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满一夜之间离开人世,大院的人都说他是暴病而死,真正的死因和死法,只有马万川和老乔等两人知道。
糊死一说,是满族人发明的,盛行于清朝,一般都是有品级的大户人家,对府内犯有罪不容赦的人,处死的手段。大致是将人绑在长条椅上,把用水浸湿的黄纸,一张接一张糊在嘴上,开始时,被糊住嘴的人,还能呼吸,随着纸张的加厚,喘气越发地困难,最后窒息而亡。死者死后,面目并不难看,但绝非安详。
老乔带人,把盛装着马明满的棺木,用马车,拉到马家的祖坟,在旁边另选块地方,草草下葬。因死者是少辈,老人在世,不可大肆操办,至于为什么没让马明满进祖坟,这是马万川发的话,谁也不好过问。
日本宪兵队很快接到报告,最吃惊的当然是犬养,尽管马明满在母亲死的现场,撞了他一个跟头,他依然对马明满恋恋不舍,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马明满还有利用的价值。酒井也说,马明满虽是个纨绔子弟,毕竟是马万川的儿子,占天时、地利、人和。把马明满操纵在手,既可掩人耳目,又可从长计议,突然间,马明满死了,犬养好不疑惑,为弄清真相,派特搜班长老油条,前往马家大院调查。
老油条带人来到大院,佣人说老掌柜病卧在炕,老油条才不管那些,径直来到马万川的住屋,见马万川躺在炕上,额头敷着毛巾,双目紧闭,他问过几句话,马万川只是摇头,并不回答,常言说老怕丧子,老油条以为马万川悲痛过度,才病倒的。鼻子哼了一声,来到另一个房间,坐在椅子上,架起二郎腿,把大院的佣人问个遍,最后悻悻回去向犬养交差。
犬养向酒井做了报告,酒井觉得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马万川会除掉自己的亲儿子。后一想,马明满死了,也少去一分担心,郑廷贵的死因,外人就更不知道了,他让犬养加强对马家大院的暗中监视。
马明玉接连遭受到两个亲人去世的打击,其悲痛难以言表。在埋葬了弟弟马明满之后,她起了疑心,一是在弟弟去世的前一天,还看望过弟弟,什么病会一夜暴亡呢?二是父亲对弟弟下葬的方式,她觉得不对头。蓦地,她想到近期父亲对弟弟的冷漠态度,莫非……她打个冷战。她知道从老乔嘴里问不出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得到答案,只有问父亲,不,是看父亲愿不愿对她说。
马万川遭到重击,绝不比女儿轻,这从他举止神态,能看出来,苍老愁容自不用说,腰似乎都挺不直了。
马明玉几次欲言又止,直至有一天,她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端茶碗的手,不再抖擞了,她嗫嗫地开了口,话一说出,眼泪随之落下:
“爹,女儿就想知道,明满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对他……”
马万川一怔,慢慢放下茶碗:“我没啥大病,你别总往这院跑了。”
马明玉听父亲答非所问,疑心越发地重了:“爹,我总觉得明满死得不明不白,他……他不是病死的。”
马万川:“别在这儿烦我了,没事儿回去吧!”
马明玉抽泣着:“爹,明满是你的亲儿子,他也是我的亲弟弟啊!爹,哥哥和明堂都不在你身边,你总不能让我蒙在鼓里吧?”
马万川听女儿这么说,心里着实的难受,好半晌儿,他叹声地:“唉!有些事儿,不想让你知道,你问也白问,你要是爹的女儿,就不要再问了。”
马明玉不无哀求地:“爹……”
马万川:“你已经够操心的了,两个大院来回跑,我知道你惦念我,是啊,你娘走了,我跟前没个说话的了,可是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呀,你放心,爹能支撑住,以后,你多照顾下永清吧,你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又是个吃官差的,他呀,从小不愁吃穿,没管过家,都是你公公操持着。现在你公公他……”
马明玉打断了父亲的话:“爹,我是在说明满……我想知道明满是咋死的。”
马万川板起脸:“你这孩子,回去吧,我要歇着了。”
马明玉还想说什么。
马万川返身上炕,拽过大方枕头,躺下,闭上眼睛。
马明玉垂立在炕边,不好再打扰父亲,抹把泪,怏怏出去了。后来,又有两次想问父亲,一看父亲脸上呈出不快,她不得不敛住口。父亲越这样,她越想解开这个迷,要不然,她心里总像是压块重石。
徐兰香与马明满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对马明满谈不上有好感,也没什么坏印象,作为马家未正式过门的媳妇,马明玉的好朋友,看到马明玉疑心重重,愁眉不展,她在劝慰马明玉同时,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马明玉:“你也怀疑明满死因不明?”
徐兰香:“不,我是说明满去世,可能另有原因。”
马明玉:“那我爹咋不跟我说呢,他为啥要瞒着我呢?”
徐兰香思忖着:“老爷子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我想是不是明满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老爷子把他……”
马明玉惊诧地:“啥,你说是我爹……”
徐兰香忙说:“我这也是胡思乱想……依我看啊,你别再追问老爷子了,我想他的心一定比任何人都难受。”
马明玉:“可我一想起明满……”
徐兰香岔开话头:“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老爷子说得对,你眼下够操心了,多照看下姐夫吧,老爷子那边有我呢……”
马明玉:“兰香啊,我真不知说啥好了,我爹他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你多受累了。”
徐兰香:“说啥呢,我这不是应该的吗!对了,姐夫这阵子情绪恢复得咋样儿子?”
马明玉一听提起丈夫,心中凄苦,愁云满布……
郑家大院自郑廷贵逝世后,其气氛比马家大院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马家大院还沉闷,别人不说,就说郑永清,真如马万川所说,自小母亲故去,完全依赖于父亲,别看他与父亲很少交谈,甚至看不惯父亲清朝遗风的作派,骨子里他是极其敬重父亲的。所以,父亲突然离去,他接受不了,况且父亲死于非命,作为男人,作为父亲的独子,对于父亲的不正常亡故,他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心中那种悲愤及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马明玉开始不知道公公的死因,后来听说公公是中毒而死,当然了,这是日本人的说法,她不相信,事实上公公确实是突然死去,而且还是死在她的娘家。这就让她在公公家与娘家之间,非常地尴尬,纵有千张嘴,似乎辩解不清。尽管她内心坦然,面对着公公家的人,面对着丈夫,可是丈夫却着实地变了。
“你真的相信是我们老马家毒死你阿玛?”
郑永清对妻子不止一次愠怒之问,采取的都是默然无语。
马明玉理解丈夫的痛苦,但不理解丈夫的沉默:“你不说话是啥意思?看来你认定我爹……我是马家闺女,也是你们郑家的媳妇,退一万步讲,就是没有我在中间,凭我爹和你阿玛多年兄弟般的情谊,我爹,我们老马家,会做出那种事儿吗?”
郑永清还是沉默寡言,即便说话,也是闷闷地,不无烦躁地:“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提这件事儿子,行不?”
马明玉心中愤懑,眼中流泪:“你当我愿意提啊?你看你现在对我们老马家,对我爹,不说是深仇大恨,简直也是形同路人……”
郑永清几乎不再涉足马家大院了,只是在岳母起灵时,他勉强过去磕个头,送葬都没去,内弟马明满出殡,别说去看一眼,连问都没问一句。近日,岳父有病,他也从未探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过去他待岳父,其孝敬胜过对自己阿玛。
郑心清对马家大院,包括对嫂子马明玉的冷淡,更不用说了。数年前与马明堂青梅竹马般的媒妁之约,早荡然无存,所以,对马家大院,没什么感情可言了。父亲归西,作为女儿,她哭得昏厥过去,醒来,好些天神情呆滞,多亏有次郎终日守在身边,悉心照料,娓娓相劝,使她度过悲痛的时光。是她岁数年轻?还是因离家四年在东瀛?对父亲的爱戴,似乎呈爆发性。来得猛,走得也快。没过多长时间,她似乎忘记了丧父的伤痛。整日与次郎粘在一起,沉浸于未曾明朗化,又绝对是浓浓的爱情甜蜜之中。
马明玉就公公的死因,试图与小姑子沟通,其结果更糟,以往姑嫂处得如同姐妹,现在不能说是仇敌,也是极端仇视。以至于吃饭都不同桌,最后达到见面很少说话,院子大,若想刻意躲避,还是容易的。有一次,两人在院门口一出一入,马明玉主动打招呼,郑心清却把头一扭,不理不睬地走了。马明玉气不过,当晚,来到小姑子住屋,直言地:
“心清,你不到十岁,我就嫁到你们家,我拿你当自己亲妹妹看待,你现在竟这样对我,你太让我太伤心了。”
郑心清:“我为什么这样对你,我想你心里很清楚,过多的话,我不想说了。”
马明玉:“日本人的话你也信?”
郑心清:“我只相信事实,对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拿日本人转移话题,你们马家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不能代表其他人,起码不能代表我,因为我在日本生活过,我对日本有着深厚的感情,况且,还有一个日本男朋友,如同我的哥哥一样儿,照顾我,喜欢我,所以,我讨厌有人挑唆我与日本人的关系,尤其是你,还有你们马家的人。”
马明玉想象不出,一向说话细声细语,性情柔媚的小姑子,竟说出这么尖刻的话来,她怔然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郑心清:“因为我哥哥容忍你,留你在马家,假如换了我是我哥哥,我肯定要……”
马明玉:“把我撵走?”
郑心清笑了,笑得很冷。
马明玉伤心地:“心清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郑心清依然在笑:“我变了吗?谢谢你的恭维。”
马明玉是大户人家走出的闺秀,怎能受得这样的羞辱,她正色地:
“郑心清,我马明玉自嫁到你们郑家,无论对待公公,对丈夫,对你,都问心无愧,可是你要认为我们马家高攀了你们郑家,那你有点自尊自贵了,我听出来了,你想撵走我,不过,这只是你一厢情愿,我嫁给的是你哥哥,如果你哥哥说出这句话,你放心,我一天都不会留在你们老郑家的。”
郑心清:“我以前真没看出,我的嫂子--在你还没离开郑家,我还是称你为嫂子,竟如此伶牙俐齿。”
马明玉毕竟当过老师,只是为人妻为人母后,才逐渐变成贤妻良母型:
“你说我伶牙俐齿,我还说你刻薄呢,心清啊,心清,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用管我叫嫂子了,但是,我这个当嫂子,念过书,教过书,是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不要被所谓的爱情迷住眼睛,日本人太有心计了,包括次郎,你刚才说,次郎如同你的哥哥,你呀,你,太单纯了,就算次郎喜欢你,他的父亲,他的家庭能接纳你吗?你不要等吃了大亏,才想回头,船到江水补漏迟……”
郑心清冷着脸:“我知道你当过老师,可我不是你的学生,我刚才说过了,我不喜欢听别人说次郎的坏话。”
马明玉:“你……”
郑心清:“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马明玉知道再说什么没用,也不想再说什么,她盯看着小姑子,目光好个复杂,说不出是爱、是恨,还是怜。她慢慢地走出小姑子的住屋,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既心酸又难受。回到自己房里,丈夫已睡下了,这要是在过去,她会把丈夫拽起来,或哭或喊,好好发泄一番。丈夫也肯定会好言好语抚慰她一番。今非昔比,情形大变,公公的去世,把一切都打乱了。现在的丈夫,不但不会听她的倾诉,闹不好……没有人能为她解忧,那她岂不是更郁闷了,越郁闷,心里积怨越发抑压不住,此时此刻,唯一释放的渠道,也只有泪水了,马明玉从小受父亲熏陶,性格比较坚强,不像一般姑娘家,动不动就掉眼泪,换句话说,家里父母,兄弟都疼爱她,没有人招惹她。出嫁到郑家也是事事顺心,生活幸福,无忧无虑,却不料,日本人来后,天翻地覆,平添了很多烦恼,公公一死,使她坠入深渊,想起这一连串的变故,想起母亲、弟弟明满,想起目前的境况,想起所受的委屈,她的泪止不住不说,而且越流越多,越流心里越难受,禁不住哭出声,最后竟大放悲声……
突然一声吼:“你要嚎,出外嚎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马明玉的哭声嘎然止住,不是被吓的,是惊住了,以往,丈夫别说吼,跟她大声说话从来都没有过。
郑永清重重地翻个身,看都不看妻子,这是愤怒的表示吧!
马明玉心都要碎了:“永清,你也撵我?”
郑永清没有回应。
马明玉:“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也想撵我走?”
郑永清还是不说话。
马明玉喃喃地:“看来这个家,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郑永清依然不说话。
马明玉气极了,抬起手,想捶丈夫一拳,又一想,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下了炕,穿上鞋,走了出去。
冬天的夜,大院内,虽然没有风,但也是天寒地冻。
马明玉顾不得寒冷,似乎也感觉不到寒冷,徘徊着,刚一从屋内出来,她真想冲出院门,回到自己娘家,但她毕竟是有理智的人,她深知,在这种情况下,一步迈出去,意味抛弃了这个家,抛弃自己丈夫,还有孩子,这点她做不到。再说了,半夜三更的,回到娘家,惊扰了父亲,给父亲添忧。想到这儿,她悄悄地去了孩子的房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临近阴历大年,尽管在日本人的统治下,百姓饱受欺压,但到了这时候,平日冷清的市面,多少也有些热闹的气氛。
看似平静了的郑家大院,又发生一件大事儿,这就是郑永清夫妻间的彻底决裂。出现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马明玉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当郑永清提出来,她并不觉得意外,还好,两人没吵没闹,是郑永清平和提出来的,这说明他深思熟虑,或者说蓄谋已久:
“我们分开吧!”
马明玉:“你啥意思?”
郑永清:“你回你娘家吧!”
马明玉:“是暂时,还是永远?”
郑永清:“随你怎么想。”
马明玉:“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
郑永清意味深长地:“好多事儿本来就不明不白的。”
马明玉:“这是你和你妹妹商量的吧?”
郑永清:“我现在是郑家的一家之主,这又是我自己的事儿,我用得着跟谁商量吗?”
马明玉不想再哭求,更不想哭闹,骨子里的韧性,支撑她面无表情。
郑永清:“我让人把你所用得着东西,都收拾好,给你带回去。”
马明玉:“你应该知道,我们马家比你们郑家富有几倍,别说你们郑家东西,就是当年我陪嫁来的嫁妆,我都给你留下,万一有一天,你们郑家穷困潦倒,变卖了,也够你吃几年的了。”
郑永清:“我不想跟你发生争吵。”
马明玉:“孩子呢?”
郑永清不假思索,没有任何留恋地:“两个孩子你都带走,他们不能没有额娘。”
马明玉心在滴血,她不想流淌出来:“我们汉族叫娘。”
郑永清:“我送你和孩子回去,只能送到你们马家大门口。”
马明玉:“用不着,我会让我娘家来车接我。”
当天下午,马家大院的马拉轿车,停在郑家大院门口,马明玉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出来,不用任何人搀扶,坐到车里。郑家所有佣人都拥过来,有的痛哭流涕,有的竟跪倒在地,此情此景,可见马明玉在郑家大院的地位和名声。这番场面,也招来众多人围观,当听说是郑家少奶奶与郑家少爷分手,好多人禁不住唏嘘感叹。
郑永清兄妹无一人出来相送。
马车回到马家大院,停在马明玉未出阁时住的闺房前,这房始终归属马明玉。两个孩子蹦跳下来,他们不知父母之间的芥蒂,平日里,经常来姥爷儿家,愿意住在姥爷儿家。佣人伸手欲扶马明玉下来,却发现马明玉昏厥在车棚里面……
按马万川所说: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呀!
马明玉回到娘家,大病一场,病好了,角色也变了,从郑家的少奶奶变回马家的姑娘,接替母亲照料起父亲,也接替父亲操持大院内的事儿。犹如在郑家时一样,每天张张罗罗,忙忙碌碌,看不出她有什么忧伤,仿佛好像是未曾出嫁,只是在照管两个孩子时,让她意识到,她已是个母亲。
马万川为女儿的回归,既没表现出惊诧,也没表现出忧愤,是他真的老了,麻木了,还是他情感萎缩,不知喜怒哀乐了?但每每看到外孙、外孙女,他脸上露出难得笑容,话也多了。若是外孙、外孙女喊他,拽他在前院后院玩耍,他也乐意奉陪。
马明玉从未在父亲面前,露出愁容,也从不提丈夫,她知道父亲心里够苦了。父亲偶尔念叨姑爷,却没说过一句的指责的话语,这让马明玉感到诧异:
“爹,永清不是以前的永清了,你别在提他了……”
马万川:“这好人若坏也坏不到哪儿,同样,坏人若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马明玉:“爹,那永清属于那一类呢?”
马万川:“你说呢?”
马明玉:“他……他是好人。”
马万川:“既然你认定他是好人,他把你撵回来的事儿,你就别往心里去。”
马明玉默然,父亲的话,让她本来没平静过的心,更加翻腾了,试想,这种心态,让她忘记丈夫,可能吗?
马万川:“爹把话撂这儿,永清不是个糊涂人……”
马明玉对父亲断定丈夫不糊涂,不敢苟同,对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她想不明白,过后,她与徐兰香说起心中的疑惑。
徐兰香到爽快:“这你还不明白啊,老爷子就是不希望你与姐夫分手呗!”
马明玉苦笑:“不分手,我在娘家这算是咋一说呢?”
徐兰香劝慰一番,见马明玉还是愁眉不展,逗笑说:“你是不是想姐夫了?也是啊,分开这么长时间了,能不想吗?”
马明玉不好意思了:“你说啥呢?”
徐兰香笑嘻嘻地:“咱们都是女人,我说啥你还不明白呀?”
马明玉也笑了:“你可还是个姑娘家……”
徐兰香并不觉害羞,她算是个过来的人,对夫妻之间的两情愉悦,不陌生不说,甚至时时渴望着。
马明玉现在就和徐兰香在一起时,能诉说下心中的苦闷,或心底的隐私,包括男女间的情事儿、趣事儿,苦中取乐吧!
“对了,兰香,你一口一个姐夫,一口一个姐,我看你是不是得改口了,不,是我得改口管你嫂子了吧?”
徐兰香:“我……我不还没过门呢吗!”
马明玉反逗起徐兰香:“没过门就不能叫嫂子了?事实上,你不已经是我嫂子了吗!”
徐兰香脸稍有红晕,她与马明玉相互没有什么秘密,从山里回来,她就把结束女儿身的过程,告诉了马明玉。开始时,她挺难为情,后来再说起那事儿,皆是甜蜜。
稍纵即逝的快乐。
马明玉:“唉!你说咱俩儿这个命啊,我哥哥不知啥时候能回来,你们连天地还没拜呢,我呢,唉!不说我了,还是说我哥哥吧,这日本人打不走,我哥哥他……”
徐兰香何曾心中不愁:“日本关东军又向山里增兵了,吉林市好多满军都调去了,组成讨伐队,我去过山里,这大雪天,义勇军缺少给养……真让人担心啊!”
马明玉想到在冰天雪地战斗、奔波的哥哥,心里揪成一团,接踵而来的又一件事儿,使她的思想负担更加沉重了。
这天,两个孩子从家里回来,说出一句话,让马明玉震惊。在马明玉回到娘家,两个孩子一如既往的在两个大院之间串玩,马明玉明里好像不过问郑家大院和丈夫,暗地时刻都惦念着,好多情况和信息,都靠孩子从中传递。
“啥,你爹出远门了,他没说上哪儿?”
女儿尚小,儿子谈吐清晰,述说能力比较强:“姑姑说,我爹起早走的,带着队伍去山里打马胡子……”
马明玉想到徐兰香说新组成的讨伐队,心头发颤,身子发冷。
儿子:“姑姑说,我爹走时,让姑姑告诉我和妹妹,在姥爷家听姥爷和额娘的话……”
马明玉焦急地:“你姑姑还说啥了?”
儿子想了想:“姑姑说,我爹这一去,不一定啥时候能回来。”
马明玉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怔着,泪水无声地流下,喃喃地:
“这个没良心的,他把我撵回来,他……他走了……”
儿子和女儿蹲在母亲身旁,摇着母亲肩膀:“娘,你说谁没良心啊?”
马明玉醒过腔来,推开孩子,欲要回郑家大院,找小姑子问个明白,没等走到院门口,她停住脚,小姑子那样对待她,能把实情告诉她吗?她丢了魂似的,返身来到客厅,给徐兰香打去电话,让徐兰香打探下丈夫的情况。
傍晚,徐兰香风风火火地来了,把马明玉拽到一边,她通过满军中熟人,打听到,郑永清和他的全营士兵,确实被编到讨伐队,开赴蛟河一带前线,那里正是义勇军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她说到这儿,沉吟,思忖着,最后还是说出来,起初郑永清所在营,不在讨伐队之列,是郑永清越级请求,本来满军士气低迷,畏惧义勇军,第二军管区司令部,见郑永清主动请缨,大加赞赏,立即准予。
马明玉冲口说:“哎呀,他是不是去找我哥哥报仇啊?”
徐兰香不解地:“报仇?你哥与他有啥仇啊,再说了,他俩儿从小一起长大,一同去的讲武堂,又都是老东北军的人,好的如亲兄弟,就是有点误会,也不至于……”
马明玉:“你是不知道他们老郑家的人,一个个都像一根筋似的,咬住个死理,八匹马都拽不回来,他们哥俩儿认定我公公的死是我们家……他这是不能跟我爹明着来,把气撒在我哥身上。”
徐兰香也担忧上了:“不能吧?”
郑永清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内心又是怎么想的,无人知晓。不过,正如马明玉所料,他是冲着马明金而去,这点毋庸置疑。第二军管区把所辖区域义勇军及各反满抗日武装的活动情况,下发到连级,马明金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满军所谓的战报中。近日战报说:马明金为首的大宗匪患,分成小股,向牡丹江方向流窜,关东军与满军组成讨伐队,已将马明金围困在敦化黄松甸子一带,正合力歼灭。郑永清在这种时候提出前去参战,第二军管区司令部高兴,但日本人生性多疑,现任护卫团日本指导官兼团长的山田,直言不讳问郑永清,两军交战,阵前若碰到马明金,将如何面对。郑永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是满人,欣悉满洲国将要成为满洲帝国,执政即将登基为皇帝,作为清室后代,他应该做出表率,以报皇恩。见山田将信将疑,他又说,不想长时间屈尊营长一职,对不起寄希望于他功成名就,极力想恢复大清的阿玛,所以说,他做梦都想升迁,不单单官复于团长,而是更高的职位,他知道要达到目的,必须有所表现。
山田还是有些捉摸不定,向酒井做了禀报。
酒井对郑永清在其父去世后的所作所为及消沉情绪,了如指掌,即便不通过儿子次郎,郑心清常与次郎结伴回来,他以关怀的口吻,问下心地单纯的干女儿郑心清,一切都清楚了。联想起郑永清把太太撵回娘家,现在又提出为报效皇帝,立功心切。想必他是内心想为父亲报仇,嘴上又不明说,满人都是这么爱面子,郑廷贵不就是个典型吗!假如郑永清真的是寻找马明金,公报私仇。他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呢?为了不出意外,他命令山田另带一营兵力,与郑永清同行,指挥监督郑永清,发现郑永清图谋不轨,果断处决。他心中还有一个卑鄙的计划。倘若伺机除掉郑永清,郑家大院的所有,包括郑心清,终有一天顺理成章归于他酒井家族……
黄松甸子属长白山余脉,虽称不上山高林密,也是大上山峰相连,山与山之间,有不少小屯落。
郑永清和数支新编入讨伐队的队伍,赶到黄松甸子,刚好正月十五,老东北习俗,十五是元宵节,出了十五,整个春节才宣示结束。日本人不把春节当回事儿,满军士兵本来就不愿意打仗,春节没过完,就开拔到这山沟里,心里有气,不敢公开骂日本人,只能指天骂地,发邪火。
讨伐队临时指挥部设在一个农家院落里。
指挥官是关东军一个大佐,他在下达任务时,面对着山田等日本指导官,说的也是日语。对郑永清等满军军官视而不见,好像不存在似的。郑永清不会说日本话,但能听懂不少日本话,大佐说,以黄松甸子为点,对方圆近百里的反满抗日武装,实行分割围歼的战术。切断了对方的相互支援、相互联系。战斗一月有余,春节期间也未停止,现在明显感觉到对方抵抗能力下降,为防止对方突围,讨伐队决定,采取守株待兔之法,紧固包围圈,待对方把弹药、粮食消耗殆尽,势必束手就擒……还有一点,令大佐等日本军官乃至关东军司令部,兴奋不已的是,据可靠情报,义勇军首领马明金率一部,掩护大部队撤退牡丹江,他自己陷入眼前这个合围中,关东军司令部下令,一定要活捉马明金。
山田领命回来,摊开军事态势图,向郑永清和另个陈姓营长及几个日本指导官分配任务:
“我们两个营作战区域在黑瞎子沟,宽一公里,先行封锁,伺机攻击,两位主官,你看我们怎么摆布好啊?”
郑永清:“我营听从你的命令。”
陈营长:“一公里,两个营兵力,怕是摆不开呀!”
山田是个中国通,他深知一线作战,指挥满军士兵,还得满军军官,日本指导官只有起辅佐作用:
“是啊,所以我准备形成两道封锁线,一个营主攻,一个营后援,你们二位谁在第一线呢?”
郑永清听得出,山田这么说意在试探他的态度,他知道若请求居守二线,山田是不会答应的。
山田:“一线防守,二线出击,没有轻重之分,讨伐指挥部明令,肃清匪患,论功行赏,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郑永清佯装看图,他不能先表态,以免引起山田的怀疑。
陈营长是后调到卫队团的,与郑永清不熟,但知道郑永清曾是卫队团的团长,对郑永清还是挺尊重的:
“郑营长,兄弟没的说,一、二线,你挑吧!”
郑永清苦笑了笑:“陈营长这么谦恭,我还真没得挑了,这么办吧,我营老兵多,我上一线吧!”
山田:“好,郑营长不愧是当过团长,勇气可嘉,为鼓舞士气,我愿与郑营长同仇敌忾,奋勇杀敌。”
郑永清推下眼镜,脸冷落下来:“山田长官,这是不相信我呀?我已在一线,只有向前,没有退路了,即便存有二心,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山田知道阵前最忌讳相互猜疑,连忙说:“郑营长,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
“我代表全营弟兄,欢迎山田长官亲临督战。”郑永清之所以称山田为长官,不是恭维,而是心中不服,他一直认为,山田窃取了他的团长之位。
陈营长:“团长,我认为你还是居中指挥为好。”
山田沉思,不好再坚持,表示同意。
正月,天寒地冻,往往比腊月还冷,山林中,雪深得地方能没人,白天,放眼望去,一个雪丘连着一个雪丘,无遮无挡。
郑永清率兵进入所谓的前沿,连续几天,精神高度紧张,白天还好度过,到了夜间,冻得无处躲藏,只能围坐在火堆边,这样一来,一切都暴露出来,黑暗中,冷不丁一阵枪声,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无目标的疯狂还击后,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每天夜里,都有类似情况发生,如此一来,弄得防守满军,苦不堪言。
山田头三天,还常来巡查,后来便电话遥控,他也知道躲在二线,守个火炉子享福,另外,来到一线,士兵怨声载道,不时骂娘,他听到了,若不呵斥,有失尊严,一味打骂,激起兵变,责任重大,好在营、连、排三级都有日本指导官,他暗地给日本指导官下令,监督郑永清及所属军官,至于士兵,虽牢骚满腹,长官下令,还得往前冲。
这天夜里,郑永清防守的区域,枪声大作,比以往响得犹为激烈,不时,还有小钢炮的炸弹声。
山田被枪炮声惊醒,从行军床上刚爬起来,电话铃声大作,他抓起听筒,里面传来郑永清兴奋又有些急迫的声音:
“山田长官,我们遭到突袭,弟兄们顶不住了,请求你们马上增援……”
山田:“有多少匪徒?”
电话里的郑永清:“天黑,看不清,对了,我们抓住五个活口,我问过了,有个软骨头说他们集中兵力,想在我们这儿突围……”
山田一怔,据讨伐指挥部分析,被包围的尽管是匪首马明金,但没有太大战斗力,莫不是马明金把所有的兵力都压到一个方向,欲拼个鱼死网破?
郑永清:“山田长官,弟兄们打得太苦了,你要再不增援,溃败下去,你我都得受到军法制裁……”
山田严厉地:“郑营长,传令下去,如有擅自退缩者,就地枪决!”
郑永清不悦地:“这种时候,高压怕解决不了问题,兵败如山,后果如何,你考虑到了吗?好吧,你不肯增援,我直接给讨伐指挥部打电话。”
山田也怕贻误战机,承担责任:“慢着,你……你让营部指导官接电话。”
郑永清:“指导官已下去督战,不在营部,算了,我还是给讨伐……”
山田不敢再犹豫了,打断郑永清的话:“全力坚守,我马上增援……”
陈营长也被枪炮声催起来,率参谋来到山田面前。
山田未对郑永清产生丝毫的怀疑,因为稍有军事常识的人,从杂乱无章的枪声、爆炸声辨听出,战斗是激烈的。他决定带一个连前去增援,命令陈营长进入阵地,以防第一道防线被突破。临走前,他又向讨伐指挥部做了报告,那个大佐指挥官提醒说,马明金狡猾,这次突袭可能是声东击西,切不可麻痹大意。
前方距二线大约三里的,黑夜里雪深路滑不好走,满军士兵又多有厌战情绪,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他们脚步越发慢了,有的士兵故意摔倒,这就更降低了行军速度。
山田心里着急,命令连长和指导官催促队伍,他率两个日本护兵和三个参谋,打马先行。
郑永清主动请缨,确实是想报仇雪恨,不过对象不是马明金,而是日本人。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天翻地覆,百姓生活水深火热,好多人,主要是军人,面临生死选择。
郑永清是正宗的满族血统,尽管他不像他阿玛那样对大清魂牵梦萦,内心对恢复清朝帝制并不排斥。日本人入侵,血腥镇压,作为军人,后编入满军,助纣为虐,如同鹰犬,每每想来,很不是滋味。好在上面有他崇拜的老长官熙洽,清朝最后一个小皇帝也来到东北,当上执政。想到他们都是满人后裔,若真能建立一个满人治理的满洲国,这让他多少还能得到点宽慰。随着时间推移,他如梦初醒,这哪是满人的国家,简直就是日本的附属国,即便是附属国,也该有个自由,可现在从上到下,都成了日本人的奴隶,连做人的权力都给剥夺了。最让他气愤难抑的是,冯占海和大舅哥马明金率部攻打吉林市,两军对垒,满军为日本人卖命,本够羞耻,日本人却射杀满军伤兵,当时,他拒不执行这个没有人性的命令,并提出抗义,最后,他为此被降职为现在的营长。其实升降,在日本人统治下,他并不看重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日本人对中国人竟如此凶残。还有他手下的罗排长,堂堂的血性军人,只因执行公务,打了寻衅滋事的日本人,被日本人枪杀于大庭广众之下……种种耻辱,令他心痛,也让他无地自容。也就从那时起,他对日本人由反感,逐渐转为仇视。同时,对率部明刀明枪与日本人血拼的大舅哥马明金,倍加敬佩,甚至心驰神往,盼望有一天,也如大舅哥一样儿,做个顶天立地的中国军人。但回归到现状,不由一声叹息,他时常问自己,真的能成为大舅哥那样的人吗?军人不怕死,军人不惜死,单就军人素质,他自认能做到,可是想到家庭,父亲、妻子、儿女,还有岳父一家,他犹豫了,退却了。虽然他心未死去,事实上,他在苟且偷生……
就在这时,郑廷贵在马家大院中毒而死。
郑永清小时候就是个鬼精灵,从讲武堂毕业,因思维敏捷,被选为督军府参谋,整日周旋在长官们身边,耳濡目染,察言观色,具有很高、很精确的判断能力。当听到父亲死在岳父家,他感到蹊跷,后听日本人说父亲是岳父投毒致死,岳父因此被日本宪兵队抓走,他立马断定这是个阴谋。为弄清事情真相,他托在医院的朋友,花钱买通检验父亲尸首的医生,得知毒死父亲那种毒药,是关东军细菌部队研制出来的,寻常人弄不到的。联想父亲去世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诸如去新京手捧“免死金牌”告御状,回来后,求见酒井,遭到拒绝,这些足以证明,父亲是死于日本人之手,具体地说,是被酒井杀人灭口,至于投毒的环节,那只是个形式而已。
中国有句俗话: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此仇此恨,若忍气吞声,枉为人杰。
郑永清性格虽然内向,男人及军人的血气方刚,绝对具备的。他愤怒到极点,他悲痛欲绝,可是他却没有发泄出来,就在父亲出殡时,他也是默默地磕头,连个眼泪都没掉。过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任何人不见,比以往更消沉了。再后来,人们就不关注他了,连受命监督郑永清的山田,向酒井汇报,也用瞧不起的口吻说郑永清已失去军人气节,与众多满军军官一样儿,逆来顺受……他们哪里知道,包括郑永清的亲人也蒙在鼓里,郑永清已在暗中筹划哗变行动,走向反满抗日之路。为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串联营中的弟兄,三个连长是他的亲信,表示同意,怕遭日本人迫害,事先秘密把家人送往外地。
马明玉被撵回娘家,郑永清颇用心良苦。
郑永清之所以在妻子面前,行为反常,皆为假象,他怕妻子担忧,甚至阻拦,故意不理睬妻子,制造摩擦,找茬儿与妻子吵架,最后让妻子带孩子回到娘家,包括,他在父亲去世后,与岳父家断绝往来,连岳母出殡,他都没有参加,这一切都是做给日本人看的,以防哗变后,日本人迁怒妻子和岳父一家。
天赐良机,讨伐队与义勇军激战,第二军管区调兵增援。
郑永清义无反顾,决定趁机起事……
山田赶到,在小草房前下马,听枪炮声稍疏,但未完全停下,偶尔可见前方有光亮闪烁,看来交战还在继续。
两个日本护兵,在门口分左右站定。
山田和三个参谋推门进去,一股寒气随之贯入。
郑永清在地中央踱着步,旁边有几个营部的人。
山田见郑永清瞥来一眼,既不敬礼,又不说话,大为不悦,可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急切地问:
“情况如何?”
郑永清依然没停下,此番神态,似乎在闲庭信步。
山田愠怒地:“郑营长,我在问你话呢!”
郑永清转过身,正视着山田,眼镜片里透出阴冷的光色:
“问我?你还是问他吧!”
一个山里人打扮的黑脸汉子,坐在炕沿边。
山田这才注意到,在身着军装人中,有这么一个外来人,他厉声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笑了,掷地有声地:“我是马明金,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
山田大惊失色,意识到什么:“郑永清,你……你敢通匪……”
“王八蛋的小日本,去你娘的吧!”郑永清这个文静的人,骂出这句话,可见他对日本人,对山田愤恨到极点。
山田手搭在战刀柄上,还没等抽出来。就听“啪啪啪”三声枪响,山田身子晃了晃,龇牙咧嘴,摔倒在地,腿一蹬死了。
郑永清把冒着轻烟的手枪,塞进枪套,好个讲武堂的高材生,动作麻利。
门外,伴着几声枪响和“叽哩哇啦”的怪叫声,不用说,那两个日本人到阴间给他们的长官去当护兵了。
郑永清在请求参加讨伐队时,料到山田不放他,最终会随军监督他,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他早就想亲自手刃表面和善,内心无比凶狠的山田,为罗排长报仇,为卫队团官兵们出气。分配任务,他欲擒故纵,解除山田的疑心,来到一线,参谋出身的他,虽不是身经百战,但做起事来,缜密细致,井井有条,秘密派出一个连长,率领两个人,揣着他的亲笔信,乔装成山里的人,悄无声息离开营地,潜入林中,很快与马明金接上头。
马明金熟识郑永清的笔迹,看过信,知道妹夫来到阵前,约他见面,帮助义勇军脱离困境,相当的高兴。决定立即前往。与他在一起掩护大队的洪大新不放心,他说,现今在日本人淫威下,有不少人卖国求荣,甘当亡国奴,他怕其中有诈,欲代马明金去与郑永清会面。马明金说,抛开亲戚关系,他与郑永清从小相伴,一起成长,虽说在事变后,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他还是深信,两人间那种真挚的情义,牢不可破。更重要,他坚信郑永清始终有一颗中国人的良心和军人气度。见洪大新还是担忧,他说队伍连续作战,几乎是弹尽粮绝,为保存下这支队伍,他舍身冒险也是值得的。
当郑永清见到马明金最初一刻,紧紧拥抱,喜极而泣,千言万语哽在喉中,说不出话来。以两人间的亲密,其实不用过多说什么的,稍稳稳定下情绪,即着手布置下一步行动,郑永清说从现在起,将自己的一个营都交于马明金指挥。
马明金与郑永清之间不需客气,他问清情况后,迅速传令洪大新,把密林中的队伍集结过来,并制定双方交火假象,又使出在拉法镇一战中擒贼先擒王谋略,把山田诓过来,就地处死。造成震慑,而后尽量把二线的满军缴械,至于满军中的几个日本指导官,那就不在话下了。
增援的满军一个连,步履艰难赶到了,洪大新暗中用枪押着随山田来的参谋,迎出去,站在队前,命令连长带全连三个排长和几个日本指导官,进屋内领受任务。
满军待遇就是寒酸,连长连马都没有,跑得气喘吁吁,听了参谋的话,没容多想,带着军官钻进屋里,不用说,下场都是束手就擒,日本指导官,按马明金的老规矩,一个活口都不留。
洪大新举起胳膊,冲天打了三枪,大吼着:“我们是抗日义勇军,我是老东北军的洪大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想要活命的,立即放下武器!”
这个连的士兵一个个冻得缩脖子,抄着袖,抱着枪,在原地跺脚,听到枪响和洪大新的喊声,吓得都愣住了。
从周围的暗处,涌出郑永清营中士兵,夹杂着义勇军的人,枪口直顶上来,枪栓扳得“噼里啪啦”,随时欲扣动扳机。
这个连的士兵立时明白了,被包围了,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也没有一个人想反抗,都按指令,将枪架到一处,人归到另一处,听候处理。
兵贵神速,时不我失。
马明金率领义勇军两个中队,郑永清带着两个连,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数百人,扑向二线满军,洪大新等义勇军和郑永清的另一个连,把缴械的满军中愿意跟随者,押着战利品,快速跟进,整个队伍,要在天亮前,撤离出去。
陈营长在临时防御阵地上,听前面枪声渐渐停息,以为山田上去后,把义勇军打回去,放松了警惕,有人提出,快到五更,天太冷了,不少士兵都冻僵了,能否退出阵地,陈营长思忖着,不同意,他怕山田回来,发脾气,允许点火取暖。
一堆堆篝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半个天空,士兵挤围在火旁边。
这时,哨兵发现从一线方向传来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陈营长以为是山田等人回来,向前迎来,待对方来到近前,看见黑糊糊大队人马,他觉出苗头不对,掉头想往回跑,突听到有人喊他,细一辨听,是郑永清,他疑惑地停下来。
郑永清在陈营长面前跳下马。
陈营长:“噢,是郑营长啊!咋的,被打下来了?山田团长呢?”
郑永清低声地:“他回不来了。”
陈营长一惊:“啊,他……他阵亡了?”
郑永清冷冷地:“不,是让我嘣了。”
陈营长惊愕张大嘴巴,这才发现他被几个端着枪的人围在中间。
郑永清:“我营全体官兵,已哗变,加入抗日义勇军,这位是义勇军总指挥马明金。”
马明金闪出来。
陈营长脑子一片空白,结巴地:“马……马长官,久仰,久仰……”
马明金:“陈营长,过多的话,我不想多想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只要你们不反抗,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陈营长营中的一个日本指导官,发现这边情况异常,快步走来,不无威严地喝喊着:
“你们的什么人?我的指导官的干活……”
几个义勇军战士,待那个日本指导官走近,拥上去,把他按在雪地上,随即麻利的一刀,将他刺死。
陈营长见状,更是心惊肉跳,连忙说:“马……马长官,我……我们配合……”
马明金一挥手,义勇军与郑永清的手下,快速散开,冲向不远处的火堆,烤火取暖的满军士兵,刚醒过腔来,已被枪口顶住了。有几个连排指导官站起来,抽刀拔枪,欲要反抗。义勇军的战士很有战斗经验,对火堆边的满军大喊:
“卧倒……”
满军士兵也是经过训练,听到这话,情知不好,慌忙就地趴下,而日本指导官,即便听得懂中国话,反应迟钝,只有他们几个还伫立着。
义勇军的枪响了,再看几个日本指导官,相继倒下。
陈营长战栗地:“郑……郑营长,咱们都是一个团的,你……你也当过这个团的团长,千万别伤着自家兄弟呀!”
郑永清:“陈营长放心,我们打的是日本人。”
马明金向火堆那边看了看,立刻做出判断,问陈营长:“你这里不是两个连的布防吗,怎么只有一个连的基数?”
陈营长不敢怠慢:“回马长官的话,这里狭小,兵力摆不开,我让二连在岭下候命,做预备队……”
马明金与郑永清走到一边商量,时间紧迫,趁天没亮,加速行军,只要岭下的二连,没上来,就不要理会。刚好,洪大新率队赶到了,马明金让把刚缴下的枪支弹药,能带走的,放到马爬犁上。后队变前队,迅速撤退。他与郑永清带一部分人掩护。说到陈营长和他的士兵,马明金说,队伍现在依然在敌人的大包围圈内,不宜再扩充。让他们留在原地,过后随他们而去。
大队开了过去,天渐渐地放亮了。
郑永清临上马前,见陈营长还怔然发呆,想到毕竟曾是一个团的同仁,难免有一丝恻隐之心,便问:
“陈营长,你今后打算咋办啊?”
陈营长哀叹地:“唉!郑营长,你把我整得是进退两难啊!”
郑永清语重心长地:“兄弟,听我一句劝吧,跟着日本人是没有出路的,前车之鉴,还记得李子安的下场吗?”
陈营长:“我……我何曾不知小日本心狠手辣,可我……”
郑永清最后道声保重,打马飞奔,带着护兵,去追赶队伍。
事后,陈营长为其去向,把营里几个信得过的找到一起商理,大伙儿都知道倘若回到吉林市,关东军和酒井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李子安身为团长,又是熙洽的亲信,都死于非命,他们……这真是被逼上绝路了。无奈,陈营长提出落草为寇,拉杆起局当胡子,好在还有一个连的建制,二百多条枪,不愿从者,自谋生路。
此后大山林中,又多了一股绺子……
马明金所部,暂时脱离险境,队伍向东行进五天,在一个小山屯,停下来休整,制定下一步方案。
郑永清带来的关东军和满军在这一带军事部署图,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马明金把义勇军中队长和郑永清营中排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详细地做了军事情况分析,明确了下一步行动计划:
“现在天上有日本关东军的飞机侦察、轰炸,地上有数路讨伐队围堵,我们这支数百人的队伍,运动起来,目标太大,为保存在生力量,我和郑营长商量过了,现决定,大队人马由洪营长率领,往东行进至老金厂一带,隐蔽起来,我和郑营长带百余人,组成精干的穿插队伍,往南直扑蛟河,佯攻蛟河县城,把讨伐队主力,吸引到蛟河方向。趁这时候,洪大新,你们马上向松江河和二道白河转移,那里是长白山腹地,又是中朝边境,你们可以伺机向北,进入牡丹江,与先期到达那里的队伍汇合。”
洪大新站起来:“团长,这方案可行,但这么安排我不同意!”
马明金:“你先坐下了。”
洪大新:“团长,你得让我把话说完啊!”
马明金知道洪大新要说什么:“情况紧急,形势所迫,有话以后再说吧!”
洪大新急了:“团长,你不让我说话,这个命令我拒绝执行……”
马明金:“你呀,你呀,说吧!”
洪大新:“我是说我们这支队伍不能没有你的指挥,先期进入牡丹江的队伍,也等待着你的指挥,你让我带穿插队伍去打蛟河,你率大部队……”
马明金:“这是我和永清做出的决定,你不要再争了。”
洪大新:“团长……”
马明金:“你放心吧,我们吸引住讨伐队,待你们安全了,我们跳出包围圈,甩掉敌了,相机转向牡丹江。”
洪大新:“团长,这样一来,所有讨伐队都将扑向你们,太危险了,你让我带穿插分队吧,咋的,你还信不过我呀?”
“大新啊,我去佯攻蛟河县,敌人很快就知道是我在队伍中,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敌人相信,我们是主力队伍。”马明金说到这儿,笑了,“日本人对我的悬赏,比你的高。”
洪大新:“可是你……你带的人太少了。”
马明金:“人少机动灵活,我和永清还有一个方案,在吸引住敌人后,实在不行,我们进入桦甸,眼看春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南北形成攻势,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见面的。”
队伍开拔,分别之际,洪大新走出小山屯,不止一次回头望着站在屯口的马明金,最后打马又跑回来,跳下马,拉住马明金的手,眼中含泪。
马明金似乎也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在以往的岁月,两人不止一次分离,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难舍难分,这是不是一个不祥之兆呢?
“团长,保重……”洪大新摇动马明金的手臂。
马明金笑了,他与洪大新军中相处多年,虽是上下级关系,但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两人情感,早已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连绵的雪山,茫茫的雪原,渐渐掩没远去的身影,这对生死的弟兄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分手,竟真的成为永别……
三日后,马明金和郑永清兵分两路,奔袭蛟河县城。
战斗打响,敌人做梦没想到,在他们看来已是强弩之末的义勇军,竟出其不意,并大张旗鼓攻打蛟河。讨伐指挥部接到报告,刚开始还挺镇静,以为是零星武装,后来听说县城东北两个方向同时遭到攻击,尤其听说是马明金率队,还有郑永清指军的穿着满军服装的士兵,立刻做出判断,这是马明金与哗变的郑永清合二为一,事实上,马、郑结合,端下小小县城,轻而易举。讨伐指挥部慌了手脚,一边向关东军司令部和吉林市方面请求增援,一边命令各处讨伐队,放弃原有任务,迅速向蛟河周边集结。
马明金虚张声势攻击了一天一夜,蛟河县原有的大部分兵力,都抽调到讨伐队,马明金若真想夺取该城,攻其一点,完全可以突破进去,但那样容易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讨伐队,包围在里面。他的本意就是想吸引住敌人的主力,得知讨伐队向蛟河扑来,见战略目的已经达到,马明金与郑永清同时撤退,会合到一起,转向桦甸方向。
这天,队伍来到桦树林子,连日来,不分昼夜的行军、作战,人困马乏,后面的讨伐队基本被甩下了,马明金下令,在一个偏僻小屯子休息。
郑永清与马明金同住一个屋里,晚上,两人坐在火盆边,烤熟几个土豆,老乡给了点萝卜咸菜,一大碗老白干,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喝着,唠着,自打见面,忙着队伍,忙着打仗,很少有时间叙旧或说说心里话。
马明金见郑永清比相逢时瘦了,脸面也黑多了,关怀地问:
“咋样儿,能撑得住?”
郑永清放下酒碗,短短的时间,他学会了山里人做派,喝过酒,用手抹把嘴角,笑看着大舅哥,一时没明白大舅哥的话意。
马明金笑了:“我是说咱们在山里钻来钻去,风餐露宿,日子苦啊!”
郑永清:“说实在的,苦是苦,可这心里畅快啊!”
马明金:“你是说再也不用受日本人的窝囊气了,对吧?”
郑永清:“唉!哥呀,你是不知道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啊,大气不敢喘不说,还说不上啥时候脑袋掉了,现在好了,跟日本人明刀明枪,真的战死了,那也不枉做了一回中国军人,哥,你记得吗,咱们刚从讲武堂毕业,就盼着能上战场,那时咱们还是年轻气盛,打来打去,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这回跟日本人干,这才叫真正的有了用武之地。”
马明金:“永清,你的话让我想起吉林市刚陷落时,你受熙洽指派,去乌拉街劝我归顺,我送你走时,心里就有个预感,我们早晚会走到一条路上来的。”
郑永清惭愧地:“哥,你别这么说,要不是我阿玛被日本人害死,我……我兴许还犹豫不决呢!”
马明金:“不,即便没有郑大叔的事儿,你也不会当一辈子亡国奴的,因为我知道你,骨子里有中国人的气概,军人的血性。”
“九一八”事变前,两人间,类似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那是常有的,今天娓娓相谈起来,似乎更加亲切,更有意义。
郑永清把眼镜摘下来,擦两下,又戴上了:“哥,你让洪营长带大队迂回转入牡丹江,你说咱们随后跟进,其实你是在骗他,对吧?”
马明金:“此话怎讲?”
郑永清:“你别忘了我,我可是参谋出身,你原本就打算与洪营长来个南辕北辙,把讨伐队的兵力全部吸引过来,这样才能保全大队。”
马明金点头:“是啊,敌强我弱,只能走这步险棋,所以,当初我想让你与洪大新一起撤走,可你……”
郑永清:“哥,且不说我的杀父之仇,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如同兄弟,刚刚见面,你让我走,我能走吗?我早已打定主意,今后咱们生在一块,死也死在一起,还有,我听洪营长说了,你的伤腿,在这儿冰雪里,肿得不像样儿子,我留下来,一是帮你带带队伍,二是照顾下你……”
马明金心中好个感动,但坚强的性格,使得他不轻易表现出来,当然了,以他与郑永清的情谊,更不需说什么客套话的。
两人又说起今后的打算。
马明金:“原本想随占海撤入关内,汇同东北军主力再打回来,看来这个愿望难以实现了,那么只有坚持下去,军人不能守土,活着也是个耻辱,倘若有一天,为驱逐日寇,战死沙场,也不枉做一回中国军人。”
郑永清也深有感慨地:“哥,你说得在理,咱们要是为了升官发财,大不必可进讲武堂扛枪,以咱们的富庶家业和财产,吃喝玩乐几辈子都够用,可是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有意义吗?”
窗外,透进微微的光泽,天快亮了,两人没有丝毫的疲倦,谈兴越发的浓烈。
队伍在小山屯休整数日,外围侦察员报告,大批讨伐队正在逼近,尽管他们还没有找到准确的目标,但他们采取拉大网,梳理式的战术向前推进。
马明金率队立即转移,行进到帽儿山附近,与桦甸县城出来的讨伐队,在一个空旷的地带相遇,双方刚交上火,便形成交织状态。
郑永清靠前指挥,依托一个小山坡,让几个士兵用步枪,交替射击,造成火力薄弱的假象,讨伐队上当了,在机枪的掩护下,成扇面狂叫着,向坡上冲来,意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胜利,待敌人距离不到三十米远时,郑永清一声大吼,众多人从雪窝里探出身,数十颗手榴弹一齐扔出去,轻重机枪一齐开火,顿时,坡下血肉横飞,雪尘飞舞,浓烟还未消去,敌人留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溃散下去。此时再看,刚刚还洁白雪地,被污血和翻起的黑土,染得脏黑一片。
这支讨伐队有二百多人,几乎都是日本人,在他们后边及左右还有相邻的讨伐队,战斗打响,敌人快速集结过来。
很快,天空出现两架日本人的飞机,先是低空掠过,而后呼啸反复多次扫射并投下炸弹,这给义勇军造成一定的伤亡。
马明金让参谋把郑永清喊下来,指着左边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说:
“我们不能再与敌人这么纠缠下去,你我交替掩护,撤进林子里,先躲避开敌人的飞机。”
郑永清用望远镜看了下说:“那片林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马明金:“只有它离我们这儿近,先进去再说!”
郑永清应声跑走,赶紧调整队伍。
马明金先让伤员撤走。又派出十几人,从侧面袭扰敌人,减轻郑永清的压力。
敌人也想占据小树林,但慢了一步,义勇军抢先进入林中,掩伏树后,向外射击,他们想靠近都难。
飞机在树林上空,飞来绕去,因看不到义勇军的身影儿,胡乱扫射,扔掷炸弹,忙活一阵,最后飞走了,大概弹药打光了。
马明金与郑永清等人来到树林南边,约两里地开外,是座山梁,如果要摆脱敌人,只有向前翻越过去,可是开阔地带,被敌人占据了,马明金向偏东的方向眺望着:
“永清,你看到了吗?那儿有个沟趟子,趁现在天上没有飞机,你马上带人顺沟趟子,隐蔽迂回过去,从侧面发起攻击,只要敌人冲锋队形一乱,我率队冲出去,直奔对面山梁,咱们在那儿汇合。”
郑永清带十几个人,开始行动。
马明金命令一个小队护住驮着队伍辎重马匹,其余十来匹马,让给伤员,他也想把自己的坐骑让出去,大伙儿不同意,怕他拖着伤腿跟不上队伍。就在这里,林中传来“轰”然一响,马明金手拄根棍子,摇晃着走过去,见浓烟散去,雪地上有四具尸体,一个参谋哽咽着对马明金说,这四个人是重伤员,他们为了不拖累队伍,支开护理的人,四人艰难的爬到一起,拉响了手榴弹……
郑永清到达指定地点,他带着五挺机关枪,一字排开,一起开火,怒吼的子弹水泼水一般射向敌人。瞬时间,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以为被反包围了,惊慌失措。
马明金抓住这个时机,一马当先,率队伍冲出树林,扑向敌人。
敌人慌乱一阵后,重新组成拦击,但马明金的队伍已冲过去,讨伐队一个指挥官,气急败坏,连着挥刀砍倒两个畏缩不前士兵,随后亲自跳到马上,率刚刚赶来的骑兵,嚎叫着,如一群疯狗似的追咬上来。
马明金在小山梁上迅速布置一道阻击阵地,掩护辎重和伤兵,射杀由远而近的讨伐队骑兵,山坡上,雪深得拔腿都费劲,马比人的速度快不了多少,目标却显得大了许多,马明金指挥战士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把讨伐队的骑兵当成猎物,几番狂射,骑兵纷纷落马,有的中枪没死者,摔下来,脚还套在马蹬上,被马拖曳,撞来撞去,最后没气了。
讨伐队骑兵不敢再往上冲了,跳舞下马,原地卧倒,还击着,等待着后面的步兵。
郑永清弯着腰从侧面跑来,半蹲在马明金身边。
马明金放下望远镜,对郑永清说:“你来得正好,我们不能这么硬拼下去啊!”
郑永清看了看坡下:“敌人咬得这么紧,不好撤呀!”
马明金指点着:“我们的正面,敌人越聚越多,看来是有大批的讨伐队赶到了,在我们的左右,也发现有敌人在迂回运动,企图把我们合围在这里,好在,我们的辎重和伤员走远了,所以,我决定,你带队伍赶快撤离阵地,我带一个分队留在这儿挡住和吸引住敌人。”
郑永清一怔:“啊,你……你让我撤,你留这儿?”
马明金没理会郑永清,叫过参谋,下传命令。
郑永清:“哥,这队伍不能没有你,我留下打掩护,你撤……”
马明金:“时间紧迫,你就别争了,执行命令吧!”
郑永清:“不,哥,你不相信我吗?你放心,我死也要把敌人拖住!”
马明金神情冷峻地:“永清,这是在打仗,不是讲哥们儿情义的时候,听我的命令,撤!”
郑永清声音颤抖地:“哥,你就让我留下吧,行不,哥……”
马明金缓下口气:“永清啊,我这条伤腿在这雪地里能跑得动吗?”
郑永清这才注意到,马明金的坐骑被飞来的炮弹炸死了,躺在一边,现在整个阵地没有一匹马了。
郑永清往坡下探望着,欲起身:“你等着,我去坡下弄匹马来……”
马明金厉声地:“站住,敌人火力这么猛,你去送死啊,亏你还个营长……”
参谋来报,说撤退的队伍等待着。
马明金:“永清,为了队伍这百十人的生命,还有那些伤员和辎重,我命令你,立即带队撤退……”
郑永清:“哥,你就让我……”
马明金脸色铁青地:“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郑永清知道目前所处险境,待敌人合围了,整个队伍就……他不敢也没时间再争执了,上前用力地握下马明金的手,哽咽无语,转身率队撤离……
马明金把留下来的人,分成几个火力点,每个火力点,配备一挺机枪,这支分队是义勇军老底子,战斗经验丰富,他们知道肩上的重担,向马明金表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拖住眼前的敌人。
敌人两次试探性攻击,被打下去,更加断定遭遇到义勇军主力,待大批讨伐队到达,集中小钢炮,不停地轰击,而后,列出决一死战的队形,发起冲锋。
马明金身边相继有几个战士牺牲,鲜血把雪都染红了,他和护兵爬过去,用手捧着白雪,草草地把他们掩盖住,这样心里稍许减轻些悲痛。
其他活着的战士顾不及看死去的弟兄一眼,而是把牺牲者的枪支、弹药,拽过来,两支枪轮流射击,并且个个弹无虚发,枪枪见血。
敌人冲锋又被打退了,但是他们已完成的对这道小山梁的合围,经过短暂调整,准备从四面进攻。
残阳如血,照耀下来,远远雪野,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马明金提着一挺机关枪,护兵牺牲了,他把活下来的四个士兵叫到自己跟前,清点过弹药,相互对视着,在这种时刻,语言是多余的,他们都十分清楚,生命的终结到来了……
突然,背后传来激烈的枪声。
马明金以为敌人冲上来了,与战士兵掩在一块巨石后,却没现有子弹射来,他觉得奇怪,带战士向前移动,这才发现对面的敌人已掉转方向,他立时明白了,有人来援救他们,不过,他感到疑惑的是,大队应当远去了,这会是谁呢?蓦地,他想到郑永清……
来者果然是郑永清,他把队伍带出去,交给参谋指挥,刚好碰到山里人赶着一张马爬犁,他征用过来,率领五六个战士,坐着马爬犁杀奔回来,他没有多想,只有一个念头,救出大舅哥马明金。
马明金用望远镜搜寻到郑永清的身影儿,心里禁不住有些怪责郑永清,但也着实升腾起一股暖流,他来不及多想,带四个战士边打边向郑永清所在方向奔去,速度极慢,除了根据地势,卧倒爬起,他那条伤腿,抵不上旁人的半条腿,几乎就是在雪地蹦着向前挪动。战士们要背他,他拒绝了,在这雪地里,身上不负重,行走得都特别的困难。他对战士说,冲出一个就留下一个打日本的力量,让战士先走,可战士不肯不说,还围住马明金,用身体保护着马明金。
郑永清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相助的马明金,真的急了,让战士火力掩护,他跳上马爬犁,手里端着一挺机枪,一边催马,一边射击,向马明金这边冲来,眼看就要到了,数颗炮弹落下,雪尘和浓烟腾空而起,待迷雾散去,马爬犁被炸翻,郑永清仰躺着……
马明金看在眼里,心中的悲伤和仇恨自不用说,他跃起来,尽全身的气务,向前蹦跳,随即摔倒,这时,再看周围,四个战士相继地牺牲了。
郑永清满脸是血,身上多处受伤,但却没有痛感,还好,脑子尚有一丝清醒,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只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他下意识抬起手,摸下脸,没碰到眼镜,他翻爬起来,双手在身边摸索着,他知道自己,若没有眼镜,他就成了瞎子。
马明金看见郑永清在动了,他大喊着妹夫的名字。
郑永清听到了,却看不到马明金,他也在回喊着:
“哥,你在哪儿,哥,我在这儿……”
马明金头上帽子被子弹打飞了,额头流出的血凝固了,左胳膊没有了知觉,不用说,是受伤所致,他用右手端着机枪,架在左伤臂上,朝冲向郑永清的敌人打了一梭子。
郑永清站不起来了,艰难向前爬着,最后实在爬不动了,俯卧在雪中,尽管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但耳朵辨听出,大批的敌人正在向他走来。
马明金换上弹夹,抬起头,愣住了,敌人几乎走到郑永清的身边了,他若再射击,势必伤着郑永清,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郑永清猛然坐立起来,他看不清敌人,但他感觉出面对着的是敌人,他没有一丝惧色,大喊着:
“哥,你在哪儿?哥,我不想被日本人活捉,也不想死在日本人死手,哥,你帮帮我,打死我吧!”
马明金听得清,看得清,他的心在流血,只大喊一声永清,便哽咽住了。
讨伐队向马明金围来,他们没有射击,是想活捉马明金。
郑永清听到马明金嘶哑的声音,他笑了,大喊着:“哥,我听见了,哥,你要是我的哥,我的亲人,你就向我开枪啊,开枪……”
马明金不忍再听下去,闭上眼睛,手里的机枪响了。
郑永清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
敌人团团把马明金围住了,有近百人,怒目而视。
马明金将没有子弹的机枪,立在雪地上,手拄着枪管,冷冷地看着,就在敌人怔忡,不知所措之时,马明金的手伸向腰间,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一声巨响,在连绵上山峦中,久久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