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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之穆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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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穆子美】

我姐总说我傻,小时候她还只是用眼神表达这样的意思,等我们都大了,这话也就成了她教训我的口头禅了,以前对聂境的事是,现在对程牧尧还是。

“程牧尧那王八蛋不可能喜欢你的,他妈更不喜欢你,我就不明白了,死猪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点儿,别再跟一个压根儿对你没兴趣的男人耗下去!”我姐和我说话一向都很犀利。之前我妈也问我,会不会很反感这样的姐姐,当时我就说不啊。那是我姐,她就是性子直了点儿,没坏心的。

所以我姐这么说,我一点儿没生气。我指指手里的东西:“姐,程牧尧说要吃芒果,我先上去了。”

其实,我知道像我这样,人不聪明、长相也不漂亮的,是很难有人喜欢的。没人爱我,我总能去爱人吧。

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陪着程牧尧走出他人生最灰败的这段日子,他是天之骄子,不该是现在这种因为掌握不了自己生活而颓败的样子。我做不了其他什么,不过我觉得,程牧尧看到这么差劲儿的我每天都在积极的生活,他心里该是会好受点儿吧。多少总有点儿吧……

我是买水果回来,我姐是看完程牧尧准备离开,我俩在医院楼下碰上,她训了我一顿,我笑呵呵的听她训完转身上楼。熟了之后,我发现程牧尧是个急性子的人,生病以后更是,他说想吃芒果,如果不马上吃到,都能像个孩子一样闹。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我听到身后我姐嗤了一声,她在说:“脑子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我摇着头上楼,我这脑子,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就是这样,我也觉得挺好。

程牧尧果然在闹别扭,他妈在一边陪他,商量着推他下楼转转去。

“我的芒果呢?”

“她不是下去买了吗?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我和她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不需要她留在这儿,可我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小姑娘,她怎么就直赖这儿不走呢?”我不是头回听程妈妈这么说我了,说不难受是假的,可我忍得了,等程牧尧过了这阵儿我就不会赖着他们了。

我敲了两下门,没事人一样的进去。举着手里颜色好看的芒果,我对程牧尧说:“老板给我留了最新鲜的两个。”

我看见程妈撇嘴,她瞧不起我从商贩里得到的这些照顾,因为在她看来,这些的靠钱就能买到的。

程牧尧和他妈不一样,虽然一开始他也不爱搭理我。他朝我招手:拿来。

我拿给他,他说了句:是挺新鲜的。

我说:“是吧。”

程牧尧让他妈去给他买午饭,我留在病房里看他吃芒果。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也很干净,芒果皮上没留多余的果肉。吃完,他擦手问我:“穆中华刚刚来了,你回来时候没遇见她?”

我点头,遇见了。

哦。他点头:她没和你说什么?

我又点头,把我姐的话一五一十的和程牧尧说了,包括我姐骂他是王八蛋的那句。我以为按照程牧尧的性子,生气倒不至于,但至少唠叨是少不了的。

这次却奇了,他竟然点头:“你姐说挺对的,穆子美,我是不可能因为你照顾我我就喜欢你的。”

“我知道。”我点头,“你也相信我,我就陪你到你身体有起色的那天,我是不会缠着你的。”

说起缠人,我想起了那个我缠了好多年也没缠出个所以然的聂境了。

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似的,程牧尧朝我挑挑眉:“我听说你喜欢一个男的好多年,追了他好多年人家也没答应你,真有这事儿?”

有啊。我答。

我觉得如果我姐在,她肯定要先瞪我一眼,再冲上来直接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可她不在,那我就权当解闷儿似的把我和聂境的事说出来给程牧尧听。

故事不长,不过就是个长得很胖的小女生喜欢了一个男生许多年的故事,故事里,那个女生做了无数的傻事,也哭了不知道多少次。故事说完,我看见程牧尧目光怪异地看着我。

我说怎么了?

他说: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失恋之后把和那个男生的事不停的反复说反复说?

我说我不知道别人,不过我是习惯这样的。

心不疼啊?他朝我哧牙。

我嘿嘿笑了,这事儿啊还真是分人,譬如我吧,说一遍就长一遍记性。等把这事记牢了,那人也就忘了。

程牧尧盯着我若有所思,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以后不会也和别人说我吧?

那可说不定。我说。

聊完天,程牧尧说让我推他下楼去转转,我推他下去,然后他说:穆子美,我帮你减肥如何?

【程牧尧】

我是闲极无聊想帮她减肥的。

别问我为什么,纯粹觉得胖人实在是浪费布料罢了。好吧,再说的多点儿,也许是我觉得她有点自卑,她性格很好,不该是自卑的。

减肥计划开始在一个下午,开春了,天气不错,天空上面飘着几朵云。医院院里的雪早化的干净,我坐在轮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离我两米远外才做了三个蹲下站起动作就再站不起来的穆子美,打个哈欠说:“就你这样,的确是难减肥。”

可我没想到穆子美竟然回了我句:“就你这样,的确是难康复。”

她脸涨得通红,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我却回答不上来她的话。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康复治疗这事儿上我有点自暴自弃。我转着轮椅不理她,我打算回病房,她胖或者瘦,自信还是自卑都和我有什么关系。轮椅滑出一米远,我听见有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禁不住扶额。

穆子美这个体力可真是愁人,怎么才做了这么一会儿运动人就低血糖晕了。

十五分钟后,我看着坐在我床边,吃着我点心的穆子美,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已经第五块了。

第二句是:没想到你吃东西倒挺斯文。

听了我的话,穆子美搓搓手,看样子是放弃了去拿第六块的想法。她样子略微地局促,像是不好意思地说:“我妈说,不管有多饿,都要细嚼慢咽,这样对胃好不说,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也会心情愉悦。”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发现穆子美是个好姑娘了,撇开胖这点,她性格好、人也善良,看她从来没回过我妈嘴就知道。我撇撇嘴:“没看上你的那些个男的,眼神不好。”

穆子美冲我笑:“我胖嘛。”

是胖,还是个善良的胖子,这次我真就开始端正态度决定帮她减肥了。

“穆子美,我帮你减肥吧,这次是认真的,我不耍你了。”好吧,我也是个实诚的人,我勇于承认之前有耍她的嫌疑。

她看看我,点头说好。“程牧尧,那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配合医生做康复训练,你那么优秀,不该坐一辈子轮椅的,我也是很认真的说。”

我翻个白眼,觉得自己的情绪又开始不耐烦,可想想穆子美也是为我好,我闷着声实话实说:“医生说站起来的希望不大。”

“不大不代表没有!”穆子美还是个固执的人。

我摆摆手:“得得得,在说你减肥的事儿呢,怎么扯我这儿来了!”

“程牧尧,我好好减肥,努力做个不自卑的女生,你也好好做康复治疗,重新站起来好不好?”

我来了气:你减肥和我做康复有几毛钱关系。

是没关系,不过我就是想和你说,别人说过像我这个体质减肥是很难的,但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不是所有被人判了死刑的事情都是一定一成不变的。她说。

我就笑了:“那你先减个十斤给我看看,减得下来我就考虑做康复。”

穆子美的事儿我听穆中华说过,胖还真是体质问题,小时候的病留下了根儿,一直在减肥,一直没成功。我不信她能成功。就好像我不信医生说的我还有10%的机会能站起来一样。

穆子美却答应了我,她和我说一言为定,接着就出了病房,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她再没来过医院。我妈松了口气,喊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我却是越来越不自在,每天盯着外面的天,脑子发空。

这天,叶之远来看我。听说他在临水那边的工作已经定了下来,在临水大学任数学系的讲师,并且在职读博士。目前他没去报道,一切都等穆中华毕业再说。

我问了叶之远穆中华的近况,他说:“你姑姑在她肚子里不老实,最近挺辛苦的。”

我觉得叶之远是个特没人性的人,我还在生病他就忍心拿我的辈分说事儿。不过听到平安健康的消息,我心情也好了点儿,我想问另一个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倒是三爷爷先提起来了,他问我:“程牧尧,子美最近和你说什么了吗?”

我和她能说什么?我答,心里却在等他的下文。

叶之远就是个滑头,他哦了一声,慢悠悠的说:“子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报了个有氧运动减肥班,每天都在做运动,昨天晕倒了。”

“她怎么了!”我觉得我语气可能是有点激动,估计三爷爷也看出来了,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怎么倒是没怎么,就是医生说她营养不良外加贫血,正在医院打吊瓶呢。”

那个一天不吃五顿饭会死的傻子,她肯定是节食了,我心里骂。

chapter 2

【程牧尧】

真就和我想的一样,穆子美那个傻人做运动的同时还节食。我瞧着眼前这个除了多点儿黑眼带外一点儿肉没减下来的女人,想好脾气都好不起来。

我摇着轮椅去她床前,递了手里的东西。“我要三爷爷去买的梅菜扣肉。”

她瞧着我,眨眨眼,可怜巴巴的样子。她说:“程牧尧,我没完成目标,昨天晚上称了体重,才减了两斤……”

我撇嘴:“你确定没长两斤吗?”

我这话一出口,她就低下了头,我看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女的哭,我总说不出的烦躁,叶之远说这是因为我压根儿就不会哄女生,也许是吧,我想。

这次我同样有点儿手足无措。

怕什么来什么,她还真哭了。穆子美哭是不出声的,就默默的掉眼泪那种,倒是没了烦人的声音,可我还是烦,没办法,我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不就是想我接受康复训练,我接受还不成!”

真的!穆子美当时停住哭,抬头看我。我当时就翻了个白眼,我心想这女人的眼睛是都安了猴子派来的水龙头吗?说哭就哭,说不哭,当场就停?

当然,俗话说君无戏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是什么“君”,却做不出什么出尔反尔的事。

我答应做康复治疗。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和我爸时,他们的眼睛瞪得老大,我妈甚至在谋划着是不是转去更好的医院,甚至是外地。

不过她这些想法直接被我一句话否定了。

我就在这里做康复,你和我爸如果忙就回去吧。我说。

我妈瞪圆了眼睛:我们回去你咋办!

其实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家里的生意早催着了,不要说我爸,就是我妈这几天情绪都急躁了,不过我也理解,毕竟她在这陪了我几个月了,按照她那个性子,估计也是极限了。

我指指坐在不远处看着窗子发呆的穆子美:不是有她吗?

我妈来气了,她的气一向来得快走的也快,何况还有我爸拉着,就这样,几天后我妈带着气跟着我爸回家了。临走前,她嘱咐我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我点头。

我回头,看着穆子美拿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耸耸肩,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在儿子生病时心里惦念的却是生意。

可这的确是我父母。我摇了两下轮椅,不知道怎么的就没力气了,穆子美看出来后过来帮我推。她问我:程牧尧,你姓程为什么叫我姐夫爷爷啊,叫爷爷不是该姓叶吗?

我已经懒得搭理穆子美的智商了,声音从我鼻子里哼出来,我说:随母姓这事你头回听说吗?

所谓的康复训练换在以前,我是压根儿放不进眼的,我哪会看上那种强度的训练呢?两根金属杠子水平固定在地上,人依靠扶着杠子锻炼腿部肌肉,逐渐达到恢复肌肉功能的目的。我虽然鄙视这种低幼的康复设备,可当医生告诉我,那是要等很后期才轮的上的训练项目时,我看着穆子美,她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好。

穆子美想和我说什么,我挥挥手,打断了她:“知道知道,不就是耐心吗,谁没有那玩意儿似的!”

可我错了,那玩意儿,我真就没多少。腿部的肌肉按摩配合针灸做了两个星期,我的腿仍然一点儿直觉都没有。

我想告诉穆子美,就是怕做了也没结果,我才压根不想做。可她却从没放弃过,每天医生给我做完按摩,她也会给我按一会儿。

开始我不好意思,可她说没什么。

后来有天我就问:“穆子美,如果我说我不会喜欢你,你还会这样吗?”

她点头,说会。她说她就是想让我好。

那一刻,我心里像猫爪在挠似的难受,说实话,如果有人问:程牧尧,你喜欢穆子美吗?

我未必答得上来,现在的我对她不是全无感觉,只是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爱。

事情发生在一天下午,我在午睡,不知道从哪来了只猫,趴在我身上一阵乱挠,最后挠得我心烦,直接飞起一脚揣了过去。现在的我是不可能会踢人的,所以当我耳边传来穆子美叫声时,我真就被吓醒了。

“你干嘛呢!”我睁开眼,看见趴在我腿边嘴没合上的穆子美。

她哭了。

天啊,她怎么又哭了!我抚着额头:“你怎么了?”

“程牧尧,我刚刚给你捏腿,你有反应了!”我看着穆子美捂着嘴,心想真的假的。

后来我发现,还真是真的。

【穆子美】

程牧尧的病终于有了起色,我也被我姐一个电话叫回了家,我以为她是要找我训话,没想到是我想岔了。姐夫做了锅鸡汤,炖给我和姐姐吃。

我有点儿为难:“姐,这个是姐夫给你和宝宝补身子的,我咋能吃?”

“废个什么话,你伺候三孙子那家伙劳心劳力的,叫你吃你就吃!”我姐说话一向是凶巴巴的,说完,她甚至把她那碗里的大半倒进我的碗里。

我瘪瘪嘴,感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姐夫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了个碗,他叫着我名字,说:“子美多吃点儿,没事,我这次炖了两只,你姐还有一只呢。”

我没忽略我姐脸上那一闪而过、奸计未得逞的表情,心里忍不住赞叹我姐夫忒高瞻远瞩,他怎么就知道我姐不爱喝鸡汤的呢?

晚上我姐让我留在她家,那晚是我这段时间睡得最踏实的一晚,自从在医院照顾程牧尧后,我每天不是住在病房里的,男病房,我住不方便。程牧尧让他妈给我安排的宾馆一开始就被我退了,太贵,浪费。我就近找了一家私人旅店住的,一间十平米的房间,上下铺一共六张床,租住的全是在医院做陪护的人。我身边没什么贵重物品,每晚就在那里睡一觉,倒也没觉得怎么。那里的人前前后后走了不少,现在的几个陪护早不是开始的那些了。

我理着被子,冷不防听见身后有声音,我回头看见肚子已经明显变大的我姐站在我身后看着我。

我姐没好气儿的对我说:“死猪,我现在是没那个身体管你,等我把孩子生了,肯定不让你再胡闹!”

我也觉得自己是在胡闹,明知道我和程牧尧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的,却还是在冥冥之中带着那么点儿念想——至少他不讨厌我。

我说:“姐,不用等你生孩子那天,程牧尧的腿已经有起色了,他一好,我就回家。”

我说的是实话,我固执,可我没有固执到傻。

原来我姐叫我回来还有件事,姐夫第二天要出差,他想我陪我姐去做产检。第二天清早,我姐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地埋怨姐夫麻烦,不该叫我来,可埋怨之余,我听见我姐和我姐夫说:“这次再遇上上回那种来搭讪的小姑娘,记得把你戒指亮出去给他们看看。”

我噗嗤一声笑了,关于这段我还真知道。我姐是个小气的人,当初结婚时听说我姐夫拉着她去买婚戒她就死活不同意,说现在两人都没毕业,没什么钱。再后来有次也是我姐夫出差,回来他和我姐说有个同行的女生和他搭讪,被他拒绝了。当时我姐就不乐意了,挺着肚子撸胳膊挽袖子就问谁这么大胆,不知道我姐夫是已婚人士吗?

我记得当时我姐夫就特无辜的甩甩手说:“没什么凭证谁信啊?”

就这样,我姐当天拉着我姐夫去了金店,买了现在这两个分别套在他们手上的略土豪气的婚戒。

我姐夫笑着说好。

其实我有点看不懂我姐夫,我姐说我姐夫是个书呆子,我总觉得他比书呆子可聪明多了。

我陪我姐去做产检。排队的人不少,我姐说她渴了,我出去给她买水。刚好那天在妇幼医院门口有个流动的水果摊子,我看着卖的水果不错,想想下午要去程牧尧那儿,我停下脚一样水果挑了几个。摊主是个留着小胡子的老头儿,我和他聊着天,老头儿问我孩子几个月了,我开始没听懂,等听懂了我脸也红了。

我摆着手说:“不是我,是我姐。”

说话的功夫,有吵闹的人声靠近,我细一听,似乎是喊“抓贼”之类的。我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医院院墙拐角地方飞快的跑出来个人,是个男人,手上拿着个女包。我顿时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眨眼功夫,男人跑近了,我歪头一看,他跑的方向人更少了。也几乎是同时,男人跑过我身边,我伸出了脚。

噗通。

砰!

噗通是男人被我绊倒了。

砰是我自己也摔倒了。

川州的水泥地可真硬啊,我揉着摔疼的胳膊,看着紧接着赶来的人抓住了小偷,开始想念家乡的小土道,虽然走在上面总是尘土飞扬的,但至少摔上去不疼啊。

在我怀念的功夫,身旁一个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子美……”

我抬头看去,心想,我是有多久没见聂境了。

chapter 3

【穆子美】

我觉得如果我姐在,她是绝对不会让我搭理聂境的。可问题是我姐现在不在我身边,我想不出我该怎么不搭理他,所以只好搭理。

我回聂境:“嗨,好久不见。”

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他的表情,我猜他和我的感觉也差不了太多。

还好有人化解了我们之间的尴尬,那伙人抓住了贼,丢包的人来和我说谢谢。我连着说了几句“不用谢”,对方还是说个没完。

聂境在一旁插了句:“妈,她是穆子美。”

要么说世间的事,有时候就那么寸,丢包的人聂境的妈,帮忙抓了偷儿的人是我,我追了聂境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妈是在川州的一条普通马路上。他妈不认识我,聂境没和她说起过我。

聂境妈妈知道我和聂境认识,坚持要请我吃顿饭,我说有人等我,这才脱身。

回去时我姐的产检做了一半,躺在B超台子上她问我去哪儿了,去这么久,我举着手里装水果的袋子说我去买了点儿水果。

我看见我姐拿眼睛横我,她说:“死猪你天生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你知道吗?”

我:……

倒是大夫开口了:“不知道产检时候该保持安静吗?不知道你们大人会吵着孩子吗?你看着胎心跳得这叫一快!”

我闭了嘴,我姐却没有,她倒是不批我了。她伸手拽了拽脑袋下面的枕头,侧头看着B超屏幕。“哪快了,刚刚145下每分,现在147,两下叫快?”

妇检大夫没想到我姐看得懂B超,瞥了我姐两眼没说话。半天过去,检查完毕,大夫收拾仪器时问我姐:“你也学医的吧?”

“是啊。”我姐轻松地说。

同行间的亲近让妇产大夫立马对桀骜不驯的我姐有了好感,她问:“你哪科的?”

“我们不分科。”

“怎么会不分科呢?”

“我给死人‘看病’,我学法医的。”

所以那天我亲眼见一个女大夫对我姐心生亲近,再把这亲近速度退散干净了的全过程。

我姐做了孕妇,举止动作倒比之前轻了许多,很破天荒地,她要我扶着她。

后来我才懂得她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找我谈话。

“说吧,见着你哪个前单恋了?”这么些年了,她说话一针见血的作风还是依旧让我吃不消。我坑了半天声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姐直接挥挥手,“不用说了,聂境。”

我惊讶:姐,你咋知道的?

她白了我一眼:你以为你恋过几个啊!

我哦了一声,想想也是,除了聂境,我就恋了一个,可惜那骗子正在局子里蹲着呢。

我和我姐说了事情的经过,我说我就是帮忙抓了个小偷,赶巧了那人是他妈而已。

我姐也哦了一声,她和我说:“下次再遇着对象是他,记得装眼瞎,听到没?”

我点头,我知道我姐是真的不喜欢聂境。

如果说我对程牧尧是长大后懂得的爱慕,那么我对聂境的感情则是始于小时候的懵懂。聂境是第一个帮助过我的人。

还记得那我是一场病后,身体康复回到学校的我身材开始发胖,同学总笑我。

那时候我妈告诉我,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否定了自己的优点,可当时的我真觉得我是个没有优点的人。直到有次学校开运动会,我们班的体委突然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参加项目。我低头看看自己,想不出我这个身材是能参加跑步还是跳高呢。

体育委员看出了我的顾虑,连连摆手:“不是别的,就是让你参加咱班的拔河队。”

我真的很高兴,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班级的集体活动,虽然我站在队伍最末尾,虽然体委告诉我,我只需要把绳子绑在腰上坐在地方就好,我还是很高兴。

结果我们班还是输了,人群散去时,我听见同学们说穆子美可真没用,白长那么胖,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我知道他们看见了我,他们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觉得自己眼眶发酸,可我告诉自己不能哭,我得笑。

我笑着走到没人的地方,终于没忍住哭了。

我也没哭多久,因为很快就被人打断了。我站的地方是学校操场旁边的小树林,我没注意到树林里还有人。当时我看着睡眼惺忪的聂境拿开遮脸的物理书,问我怎么了时,我真是什么也答不上来了。

聂境是我们学校的好学生,他听完我的话就说:胖又没什么,何况你也没到胖的离谱的地步。

因为聂境这句话,他成了我心中的太阳,高考落榜后,我追着我的太阳,许多年也没追上。

我姐说,我对聂境是依赖多过喜欢,因为他是学生时期唯一一个没有歧视我的人。

我说是。

程牧尧咬着水果,瞪眼睛看我:“说什么呢?什么是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已经送走了我姐,这里是程牧尧的病房。

【程牧尧】

自从上次穆子美被穆中华叫回去,她再回来人就变得有点奇怪。好在她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而我的康复训练从腿部开始恢复知觉后,进展缓慢,最起码最近没什么特别的进展。

我像进行了一场墙体能军演,冒了一头汗,穆子美帮我擦汗,说让我休息休息,我有点气馁,换做以前,俯卧撑让我做它几百个那是不在话下的,可现在呢?不过是让我撑着两根矮杠子练练腿上的力气我就这样了,我啐了一口,想骂人,穆子美却拿东西堵着我的嘴,她拿眼睛示意我看房间另一侧。

房间另一侧也是个矮双杠,比我练的这个矮了不少,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和刚刚的我一样,也在那里练。我听穆子美说起过那小孩儿,先天性的腿部肌肉无力,比我这个难治。

我撇撇嘴,嚼了两下嘴里的东西,说句:“芒果不比这个好吃!”

她给我吃的是面包,里面加了陷儿,馅儿是医院开给我的各种治疗的药片,被她磨成粉塞进面部里当馅儿,我觉得我被她当成个逃避吃药的小孩子一样哄了。

她说:芒果过季了,现在卖的要么不新鲜了,要么是打了农药的,不健康。

我说:我要吃芒果。

她说:明天我去面包店买芒果味儿的面包回来。

我翻了个白眼,还真把我当小孩儿哄了是怎么招。

穆子美对那个和我一起做康复训练的小男孩儿很好,动不动就把我的吃的拿给那小孩儿分享,我总想问她:你经我允许了吗?

可发展到后来,这个问题我一直没问,倒是多了个一起做康复的“小伙伴”。

“小伙伴”大名叫童言,我听他外公总叫他的小名豆豆。

没认识豆豆前,穆子美总和我唠叨,认识豆豆后,变成了豆豆和我唠叨。他每次唠叨的话都差不多,无非是“哥哥,你这个动作没到位”,要么就是“哥哥,身体是自己的,你不能因为姐姐不在就偷懒”。我想骂人,想我堂堂一个少校会偷懒?动作会不到位?

我看看自己的腿,好吧,是前少校了。

住在医院里除了看不到未来的康复训练,唯一的乐趣就是穆子美的减肥训练了。

我和她各自给对方制定了训练表,上午我监督她减肥,下午她看着我康复。

不得不说,穆子美是个认真刻苦的人,就算按照一个比较科学的减肥模式她并没见到那么显著的效果,她还在坚持。

我摇着轮椅到她跟前,递了杯水给她。她刚完成四十个蹲下站起动作和十分钟跳绳,她接了水,喝口,对我说:“要不我再跳会儿吧?”

“不行。”我斩钉截铁的回答,这方面我是专家,像她这种体重的人,如果长时间进行跳跃类的剧烈运动,是会伤到骨膜的。像穆子美这种没有大脑不懂科学的女人,没我给她制定一套科学的减肥计划,估计肥没减下来,人就废了。

我美滋滋的看穆子美,可她刚刚还站的地方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我环顾四周,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开的她正和一男一女说着话。

说着话的她扬着眉毛,样子看上去很高兴。我就想不懂了,这女人没事儿干嘛那么爱笑,怎么见谁都笑啊。

我咳嗽一声,想引起她的注意,可她说话太专注了,压根儿没听见我咳嗽。

什么人啊,说话那么专心,我嗓子都快咳破了!我皱着眉翻白眼。恰好童言和他外公遛弯回来,我朝他招招手。我说:“喂,童言,你去把穆子美叫过来,就说我渴了想喝水。”

“尧哥哥,你手边不就有水吗?”

童言绝对是个闹不清楚情况的小孩儿,我心里不乐意却不能表现出来。我说:“我要喝热的,这个凉了。”

“尧哥哥,你和我们上楼,楼上就有热水。”

我就闹不明白了,童言是腿坏了,什么时候转移去了脑了。还是他外公懂道理,他拍拍童言的头:“去问问姐姐晚上吃什么,外公晚上给你们去买,顺便听听姐姐在和什么人聊天。”

我心里点头,姜还是老的辣。可我马上就否定了这句话,因为童言他外公和我说:“子美是个好姑娘,现在胖是没人看到她的好,等大家看到了,你再想要可就未必是你的了。”

我眼睛看去别处,心想他这说的是哪跟哪儿啊。

chapter 4

【程牧尧】

童言去了,很快又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一男一女的身份。童言说那男的叫聂境,女的是聂境的妈。

聂境这个名字我不陌生,我听叶之远提起过一次,在很久之前提起的。按理说这个时间段我早该忘了这名字的,可惜我记性太好,聂境是穆子美喜欢了好几年的那个男的。

我眯着眼,心想他来找穆子美干啥?

穆子美倒没和他们聊很久,一会儿就回来了,那时候童言和他外公已经上楼了,我轻飘飘的问了句:“刚刚那谁啊?”

“没谁。”她没看我一眼,推着轮椅送我上楼。我撇撇嘴,这事也瞒,心里有鬼吧!

但是说起有鬼,接下去的几天她又没什么特别的,我俩依旧是上午我看着她减肥,下午她监督我做康复。我发现我俩进入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我做康复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给我放水,严厉程度简直比当初带我的班长还令人发指,于是我把每天下午受到的折磨转化成上午“虐待”她的动力。

“恶性循环”产生的“负效应”是穆子美上称后发现她终于瘦了七斤,至于我,医生说我腿的康复状况很好,恢复行走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我说我不在乎是不是能再走,可听见医生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我打了电话给我妈,她那边吵的要命,像有许多人,我笑容变得小了点儿。我和我妈说了治疗情况,她提高嗓门问我在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回头看正给我弄餐盒的穆子美,我说:“咱今天晚上出去吃啊?算庆祝。”

她脸上带着难色,“程牧尧,晚上我约了人,不过你放心,你的晚饭我会打回来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泄了气。我哦了一声,蒙着被子,午睡时间,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整个下午,穆子美都心不在焉的,我摆摆手:“你晚上要是有事就忙你的去吧。”

我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大度的摆摆手,穆子美却摇头:“我要监督你做康复的。”

我都有点想骂人了,哦,如果不是要监督我这个你就可以放心走了是不是?

“下午我在。”门口有人说话,不用看,我知道是叶之远来了。叶之远对穆子美说:“子美啊,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我看穆子美样子挺惊讶的,我嗤了一下,我知道她惊讶什么,这个时间叶之远就算有空也是在陪他老婆的,平白无故怎么会来医院,还要呆一个下午。她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又嗤了一下,废话,当然是我叫我三爷爷来的呗。穆子美开始还犹豫,可三爷爷劝了她两句,她就真释然的离开了。

她就不能态度坚决点,说什么约会啊什么的不重要,她不去了就留在医院照顾我。这么想的我一回头恰好撞上了叶之远的目光。他看了我半天,看得我心慌,我说:“干嘛!我脸上开花了!”

“是呗,桃花。”他说话总这么招人恨,我不耐烦的朝他挥手,快去快去。

我叫叶之远来还真不是为了让他照顾我,我是让他跟着穆子美去看看她见的是什么人,这个女人,脑子里从来是不想事情的,我还真怕她哪下被人卖了我就没了每天训练人减肥的那份乐趣了。

叶之远走前站在门口拿手点着我叫:三孙子。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回点他:三爷爷。

叫完我发现了事情哪里不对,我没占着便宜嘛……

【穆子美】

我是去赴聂境和他妈妈的约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和程牧尧交代我去干什么,去见谁。后来我和我姐说起这事儿,我姐就拿那种很轻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句:“正常啊,这是背着现男友去见前男友时候做贼心虚的正常表现。”

那时的我就嘿嘿一笑,没反驳,很心满意足的感觉,因为那时候程牧尧真就是我男朋友了,虽然现在还不是,虽然此刻没人和我解释我为什么会有现在这种忐忑的心情。

约会是聂境妈妈提出来的,上次见面时她说她和聂境是来川州看一个朋友,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月。然后她之后打电话给我,说想请我吃个饭,主题简单,是感谢我上次帮助她抓到了小偷。

约定见面的那地儿不难找,是川州一家很有名的川菜馆,我爱吃川菜,聂境妈妈也爱吃这倒是让我意外,等我到了落座了和聂境妈妈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定在那里的原因还真是因为我,聂境和他妈妈说我爱吃川菜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阿姨,那天我就是举手之劳,换成别人也会帮你抓小偷的,你真不用这么破费。”

这句破费不是瞎说的,就聂境妈妈叫来的那几道菜,我是瞄了菜单的,价格高的让我咋舌。

聂境妈妈却一脸的无所谓,她边给我夹着菜,边拉着我的手说:子美啊,你知道吗,我见过你照片的,是你和聂境还有他几个同学的合照,你真人可比照片好看。

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有生以来还真是头回听人夸我长的好的。

一顿饭吃的稀里糊涂,聂境妈妈拉着我说了许多话,话题不定,纯家常,譬如我家里几口人之类的,我心里惦记着住院的程牧尧,想他会不会忘记吃晚上那顿药,是不是又和护士小姐闹别扭了。以前我不觉得,不过接触久了,我发现程牧尧就是个大男孩,小脾气一堆。

吃完饭,聂境妈妈说她累了要先回去,可她却让聂境送我,她说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笑着说:“阿姨,你看我这个身材,哪个劫道的敢劫我啊。”

聂境妈妈却坚持,没办法,我和聂境先看着聂妈妈上了计程车,然后我们才往回走。川菜馆离医院的地点不远,我们步行回去。

聂境问起我为什么会在川州,我说是来照顾一个人。

他问是谁,我答是程牧尧。

我说我有次坐伤了他的腰,现在他身体出了状况,所以我来照顾照顾他。

然后聂境就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就说:“子美,我觉得你变了。”

“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就是眉眼看着变了,漂亮了。”

我满心欢喜的以为他是要说我瘦了,可惜他没有,也是,虽然我瘦了七斤,无奈基数过大啊。

我笑了,风轻轻的,快到夏天了,草丛里开始有了虫鸣,聂境说:子美,我妈妈很喜欢你。

他还说:我和她分手了,她是个能作的女生,没你这样的好脾气。

最后他说:子美,要不我们在一起试试?

他说这话时,我们站在我暂住地的楼下,离我大约五步远的地方程牧尧坐在轮椅上,正用一种极为不屑的语气对我说:“喂,酸奶喝光了,你忘买了。”

我脑子迷糊了,我记得早上看的时候还有五盒呢。

“想什么呢,现在去超市还来得及,再迟一会儿就关门了。”他催我,我过去,手放在他轮椅的扶手上。经过聂境身边时,我听见聂境对我说了句电话联系。

【程牧尧】

十一点时,我就开始肚子疼,像翻了个儿似的肚子翻江倒海。我按了叫铃,没一会儿护士就来了,她问我怎么了,我说肚子疼。她问我晚上吃了什么,我像报菜名似的报了遍菜单,却刻意忽略了一口气喝掉的那五盒酸奶。天晓得如果被穆子美知道我是为了找个借口下楼去找她,她不知道会怎么想我。

叶之远七点多就回来和我报信儿了,他说穆子美是和聂境还有聂境他妈去吃饭的,聂境他妈对穆子美态度殷勤,活像对待自己未来儿媳一样。

当时我就嗤笑,妈喜欢有啥用,儿子喜欢吗?

可我还是不放心,喝了酸奶下楼去等,等了足足两小时,等来了结伴归来的穆子美和聂境。

他奶奶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想骂这句。

凌晨时间,急性胃炎的我吃了护士拿来的药坐在走廊里没精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睡不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穆子美和那个叫什么聂境站在一起的样子。

我拿了电话打给叶之远,好在他没关机,就是电话响了很久,久得我都怀疑那家伙是不是静音了,他总算接了电话。

他说了句“三孙子”后就没了声音。我也不管他是在听还是在睡,噼里啪啦把我现在这种可以称为有些怪诞的心理变化说给他听,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一口气说完,吞了吞口水,期待着那边能多少给我点儿回应,可惜除了浅浅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我估计叶之远是又睡着了。

我准备挂电话时,那边却突然有了声音,叶之远声音幽幽地传进我耳朵:三孙子,你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连心动的感觉都是第一次遇见吧?

心动?

他在说谁?我吗?

我喜欢穆子美?那个肥妞?

chapter 5

【程牧尧】

这话听着好像天方夜谭,我沉默半天,直接挂了电话。

我记不清上次失眠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大约是我才当兵,第一次参加军演前的夜晚吧,那次失眠是因为兴奋。可我怎么解释我现在躺在床上的翻来覆去?兴奋?鬼才信,我又没吃兴奋剂。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天亮,我看清天花板上那一个十字花似的裂纹,直到穆子美带了早饭来看我。

穆子美来时,本来是先去放饭盒的,可她端着东西愣愣地看了我半天,看得我发毛,我心虚的回看她,目不转睛地,我觉得我眉毛都在抽筋了。

悲剧的我先败下阵来,我没好气的问她:“看什么呢?”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凑到我跟前,看着我眼睛,从她的眼仁里我看到有点惊慌失措的自己,我强装镇定,又问了句:“你干嘛呢?”

“程牧尧,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吗?”她问,我长舒一口气,原来她是在看这个啊。

我别开眼,“做了一晚上的梦。”

还是一场噩梦。

她哦了一声,竟然没问我梦的是啥。

好再吃过早饭,她递了我块毛巾让我敷眼睛,我这才略微好受点儿。

眼睛上盖着毛巾,我看不见她。我说:“喂,穆子美,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啊”了一声,像没听懂我的问题,我的嘴巴被毛巾遮着,她看不见我撇嘴。我解释了下我刚刚话的意思:“我听说你之前喜欢那个聂境好多年,你喜欢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她又“哦”了一声,她可真爱“哦”。

她开始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读高中时候没人愿意和我玩,就聂境一个人和我说过话,后来他留在本市读大学,我复读没考上,他也没因为这嫌弃我,他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也会叫上我,其实让我形容什么是喜欢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那时候我看到聂境心里就高兴,就想笑。”

我掀开毛巾,真就看到穆子美在笑,我心里却是种苦不拉几的滋味。这下好了,我总算知道我是不喜欢穆子美的,看到她我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那天我脾气不好,做康复训练时也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走了没几下就坐在地上不起来,穆子美拉了我好几次我也不理她。我看着她低着头,像是难过,本来那时候我就不想耍赖了,可就在这时,康复中心门口出现个人。我看着他,嘴里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聂境来找穆子美,我看着他俩在走廊说着话,穆子美笑了,我感觉得到聂境不时在拿余光看我。有什么好显的!我别开头。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最后穆子美总算感受到我眼光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和聂境道了别。

她回来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我,说起来吧。

我问她:那个聂境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他想考虑和我试试。

试毛线啊,当进商场买衣服呢?还试!商标不撕包退吗?

这些真是我心里想说的话,可我一句话也没说,自己摇着轮椅默默回了病房。

回病房后,我想了很多事儿,也明白了很多事,看起来自始至终的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我看到穆子美不笑是因为我嫉妒她为了那个什么聂境的笑。

我真就喜欢上了肥妞,我自己都说不上理由为什么会喜欢她。她不漂亮、还胖,可我真就喜欢了。我想起了那句话: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了。

对眼的结果很惨烈,导致我紧紧盯了穆子美十分钟自己都不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在我面前晃了晃手,说:“程牧尧,你怎么了?”

我吞了口口水,用已往喊口号似的口气喊:“穆子美,要不咱俩处对象吧?”

我以为她会惊讶,就算不是相当惊讶,但也会有捂嘴之类的惊讶举动,可她没有。

穆子美掏出手机,她竟然不回答我,而是先打了个电话!

听口气,她是打给穆中华的,她对穆中华说:“姐,他说了,比你的预估时间提早了不少。嗯……嗯……”

她对着电话嗯嗯了一顿,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她挂了电话,我问她什么情况啊。

她说:“我姐夫和我姐说,你喜欢我,差不多这两天会和我表白。”

穆子美脸有点红,她缕着她头发,样子局促,我心里却是老大的不高兴:叶之远,你还能不能守住点秘密了!

穆子美对我说:“程牧尧,你不是说着玩儿的吧?”

这事儿有说着玩儿的吗?我翻个白眼,没吱声。她继续说:“程牧尧,我能抱抱你吗?”

我:……

【穆子美】

我突然觉得我俩不像在搞对象,倒像是在过家家,因为程牧尧比我想的还要别扭些。

我问他我能抱抱他不,他没说话,把脸撇去一旁眼睛看着窗。

半天过去,我以为他是要拒绝我了,可我没想到他却用相当不耐烦的口气对我说了句:“我又过不去,要抱你倒是过来啊!”

不知道怎么的,我有点想哭,酸着鼻子,我轻轻地走过去,伸手环住了他。他身体很暖,真的。

我才抱了一下他就不耐烦的推开我,“你那叫抱吗?抱应该是这样的。”

然后改成他抱我了。

我第一次被人抱,当然前提是除了我妈。程牧尧的肩膀宽,手臂大大张开着环住我,那时候我才知道被一个男生抱是这样的感觉,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砰砰乱跳,脸像在发烧。

“喂!”他喊我。

我“嗯”了一声。

他说:“你是不是又瘦了,腰上好像少肉了?”

我“啊”了一声,脸更红了,“你知道我原来多少肉啊。”

他切了下,“那是,我这个能自动瞄准的眼睛看你身上这点儿肉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程牧尧的坚持下,我又去护士站的磅秤上称了下,比起昨天竟然又掉了两斤。这事儿真很神奇,要知道,我之前试图减肥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效果像最近这么明显的倒真没有过。

程牧尧自吹自擂,说这全都是他的功劳。我点头:是啊是啊,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照顾程少爷你这种高强度作业,估计我真就瘦不下来。

他条件反射地说是啊是啊,等他反应过来我的意思后,他就不说是了。

稀里糊涂的,我有了男朋友。

我姐肚子已经很大了,有天她叫我回家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挺好啊。

她问我怎么个好法,我说他腿现在已经开始有力气了,我也瘦了不少。

的确,那时候我体重历史性的降到了一百三以下,虽然还没进微胖界。我姐摇摇头,她说怎么感觉你俩少了那么点儿感觉呢?

少吗?我不知道。直到有天,我下楼去给程牧尧买水果,再回来屋子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我认识的。

程牧尧他妈精神看上去比离开时好了许多,头发梳得整齐,束起来盘成发髻在脑后,发间别着一个小巧的水晶夹子,是个人看了很容易就想到飞翔的羽毛形状。他妈心情不错,正和程牧尧还有她身旁的那个年轻女孩儿说着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敢进屋,悄悄躲进了门后的阴影。门里,程牧尧妈妈的声音很清晰的传进我耳朵,我听见她说那个女生叫管小潮,一个我不记得在哪儿听过的名字。

程牧尧没对那个叫管小潮的女生笑,他是拿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在看那女生,一种我似曾相识的眼神。

我心慌着离开了门口,脚步有些匆忙。身后有脚步声,等我走出医院大楼,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到管小潮。

她也看着我,她朝我挥手打招呼,说“嗨”。

我却“嗨”不起来,程牧尧看她的眼神是我不喜欢的那种眼神,说不出原因。

不过管小潮很快就揭晓了答案,她说她是程妈妈拜托了来看看程牧尧的,她说程妈妈知道我和程牧尧在“谈恋爱”,程妈妈觉得她不好直接出面拆散我们,于是拜托了管小潮来让我看清楚。

“程牧尧对你的不是爱,你是在他人生最灰败时陪在他身边的人,他是错把感激和依赖当成爱了。”管小潮这么说。

她还说:“程妈妈本来拜托我和程牧尧谈段假恋爱的,不过我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也许在看清事实真相后会懂得的,你说呢?”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胃疼得要命,我蹲在地上,却拿稳了手里的东西,那是程牧尧点名要喝的汤。我说不上来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不过我相信管小潮的话不是假的,我总算明白了我和程牧尧之间究竟缺少的是什么。

你可以说我们之间有友情、有亲情,但爱情,真的就谈不上了。

“怎么下雨了?”我伸出一只手,手上是干的,原来是我的眼睛湿了。

chapter 6

【穆子美】

我没哭多久,因为程牧尧他妈很快也下了楼。这次她再没拿那种看抹布一样的眼神看我,她表情很平静。我看着管小潮向她点点头,然后她开了口。

她和我说谢谢,她说:“谢谢你,穆小姐,我不该误会你的好意,如果不是你,牧尧不会恢复到现在这么好。”

我笑着说不客气,我一直笑着看她,到最后我觉得我的脸都笑僵了觉得自己再笑不下去了,我说:“阿姨你有话就直说吧。”

管小潮和程牧尧她妈说一会儿在医院门口见,等管小潮离开了,程牧尧他妈对我说:“你和牧尧的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干预你们什么,我儿子身体才好点儿,我不会因为这事让他不开心。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小潮恐怕已经和你说了我的想法,我不逼你什么,只是把选择权交给你,如果你觉得牧尧也喜欢你,你又坚持和他在一起,那我不会反对的。”

她不是不反对,她是在让我知难而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打断她:阿姨你放心,如果程牧尧真的不喜欢我,我不会缠着他的。等他好了,我会离开他的。

我看到程牧尧他妈眼里是种很满意的眼神,她是笃定程牧尧不喜欢我。其实我真的想昂着头很自信的和她说,不过我相信程牧尧是喜欢我的。

可我是没底气的,那话我说不出来。

没多久,程牧尧他妈就离开了,我摸着手里凉了的汤,转身又去了食堂。再回病房时,程牧尧已经是一副明显不耐烦的样子了。

他没好气儿的说:“你怎么才回来啊?”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以前外婆总看的那些个电视剧里的画面,结婚多年的夫妻,丈夫回家第一句话就总是:“饭好了吗?饿死了!”

而满身油烟气,每天忙着丈夫三餐的妻子最后的下场则总是被年轻貌美的小三挖了墙角,当然,电视剧里的妻子最后总能找到属于她们的真爱,当然,我和程牧尧还不是夫妻,只是我和他现在的感觉真的就让我觉得是种相互扶持的关系,总之和爱情无关。

程牧尧喝了口我重新打的汤,抬头问我:“你刚刚没见到谁吧。”

“谁啊?我就是去打了个汤,谁也没见,真要是见了,食堂的大师傅算不算?”我笑着说。

听了我的话,程牧尧像松了口气似的低头咕咚咕咚喝着汤。我等他喝完,我收了碗,他擦好嘴,我坐在床边上对他说:“程牧尧,你能亲我一下吗?”

他先一愣,接着竟然伸手摸摸我的头,他说:“你咋了?发烧了?”

我:……

我说没有,就是想你亲亲我。

我看他样子是在纠结,每次他有困扰的事情时,眉毛就像现在这样拧着劲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就来了勇气,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弯腰凑近他,我看见他略微惊慌的脸,再凑近一点儿。我说:“程牧尧,没事儿,我就是想逗逗你。”

然后我和他的距离随着我翻身下床拉远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找到了属于我和程牧尧的答案,他不爱我。

想清楚一切的我轻松了不少,每天专心减肥,对程牧尧的康复治疗也把关更严格了。之前他偷懒我还会纵然下,可现在再没有了。

川州的夏天,聂境和他妈妈回老家,临走前我们又见了一面。聂境看到我时很惊讶,他说:子美,你瘦了好多啊!

是啊,是瘦了好多,我现在总算知道之前为什么自己减肥那么困难了。之前的我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而现在,那些个乱七八糟都被我抛掉了,体重也就自然的跑掉了。

临走前,聂境问我:“子美,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我说:“再说吧。”

他说:“那你是要和那个程牧尧在一起吗?”

我还说:“再说吧。”

聂境不知道我说的再说吧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自己知道。

医生说程牧尧的康复状况很好,他两周前就已经摆脱轮椅靠拐杖走路了。医生说再坚持一段时间,程牧尧就能恢复独立行走了。

我很高兴,程牧尧很高兴,从老家赶来的程牧尧爸妈也同样高兴。

程牧尧爸妈赶来的那天,我去了我姐那儿,那时候她肚子挺大了。她整理了一大包衣服给我,本来我姐的意思是我现在瘦了,衣服什么的要再买过,可我说不用。我自己攒了点儿钱,有用处。

连同那包衣服,我姐一同递给我的还有一张机票,起飞时间是今晚八点。

我姐问我:想好了?

我说想好了。

【程牧尧】

穆子美说她要去她姐那里一趟,可是天都黑了她还没回来。我拄着拐棍在走廊里来回走着不时朝窗外张望,终于有人出现了,那人影步子很大,等那人走到灯光底下我才发现不是穆子美。

“穆子美呢?”我问叶之远。叶之远摇摇头,递给我一封信,确切来说,那不是一封信,信封都没有,只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片。我打开它,没想到穆子美会用这样的方式和我道别。

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程牧尧:

我叫你亲爱的希望你别生气,因为回顾我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最爱的那人的确是你。

开始,连我自己也区分不了我对你对聂境的感情有什么区别,直到几天前,我去车站为聂境送行时候,我才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我不是一个成功的人,朋友的个数用一个巴掌数起来绰绰有余。那时候,聂境对我来说真就不亚于整个世界,因为是他让我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我的家人以外,还有人知道我,在乎我。虽然聂境的“在乎”并没我想象的那样在乎。

可说回来,其实现在的你我和当初的我和聂境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你人生的一段窘迫旅程里,恰巧是我陪在了你身边,你说你喜欢我,这其实和当年的我和聂境很像。

那天,伯母和管小潮来看你的时候,其实我就在门外。看见你看管小潮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你对我的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有时候,人真的很容易把依赖错误的当成爱,就像当年的我对聂境,就像你对我。

你知道吗?聂境的妈妈很喜欢我,聂境也说他想和我交往看看,其实我真的心动过。可那天我去车站送他,看着车轮慢慢的启动,我发现自己心里是没有波澜没有不舍的。那刻我才知道,我是真的不喜欢聂境。

可对你,你知道吗?从我决定离开的那天起,每当我想起今天的离别,我就特别特别的难过,真的,特别难过。

我想你知道我离开时,也是会难过的吧?

真的很希望你能让这种难过久一点,那样我就能在你脑子里多住一段时间,哪怕并不是出于爱情。

最后再说一句吧,那天我是真想亲你了,可惜我勇气欠佳。

祝你早点康复,找个心爱的姑娘,然后幸福的一生一世下去。

穆子美 留

看完这信,我人有点儿呆。叶之远说:“子美的飞机晚点起飞,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

我胸闷闷的,我感觉得到一旁站着的我妈眼神忐忑,她是怕我去追穆子美吧。

我噗通一声重重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说:“我干嘛要去追她?”

我为什么不去追她?因为穆子美有一点说的对,她清楚的知道她喜欢的是我,我却不清楚我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不是她。

穆子美走后的一星期,康复训练仍然在继续,少了个人监督,我却没再偷懒,只是有时候真是累到不行了,我转身朝身后的人喊“喂,穆子美,毛巾和水”,递来毛巾和水的是我妈的助理。

住了大半年的医院,我终于离开了川州。本来我妈是想让我和叶之远他们一起回家的,叶之远和穆中华在家乡的工作已经联系就绪,就等他们上岗,可惜穆中华快生了,他们暂时动不了。

于是我和我妈的小助理自己回了家。我妈依旧是忙,和我爸一样,连接我出院的时间都没有。

回到家我发现时间似乎没让家里有任何的改变,祖奶奶依旧天天唠叨,只不过她的唠叨对象从三爷爷转移到了我身上,工作啊婚姻啊都是她的唠叨内容。

我却是无所谓,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再有就是慢悠悠的轧着马路。

我发现我还没有好好的看过这座生养我的城市,我发现除了酒吧饭店外,还有许多我之前没留意过的地方。

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对家里人说我想开个店,一间书店。

我妈他们开始听了很惊讶,可能在他们的印象里,是打算等我再休息一阵直接进公司的吧。他们劝我,我坚持,最后他们妥协了,而我,一个当过兵的人,真就成了一家书店的店主人。

chapter 7

【穆子美】

我没自己出过远门,这次来云南,我一个人,感觉除了新鲜,更多的却是孤单。

我第一次坐飞机,长得漂亮的空姐问我要喝点儿什么,我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选择。我指指坐在我旁边的乘客,他手里拿得是杯黄橙橙的东西,我说:“我也要杯这个好了。”

空姐微笑着应声,而坐我旁边的先生则是拿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看我,等我喝了口空姐递来的饮品我才知道了原因。

“这是酒啊?”我酒量特浅,一口就上了头。

用我妈的话形容那就是坐在我旁边的年轻男人是个绅士,他没因为我的乌龙笑我,他说:“是果汁调的果酒,度数不高,国内的航班一般不会提供高度数饮品的。”

我觉得他懂的很多,而我就像个土包子。

他和我聊天,我心里有事,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他是个很知趣的人,看出我没兴趣聊天,就自己开了电脑鼓捣他的事情。

我把头别向窗外,我妈说,飞机飞行中的高度是三万英尺,之前我对三万英尺这个数字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可现在真在这个高度,我知道了,那是个再也看不见程牧尧的高度。

到达云南时是深夜了,来之前我姐说让我报个团,随团安全,可我听说报了团导游是要带你去各种购物店的,很费钱,我来云南纯粹为了散心,所以我和我姐拍着胸脯打包票,我照顾得了自己。可看着同机的乘客都有了各自的去向,我脑子却突然空了。

去哪儿呢?我问自己,等着开车的计程车司机也问我。

我说:“师傅,市区有便宜点儿的地方住吗?”

司机师傅问我多少算便宜,我报了个心理价位,司机师傅摇摇头,他对我说:“小姑娘外地人吧,咱们昆明是旅游城市,宾馆啊客栈什么的虽然没有很贵,但你说那个价钱的住地儿,真没有。”

这下我更不知道去哪儿了,正想着,有人敲我车窗。

我抬头看是飞机上坐我旁边的那人,我想着他能有什么事儿呢。

我开了车门,问他。

他指指身后:“在机场提行李耽搁了一会儿,出来时候没车了,你去哪儿,能带我一段吗?”

我没多想,往里挪了个位置让他上车。

他和司机报了个地址,他问我:“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司机师傅开着车替我回答:“这位小姐还不知道她住哪儿,她嫌昆明的宾馆太贵。”

我心想,司机师傅,你的话可真多。

年轻人没说话。

夜色中的昆明像融化在穹窿底下的巧克力蛋糕,星星点点点了许多“蜡烛”。我数着灯光,心里想着这城市的年纪,不知不觉到了地方,他下车那里后备箱的行李,还有我的,我不懂,他说:“下车吧,我请你祝宾馆好了。”

我没动。

他指指从酒店门口迎出来的一个女人:“我是为了谢谢你让我拼车,你和我助理一间房,我没多花钱的。”

他这么一说,我想想真就下了车。后来我和我姐说起这事,她边指挥着我姐夫给南笙换尿布,边点着我的头说我是痴呆。

“你认识人家吗?真把你卖了你咋办!”我姐这么说我。

我姐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被坏人拐了卖了算了,那样也许就能阻止我的心想那个人。

可是我真没遇上坏人。后来我知道了年轻人叫应行,是个心理医生,这次来昆明是来看个病人。就这样,我和他的女助理住在了一起,到云南的第一天,应行和她的助理出去看诊,我在宾馆里睡了整整一天。

梦里程牧尧撅着嘴伸手让我喂他水果,我手伸过去,抓到的是空气。

我在傍晚出门,宾馆的服务生人很好,和我说昆明这边有夜市,我按照她指的路去,真看到了昆明的夜市。许多穿着民族服饰的原住民在兜售云南的特色东西,我是没打算买什么的,可经过一个服装摊位时,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我盯着眼前那件衣裳,移不开步子。

那是件绿色的长裙,胸口绣了不少民族风的花纹。

老板看出我喜欢那裙子,努力的兜售。后来我付了三百块买下了那条裙子,我没再往下逛直接回了宾馆。我想换上那裙子看看效果。

宾馆走廊里,我碰上了工作归来的应行,他在和助理说话。他看到了我,也看着我手里的裙子。

他问我多少钱,我说三百。我看到他挑眉,像在说舍不得住宾馆,却舍得买根本不值这个价的裙子。

我知道这裙子不值这个价,可我喜欢。

和他道别,我回了房间,换好裙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现在已经很瘦了,穿着裙子,锁骨明显。对着镜子我拿手机拍张照片,想着要发给谁。

【程牧尧】

当了店老板,和之前的生活比较起来,有变化,却不大。之前的我每天是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现在换了个地方,每天坐在书堆里闻着书香晒太阳。

门开了再关上,我抬头看去,不是顾客,是拎着寿司来找我的袁媛。

我吐了嘴里叼的毛毛狗,端正好坐姿,“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袁媛说:“今天去银行办事,头儿没让我回公司,路上看到一家新开的店,听说味道不错,知道你嘴刁爱吃,就买了份给你。”

我笑着接了东西,出院回家后,家里人都说我嘴刁了不少,这是以前在部队里从没有过的情况,这是穆子美给我留下的后遗症。我敲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些,袁媛估计是觉得我这样很好笑,她直接笑出了声。我说你别笑了,陪我说说话。

然后我俩就开始说话,一个下午的时光就那么过去了。

袁媛是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本市人,大学才毕业,在临水一家外企工作,长相漂亮,人也聪明,我爸妈都挺喜欢她。他们问过我的感觉,爸妈问话时,表情略紧张,我说还不错,他们就瞬间松口气的样子。

我心想,至于的吗?不就是结婚处对象的事儿吗?

可是他们的态度告诉我,真就至于。甚至有次回家,我听见他们在商量我和袁媛的婚礼了。

我把这事儿说给袁媛听,她就笑了,她说:“别看我才24,我妈也急着呢。”

我爸妈正式找我谈是在一个下午,我当时在书店里打瞌睡,门上挂的风铃响,我一睁眼,看见站在我眼前的两尊神,我妈正扬着头打量我的书店。她那种眼神我不陌生,是在打量一个她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的事情或东西时一惯爱用的眼神。她不喜欢我开书店,她觉得我开不好。事实上,我的确也开得不咋地。

我爸问我:“牧尧,你身体在康复阶段,我和你妈不好逼你什么,不过你觉得你这个书店开的好吗?成功吗?开得下去吗?”

他是在替我妈说话,在我家是我妈主事,我爸身上有点缺陷,和我妈处对象那会儿听说我妈是看不上他的,可我爸喜欢我妈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所以才有了我这个随母姓的“叶家人”。

我摆摆手,我知道我不是个开书店的料,瞧我自打开张后卖出的那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的书就知道,可我不在乎那些,我压根儿也没想在生意场上有什么造诣。

估计我妈也看透了我这点,她换了个问题问我:“你和袁媛处的怎么样?”

我说不错,袁媛是个不错的女孩儿。

我妈说如果不错的话,那她准备找时间和袁媛的妈商量下我俩的婚事了。

我说不急。

我妈急了,她说:“程牧尧,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任性的吗?”

我妈发起火来嗓门特别大,我揉着耳朵掰指头和她数:“妈,我和袁媛认识总共不到两星期,你现在就让我俩谈婚事,你说是我任性还是你任性?”

我是讲理的,我妈估计也是意识到她心急了,她缓和了下脸色,“妈是怕你心里装什么不该装的事儿。那牧尧,你这段时间就和袁媛好好接触下,等过阵再说。”

我笑着说:“妈,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四个月,四个月后我让你去谈我的婚事。”

有了我的保证,我妈放了心。

而我和袁媛的交往也比他们想的顺利,我的书店每天就装模作样的营业五六个小时,上午十点开门,下午袁媛下班了我就关门。她带我去她读过的小学和初中,在那里,我坐在双杠上听她说她读书时候的事。

袁媛说的最多的是她高中时候的事,她腿长,是校田径队的队员,经常代表他们学校参加各类比赛,校级的运动会就更不在话下了。

夏天的风很轻,我脑子里出现了学生时期的她,站在运动会的操场上,样子显眼。

chapter 8

【穆子美】

拍了照,我选了一张自认还不错的发给我姐,彩信末端我打了字符画式的笑脸,这是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肚子咕咕叫起来,我想起了还没吃饭,这家宾馆有自带餐厅,不过我不打算在这里吃,因为是和应行助理住一间房的关系,应行说不必我另付房费,可多一个人吃饭,餐费是要加的,我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人,我打算出去吃。

可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出去时,我又碰到了应行,他的助理没和他在一起。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几秒,接着他点点头,说了句:你这么穿很好看。

我突然就不好意思了,说起来,应行算得上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或者他是在夸衣服。我礼貌的笑了笑,听他说:我说的是你,不是衣服哦。

我睁大眼睛:是不是心理医生都装了透视眼,看得出人脑子里想什么。

他哈哈笑出了声:我要是真那么神就好了。

应行知道我是去吃饭的,他说不如一起吧。我想想也好,我说这顿我请,他点头说好。

说起来,应行是位品行良好,长相不错的男士,他声音好听,坐在离酒店不远的一家餐厅里,他坐在我对面,听我说我和聂境还有程牧尧的故事。我开始并没想说的,可是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是真心的可怕,应行几句话就彻底打开了我的心扉,我开始滔滔不绝的说我,说我的胖,说我失败的爱情经历,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知道餐厅里的人都在看我,我也知道这样的我会让同行的应行难堪,可我忍不住。

自始至终,应行做过的唯一举动就是递纸巾给我,一张接着一张。后来等我终于止住了哭,应行叫来了服务生收走了我丢了一桌子的面巾纸,都是用过的,上面粘的是我的鼻涕和泪水。

我有点不好意思,可应行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当用过人压力过大时,在适当的时间点把这种压力释放出来是好事,他说我选择在这个时间释放就不该阻止我。

也许正是因为应行见过我最糟糕的一面,当然胖除外,我和他接下去的相处就没之前那么别扭了。和应行的助理私下聊天时我知道了应行是个成功的心理医生,每年像云南这样的异地出诊少说也有十次。当然,他的出诊费也很高。

听说这次来云南,应行的病人有两个,一个是相对轻松点儿的病例,另一个有点儿麻烦。不过就算是麻烦的病人,应行还是在一星期后处理好了患者的病况,看着在整理行李的助理,我知道,应行他们要走了。

那一个星期,我把昆明城转了个大半,我最喜欢昆明的花,每天我都会去花市买一支花回来,没错,就是一支,我还买了个花瓶,每天买回来的花插在花瓶里,没多久花瓶就满了。

他们走的那天,应行来我们的房间,他看着那束花,点头说不错。

他问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我说再逛逛昆明,大约就要去别的地方转转了。我说:谢谢你,不然这几天的住宿费就是一笔了。

他笑着说:要不这样吧,我还没仔细逛过昆明,你做我的导游,带我转转如何?

我有点惊讶,我说:你不回去吗?

他伸伸胳膊做了个扩胸运动:我又不是机器人,工作后也要休息的。

因为应行这句话,我当起了个不大称职的导游。我真挺不称职的,因为我只会带着应行瞎转,我这个人是不记路的,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回了刚刚驻足过的那家店。这种情况发生了两次,应行就不让我给他带路了,换他给我带路。这时我才发现:应行你认路啊,那干嘛还要我给你带路?

他耸耸肩:不这么说,我找不到其他和你同行的理由。

我愣了,人呆呆地听他说:穆子美小姐,我对你心存好感,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和你进一步发展。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笑了,之前我花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去陪伴一个人,对方却没给我我所希望的回应,再看看现在的我,正被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表白。

或许爱与不爱,真是同你有着怎样的脸怎样的身材相关。

我当时没回应应行,他也没逼我,他说他不急,慢慢来。

就在应行和我表白的当晚,我在宾馆里捂着被子大哭了一场,我握着手机,上面是我姐发来的信息,她说让我忘了程牧尧那个王八蛋,因为王八蛋开始谈恋爱了。

我姐说王八蛋的新女友是王八蛋他妈给他选的,名校毕业。虽然是短信,不过从我姐激烈的言辞里,我看得出她是生气的,估计我姐以为程牧尧多少对我还有点感觉,程牧尧的快动作让她生气。

我回信息给我姐,我说:祝福他。

我妈曾经和我说,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办法是开始一段全新的感情,所以第二天背着行囊站在应行门前的我对应行说:“应行,我能请你帮我治病吗?”

我递上了我的银行卡,里面是这些年我攒下的钱,并不多。

应行当时正在刷牙,他满嘴泡沫,看着我手里的卡,囫囵地说了句:“进来说。”

我进去,说了我的想法,他眼神露出丝失望。

“我以为你想我填补你感情的空白呢。”他说。

我笑,我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我不爱应行。

应行收了我的卡,他说我尽力而为。他是心理医生,也是生意人,收了钱,我也放了心。

不过到了最后,应行还是打趣我说:“我欢迎你随时变卦哦。”

应行说如果不想开始另外一段感情,倒是可以分散下注意力,这个办法也是治疗失恋的一个途径。

然后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应行带着我开始了我们的旅行生活。他是个见多识广的地方,他带我去了许多地方,那些地方倒真不是什么名胜古地,有时候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有时是高楼林立的城市。

旅行让我发现我之前真的错过许多,我闻花香,听风声,感觉自己活着。可我还是记得那个人,虽然他的信息只是偶尔在我和我姐的通话里偶尔冒出来一下。

他和那个叫袁媛的女生发展的不错,他开了家书店,经营的很差劲,他还是脾气很臭,总和家人吵架。

越是听到这些,我就越怕回那城市。

入秋了。

我早结束了和应行的结伴旅行,他还要工作,而我觉得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分手前,应行把我之前给他的银行卡还我。他说他想抱抱我,我俩进行了一个纯友谊的拥抱后,分手。

我们在大巴车上分手的,我背着行囊下车,他在车上,他要回他的城市。

他坐在窗边朝我挥手,我看他的口型,是在祝福我。

在外面流浪式的日子总算结束了,我姐的孩子降生,她和姐夫回了临水,我妈也叫我回家。

家还是老样子,什么都和走时候一样,唯一变化的是镜子里的我彻底瘦下来了。我妈看着心疼,出去买猪脚,说晚饭炖给我补身子。

我姐夫在哄孩子,我姐嘲笑我:“死猪,你吃猪脚这算是残害同类不?”

后来她想起什么,和我说:“你之前打工的那家店店老板说等你回来去一趟,他把欠你的薪水付一下。”

我不记得老板欠我薪水,可我姐催我,她说哪有给钱不要的。

没办法,我换身衣服,出门。

书店还是老样子,站在窗外,我看不见里面有客人,生意比我在的时候似乎更差了。

我推门进去,里面没人,柜台是空的。

我叫了两声“老板”,没人应。

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人站在我身后,那味道是我熟悉的。

程牧尧声线懒懒的:“老板娘,你怎么又瘦了,我得把你喂胖点儿,省得整天遭人惦记。”

我心突突地开始乱跳。

程牧尧兀自说着:“不过老板娘,你可真够小心眼儿的,就因为我没亲你你就给我跑路了啊?”

他说:“那时候的我也不清楚自己对你是什么感情。”

我回头看着他,他说:“不过现在想清楚了。”

他说:“以后再不许跑路了。”

他吻了我。

chapter 9

【程牧尧】

我回家后接手的书店就是穆子美曾经工作过的那家书店,说起来这事儿也巧,穆子美走后,我想了很久,我对她究竟是喜欢,还是依赖。

开始我真的以为是依赖,每次口渴,我总先习惯性的叫:穆子美,给我拿杯水。可等她走后的第三天,我的水都是自己倒的了,我妈派来的助理就站在我身边看,我什么都不让她插手。

我不是个会依赖人的人,之所以依赖,因为那人是她。

我也疑惑过,我是因为她瘦了变漂亮了才喜欢上她的吗?当我遇上袁媛,当我从她口中听那些关于穆子美的事儿时,我终于搞清楚了我现在的状况:我是真喜欢上了那个变瘦了的肥妞,不因为她的长相漂亮与否,不因为她聪明与否,只因为她的执着、她的善良再有就是她爱我,可现在的情况是,肥妞她跑了。

这事儿有点大条,不过不要紧,我知道,就算她在外面跑多久,穆中华生孩子的时候她总是要回来的。

而在她回来前的这段日子,我要做的是再多了解她多一点儿。怎么了解?袁媛会告诉我。

世界上的事儿有时候真就很神奇,袁媛是穆子美之前工作过的那家书店的老主顾,还是她从小学起到高中的同校同学。

在穆子美曾经学习过的校园里,袁媛和我形容着她记忆里的肥妞。

袁媛说穆子美是个话少的女生,却特别爱帮助人,虽然她帮助过的那些人大多都不感恩。

袁媛还说穆子美唯一一次参加的团体活动,因为比赛输了被许多同学自责,那年她和穆子美同班,她看着心疼,却也没去安慰。

后来袁媛半真半假的和我说:“程牧尧,说真是,如果对方不是穆子美,换成其他任何人,我都是要争一争你的。”

我知道她在扯淡,因为我妈安排我俩相亲的第一天,她就对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这事儿本身就特美好,可放在我身上就不那么美好了。穆中华三五不时就发张照片给我,有穆子美穿着绿裙子的,还有她和一个男人并肩站在绿树荫下的,他俩笑容灿烂,我却凿着墙喊:“这男的谁啊?”

穆中华回答了我,她的回答气人的很,就俩字:你猜?

我猜!

叶之远不愧是我三爷爷,他悄悄告诉我,那人叫应行,是名心理医生,和穆子美没什么关系,搭伴旅游,顺便追求穆子美。

我:……

三爷爷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我坚信穆子美会回来,而我也会很大声很大声的告诉她:我喜欢她,不是出于依赖,更加不是感激,就是喜欢而已。

我把这话告诉我三爷爷,他看了我半天,最后叹气,“程牧尧啊,该出手时就出手,要知道谈恋爱这事儿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酝酿情绪,这事儿是摊在子美这个认死理的姑娘身上了,换了别人早不理你了!”

可我喜欢的就是穆子美,不是别人。

她回来的那天,我连本带利把当初欠她的那个吻补给她,然后我拉起她的手说:走。

她问我去哪儿,我说带你去吃烤鸭。

我心想,还是把你喂胖点儿好,胖点儿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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