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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川凑人Ctrl+D 收藏本站

被花架影子吓到的第二天,我替家人准备好咖喱饭当晚餐后,早早出了门。虽然是因为自己有点心急,但出来不到五分钟,我就后悔了。姐姐托我做的东西大得出乎意料,拎着它走路十分碍事。

(真是的,每次都是我吃亏。)

提着装有那东西的纸袋,我不由得在心里抱怨。

但同时我也觉得,有机会为这种事闹别扭,毋宁说是一种幸福。事实上,十年前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和姐姐会这样亲密地一起出门。

尤其是母亲过世以来的十五年间,我们只有最低限度的往来。除了婚丧吊庆的场合,平常从不见面,也不打电话、写信交流彼此的近况。

回顾过去这半辈子,我和姐姐实在算不上感情要好的姐妹。

孩提时代,我们也曾像小猫般一起嬉闹,但随着母亲的发病,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之后就是无止境的争吵。姐姐认定母亲病情恶化都是我的责任,我则觉得姐姐总是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正因为如此,每当想起我们还是一对无忧无虑姐妹花的时光,我就难过得心如刀绞。

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把父母当成观众,玩扮演歌手的游戏。

“我是Sun-sun sisters的美奈子!”

“我是佳奈子!”

模仿歌手煞有介事地自报家门后,我们便伴随着可爱的舞蹈唱起The Peanuts^[日本六七十年代知名歌唱组合,由双胞胎伊藤姐妹组成。]的《恋爱的赋格曲》或《恋爱假期》。舞蹈动作都是姐姐设计的,有时也会采纳我的主意,我们玩得非常开心。

“Sun-sun sisters”这个名字,是父亲一时兴起想出来的,说是因为我们像两个太阳般明朗活泼,其实纯粹只是因为念起来好听。不过不得不承认,比姐姐起初想的“美奈子·佳奈子”要好太多了,那听起来就像相声二人组的名称。

回想儿时往事,我们姐妹就像“Sun-sun sisters”这个名字一样,亲密地走在阳光灿烂的地方。在公司上班的父亲虽然缺少幽默感,但为人正派,母亲也温柔美丽,在他们的守护下,姐姐成长为一个活泼好胜的少女,而我也成了一个内向而爱较真的少女(不过功课还蛮拿手的)。

如果就这样长大成人的话,应该会很幸福吧。姐姐不会因为不良行为被收容教育,我也不会陷入奇怪的幻想,迷失了原来的自我。我们全家一定年复一年,过着和睦幸福的生活,共度无数美好时光。

没能得到那样的幸福,都是因为那个MITSUKO。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是否真的存在,但她确实毁了母亲,也破坏了我的家庭。

自从我目击到幽灵以后,母亲明显越来越怪异。反常行为出现的周期比以前更短,最后正常时间和异常时间的比例完全颠倒过来。终于,在我升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春天,她大闹商店街上的干货店,被警察扣留在警署。

到了这地步,父亲不得不采取行动了。他几乎是把不情愿的母亲硬拖到精神科,接受正规的诊治。医生让母亲先住院四周,不过父亲似乎要求一直住到痊愈为止。

出院后,母亲的状态逐渐稳定,让父亲喜出望外。他心里一定在想,果然术业有专攻,任何事情交给专家解决才是正道。

父亲不知道的是,母亲之所以恢复正常,并不单单是靠医生每周开的小山一样多的药物,而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意志坚强的同伴,她才重新有了力量。

这个同伴,不是别人,正是读小学的我。但这一点也是姐姐指责我的理由,她认为是我加重了母亲的病情。如今想来,不能不承认也有这个因素。

在母亲住院前后,我拥有了看到幽灵的能力。

不,确切地说,是自从看到那团白色雾霭后,我便仿佛记住了那种气息,可以感知到幽灵的样子和存在。

现在我已很难真切地回忆起那种感觉,不过只要胳臂上莫名地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视线范围内必然有类似魂灵的东西存在。

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那种感觉突然袭来,我讶异地环顾四周,发现附近一栋房屋的屋顶上,一个身穿灰色和服的老婆婆寂寞地坐在那里。感到不可思议的我,绕去玄关看了看,那户人家正在举行葬礼,祭坛上供奉的老妇人遗照,看来正是屋顶的老婆婆。

还有一次,我正在人行横道等待绿灯过马路,上臂蓦地传来一股冰冷的感觉。与此同时,我看到一个小男孩从对面走过来。

因为人行横道的信号灯还是红灯,我不由得替他紧张,但小男孩却毫不犹豫地径直向前。看到好几辆车从他的身体穿过,我才意识到他是幽灵。这孩子想必是死于意外事故吧。走到我面前时,他和以前那白色雾霭一样,仿佛被吸入地面般消失了。

对一个小学女生来说,看到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丝毫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种异样的优越感。家人和朋友都看不到的东西,不知为何自己却能看到,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

母亲出院后,我偷偷向她透露了这个秘密。

当时我已经在读小学三年级,但并不清楚母亲得的是什么病,所以才会怀着骄傲的心情,得意洋洋地说出这件事。

可是母亲的反应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真的吗,佳奈子?”

母亲紧握着我的双手,用依赖的眼神问我。

“那你能看出MITSUKO现在在不在附近啰?”

“我不知道MITSUKO是谁,不过至少现在附近什么也没有。你就放心吧,妈妈。”

听了我的回答,母亲那一瞬间的表情,真的就像迷路的人终于找到归途。

然后母亲对我说,既然有这么厉害的能力,希望你常在我身边。是的,母亲需要一个像她那样可以察觉MITSUKO的存在,并且保护她的同伴。

我很爱母亲,所以欣然答应了她的请求。虽然不再有时间和朋友一起嬉戏,但那也不算什么。我不擅长运动,对在公园里四处奔跑本来就不感兴趣,而且和母亲聊天,比和同龄的朋友聊天有意思多了。

从那以后,我就和母亲形影不离。但我毕竟还要上学,每天早上不得不分别时,母亲眼里总是泛起泪光,像小孩子似的叮嘱我早点回来。

和母亲在一起久了,我也逐渐能认出MITSUKO。

和活着的人一样,幽灵也各有其特别的地方,接触几次后,就能区分出来。

有一次我留意观察过,发现MITSUKO在母亲身边出现得相当频繁,有时是以白色雾霭的形态出现,有时是只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长久以来,母亲就是被她纠缠不放。)

那个叫MITSUKO的幽灵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至今也无从知晓,但似乎从多年以前,母亲就饱受MITSUKO的折磨。起初只是出现在梦里,后来出现在现实世界。她在母亲所到之处恶意骚扰,又不住喃喃低语,叫母亲自杀。

但她似乎很小心避免被别人发现,母亲有家人陪伴的时候,她就不会太靠近,只是偶尔从窗外偷觑家里,或是躲在衣柜抽屉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当母亲关上雨户,用绳子绑住抽屉来对抗,她就会销声匿迹一阵子。

母亲真可怜啊——一想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一个人孤独地战斗,我就忍不住想哭。

(不过,再也不用怕了。从今往后,我会保护母亲。)

之后我除了上学,其他时间都尽量陪伴在母亲身边。无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我们始终在一起。对母亲来说,我已经不仅仅是她的女儿,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这令我满心欢喜。

可是这样一来,姐姐就不开心了。

当时姐姐已经升上初中,她也同样深爱着母亲。可是母亲时刻和我在一起,几乎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虽然很同情姐姐,但就连参加姐姐学校的活动,母亲也必须有我陪伴才能成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姐姐没有力量保护母亲免受MITSUKO的纠缠。

“佳奈子……你不要再跟妈妈讲那些有的没的了,那不是什么好事。”

有一天,姐姐趁母亲不在时对我说。

“妈妈因为生病才会看到幽灵,听到奇怪的响动,如果你话里话外也相信那些事,妈妈不就永远意识不到自己有病吗?即使她一直接受治疗,病情也会日益恶化。”

我觉得姐姐是在嫉妒我。她气我把母亲抢走了。

“姐姐,妈妈没有病,MITSUKO真的存在……只是因为你是普通人,看不到她。”

我如实说出内心的想法,姐姐的脸色顿时变了。可我一时忘形,又加了一句:

“归根到底,姐姐帮不了妈妈嘛……如果我不在,妈妈又会被邪恶的幽灵折磨,或是闹出乱子。”

话音刚落,姐姐一把抓住我。她本来就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动作很敏捷。

我被姐姐连打几个耳光,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时母亲及时赶到,把我从姐姐手上拉开。

“美奈子,你在干什么!”

母亲不理会姐姐的辩解,把我抱在怀里,冲着她叫道:

“你给我滚开!”

那一瞬间,姐姐的内心无疑崩溃了——她当时的表情,就像被丢到垃圾场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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