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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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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利利斯的道路不仅要走山道、穿森林,不时还要翻山越岭、沿溪流走岩场,变化多端。亘心想,幻界的自然壮丽而严峻,还有点刁,跟现世的自然一样。

漫长的路上时而前不靠村,后不着店。这种时候,亘他们便搭起野营帐篷,扎营,生火,到河边钓鱼,到山上树林采来食用的果实菌类。亘从基·基玛那里学习这一切,米娜也常一起跟着学,但用篝火做饭,米娜原就比基·基玛还强。

基·基玛原本就是跑运输的达鲁巴巴商人,自然跑过南大陆的许多地方,知道很多村镇。但就是他,也没有去过利利斯。

“利利斯自己特有的运输业颇为发达,所以与达鲁巴巴商人很少联系。运入做工艺品材料的玉石原石也好,运出工艺成品也好,都需要专用的货车或包装箱、垫布,而且次序也不一样。我即使从附近路过,也因为匆匆忙忙,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他高兴地说,终于有机会看看啦。

没错,利利斯是个以工艺品著名的镇。以金属、石头和木材等为材料,生产出来的东西多种多样,从身上打扮的东西到餐具、用于建筑物装饰的散件等。这里的产品优美华丽,工匠有将凝练的设计转化为产品的扎实技术。这些都不是魔术,全都是手工制作。

利利斯工艺品的优良品质,通过风船商人,在北大陆广为人知。据说在北大陆,像首饰或戒指这样的女性装饰品,以这边十倍左右的价钱成交。近几年,北大陆的有钱人争相想要的是年轻的手艺人托尼·范伦设计的、名为“赫宾”的系列首饰。

“好像在那边正流行呢。我认识的风船商人拜托我哦,如果有机会到利利斯附近,去看一看范伦的工作室。据说他是自己动手,一年充其量只做十来个产品。如果不是运气好,弄不到手。”

“不可以订做吗?”米娜在载货台上摇晃着,问道。毕竟是女孩子,一谈起服饰品,兴趣便来了。

“不能订做。这个范伦是个难伺候的人哩。”

据说要找他直接谈,他只卖给谈得投机的顾客。

“不论手中多有钱,如果他不喜欢这位客人,就完全不理你。相反,如果跟他对脾气,也有用材料就卖出的,甚至有不要钱给人的。”

“很特别的人啊!”

亘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想:如果利利斯是工艺品的名镇,会使用许多金属、宝石的原材料吧,说不定能找到自己所有的第二颗宝玉,或者找到相关的消息。自己似乎比美鹤早一步前往利利斯,这是好事。

美鹤也按拉奥导师的要求寻找宝玉吗?不过,那家伙手中的黑手杖上,已有一颗大宝玉,隐藏着足以扑灭马奇巴大山火的力量……

在距利利斯镇约有一天路程之处,亘他们遇上了一起突发事故。一辆两匹达鲁巴巴拉的大货车发生翻倒,车载的岩盐大量倾倒。首先得用手把岩盐块搬走,然后扶起翻倒的货车,才能继续前进。这要花多长时间无法判断。在此之前,道路无法通过。

这条路的前方是沙沙雅国和博鳌国的边境,设有关卡。南大陆联合政府虽然重视各国的独立性,但因为政局稳定,便定下制度,在四个国家之间往来时,简化手续。正因为这样,基·基玛他们才得以纵横南大陆。关卡也只有确认一下通过的人数、货物种类和营业执照是否一致而已。

反正过不去,与其无聊地打发时间,不如帮忙清理道路吧,正当大家汗流浃背地搬开岩盐时,两名关卡官员飞奔而来,在路旁茶馆找张桌子坐下,宣布在清路之前顺带办理通关手续。这样一来,在道路复通时,便可避免滞留此地的人一起涌到关卡,又引起混乱,同时彼此都能节约时间。这种通情达理的举措,让亘吃了一惊。

“现世的公务员,是绝对不会这么替人着想的。”

两名关卡官员名副其实是“飞奔”而来——他们都是巨鸟族。与他们隔小桌相对而坐时,亘突然清晰地回忆起那次差点遭螺丝头狼吞噬的危机——那时他对幻界所知无多,误入险境。

“喂,喂,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吗?”

戴夹鼻眼镜的巨鸟族关卡官员问亘,亘直勾勾瞪着对方的脸,有点失态了。

“哟,对不起。我会想起曾被您同族的人搭救的事了。”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

“哎哟哟,可真是可真是!”

两名关卡官员扇动翼翅,欢天喜地。

“我们把为公众服务放在心上。噢,您当时遇到什么险情呢?”

“啊,对对,我对螺丝头狼袭击……”

“哟哟!”官员们激动起来。

“螺丝头狼!”

“好久没吃了呀!”

“真想那味道啊!”

“我们偶尔也回乡下吧!”

“不不不,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既然如此,就让人寄来螺丝头狼的肉干吧!”

办好手续离开桌前,基·基玛手按胸脯“嘿”地叹一声。

“巨鸟族人的乡下位于螺丝头狼的沙漠边上吗?”

“据说他们定居于溪谷边最陡峭之处。只是像他们一样离乡出来做公务员的巨鸟族人挺多的。鸟人脑瓜子好使吧。”

“哎,基·基玛,”亘问道,“我刚想到一个问题,我问你,你可别生气呀。”

“什么问题?”

“如果巨鸟族之类的鸟人同样进入你们的运输业,会成为你们生意上的强劲对手。你们想过吗?”

基·基玛仰头大笑,说道:“不必担心。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因为他们没有力气的呀。像我们这样运送沉重的货物,他们绝对做不到。”光有翅膀还不行?

“人是各有长处,各有岗位的吧。”基·基玛颇为自得地说。

“对呀,假如我们生意破产的话……”他手扶下巴,做沉思状。

“应该是出现了比达鲁巴巴跑得更快,比达鲁巴巴更容易照料,只要告诉它去哪里,它就可以独自前往的更聪明的动物吧。”

他说着,“嘿”地一笑。

“不过不要紧的。好心的女神会替我们水人族着想,不至于让我们山穷水尽。所以,她没有创造那样灵便的动物,今后也不会把。”

亘点点头,说声“应该是吧”。一个念头突然掠过脑际,但他没有说出来。

——不过呀,基·基玛,现世有很像你说的东西呢,那不是动物,叫做“机器”。

不,更准确地说,不只是机器,得把“动力”放在一起考虑。总之,那些东西的确存在于现实。

——假如,这个幻界也发明了机器呢?或者,从现世带过来呢?

这么一想,不知何故心情黯然起来,亘默默回到搬运岩盐的工作中。

到了傍晚时分,大路旁的茶馆周围,出现了一小片露营地,亘他们也立起帐篷,和邻人互借日常用具,一起生火做饭,忙碌起来。

太阳西下,夜幕降临。在帐中躺下休息的时候,大路的马奇巴一侧出现了几支松明,沿山道闪烁而来,走近这片新出现的露营地。

“那是……”米娜打了个哈欠,辨认一番后睁开大眼睛,说道,“是舒丁格骑士团啊。”

露营地的人都学她的样子,探头到夜色中,跺脚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火光。不久,不仅看得见松明火光,还看得见反光的银色盔甲和护肩和护颊部分。

“咦,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事呢?”亘身边的流动商贩喃喃自语道,“而且还是队长大人大驾光临呢。”

“什么?!伦美尔队长来了?”关卡官员从茶馆跑出来,又扇起翅膀来了,“那可得表示欢迎啊!”

“要寒暄的话,叫茶馆老板出来比较好吧?”一名流动商人慢悠悠地说,他双手揣在怀里,“你们晚上有夜盲症,看不清吧?”

“对对!你说的一点不错!”

骑士有五人。一人领头,四人随后。虽然戴着头盔而看不清脸,但他们骑的达鲁巴巴的额头上,挂着画有五瓣花纹的徽号。在加萨拉的时候,托伦的确说过,这就是舒丁格骑士团的标记。

茶馆老板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走出距露营地颇远的地方迎接骑士们。稍作交谈,前头的骑士和身后左边的骑士便下了达鲁巴巴,和店老板一起走过来。

“前面那位是伦美尔队长吗?”

亘问流动商人。

“噢,没错。”

“你不看见他的脸,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头盔很特别。你仔细看,那头盔像龙头吧?那是伦美尔家族代代相传的武士头盔哩。”

流动商人鼻翼鼓张。“我现在虽然是个穷小贩,但从前是读书人,要成为读星人的哩,还曾经在沙沙雅留学,对于读星人来说,历史也是重要的学习科目。”

还没到露营地篝火照亮的距离,两名骑士变窄下了头盔。二人身材魁梧,比小个子茶馆老板足足高出两个头。

“我们是舒丁格骑士团的第一游击队。”

走在前头的骑士朗声报名。

“我是队长伦美尔,这位是副队长华伊士。今晚我们在格兰迪拉河渡船事务所执行公务,因接到报告说这里发生达鲁巴巴车翻侧事故,交通堵塞,便前来了解事故情况。我知道各位在清理工作中已经很疲惫,但希望分出一点时间协助我的咨询调查。我们马上设帐篷开始工作,如果有人受伤,现在就请告知。”

亘对他措辞委婉,并非采取高压姿态颇觉意外。

吃惊的不仅是亘,除了那位知情的流动商人一人外,大家原先都忐忑不安,一般人极少有机会与舒丁格骑士团接触。

尽管如此,大家都按骑士们的指点,好意地协助他们。开始调查时,骑士们不仅摘下了头盔,连铠甲也脱了,给人精明强干,彬彬有礼的感觉。

亘他们的帐篷虽然紧邻骑士团设的调查工作帐篷,但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叫他们过去,先完成了调查询问的人带着稍觉心安的表情返回自己的营帐,说并没有被问及什么难题。

“为区区一起达鲁巴巴车翻侧事故,竟要颇劳伦美尔队长出动吗?”

基·基玛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他的另半颗心,看样子飞到骑士们骑来的达鲁巴巴身上了,他一脸艳羡地唠叨着:真是好毛色啊!不知能跑多快呢?擅长走岩场吗?很想知道它们的脚力哩。

等待之中夜深了,米娜靠着亘打起盹来。她睡得那么香,差点也将亘带入梦乡。此时突然有人说话:

“该你们啦!”

是华伊士副队长来喊人了,亘只是差点弹起。米娜则不一样了,她坐得好好的,却真的惊跳起来,动作之大,把副队长吓了一跳,连忙摆开架势。

“哇!抱歉抱歉!是我不好!”

米娜脸色通红,双手掩面。拼命忍着笑的副队长带着三人往外走,看得出他的肩头在抖动。

骑士团的帐篷颇为小巧,里面摆了一张折叠木卓,其后坐着伦美尔队长,他坐在折叠小木椅上。队长旁边是五人中各自最小的年轻骑士,大概是担任记录的工作。他手持钢笔,面前摊开一本账簿似的横缀册子。册子上已记有许多字。

“华伊士好像在笑嘛。”三人在指定的小椅子上坐下,伦美尔队长开口道,“你们使了什么魔术吧?他可是有名的‘铁石心肠’——面无表情的人。”

米娜的脸更红了。不过,她的脸似乎不单是害羞。

伦美尔队长就是如此有魅力的酷男。他五官轮廓分明,连眼角的皱纹也颇具魅力。他年纪大概跟“路”伯伯一样。

“看来,你们是高地卫士?”

队长的蓝色眼睛没有放过亘手腕上的火龙护腕。

“我听说最近在加萨拉镇,有一位少年破获了莫名其妙的连环杀人案,并加入了高地卫士队伍,是你吗?”

亘正对着队长,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我。”

“还听说这位少年是来自现世的‘旅客’,也是真的吗?”

既然是对伦美尔队长,没有必要隐瞒吧。亘又答道“是的”。虽然队长神色照旧,连眼角皱纹也没有动一下,但一旁记录的骑士却有点儿倒吸一口凉气似的下巴缩紧一下。钢笔尖也跟着滴下一滴墨汁。基·基玛慌了——虽然没有理由非慌不可——他的长舌头“嗖”地跑出来,舔了头顶一下。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年轻的骑士和基·基玛同时说道,骑士一下子面红耳赤。米娜憋不住笑了一下,结果脸红的更厉害了。年轻骑士有些手足无措,最终连伦美尔队长也大笑起来。

“咳,强行军翻山越岭,又作细致的盘问调查,连喘口气也不行。结果就是这样子啦。各位都累了吧。”

在现世家中时,有时熬夜了反而想睡睡不着,很反常地来了精神。在幻界,这一点也是同样的吧。

有过这样一下子,大家都感觉轻松起来,询问调查也进行得很快。亘他们虽然没有目睹达鲁巴巴车侧翻的瞬间,但之后的混乱倒看得清楚。

伦美尔队长说,没有人受伤,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各地的干道上,最近频频发生达鲁巴巴车侧翻事故,因为当中明显有人为痕迹,所以我们正在进行深入调查。”

原来如此,怪不得连夜赶来呢。

“不过,队长亲自出马,大家挺惊讶。”

基·基玛这么一说,伦美尔队长看了看亘。

“因为是个好机会,所以我想来见见卡茨所说的‘旅客’。我想,从你们离开加萨拉的日子算起,应该正好来到这一带吧。”

“卡茨女士说起过我?”

“噢噢。说了不少。她说‘是个爱哭鼻子的小鬼,嘴巴能说会道,自以为是。’”

队长模仿着卡茨的语气说道。他的眼睛在笑。亘也笑了。

“刚才的说法,跟卡茨女士一模一样。”

“跟她打交道很久啦,咳,说是老对手也行。”

说起来,托伦曾经说过,“棘兰卡茨”从前是被伦美尔队长甩了的,所以她狂贬舒丁格骑士团。

“哦,还想问一件事情,你们顺道去过马奇巴镇吧?”

“对,去了一下。”

“那么,你们遇上山火了吗?”

“没有。我们抵达马奇巴时,火已熄灭。”

伦美尔队长目光隐隐闪烁一下,又问:“听说了路过的魔导士扑灭山火的事了吗?”

亘点点头,把在马奇巴听说的事重复了一次,队长兴趣盎然地听着,年轻骑士则奋笔疾书。

“是海龙之力——水中大魔法吗?”队长喃喃自语,“那名魔导士是个少年……”

“对,是的。”

“他也是个‘旅客’,对吧?”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比我先到这里来。”

不知何故,伦美尔队长的脖子里掠过一个阴影。在确认亘为‘旅客’时,却没有这样的反应。

“你见到那位朋友了?”

“没有。不过我想见他,所以尾随而来。于是,在利利斯就……”

队长缓缓地点点头,手托下巴。他隐隐皱着眉头。

“你——不,拉奥导师……”话刚出口,队长望一下身边的年轻骑士部下,“算啦,不用理它。跟事情没有关系的,耽搁太久了,不好意思。”

队长一行说天一亮就要现场检查侧翻的载货车,然后前往马奇巴。他们要去调查山火的起因。当亘说“你们真是忙碌啊”时,队长摇摇头。

“近来我们全力以赴打击增长起来的暴力妖怪,维持治安和查案等都委托高地卫士,这样子是不行的。”

“说来帕克他们也跟我说过。”米娜说道。“在进行演出的镇子上,总是听到一两件被妖怪袭击、有人受伤的事。他们说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

“我们也是哩。”基·基玛颇有同感,“在达鲁巴巴店休息时,总听到这种事。说什么原本老老实实的山鼠成群结队袭击乌达。我们在加萨拉镇时也为打击零星的螺丝头狼而焦头烂额。”

“没错。光我们顾不过来,就请求高地卫士来帮忙了。”伦美尔队长苦笑道,“被卡茨埋怨了不少,对了,你也曾在那支讨伐队伍里呢。你做了许多事情,真是帮大忙了。”

亘他们返回自己的帐篷,基·基玛和米娜早早便睡了,但亘却难以成眠。刚才伦美尔队长的表情——听说美鹤也是‘旅客’时,他眼中出现的阴翳,令亘耿耿于怀。亘觉得,伦美尔队长特地翻山越岭来到这里,真正的理由就隐藏在那片阴翳之中。虽然有可能多虑了,但这念头挥之不去。

在狭窄的帐篷里翻身不容易。亘叹了一口气,爬起来,悄悄溜出帐篷外。磨磨蹭蹭,天要亮了,但他不动也是睡不着,也许遥望星空能使人平静吧。

可是,外面已有先到之人。竟然是伦美尔队长,他独自一人伫立在临时帐篷区边上。亘看见的是他的侧脸,他双手抱着胳膊,抬头遥望北面的夜空。

不愧是军人,他马上便察觉到亘的动静。

“睡不着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

“是看见大事故的原因吧。不妨用星光洗涤眼睛吧。”

队长独自一人在干什么?那副沉思的侧脸,他在考虑什么呢?

找不到适当的发问理由,也觉得不宜轻率地问。毕竟队长是承担着维护南大陆治安重任的人,独处时流露出难受的表情也不难理解。可是……

二人并排望了一会儿夜空,各自返回帐篷。亘心中留下了一个极小的、不知缘由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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