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波和余青走后,莫兰从自己的写字台里翻出梁永胜律师事务所的电话。梁律师是她之前在经历百合花房命案时认识的一个刚出道的年轻律师。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梁永胜律师彬彬有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你好,梁律师,我是莫兰,我们在百合花房见过的……”她不太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她,那件案子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是莫兰啊。”听到她的名字,梁律师马上一改公事公办的口吻,亲切地说,“我当然记得。有事吗?”
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心脏在怦怦直跳。
“请问,如果我想请你打官司的话,大概要多少钱?”她问道。梁律师笑了出来。
“寻到是什么事?可不可以先跟我说说?”他的口气像在哄小孩。
假如他知道林致远已经认罪了,会不会拒绝,假如他的费用很高,我付不起怎么办?假如我写欠条,他能接受吗?
“莫兰,你在听吗……”他的声音又从话筒里飘来。
“我,我在。”不管了,还是说吧。她鼓起勇气开了口,“我朋友认为自己杀了人,所以我想请你当他的辩护律师。”
梁律师愣了一下,“是杀人案?”
“是的。”她哪门,这有什么区别吗?
“莫兰,我从来不接刑事案。”
她的心往下一沉。
“为什么?这不也是案子吗?”她很不甘心,心想,要不是我只认识你这一个律师,我也不会来求你。对了,你是不是怕我付不起律师费?那到底要多少钱?“梁律师,我有一个宝蓝石戒指,那是我妈给我的生日礼物,她说那是真正的宝石,很值钱,我还有一个压岁钱存折,里面有2000块,这些加在一起,付律师费够吗?”她问道。
梁律师又笑了起来。
“这不是律师费的问题。莫兰,我不接刑事案,是因为这类官司很难打,牵涉的层面太广,而且一般这类案子,公安部门如果没把证据准备充分,是不会送交检察机关的……”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是该说服他,还是该请他帮忙推荐别的律师呢?这时,她听见他说:“……你可不可以把事情简单跟我说一下,让我先听一听?”
咦?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莫兰连忙用最简短的方式将林致远的事陈述了一遍。
“这么说,他已经认罪了?”梁律师道。
“是的。可即便认罪了,也可以翻供吧!我在报纸上,常看见人在法庭上翻供,再说他……”莫兰急急地想说下去,却被他温柔地打断了。
“莫兰。除非刑讯逼供,否则他的翻供并不能改变他的判决结果。而且,我们国家的刑事案跟你在美国电影里看见的案件是不同的,一个案件的背后往往牵扯很多别的东西。我这么跟 你说,你可能未必能理解……”他考虑了一会儿,“好把,我只想告诉你,我可以接这个案子,但胜算是零。”
莫兰懵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警察抓他,总有他们的理由。如果铁证如山,他又供认不讳的话,那上法庭只是听一个判决而已。其实,在很多刑事案中,律师的职责只是,法庭程序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仅此而已。”梁律师说。
“可是,假如他之前说的话有漏洞呢?假如他以为自己杀了人,可其实没有呢?假如他有不在场证明呢?”她急道。
梁律师轻轻笑起来。
“那个男孩是你的朋友吗?”他的语气有些暖昧。
莫兰的脸红了。她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完全误会了。
“我们只是同学,他过去帮我补习过英语口语。”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的背景里就传来别人的声音,她听到梁律师跟那人小声说了几句,随后,他的声音才重新回到电话里。
“这样吧,莫兰。我先去打听一下你说的这个案子,晚点再跟你联系。到时候就打这个电话吗?”
莫兰知道他一定有别的事要忙了,连忙说:“对,这是我家的电话。”
“好,我们到时候再联系。”
他挂了电话。
莫兰看看钟,已经快中午12点了,爸妈还没回来,她决定再给高竞打个电话,高竞是她在一年前认识的一个警校学生,她不知道他算不算她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时也常常吵架,但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总会想到他。
“喂,小姑娘。”电话一通,莫兰就听到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
“你在干吗呢?”
“还用问?这时候不在吃饭,在干什么?”高竞接到她的电话很高兴,“想听听我中午的菜单吗?狮子头一个,青椒土豆丝,黄瓜炒蛋,土豆小排汤,怎么样,还不错吧?”他兴髙采烈地问。
“嚯,伙食不错啊。”莫兰知道,身为警校毕业班的他最近正在那个分局实习,便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啊?我看你给我的电活号码是C区的。”
“我就在C区分局啊。我给你的是办公室的电话。我们在这里的实习已经结束了,明天就得回学校,所以今天下午我在办公室写小结,要不然你也打不到我。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懒洋洋地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们英语社团的团长吗?他披抓了!他们说他杀了他老爸,还烧了房子呢。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下?”
“那人是不是姓林?”高竞问。
“是啊!他叫林致远。你知道他?”莫兰大声道,“他是不是被关在C区分局?可我记得他家住D区啊。”
“他那案子就归D区管。这两天开会,他们都在议论这案子,听说父子俩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醣才闹出人命的。真没想到,他还是你同学。”高竞忽然压低嗓门问道,“喂,你们学校那个女教师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讨厌!莫兰心里骂道。
“对,她长得是不赖!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学校,我把她介绍给你!”她没好气地说。
“只是随便问问嘛,干吗那么认真。”他笑道。
“他的案子,你都听到些什么?”
高竞吧唧吧唧咀嚼了一会儿才说,“我只知道,他是第一嫌疑人,一到案就认了罪,虽然尸体被烧焦了,但还是做了DNA对比,证实死者就是林致远的父亲林云之。我听到的就这些。”
一点新鲜的都没有。
“一到案就认罪!”莫兰小声嘀咕,“怎么会这么快?大概是被严刑逼供了吧?”
“别乱说!”高竞斥道,“负责他那个案子的老警官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我们去年到他们分局去做过模拟案件演习,他协助教官,给我们做过示范。”
“哈!这么说,你认识负责他那案子的警官?”莫兰叫道。
高竞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嗯。”他不太情愿地承认,随即马上说,“我认识他,可他不一定认识我。我们当时有十多个人呢,他可能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别赖了,你不是优秀生吗?他怎么会不记得你?”莫兰笑道。
“就算我认识他,又怎么样?”
“至少,你可以帮我打听一下内情吧。”她小声道。
高竞一点都不喜欢她的主意。
“为什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你的中学生?那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上次数学测验几分?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的事?”他在电话那头嚷道,“再说,你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他的事百分百翻不了案,因为他是唯一的嫌疑人,他有动机,又认了罪,他死定了……”
可恶!莫兰听不下去了,啪一下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电话铃响了。
“电话摔坏没有?”是高竞。
“你管得着吗?这是我家的电话。”
高竞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刚才打电话去过D区了,我跟黄警官说了你是林致远的同学,黄警官说,他想跟你见一面,关于案子的事,他別的没说,就说林致远是 从案发现场的窗口爬进去,又爬出来的,有人看见了他,当时是夜里11点左右,看见他的人是对面楼里的一个女大学生。好啦,我就打听到这些……”
莫兰忍不住微笑。
“他想什么时候见我?”她问道。
“他说看你的方便,越快越好。”
莫兰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那后天吧。”她道。
“后天?为什么不是今天?”高竞问道。
“不是说看我的方便吗?后天我回学校上课了,我们就放学后见吧。”
“好。我跟他说。”高竞仿佛在电话那头顺从地点头,“你身体都好了吗?”他又问。
“喉咙的炎症已经好了,就是还有些咳嗽,不过,我爸已经给我开过药了。他说彻底痊愈大概还要两个星期。”
“那我后天来看你的时候,给你买巧克力,你能不能吃?”他轻声问。
莫兰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虽然她明知道吃中药得忌口,巧克力也属于禁忌之列,但还是笑着说:“当然能吃。”
可高竞却说:“算了,吃巧克力容易发胖,我还是不买了。”
莫兰气坏了,心想,你不想买,说什么说呀!就因为这句话,她差点又挂电话,但正当她想这么做的时候,听到他在电话里大叫:“不许挂电话!”
“干吗?你还有什么事?”她蛮横地问道。
“没有。轮到我先挂了。”他说完,吧嗒一声挂了电话。
莫兰拿着电话机愣在那里,本来她该生气的,但不知为何,她嘴角还是禁不住向上弯,最后变成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午餐过后,莫兰得到父母的允许,出门遛狗。她便拿着自己的小钱包,带着她家的拉布拉多犬警长,径直来到谢小波家的楼下。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两分钟后,谢小波下楼来了。
“他来过电话了吗?”莫兰劈头就问。
谢小波点头。
“他已,已经去,去过了。”谢小波道,“他,他说,两,两点,他在小,小区对面的街心花园等我们。现在,差,差不多了。”他看了下腕上的手表。
“那我们就赶快去吧。要是时间太久,我怕我爸妈会找我。”
谢小波看看她身边的狗。
“你,你带它去?”
“没有它,我怎么出来啊。到时候让它在外面等我,它可聪明了,绝对不会自己乱跑的。是吧,警长?”莫兰低头问它,它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懂事的神情,“咍哈,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明白,走吧!”她拍拍警长结实的后背说道。
他们一起来到小区对面的街心花园,等了大约五分钟,余青出现了。
“怎么样?顺利吗?”莫兰立刻问道。
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万事大吉,我已经作了登记,果然就像说的那样,那家旅馆没有监控设备,作登记的还是个近视眼,我可以肯定,她再见我十次,也未必能认出我。”余青好像快累趴下了,他找了张石凳急不可待地坐了下来。
“关,关键是笔,笔迹。”谢小波道。
“你登记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吧?”莫兰问道。
“当然,我可没那么傻。”
莫兰和谢小波对视了一眼。
“你看过那本登记簿了吗?”
“看过了看过了,就照你说的,我先问她,有没有空置两个星期的房间,我说朋友的老爸要来住,但他特别挑剔,不喜欢别人刚走自己就搬进去。客服服务员说是只是302号房空置了这么久,我登记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12月26日那天,302号房是没人登记入住。”
302,莫兰记住了这个房间号码。
“进房间的时候,你没忘记戴手套吧。”她又问。
“没忘,进了房间后,我一直戴着手套。”余青很肯定地说,我离开旅馆的时候,还照你说的,撑了把伞。虽然有些怪,但至少不会让对面的监控录像拍到我。”
当天晚上九点左右,莫兰接到梁永胜的电话。
“莫兰,你睡了吗?”他问道。
莫兰偷偷打了个哈欠,说道:“没有。哪有那么早睡啊。”其实,若不是为了等他的电话,她早就上床了,今天下午的那件事已经耗光了她的精力。“梁律师,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她问道。
“是的,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不然早打给你了。”梁律师略带歉意地说,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翻阅文件的哗哗声,“我托朋友去打听过了,他们说,林致远的案子已经有了一个律师。但他不是法院指定的,他是自己找去的,听说是林致远祖母的老熟人,已经好几年没跟林家联系了。”
“那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林致远的事好像晚报已经登了,虽然没写他的真实姓名,但他们家的熟人应该一看就知道是说他们。因为地址能对得上。”
“我家不订晚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莫兰问。
“他叫赵晓天,隶属于本市的蓝天律师事务所,不过那个事务所前年前已经关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这里有一个他留给警方和司法部门的电话,你要不要记一下,假如你想找他的话。”
“哦,好。”莫兰连忙拿来了纸和笔。
梁律师报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403是房间号,不是分机号。”他特别提醒。
“他给的是办公室的电话吗?”
“不,是宾馆。我刚打过,是他本人接的电话。”
“你跟他说过话了?”
“是,但我们没有具体谈到什么,我只是跟他说,林致远的朋友本来想请我当他的辩护律师,听说他已经接了这个案子,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这件事。他承认有这件事,然后问我,谁是我的雇主,我说是他的同学——我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吧?”梁律师问道。
“哦,没什么……其实我还不是你的雇主呢。”莫兰马上说。
梁律师笑了笑道:“他没我你的名字,我没告诉他。我想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是不是需要跟他联系吧。”
莫兰已经作了决定。
“我等会儿就给他打电话。”她道。
“那好,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梁律师似乎卸下了重担,但随即,他又以兄长的口气说道,“莫兰,虽然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这个赵晓天,在律师界的名声不是很好,听说他去年连续打输了20场官司,那家事务所好像也是因此关门的……”梁律师没再说下去,但他的意思莫兰已经听得明明白白,接手林致远案件的是个烂律师。
“好吧,我想,好的律师都不会来接这种烫手的山芋。”她沮丧地说。
“你明白说好。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去做,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梁律师诚恳的语调差点让莫兰失掉信心。难道林致远真的没救了吗?
莫兰心里叹了口气,“谢谢你,梁律师。”她老气横秋地说。
接完这个电话,她拨通了那家宾馆的电话。
她真相知道,一年中连续打输20场官司的烂律师到底是个什么样。
电话铃响了五下,才有人来接。
“喂。”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赵晓天先生?”她小声问道。
“对。”
莫兰期待他能多说一些,但他既没开口,也没挂电话。
“听说你接了林致远的案子。是吗?”她又问。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冷漠而尖锐。
“我是林致远的同学,我叫莫兰。”
“呵呵,”莫兰听到两声干笑,“就是你想给他请律师的吗?”怎么觉得对方突然又变得流里流气的?
“是的,刚才梁律师给你打过电话了吧?”莫兰道,但他没说话,好像在等莫兰说下去,“嗯,我是想问,现在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吗?比如作证什么的。”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其实她只想知道这个律师的水平如何,他能救林致远的命吗?
赵晓天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说道:“我明天去看守所见林致远。那个……你叫什么?”
“莫兰。”
“莫兰,我劝你少管这件事。中学生就该好好在学校读书。他的事,你不用操心。”赵晓天的口气冷漠而生硬。
莫兰对他的态度倒并不介意。她知道任何一个律师都可能会这么对她。因为他们认为在这种时候,像她这样的女中学生,只会误他们的事,其实,假如对方是个优秀的律师,她很可能真的会放弃,但她知道他不是,所以,她觉得她必须插手。
“哦,我只是想问问,他的案子还有希望吗?我听他们说,他已经认罪了。”
“当然有希望。”赵晓天大声答道,莫兰听了先是心里一喜,但继而觉得这是在信口开河,哪有律师说话这么随便的。想想梁律师,他可曾说过一句满话?
“他都认罪了,怎么可能有希望?”她反问。
“因为我是他的律师。”他又说了一句让莫兰无语的话。
这算什么理由啊。莫兰真想提一提他那一年输了20场官司的光辉纪录,但又怕他翻脸不肯给林致远好好辩护,所以只能忍气道:“赵律师,假如在案发时,他不在现场,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不是罪犯?”
她的问题似乎让赵晓天颇为意外。
“当然。”他愣了一下,才道。
莫兰决定将那个“不在场证明”和盘托出。
“我听说案子是发生在那天晚上11点左右。可其实那天那个时候,林致远在C区双河路的河东宾馆。”
“河东宾馆?”赵晓天似乎很吃惊。
“是的。我也是听朋友说的,他说看见林致远那天晚上11点左右在宾馆门口转悠。双河路虽然离他家不远,但在几分钟之内,他是不可能赶回自己家的。”
莫兰想到今天下午,她跟谢小波和余青在那家旅馆里合演的双簧,至今都有些后怕,幸亏那个旅馆管理员是个睁眼瞎,完全认不出他们,幸亏那家旅馆的服务台只有她这一个人,所以,当她走开时,那本旅馆登记簿可以被顺利偷出来,也幸亏,那本记录簿的记录之间有很大的间距,因而就算插一个记录进去,也不会被人发现。
电话里竟然一片死寂。
莫兰又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真的有人看见他那个时候在那里……”说到最后,因为心虚,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莫兰。”赵晓天终于开口了。
“哦。”
“是谁告诉你,他看见林致远在河东旅馆门口的?”
“是谢小波,我听余青说从那个旅馆的窗口可以看见附近铅笔厂里的黑帮领会,林致远一直很想去看。我想,或许这就是他借宿在那里的原因。而且,那里离,嗯,郦雯家也很近。”她相信赵晓天已经对郦雯和林致远的事了如指掌。
“好吧。我明白了。”赵晓天的口吻里没有一丝快乐或兴奋,她从他的尾音里甚至还隐约听到轻轻的叹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高兴?
“莫兰。”他又叫她。
“哎。”她答应了一声。
“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刚才跟我说的事。你还没有告诉警察吧?”
“还没有。”
“好,暂时对什么人都不要说。”他停顿了三秒钟,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下去,“我想,我们得见个面,明天怎么样?”
“我铁面无私好,最近在休息,后天才去学校。要不……”
“还是明天吧。在你家附近,我们找个地方。告诉我你家的地址。”他的语气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莫兰只好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明天等我的电话。”他道。
“好。”
赵晓天又沉默了两秒钟。
“谢谢。”他道。
莫兰听到这两个字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可等她想说一句“不客气”的时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莫兰在忐忑不安中熬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赵晓天的电话才打进来。
“喂。”又是他简短的开场白。
“是我,莫兰。”莫兰紧张地握着话筒。
“现在方便吗?”
“你在哪里?”莫兰问道。
“我在你家楼下的绿化地带,方便下来吗?”
“好,好的。”她回头朝厨房瞄了一眼,母亲正在那里跟钟点工阿姨闲聊,“我马上下来。”她看见警长在厨房门口东张西望,连忙朝它招招手,它快步跑了过来。
“我刚才你你们学校找你说的谢小波,他们说,他已经回家了,我知道他就住在你家对面,方便的话,把他也一起叫下来吧。”
“好的。”莫兰答道。
虽然她没从赵晓天的话里听出任何异样的东西,但还是觉得非常不安。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五分钟后,她带着警长下了楼。
根据他说的方位,她绕过花坛,穿过大路,来到报栏对面的一处绿化地带。那里有成排的冬青树,绿油油的草坪和一个小池塘,池塘旁边是几张被漆成绿色的长椅。
她看见一个黄头发的男人坐在其中的一张长椅上,正低头看什么东西。是他吗?他周围的长椅都是空的,看来不会有错。可是,律师也能染发吗?她想到了梁律师笔挺的西装,闪亮的领带夹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会不会弄错了?
她带着疑惑的心情走上前去。当她走到他跟前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她发现他另一侧的长椅上居然放着一包拆开的薯片,而他的手正不断伸进去,又掏出来……他竟然在吃薯片!再看他的打扮,虽然也穿着西装,但西装是旧的,没打领带,裤子也皱巴巴的,脚上还套着一双运动鞋,头发虽然是染过的,但乱糟糟的,一看便知,他从来没有打理头发的习惯。
“是莫兰吗?”他头也不抬地问道。莫兰现在发现他正在看的东西是一张复印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小字,她觉得有些眼熟。
“嗯,是。”她道。
他抬起了头。
“你好。”
这是以一个蓄着邋遢小胡子,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岁。
“你好。”她道。
“我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赵晓天。”他迅速瞥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看他手里的复印件,“你给谢小波打过电话了吗?”他问道,右手则抓起薯片袋子递到她的面前。
莫兰连忙白手。“不,谢谢。我打过电话,他马上就到。”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谢小波脚步匆忙地朝他们走过来。“嘿,谢小波。”她招呼道。
谢小波朝她挥挥手,这是他一贯的招呼方式。随后,就跟她一样,他用一种难以相信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律师。当他抬起头朝她看过来时,她仿佛听到他在说:“他就是那个律师吗?”莫兰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晓天再度抬起头。
“你就是谢小波?”
“对。”谢小波满脸疑惑地注视着他。
“就是你说,在12月26日夜里11点左右看见林致远在双河路的河东宾馆门口闲逛的?”他面带微笑地问道。
“是,是的,我,我看见,他在,在宾馆门口。”
“你,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他的?我,我的意思是,你,你当时站在哪个位置?”他显然在学谢小波的结巴。
“我,我,我,我……”因为太急于想把话说的顺溜一些,谢小波反而更结巴了,竟然说了十几个我,脸憋得通红,后面的话硬生生就是说不出来。
“小波,慢慢来,没关系的。”莫兰一边安慰他,一边狠狠瞪了赵晓天一眼,心里骂道,这人素质真差!居然故意嘲笑别人的缺陷!
谢小波气呼呼地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写了四个大字——马路对面。
赵晓天从身边的一个塑料袋里拿出纸和笔交给他。“写下来。你当时的位置。”
谢小波很快就写了一行字——马路对面的网吧。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网吧,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要知道时间。”赵晓天道。
谢小波写了下来——10点到网吧,11点半回家。
这个问题之前他们早就预想到了,所以他对答如流。
“好。”赵晓天接过谢小波递还给他的纸和笔,“河东宾馆对面是有一家网吧。我去过,那里没有登记制度,所以到底有谁去过那里,没人说得清。这大概就是你们选择那家网吧的原因吧?以为这样,警察就查不出来了?”
莫兰的心咯噔一下。
“赵律师……”她才想开口争辩,赵晓天的声音就盖住了她。
“河东旅馆的旁边有家百货公司,他们的门口有探头。我早上去看过他们的监控录像,那天晚上10点至12点之间,你,谢小波根本就没在网吧门口或者网吧旁边的小饮食店门口出现过,说得跟明白点,你那天晚上根本没去过那条街。”
谢小波脸色发白,不知不觉朝莫兰看过来。
莫兰也是心里一阵慌乱,那家土里土气的百货公司门口也有探头吗?她完全没想到。
“这是我从河东宾馆复印来的住客登记表。”赵晓天晃了晃他手里的那张复印纸,“那上面有林致远的登记,我―看就知道是伪造的,这是你们利用登记中的空档自己写上去的。当然, 还可能是用左手写的,因为右手不可能会写得这么难看……你们可能以为假如警察来查这间旅馆,到时候,他们会以为那是旅馆服务人员作的登记,但是别忘记,林致远犯的是杀人罪, 警方不会这么草草了事,他们会把旅馆服务人员的笔迹与你们伪造的笔迹作比对,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登记的那个房间在12月26日有别人住在那里。”
“这不可能。那是空房间!”莫兰嚷道,她记得这是之前余青打听到的空房间房号,她自己也在住客登记簿上确认过。难道会有错?
“那的确是空房间,但没人住,不代表没人定。那房间早就被人预定了,从11月27日到12月27日,为期一个月。关于这个房间的登记在登记簿的第一页。因为长包房和短期租借的价格是不一样的。当时,你们急于在偷来的登记簿上伪造林致远的登记,所以根本没仔细翻看那本登记簿。”赵晓天注视着他们,露出嘲讽的微笑,“我问过旅馆的服务人员,她说.昨天下午有两个年轻人分别来租借过旅馆的钟点房,其中一个是女孩。下午两点半左右,那个男孩说他房间的马桶坏了,她曾经叫人去修过。就是那段时间,她离开过服务台。莫兰,你就是乘这个机会从服务台上偷走了住客登记簿,伪造了林致远的住宿等级。而要让马桶堵塞那可真是太容易了,只要把一个饮料瓶子塞进去就行了——我说得对吗?”
莫兰和谢小波无言以对。
“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不在场证明,那恕我直言,真的是太烂了!”赵晓天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们两个,“幸亏你们还没把这些告诉警察,不然,不仅救不了林致远,还会害了你们自己。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回去念你们的书,别再管这件事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张复印件以及谢小波刚才写給他的“证词”撕成了碎片。
“我们只是想帮他。”莫兰看着那些碎片小声说道。
自己精心策划的不在场证明被当场戮穿,让她觉得好丢脸,但赵晓天的态度还是让她很不服气。是,我们的计划是不够周全,那你呢?除了欺负我们小孩,你有什么办法帮他?
赵晓天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两位同学,回家吧!”他冷冰冰地说,那口气就好像是在驱散屋子里的苍蝇。
莫兰可不想就此退出。
“我们只是想帮他!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想看到他被枪毙!”她大声道,“也许,我们是做得不够好,可现在除了给他制造不在场证明,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教他?”
赵晓天之前一直望着别的地方,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他回过头来正视她。
“这么说,你是肯定他杀过人喽?”他反问她。
莫兰一愣,不由自主地跟谢小波对视了一眼,他跟她一样意外。
“难道不是他吗?”她轻声道。
“我今天去见过林致远,他说,他离开现场的时候,曾经听到郦雯在客厅里说话。”
“她在那里?”
“警方问过她,她说她去过,但没上楼。”赵晓天停顿了一下道,“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林致远是用闹钟打了他老爸的后脑,然后才点火烧了被子。可是,根据他的说法,林 云之当时睡得很香,他用闹钟打下去时,林云之当场就昏过去了,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在暗示什么?莫兰蓦然瞪大了眼睛。
“那会不会是林致远在用闹钟打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赵晓天兀自笑了笑。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他进入现场的时候,屋子里没开灯,林云之躺在床上,他没有确认林云之是死是活,就拿起闹钟打了过去,他走的时候,也没有确认。他以为林云之一定会死。 而且,他说他当时很害怕,不敢看,其实,他只看见林云之身上的被子着了火。听起来,就像是他干的——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他离开现场的时候,火并不大。他也没有从里面锁上卧窗的门。”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你是在怀疑郦老师!”
赵晓天没有否认。
“至少这是一个疑点。”
“可是……听说郦老师很快就要跟林致远的爸爸结婚啦,假如是这样,她怎么会在林致远之后,去杀死他爸爸呢?她应该很喜欢他才对啊。”莫兰说道。
“她跟林致远的事,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莫兰和谢小波一起点头。
“你们想念林致远会强奸她吗?”
两人又一起摇头。
“可,可是,如果没,没有这,这事,郦雯干,干吗要诬陷她?”谢小波道。
赵晓天朝他们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我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你们可以想想这件事的后果。王加英死了。”莫兰刚想问王加英是谁,她马上就想起,那应该是林致远的妈妈。“……王加英临死之前跟郦雯通过电话。而郦雯在三个月前的家长会后就曾向你打听过林致远的事——这不是太巧了吗?”
莫兰木然地点头,忽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飞过,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但是很快,有另一个声音盖住了这个困惑,赵晓天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认为,林致远老爸的死跟林致远妈妈的自杀以及郦雯跟林致远的那宗强奸案都有关系?他是不是认为,郦雯诬陷林致远强奸她,跟林致远的妈妈有关系?难道他是想说,林致远的妈妈不是自杀?!
她被这个想法吓住了,立刻道:“林致远的妈妈跟郦雯认识吗?郦雯如果是因为林致远的妈妈才做这样的事,那她们过去一定结过仇!”
“谁知道呢!我只看结果。结果就是,王加英死了,林云之也死了,而他们的儿子林致远离鬼门关也不远了。”赵晓天似乎已经没兴趣再跟她继续聊下去了,他拎起刚刚放在长椅上的那个塑料袋,将吃了一半的薯片丢了进去,当他直起腰来的时候,他的神色显得异常严峻,“两位同学。很感激你们为林致远做的一切,但是,我警告你们离这个案子远一点,因为你们做的任何事都是在帮倒忙。我不想浪费时间到你们学校去告状,所以,你们最好放聪明点,少管闲事!”接着,他说了声“再见”,便拎起塑料袋,头也不回地朝大路走去。
“我们在帮倒忙?”莫兰望着他的背景说道。
“看,看起来是的。”谢小波道。
哼!难道他靠转移警方的视线,把郦雯说成是凶手,就一定能把林致远救出来吗?莫兰心里不服气地回敬道。是,他刚才说的那几点是有可疑!可单凭那些,就能证明林致远没杀人吗?郦雯如果真的去过现场,她既然可以否认得一干二净,那就说明,她能确定,没人看见她的行踪!这样的话,怎么证明她去过?即使她去过,又怎么证明人是她杀的?
“你知道吗?这个赵律师曾经有连续打输20场官司的纪录。”莫兰道。
谢小波惊讶极了。
“是,是吗?可看,看起来,他,他挺厉害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我们没他聪明!”莫兰一想到刚才赵晓天戳穿“河东宾馆布局”时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就有气。
“你,你又想干吗?”
“我要比他先找到林致远的证据。”莫兰回头看见谢小波一脸不情愿,提醒道,“你别忘了,他刚才还学你说话呢!你不想报仇吗?”
被她这一说,谢小波立刻显出怒容,“我,我当时真,真想揍他!”他恨恨地说。
“哈,不必揍他,只要我们比他先一步找到证据,他一定哑口无言!”
“行!算,算我一个!谁,谁叫他看不起我,我们中学生的!”谢小波道,两人象征性地重重握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