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金能下地,脚能踩住地了,先在屋里活动,待挪到院内,已是盛夏时节。大难不死,不幸之幸。令人痛惜的是,他落下严重的残疾。右腿膝盖骨,被小野枪击得粉碎,如果没有霍一刀和老中医石老先生的救治,恐怕整条腿都难以保住。好好一个挺拔汉子,一个率兵的军官,现在走起路来,因膝盖僵硬,不能灵活运动,左腿迈出,右伤腿必须向外甩一下,才能行进。
马家的人和熟悉马明金的人,见马明金变成一个跛脚的瘸子,虽心里难受,并不意外。在他们看来,马明金能活下来,站起来,已是个奇迹了。
马明金并没有为此感到沮丧,在他迈出第一步,他就把他当成正常人,完强地锻炼自己的体魄,刚开始,身子发虚,腿发软,走路摇摇晚晃晃不说,膝盖伤处隐隐作痛,他暗暗地咬紧牙关,脸上却还是那么的沉静,额头上滚落下的汗珠,表明他在强忍着痛苦。身边的人,譬如说明金娘,想扶他一下,或劝他歇息,他报之一笑。后来见徐兰香总是跟随着他,经心的照顾,人们心领神会的躲避开了。
徐兰香在马明金重新站立起来时,高兴地流下眼泪,这个痴情的姑娘,简直就像照顾自己丈夫似的,整天围着马明金转。尽管马明金已是了伤残之人,在她的眼里,依然是那么威武完美。马明玉曾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哥哥的身体有了缺陷,美人爱英雄这出戏还能喝下去吗?徐兰香掷地有声地说:别说马明金还能走路,他就是一辈子躺在炕上,只要他有一口气,她都将终身厮守。并说,生是马家人,死是马家鬼。
马明金与徐兰香在一起,话还是不多,倒不是他有意封闭自己,也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如同过去一样儿,心中所想未必能对徐兰香说出来。尤其每当与徐兰香纯真无邪的目光对视,他更是忐忑不安,垂下眼帘,内心涌现的涟漪,迅速变成痛楚。莫非他真的铁石心肠,不爱徐兰香?不,不是不爱,准确说,就是因为爱,才不敢爱。
马明玉现在完全站在徐兰香的立场,为徐兰香抱打不平,她直言讨哥哥的口供,问哥哥将向徐兰香如何交代。并说娶与不娶,由不得哥哥。马明金苦笑着对妹妹说,徐兰香这么好的姑娘,对他来说梦寐以求,可是人不能太自私了,他说到这儿,欲言又止说不下去了。马明玉知道哥哥心地善良,以为哥哥怕委屈徐兰香,忙把徐兰香的表白告诉了哥哥,哥哥只是摇头,喃喃自语说不能对不起徐兰香。马明玉见哥哥迟迟不表明态度,急了,来找父亲,祈望父亲出面,逼哥哥就范。
马万川何曾不想认下徐兰香这个儿媳,他观察徐兰香不是一天两天了,尤为赞赏赞赏徐兰香的性格,直爽、泼辣,敢作敢当,这要是进了马家,且不说日后操持家事儿,就在放在生意场上,锻炼一番,绝对是把好手。在他看来,三个儿子,不是不热衷经商,就是不适于经商,倘若有徐兰香这样的儿媳,顶替代劳,也算是后继有人。可是,他又清楚这很可能是一厢情愿,因为一切的前提都要取决于儿子的态度。
马明玉:“爹,你老打小就跟我们说,做人要讲良心,做事要讲良知,兰香对我哥咋样儿,你老也看到了吧?人家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呢,我哥要是不把人家娶下来,那可把人家给坑了。”
马万川:“爹不糊涂,可这事儿,得你哥点头才行啊!”
马明玉最佩服的是哥哥,但在这事儿,她最不满意的也是哥哥:
“爹,我哥他最听你的话,你就说说他吧,咱们不能让兰香空等一场啊!”
马万川沉思着说:“你哥是个心里有数儿的人,他没把这事儿挑开,恐怕是……咱们就别难为你哥了。”
马明玉:“爹,咱这是为他终身大事着急,咋是难为他呢?”
马万川:“你呀,还是看不透你哥呀!”
马明玉听父亲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惋惜之余,再与徐兰香说起哥哥,她便躲躲闪闪的,无话可说,似乎无颜面对徐兰香。
徐兰香看出马明玉的心思和难处,她并不在意,反笑劝马明玉不能操之过急,经过一系列的变故,体味过相思之苦,她不是以前那个爱使性子的小姑娘了,在对待马明金的情感上,她自有她的主张。
这天,马明金与徐兰香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头顶上有树荫遮凉,佣人送来茶水,徐兰香倒满一碗,递给马明金,见马明金脸上淌着汗水,她想用手巾给他擦揩,但马明金环视下周围,抢先把手巾抓在手里。徐兰香抿嘴笑了笑说:
“你成天这么走来走去,太累了吧?”
“没事儿,我能挺得住。”
徐兰香:“我怕你那条腿吃不消……对了,你心里是不是有啥急事儿啊?”
马明金一惊,他真的以为徐兰香看透了他的心,喏喏地说:
“我……我都这样了,还有啥可急的了。”
徐兰香依旧笑着说:“不会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吧?”
马明金最怕说到这个话题,他装着没听到,掩饰地喝尽一碗茶,欲起身。
徐兰香示意说:“别忙,我有话要对你说。”
马明金不得不复坐下。
“我想问一下,你啥时候娶我呀?”徐兰香或许也知道,频频地暗示,拐弯抹角的话语,在她看来都不起作用了,那么只能单刀直入。
马明金语塞,其心中并无惊诧,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兰香定定地看着,眼神不再调皮,而是绝对的认真。
马明金知道他迟早要给徐兰香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代,但没想到这么急迫,这么让他措手不及,不,即便他早有了充分的理由,也未必能说服眼前这个姑娘。
徐兰香:“很难回答吗?”
马明金本欲点下头,却没有,他之所以这么犹豫,就是怕伤了徐兰香的心。
“娶与不娶,已不是你所能决定的了。”徐兰香神态自若,没有一丝幽怨,此次与马明金重逢,朝夕相伴,她不现把自己看成是闺字号的姑娘了,所以姑娘的羞怯,对于她来说荡然无存。
马明金心里阵阵抽搐,为什么会这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徐兰香:“我不管你生不生气,我就想对你说,你已不是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马明金,马团长了。”
马明金点点头,他最看重的就是徐兰香这种率真。
徐兰香进一步地说:“我这么说不是有意贬低你,我是想提醒你,忘记过去那些烦心的事儿,咱虽不当团长了,成了老百姓,这也没啥,,反正我是啥都不图稀,只要能嫁给你,我就心满意足,你放心,我进了你家的门,一准做个好媳妇,一心一意地伺候你,伺候你一辈子。”
马明金从这番朴实无华的话中,体味到徐兰香真情和成熟,这要是在事变前,他再矜持,恐怕也难抑制自己的情感,把徐兰香拥在怀里,可是现在却截断相反……
徐兰香没有一丝羞赧,说着说着,还笑了,并呈出调皮的天性:
“对了,你是大户人家的大少爷,家里规矩多,不能私订终身,咋的也得找个媒人,上我家提亲,是吧?”
马明金见徐兰香那么快乐,心里是更加难受。
徐兰香:“这个媒人,是你找啊,还是我找?你说吧,我听你的。”
马明金不知该怎么回答,想到徐兰香刚才说他不是以前的他了,假如自己顺势说,身有残疾,配不上对方,徐兰香会不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敢说出口,一是这种搪塞之语太苍白无力,二是似乎也辱没了徐兰香的真挚情感。
徐兰香:“说话呀,我听你的。”
马明金:“我……我再走一圈……”
徐兰香抓住马明金的手,不让马明金动弹:“锻炼身体,不差这一会儿,我问你,你是在有意逃避我呀,还是心里有啥话不想对我说?今个儿,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动地方。”
马明金:“这……这事儿咱们以后再唠,好吗?”
徐兰香摇摇头,说不行。她今天把话说得这么透彻,绝不是心血来潮。她早看出马明金有难言之隐,但难在何处,她想问个明白。当然了,她从马明金眼睛深处,看出来,马明金是喜欢她的。也就是说,两人心灵是相通的。既然彼此心中都有,又整日形影相随。心急的她,不想再拖延下去。所以便咄咄逼人,渴求尽快与马明金结为夫妻,如愿以偿。
马明金:“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过一阵子再答复你,行吗?”
徐兰香真的是成熟了,这若在以前,她会跳起来,连声几个不行,现在却不惊不怪,轻声地问:
“你不会是想拒绝我吧?”
马明金默然,他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的拒绝都是残忍、不近人情的。可是他总不能……
徐兰香默然无语了,好一会儿,还是她打破沉寂:“你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心情也不好,我不逼你了,不过,我要对你说,你想甩我,是甩不掉的,是的,你当过团长,心眼多,赶上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了,可孙猴子再鬼道,也没逃出如来佛手中。”
马明金听了,心中不但未如释重负,反而更沉甸甸了。也就是从这次相谈后,徐兰香再也没提过这个话茬儿。其情绪也没受到丝毫影响,依然是那么的快乐。这让马明玉看了,都觉得疑惑,忍耐不住,问徐兰香因由,徐兰香笑而不答,仿佛胸有成竹。问哥哥,哥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只有一个旁观者看得清楚,这人就是马万川。
马明金在行动方便后,常到父亲房里,还如以前一样儿,有话想说,便说上几句,无话可唠,坐一会儿,默默相对,也是一种交流。
知子莫如父,马万川太了解儿子了,伤不在腿,是在心上,同时,他也知道,儿子并未脱离险境,院门口的宪兵和特务,那只是表面现象,最恶毒的是暗中窥视的酒井,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儿子的,该如何让儿子避开酒井的魔爪,这是他一个做父亲天天苦思冥想的,当然了,儿子与徐兰香的婚事,也让他牵肠挂肚。
“爹,你和我娘的心思我知道,尤其我娘,她天天盼着我把兰香娶进门,可是我……我不能坑了兰香啊!”马明金对父亲说出这话,是他由衷的感叹。
马万川也回之一叹:“唉!兰香是个好姑娘啊,我怕这么下去,耽误了人家啊!”
马明金:“正因为她是个好姑娘,我才……爹,我……我不多说啥了,我的心思你老能看得透,是的,我是落下残疾,可我自认还是军人,我不能这么窝窝囊囊的活下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与小日本对抗下去……”
马万川尽管没与儿子,做过过多的交流和长谈,但他意识到儿子不会长期囚禁这个大院内,假如他与儿子年龄做个换置,他会这么苟且偷安下去吗?
马明金:“说不定哪天,我有枪在手,战场上,子弹无眼,我不想让一个女人为我守寡,还有,如果我有命活下来,把小日本赶出 ,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我不想让一个女人为我独守空房……”
马万川还能说什么呢?儿子这番话,明明白白向他表明心迹、透露一个信息,这不由他想起了古时候传下的一句话:忠孝不能两全。儿子对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未过门的姑娘了。
从这儿以后,父子再未提过这个话题,明金娘为此没断了唠叨,欲要把大儿子叫到跟前,催促把婚事定下来,被马万川阻止住了。明金娘疑惑不解,问其因由,太夫默然无语,明金娘心中不快,且也无耐,多年养成的夫唱妇随的习惯,家中的大事小情,丈夫不表态,她不敢擅自做主。
马明金开始走出大院,一瘸一拐,形象确实不佳,他并不觉得难堪,神情十分自然,接连几天,他去河南街,在“合兴隆”百货大楼给家人买了几件小物品,云牛马行逛了一圈,登上北山高处的揽月亭游览一番,还到东市场的“新雅池”泡了热水澡,紧随其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徐兰香,当然了,马明金进“新雅池”时,她只能在外面苦苦等待。远远跟在后面的还有几个不同面孔,不时变换服装的人,不用问,他们都是日本特务和宪兵队“特勤署”的便衣。
大院的人,除了马万川,都劝说、阻拦马明金不要走出院门,明金娘和女儿马明玉,又急又怕,见劝止不住,央求马万川出面,喝令儿子。马万川充耳不闻,气得明金娘小声的嘟哝着:
“这爷俩儿真是一套号的,不说话,三杠子压不出个扁屁来,想说话,一下子把你撞到南墙上。”
马明玉:“爹,日本人总在咱们家院门口转悠,我哥出去了,他们还不得把我哥……再说了,我哥那脾气,见到日本人……”
马万川对女儿的话,不能不有所回应:“我还是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哥他说得对,他总不能囚在这儿大院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吧?”
马明玉:“要是日本人见着我哥,把我哥抓走……”
马万川:“你以为关上大门就能挡住日本人啊?”
马明玉仔细一想,父亲说的话不无道理,她返过身,劝起了母亲。
尽管如此,大院的人及马明金的朋友,包括与马明金相识的人,还是惶恐不安,担忧马明金再次遇到不测。
马明金也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他在世面上的一举一动,都在日本宪兵队长松川的掌控之中,形成的文字材料,及时地出现在酒井的案头上。
酒井在不情愿、不得已的状况下,释放了马明金,若不是从中获取到利益,他内心就更不平衡了。他并不担心马明金在外面的活动,他甚至希望能抓到马明金什么把柄,那样的话,借机还可重新敲马家大院的竹杠,所以,他指示宪兵队长松川,一旦发现马明金有反常的行为,立即逮捕。另外,在他看来,马明金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想跑是不可能的,他想抓,随时可以抓来。
几天过后,马明金嫌市区太嘈杂了,其实他是看到日本人以主人姿态,横行霸道,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提出要去郊外江边钓鱼散心,家人自然阻拦不了,徐兰香自然乐于奉陪。两人来到松花江东岸的“王八炕”。
“王八炕”顾名思义,就是江里的乌龟常爬到岸上,栖息的地方。在东团山子脚下,好大一块光滑的巨石,被太阳晒得暖热,坐在上面,真像坐在冬天里的炕头上。
马明金包下一条木船,早饭后,他与徐兰香来到江边,让船送到对岸,太阳快落下,再把两人接回西岸,中午,徐兰香用猪腰子饭盒,带着香喷可口的饭菜。
本来松花江水是相当的湍急,但在流过“王八炕”时,却平缓、稳定,水面似乎不动,这都因为前方江岸伸进水里一段,造成这里有个缓冲回流,所以,“王八炕”可以称是一个天然的钓鱼的场所。只不过,人们闲暇的时间太少,同时,需要船只摆渡,一般人很少有这个雅兴,也充不起这份阔绰,如此一来,钓鱼者就少。
马明金带来两副钓竿,甩在水里,眼睛盯看着浮漂,静静地等待着,本来江里的鱼不少,但他却很少能钓得上来。
徐兰香坐在旁边,似乎看出门道,禁不住嘻嘻地笑起来。
马明金:“你笑什么?”
徐兰香:“你这样能钓上鱼才怪呢。”
马明金:“这话咋讲?”
徐兰香伸手去提鱼竿,马明金欲阻止,刚好手按在徐兰香滑润的手背,他下意识的缩回来,别看两人形影不离,在他昏迷之时,徐兰香犹如一个妻子似的照料他,他却还是有几分拘谨的。
徐兰香没想那么多,不解地看着马明金,问:“你咋的了?”
马明金支吾着:“没……没咋的……”
徐兰香笑说:“我是想把鱼竿提上来,让你看看,你甩下去,钓钩上没挂鱼食,这鱼能咬钩吗?”
马明金笑了:“看透别说透,你当我真的那么粗心啊?”
徐兰香思忖着,明白了:“噢,你是要这个情趣,并不是真的想要钓鱼,对吧?”
马明金以目相示,叮嘱着:“小点声,别让他们听到。”
徐兰香抬头看看,一吐舌头笑了。
离此不远处,坐着两个钓鱼的人,是从西岸乘另一条船,与马明金同时流过来的,不用问,准是日本宪兵队的特务,其中一个是日本人,这从两人语言交流时,不时用手势便可看出来的。
徐兰香压低嗓音:“他们也不嫌累,跟得这么紧。”
马明金:“恐怕他们做梦都想从我这儿拿到奖赏呢。”
“我过去逗逗他们。”徐兰香又上来她的调皮劲儿,“他们要是说不在行的,我非臭骂他们一顿不可。”
马明金:“老实坐这儿,跟他们费那个嘴皮,值吗?”
徐兰香其实就是这么一说,没有马明金的默许,她是什么也不会贸然去做的。
马明金:“你在家等着吃新鲜鱼多好,坐在这儿,江风吹,太阳晒,你不觉得闷啊?”
徐兰香:“你别想甩我,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这……这辈子是跟定了。”
“我……我没甩你的意思,我……我是说……对了,熙洽不是让你回军需处吗?”马明金说的这事儿,是徐兰香对他说的。
熙洽对徐兰香天天陪伴着马明金,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倒不是嫉妒,而是担心,马明金在日本人眼中,是危险人物,若生出什么事端,徐兰香势必脱不了干系,到头来,他又得有罪遭了,不说别的,日本人真对徐兰香下手,大老徐肯定为护着妹妹,跟他闹个没完没了,至于能否涉及他自身,他自认凭其官位,还有与日本高层的交情,他并不过于在意。他知道直接劝不了徐兰香,再说,现在他也很少能看到徐兰香,因为徐兰香几乎成了马家大院的人,整日是寸步不离马明金。没办法,他只有通过大老徐给徐兰香传话,让徐兰香回军需处,这样或许能把徐兰香从马明金身边调开,至少也让徐兰香与马明金接触的时间少一些。
徐兰香:“我才不会回去的,过去,为混几个零花钱,现在军需处一半都是日本人,我看见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咋的,你还真希望我回去呀?”
马明金沉吟着:“我看你回去也行……”
徐兰香不悦地:“你把话说明白,啥意思啊?你不让我跟着你,也犯不着把我往那鬼地方撵啊!”
马明金笑了,忙解释着:“你想多了,我没撵你的意思,我是说……你知道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句话吗?”
徐兰香:“当然知道啊?不过,我……我还没那么高的境界,对了,那我想问你,你知道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故事吗?”
马明金:“我虽然不太爱看戏,可这出戏,你给我讲过多少遍,我……”
徐兰香:“我……我就怕你忘了,我呀,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做王宝钏。”
马明金默然了,他就怕徐兰香提这类的话题,原因很简单,面对眼前这个多情的姑娘,他心中时刻有种温暖的热流,只是他从不敢往深处、往长远了想,所以,他就不敢与徐兰香探讨这个话题。
徐兰香:“咋的了,我一提王宝钏,你就……”
恰在这时,没挂鱼饵的浮漂,竟沉入水,马明金不得不提起鱼竿,嘿,一条鲜活的鲤鱼跃出水面,马明金的手晃动几下,都没拽上来,看来鱼的分量还不小。
徐兰香顾不得什么王宝钏,像个孩子似的,欢喜地大叫着,上来帮马明金提竿……当日晚饭,马家的主桌上,多了一道清炖活鱼,徐兰香亲自下厨,又亲手把鱼汤,端到未来公婆面前,马万川喝了一口,说声鲜。明金娘吃了一口,说声香。其实老俩口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他们这番称赞,足见内心非常喜欢这个尚未过门的儿媳。
第二天,马明金与徐兰香又来到渡口,刚好有个卖酱羊蹄的小贩,马明金过去,买了几个羊蹄,他还带来一瓶酒,说中午要在“王八炕”喝几口。徐兰香稍觉奇怪,平时她很少看到马明金喝酒,不过,见马明金有这个兴致,她当然高兴,并说她要陪喝。却不料,还没到中午,来了不速之客。
来者是东团山子驻军一个排长。
东团山子历来是军事重地基,居高临下,既可保卫横跨松花江唯一那座铁路大桥,又称得上是守护吉林市区的最后一道屏障。“九一八”事变前,这里曾是马明金所辖的防区。
那个排长走来,恭恭敬敬行个军礼:“老长官好,你还记得我吗?”
马明金笑着:“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我做营长时,你是三连三班的班长,名字叫孙明,看军阶,现在是排长了。”
孙明:“老长官,说来惭愧,我这也是随大流,混上来的。”
马明金:“你的老连长李子安已是团长,水涨船高,按说应该升为连长啊!”
孙明:“唉!兄弟也是没出息,不得已才在日本人手下混口饭吃,只是后悔没追随老长官走上……”
马明金怕话多,引来麻烦,忙岔开话头:“过去的事儿不要再提了,我……我现在已退出军伍,成了个闲散的人。”
两个尾随过江的特务,见有军人与马明金说话,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这边寻望。
孙明倒没太在意,继续与马明金说着话:“我巡哨时,看见老长官,回去让灶房做了几个小菜,送过来,中午了,请老长官吃口便饭。”
两个随来的士兵,把手中的菜盒,摆放到大石头上。
马明金:“谢谢你了,我今天还真的带酒来了,不过,我……我不能请你跟我喝……”
孙明苦笑着:“我知道老长官看不起我们,这……这不怪老长官,身为东北军的人,现在却改投在日本人门下,我……我们的确缺少骨气。”
马明金压低声音:“孙明啊,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怕给你带来……你没看到两个人吗,宪兵队的……”
孙明理解了:“噢,是这样……我才不怕呢,你是我的老长官,我来见见老长官,这也是人之常情。”
马明金感慨地:“孙明啊,咱们都在一个锅吃过饭,过多的话不用说了,如果我没看错,你还是咱们老东北军的人,来,兰香,把酒打开,我给孙明倒一盅。”
徐兰香很快把一盅斟满的酒,递给孙明。又给马明金斟上一盅。
马明金与孙明酒盅相碰,一饮而尽,似乎很多话,都隐在这酒里,孙明说,若以后马明金常来这儿钓鱼,他会随时过来拜望,马明金婉言谢绝了,他说日本人穷凶极恶,这样容易给孙明引来杀身之祸。两人又说了阵话,马明金说要专心钓鱼,变相催促孙明离去。
徐兰香看见孙明,想起了李子安,她对马明金说,前几天她在街上碰到李子安,两人虽结束了那种关系,但李子安见了徐兰香,眼中还残留着眷恋的异彩。只不过,他知道徐兰香现在死心塌地跟马明金在一起了,他不好过分表露,提及马明金,他对马明金的壮举,还是由衷地敬佩,他说就其内心来讲,真想看望下马明金,可是想到目前境况,一觉无颜面见老长官,二是惧怕日本人……
马明金:“我和李子安相识多年,应该说这人还不错,只是他跟熙洽跟得太紧,只顾报个人恩情,忘了报国家之仇啊!”
徐兰香:“他娶了太太了。”
马明金想到李子安曾那么费尽心机追求徐兰香,欲想就此与徐兰香开个玩笑,又一想,自己已很对不起徐兰香,不该再刺激徐兰香了。
中午,孙明走后,徐兰香陪马明金喝酒,不知不觉把一瓶酒都喝下去,两人都觉得有些飘飘然,马明金还是老样子,酒多话不多,徐兰香借着酒劲儿,有些喋喋不休,说了好多话,最后归结到似乎还是一个主题。
“你岁数可不小了,看别人一个一个都娶了太太,你不着急啊?”
马明金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别说应答了。
“马团长,我跟你说话呢,你咋不出声啊?”徐兰香亲昵时,称明金哥,调皮或逗笑,就改称马明金的官衔。
马明金不是心中有话说不出来的木讷之人,而是心中有好多话,不好说出来。说白了,就因为他是重情重义的人,不忍心伤害爱他的徐兰香,才把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
徐兰香被酒色染过的脸,犹如桃花,见逼不出马明金什么话来,她解嘲说:
“反正我岁数比你小得多,你能等下去,我就能陪下去,我怕啥呀?我就不信,等你的头发白了,你还……”
马明金:“兰香,你……你真不该这么无望地等下去,你越这样,我的心越不好受啊!”
徐兰香最不愿听就是这类话:“明金哥,我的心思你早就明白了,别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
马明金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都化为一声叹息。
徐兰香极为体贴马明金,她不想让马明金刚刚伤愈,心里又添上过多的精神负担,便把话拉回来: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不过,你只要记住我那句话就行,你想甩我,那是甩不掉的……”
这一下午,过得好闷,也过得好快,太阳坠落下去,马明金还在垂钓,包下的小船从西岸过来,艄公等得久了,躺在船甲板上小憩起来。两个盯梢的特务,早就登上自己的小船,磨磨蹭蹭,就是不肯离开。直至天色暗淡下来,马明金才懒洋洋地收起鱼竿,带着徐兰香走向船边。
徐兰香不在意时间的早晚,她以为马明金中午酒喝多了,想在此多逗留一会儿,清醒一下头脑。
马明金率先上船,而后回过身,伸出手,欲拽徐兰香,就在这一刹那间,徐兰香发现马明金的神情及眼色,一反常态定定地看着她,徐兰香以为自己衣装不整,诸如领口敞开,或者是……她忙低下头寻看,待她再起头时,马明金已把她拉上船,目光转开了。徐兰香觉得有点怪,但除了怪怪的感觉,也没想得过多。
小船划破水面,江风席席吹来,凉爽湿润,特务所乘的船,跟在后面,因天色朦胧,看不太清楚,不过,船桨击水的声音,还是听得真真的。
徐兰香坐在船舱里小凳子上,手撑腮面,沉思着。
马明金一如既往地站在船头,身子随着船身的摇动而摇晃,徐兰香曾提醒过多次,说站立着危险,马明金却说,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什么叫乘风破浪……
船很快到了江中心,不知是艄公划得慢了,还是后面的特务所乘的船急于靠岸,竟追赶上来,待发现两船撞上,已经晚了,就听“咣当”一声,随即又听“卟嗵”一响,不用说,有人落水了。
徐兰香身子一震,手下意识地抓住船舷,当她把眼睛投向船头,惊呆住了,马明金不见,她禁不住尖叫起来:
“啊,明金哥,明金哥……不好了,他掉水里了……”
艄公听到徐兰香叫喊声,才发现马明金落水,慌忙扔下船奖,跌跌撞撞向船头跑来,吓得说话都嗑巴了:
“快……快拽住他,快拉住他……他的手,别……别让水冲走了……”
水涡打着盘旋,隐隐可见马明金猛然往上蹿了几蹿,双手扑打水面,求生的本能,使他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
徐兰香疯了似的,扑到船头,把手伸出去,见马明金越漂越远,她不顾一切,欲往江里跳,多亏艄公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徐兰香的衣服,喊劝着:
“姑娘,你……你这是干啥呀?你会凫水吗?不,这江水这么急,你……你水性再好,也救不了他呀,弄不好……”
徐兰香拍打着,声嘶力竭地:“松开我,松开我,我要……”
两个特务知道前面船有人掉水里了,但他们没看清,不,就是看清了,他们惜命,也不会跳下去救人的,后听到是马明金落水,他们多少有些着急了,冲正在拉扯徐兰香的艄公喝喊着:
“还不下去救人啊,快下去救人啊!”
艄公带着哭腔说:“我……我一个人敢下去吗?这可是江心,几人深啊,你……你们别干瞅着,要是会水,赶快……”
两个特务面面相觑:“我……我们都是旱鸭子,我们……”
徐兰香还死命地欲挣开艄公的扯拽,望着渐渐漂走的,仅露一点头影儿的马明金,拍打着船舷,哭喊着:
“来人,快救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艄公冲两个特务央求着:“两位先生,行行好,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对了,掉水里的是马家大院的大少爷,要是能救上来,大院老掌柜的,不会少赏你们的……”
两个特务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敢下去。
江面已彻底不见马明金的踪影儿,连旋涡都远去了,只留下徐兰香嘶哑的哀号……
马家大院又被悲痛的气氛笼罩住了,其惊慌及忙乱自不用说,身子日渐虚弱的明金娘听到信儿昏厥过去,女儿马明玉又哭又喊,把母亲呼唤过来,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嘱咐佣人照看着,她跑回上房屋内,这种时刻,唯独父亲能主宰一切。
马万川被众人围着,自然也是一脸的凄凉,都说他处惊不乱,这次看来是让儿子的不幸给击垮了,不然不会不住地喃喃自语着:
“命定啊,我再咋吃斋念佛,也保不住儿子啊,这……这是命中注定,他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却……”
老乔急得直搓手:“老掌柜,你说咋办吧,我……我在这儿等着你老的吩咐呢!”
马万川:“我……我老了,实在是……我信得过你,你张罗去吧!”
老乔现在已不是马万川的左膀右臂了,简直就是全权代表,买卖商号,院里院外,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出面处理。
郑永清和郑心清也来了,心里也是焦急,但一时插不上嘴。
老乔当着马万川的面,先后派出两拨人,一伙立即去江边,把能雇到的船,载上懂水性人,顺江而下,搜寻打捞,另一伙儿,骑上马,赶到松花江的下游,在当地找船堵捞。
屋内的人渐少了,郑永清凑上前,轻声地:“爹,你老看我能干点啥?”
马明玉抽泣地对丈夫:“你不还是营长吗,你把你那营的士兵派出去,沿江……”
“这是咱自家的事儿,咋能让永清动用队伍呢,再说,日本人也不能让啊!”马万川说到这儿,看了看姑爷子,又瞟了眼郑心清问,“咋没看见你爹呢?”
这种场合,郑廷贵没到场,实属意外,又极不符合常理。
郑心清:“我爹他又喝多了,睡着了,我们急着上这儿来,没叫醒他。”
近来,郑廷贵经常喝得烂醉如泥,都是因为心情不好所致,至于为什么心情如此不好,郑永清及妹妹都不太清楚,但马万川猜得出来。
“你……你多注意点日本宪兵队的动静吧!”马万川这话与其是说给姑爷子的,不如说是说给郑心清听的。
郑心清表情稍有些尴尬,但未让人看出来,没等哥哥应声,她便答应了,谁都知道她与酒井次郎是朋友,她若迟迟不表态,反倒不好,再说了,她与次郎的“友情”或者说兄妹之情,日益加深,她不想隐瞒,也没必要隐瞒。
马万川又转向女儿:“兰香姑娘呢?”
马明玉:“她在外屋,一直在哭,说没照顾好我哥哥,不敢来见你。”
马万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叹声说:“你哥自个不注意,掉到江里,咋能怨她呢,唉!人家天天跟着你哥哥,实心实意,眼下你哥他……咱们够对不起她啊!你去劝劝她,别想哭坏身子。”
马明玉刚要出去,屋角处,始终没说话的马明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依我看啊,我哥他没死……”
人们都把眼光集中在马明满身上,所表现的神态也各有不同。
马万川瞪了二儿子一眼:“你在哪儿胡嘞嘞啥呢?”
马明满凑上前:“爹,我……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我打小常跟我哥去江边游泳,他的水性最好了,在水里一个猛子,能扎出半里地,我们都不如他,姐夫,咱们小时候总在一起,你说是吧?”
郑永清一怔,先瞟看岳父一眼,又看了看马明满,没有出声。
马明玉抹把泪:“明满,我知道咱哥会水,可就怕他那条伤腿……”
马明满一摆手:“姐,就咱哥那水性,别说一条腿使不上劲儿,就是两条腿……”
马万川:“混帐东西,你说你哥他没淹着,那咋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呢?你……你除了吃喝玩乐,家里一点值不上你,还不出去上江边跟着大伙儿去寻找你哥……”
马明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爹,我是说我哥没死,你老咋骂我呢?你老放心,我哥哥肯定在哪儿爬上岸……再说了,天这么黑,咋找啊?”
马万川点指着二儿子:“你能不能给我少说一句?你哥要是不回来,日本宪兵队上门要人,拿你去顶?”
“明满啊,爹说的话在理,咱们还是先去找大哥,不,去捞大哥……”郑永清听出门道,见马明满还懵然地想说什么,忙拦住他的话头:“还有,有的话,在这儿屋说过就算了,千万别出外乱说……”
马明满颇不服气,小声地嘟哝:“这老爷子的火发得也太邪性了,我说咱哥没死……”
郑永清怕岳父再骂马明满,上前把马明满拉走。
马明玉想到外屋的徐兰香,跟着出去了……
酒井听到马明金坠入江中,先是惊诧,后是恼怒,把宪兵队长松川好个痛骂,责令松川查明真相,派特务随马家的打捞船下江,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将那个跟踪监视马明金的日本特务关了紧闭,另外那个中国特务更倒霉,发配到前线满军中。对于马明金落水而亡,酒井还有一个懊丧,那就是他把马明金视为囊中之物,随时可以借此敲诈马家大院,现在看来成为泡影儿。
三天过去了,马家大院雇数十条船只,顺水而下,包括沿江两岸,走出近百里地,激流浅滩,岸边草丛,仔细寻遍,马明金似乎变成雾气,蒸发了,看来马家大院只能是衣冠冢下葬了……
就在马明金落水第三天,吉林市又一个重要人物失踪了,此人便是宪兵队长松川。不过,他失踪的地点不是在松花江上,而是在吉林市通往永吉的路上。
永吉,取“永远吉祥”之意,距吉林市约二十公里,史说:先有永吉,会有吉林。现为县,归吉林所辖。
一周前,永吉县日本宪兵队,抓到三个重要的反满抗日分子,一个拷打致死,一个不堪折磨咬舌自尽,活着这人也是奄奄一息。为从此人身上获得更多的口供,松川决定亲自前往永吉审问。
这天上午,松川乘坐小轿车,前后各有一辆三轮摩托车。护卫其次,实为显示威风。自冯占海与马明金率队攻打吉林市以后,关东军与满军加大清剿力度,各个抗日义勇军,都划为小股部队,分散到山里战斗,所以吉林市周边在日本人看来,平安无事。
松川坐在车的后座位上,虽是盛夏之季,窗外景色不错,松川却无心欣赏,看似在闭目养神,其实心中在盘算着,到了永吉该如何严刑撬开那个抗日分子的嘴。这个杀人的恶魔,自担任宪兵队长以来,经他亲手处死的反满抗日分子及无辜百姓,不计其数。现在在吉林市范围内,他的名声似乎比酒井还大,每每提起他,人们是咬牙切齿,且又不寒而栗。
车子临近羊角沟,这是吉林市与永吉县中间地带,两面都是山坡,山不高,树木繁生,来往车与人不多,拐过一个弯道,有个老年拉着破车,慢腾腾迎面走来,赶车的是个上年岁老汉。三个日本宪兵坐在开道的摩托车上,并没太在意,只是见牛车占住整个路面,很是恼火,不得不放慢速度,在他们看来,牛车认可掉进沟里,也该把路让开,可这牛车却视而不见,竟然横在摩托车面前不走了,无奈,摩托车与小轿车也停下来。日本兵指着赶牛老汉,叽哩哇啦地大叫着,喝骂着。
那个老汉不急不躁,反嘿嘿地傻笑着,用手指了指耳朵,意思是说自己是个聋子,听不见。并摆手让日本兵把车子靠边,让他的牛车先过去。
一日本兵气急败坏从摩托车跳下来,解开腰中皮带,扣握着,奔向老汉,欲抽打老汉,就在他的手刚刚举起来。老汉的鞭子却飞扬起来,在空中耍个漂亮蛇舞,随即凌厉落下,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日本兵的脸上被抽得皮开肉绽。
也就随着鞭响,从路两旁壕沟里,窜出十几个短打份的汉子,每人手持两样儿东西,大刀、匣子枪。速迅而又准确地扑向各自选定的目标,只见寒刀闪闪,犹如砍西瓜似的,伴着日本兵惨叫,两辆摩托车上几个日本兵,相继人头落地或倒在血泊中。
再看那个先挨了一鞭子的日本兵,捂住脸,没等反应过来,赶车的汉子飞起一脚,正中日本兵下身,日本兵的手忙捂住下体,弯腰嚎叫,这时汉子从怀里掏出匣子枪,照准日本兵后脑勺,开了一枪,一股污血喷出,日本兵摔倒在地,想叫都叫不出声了。
松川靠坐着,待他睁开眼睛,车门已被拉开了,坐在前座位的司机和日本兵,让几个汉子扯死狗般似的拽出去,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反抗,都成了刀下或枪下之鬼。松川还算是个训练有素军人,他自知战刀在车内失去优势,没有拔刀,而是抽出腰间王八盒子,伸举着,刚要勾动扳机,从敞开的车门,侧劈进一把大刀,“咔嚓”,不但王八盒子,就连松川的手也从腕部齐刷刷被砍断,一同掉在车外,松川呀呀大叫,胳膊没等到缩回去,整个人被扯拽出来,摔个嘴啃泥。
赶车汉子走过来,他显然是头儿,命令手下人,在每个日本兵头部都补了一枪,看得出,绝对一个活口不想留下。而后,他又查看一遍,手一挥,带着连皮毛都没伤到的弟兄,还有五花大绑的松川,奔山坡的一条小路,不慌不忙地离开战场。
傍晚,在一处茂密的树林里,有一片小空地,几个人坐在树桩上等待着。
赶牛汉子率人押着松川走来,他向站起来一个男子,举手行了军礼,笑盈盈地:
“报告团长,洪大新完成任务,你要的人我带回来了。”
原来这个赶车的汉子是马明金团的一营营长,洪大新。不用说,团长自然就是掉在松花江里的马明金。
马明金庄重地回个礼,与其亲密下属,不需过多的寒暄。
断去一只手的松川,已失去往日的骄横,不知是因失血还是恐惧,他的脸色蜡黄苍白,尽管他想努力地保持帝国军人的气概,但惶恐的眼神,足表明他如丧家之犬。尤其当他看到眼前的马明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睁闭几次,仔细辨认,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是马明金。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先从洪大新突然出现说起。
去年六月,马明金率全团主力,绕到吉林市南面,汇同冯占海攻打吉林市,洪大新的一营,防守乌拉街。战役失败,马明金团担负掩护,最后撤向桦甸,洪大新所部,也是边打边撤,退入黑龙江省境内,损失惨重,与马明金失去联系,为保存兵力,蛰伏于山林中,伺机出击。今年四月份,他偶尔从一份旧报纸中,看到马明金被俘的消息,囚在吉林市。抛开上下级关系不说,仅从兄弟间的感情,他发誓要把马明金救下来。稍做准备,他把队伍交给一个信得过的连长负责,他带着十几个人,化装出身,昼伏夜行,来到蛟河一带,很快与老三团打散的弟兄聚在一起,并寻到了常大杠子的儿子常富。
常富受命来到马家大院,马万川这才知道,身负重伤的常大杠子早离开了人世,他落下泪,在佛堂设下常大杠子灵位,时常给常大杠子上炷香,寄托哀思。
就这样,马明金与洪大新接上头,并开始寻思脱身之计,别看宪兵队特务寸步不离,严密监视,要甩掉他们,还是很容易的。关键的是,他走了,日本人肯定迁怒于家中,想到年迈父母,马明金不能不想个万全之策。这就是他为什么选择去松花江东岸钓鱼,从船上失脚落水,这种脱逃方式,日本人绝对想不到的。且时间也是经心考虑的。在逃走的那天上午,马明金上船前,买了酱羊蹄,那个卖羊蹄的人就是洪大新派来的,告之洪大新已带人在松花江下游隐蔽接应,还有一个原因,马明金通过一个特殊的秘密渠道,得知松川欲去永吉的消息,他决意除掉这个恶魔。应该说,作为弟弟,马明满说哥哥水性极好,不会葬送江中,是有道理的。马万川为此喝止二儿子,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个计划就是他与大儿子共同商量的。至于为什么雇船大张旗鼓打捞,用意自不必说了。
松川被推到马明金的面前。
马明金逼视着松川:“你没想到咱们会这么快,在这种场合见面吧?”
松川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你的大大的狡猾……”
马明金:“知道为什么没当场把你处死,让你多活一会儿吗?”
松川瞪着红红的眼睛,把头一扭,似乎不屑回答。
洪大新照松川腿弯处狠踢一脚,骂道:“狗娘养的小日本子,死到临头,还装啥横,跪下!”
松川被踹倒,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再抬起来,脸上汗水和泥土混沾着,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小鬼。
马明金指着自己的伤腿说:“不错,你把我打残了,作为军人,我的心胸还不至于狭隘到为报私仇,把你活捉来,我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弥补我曾经犯过的错误,记得当年,你以间谍身份,到我军事防区,刺探情报,当时,我本该在熙洽未到之前,一枪毙了你,那样儿就不会留下你,残害那么多的中国人了……”
松川:“大日本帝国军人是不怕死的,来吧,开枪吧!”
马明金:“军人不惜死,无可厚非,没没什么可炫耀的,可是你们关东军滥杀无辜,根本不配做军人,所以,我也不会把你当一个真正军人对待的,当然也不会让你像个军人那么体面地死去……”
松川似乎不怕死,但听了马明金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死亡过程,将是痛苦无比,这是最令他内心颤抖和恐惧的。
“团长,以血还血,对日本人,只有一个字,杀!”洪大新等弟兄们,在经过血与火的战斗后,对日本人的仇恨,不能用语言表述,这也是他们在刚才的战斗中,为什么多用刀,并且把日本兵全部杀死的一个原因。
马明金指着旁边已挖好的一个土坑,对松川说:“当年没活埋了你,这回就让你尝尝慢慢死亡的滋味,来人,把他推下去!”
弟兄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七手八脚,拖死狗似的,把松川扔在坑里,松川想叫都叫不声了,不过,求生的本能,使他挣扎着站起来,刚好坑口到他的胸口,他被捆绑着,想爬上来,那是不可能了,更何况泥土和石块飞扬,凌空落下,瞬间,坑的空隙被填满了,接着又被踩得结结实实。
此时,再看松川的头尚可稍动一下,大张着嘴,脸憋得茄皮色,苟延残喘,半晌吐出一丝气息,这种生不如死,是对松川这个暴虐的侵略者最好惩处。
马明金上马,带领手下的弟兄,一字排开,向远方山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