌手,他就没想到能活着,在遭受到敌人一连串的酷刑,他把死看成是个解脱,可惜看不到日本人垮台,这是个遗憾。
松川神情阴沉地说:“马团长,你自由了。”
此刻,对马明金来说,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自由呢,他满带血和汗的脸,没有一丝变化,他是在用平静,向敌人表现出他的轻蔑。
松川还有一个话,始终没说出口,那就是数年前,他作为间谍,险些被马明金活埋,此事对他来说,是个奇耻大辱。依他的主意,恨不得把马明金千刀万剐。
小野此时也想起了往事,不过,他没有松川有城府,冷笑着:
“马团长,有一件事儿,我早就应当告诉你,三年前,你被暗中打了一枪,险些送命,你知道吗,我就那个开枪的人,你的命真大啊,我没想到,今天是你第二次从我手中逃脱了。但我想说的是,无论你怎么侥幸,你早晚都会死在我的手中,你的明白吗?”
马明金有限的表情,呈出的是鄙夷。
松川:“你我都是军人出身,但我不想让你再以军人的姿态,站立在我的面前……”
周围的人,似乎知道松川要做什么,都退到一边。
松川冲小野示意一下。
小野狞笑着,掏出手枪,枪口几乎抵在马明金右腿的膝盖,勾动扳机,连着三声枪响。
马明金全身被捆帮着,随着膝盖骨的爆裂,剧痛袭来,他用力绷紧神经,脸与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渐渐失去意识,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