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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人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Ctrl+D 收藏本站

我喜欢大自然,所以经常开车到处旅行。在旅途中,我领略了不少自然风光,也见识了许多奇闻异事,同时,我也见过许多惨烈的车祸场面——支离破碎的汽车、血肉模糊的遇难者,久而久之,以至于我对这些车毁人亡的场面变得熟视无睹,为此,我常常责备自己是一个心肠冷漠的人。

但是,有一天傍晚,当我驾车行驶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公路上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情况是这样的:当我驶过那一路段时,发现路边正停着一辆救护车和两辆警车,透过不断闪烁的警灯灯光,我看到了一幕令我终生难忘的景象。

那是一个妙龄少女,不超过十六七岁,可惜,她永远定格在这个年龄了。

她穿着黄色的T恤衫、蓝色的牛仔裤,一副少女的装束,可她脚上穿的却是一双高跟鞋,这看起来似乎不太相称。她一头金色的直发,双唇涂着鲜艳的唇彩,蓝镜片的太阳镜挂在一只耳朵上……

不过,她所处的位置却十分诡异——她并不是平静地躺在路边,而是像块破布一样悬挂在十英尺高的一根电话线杆上。那根电话线杆从她的背部刺入,穿胸而过,鲜血顺着电线杆流淌下来,浸透了下面的土壤……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两位穿白衣的急救人员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她的遗体从电话线杆上卸了下来,放到地面上。这幅惨景,甚至令那些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警察也都不忍直视,他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地面或者周围来来往往的车辆上。

这是一个无比惨烈的车祸现场!

路边停着一辆被撞坏的小汽车,地上还放着一只爆掉的轮胎,在小汽车的驾驶位上,坐着一个面如土色、泪流满面的男孩。原来,这对青年男女驾车行驶到此处时,他们的汽车轮胎突然爆掉了,于是他们便将车停在路边,开始修理损坏的轮胎,就在这时,从后面飞速驶来一辆汽车,躲闪不及,将那个女孩撞了个正着,巨大的撞击力将女孩掀上了半空,最后悬挂在路边的电话线杆上,而肇事司机连停都没停,加大油门,迅速逃离了现场。

路过此地的司机们见到如此惨景,无不动容,甚至有些司机心理素质较差,当场呕吐了起来。我也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于是急忙摇下车窗,将头伸出车外,可只是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平时我开车就非常小心,从不超速,严格遵守交通规章。现在我更加小心谨慎了,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十八英里以内。由于这里刚刚发生了车祸,警察必定会大举搜捕肇事车辆,我可不想被警察当做嫌疑车辆拦下来,因为我有个秘密,我现在只盼着能从警察眼皮底下蒙混过关,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从车祸现场驶过。

这时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我的目的地是费城——还有许多路要赶。我向前行驶了大约三四十英里路,看见路旁有一个加油站,于是我停下车,请加油员给汽车加满油,然后我锁上车门,走进了加油站附近的一家餐厅。

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考虑到费城之后如何安排。这时,我注意到似乎有人在看着我,我侧过头去瞧了一眼,原来在我身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衣着考究、两鬓斑白的男人。

当那人发现我也在看他时,则避开了我的目光,将头转向窗户。从他身边的窗户,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停在餐厅门外的那辆挂有犹他州牌照的汽车。

从眼前这个男人的穿着来看,他一定不是警察。单是他的西装、袖扣、手表和钻戒,粗略估计一下,这一套行头没有五千元根本下不来。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呢?难道他是在跟踪我?没关系!我的脸整过型,现在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想到这里,我放心了,便不再管他,继续喝着我的咖啡。

喝完咖啡后,我起身离开餐厅,很偶然,我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那个男人也紧随我身后出来了,我转向右边,他则转向左边,于是我停住脚步,假装端详橱窗里的礼品。后来,他向一辆红色的、昂贵的外国跑车走去,显然那是他的车。

我也上了自己的汽车,驶上主干道,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后视镜,发现他没有跟上来,也没有任何车辆跟随在我的后面,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将车速保持在每小时四十英里,一边悠闲地听着音乐,一边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尽管我心里隐隐觉得餐厅里的那个家伙有些不对劲儿,但我很快就将他抛在脑后了。

就在我大约开出两三英里之后,我突然从后视镜里注意到,有一个黑影正在高速地向我追来,而且越来越近。从它的速度和外形判断,那是一辆汽车,时速绝不低于八十英里,但令人奇怪的是,它熄着车灯,仿佛不想让人发现它的到来。仅仅几秒钟的工夫,那辆车就离我越来越近,它丝毫没有超车的意图,而是直直地朝我的车撞来!由于它的车速要远远高于我的车,看来一场碰撞无法避免,于是我只能猛踩油门,同时身子使劲往坐椅背上靠,来减少撞击时的震动,或许我这样做作用不大,但至少能避免我的脖子被震断。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后面那辆车狠狠地撞在了我的汽车尾部,我的车瞬间失去了控制,向路边的排水沟滑去,“轰”的一声,便跌进了沟里。后面那辆车又继续向前行驶了大约两百码,才慢慢刹住,一路撒下了不少汽油、水以及汽车碎片。

那辆车的司机从车上下来,缓慢地朝我这里走过来,就像一个清晨悠闲散步的老妇人。我果然没有猜错,他正是餐厅里那个衣着考究的家伙。

他走近我的汽车,用手电筒照了照车厢。这时,我也刚好从巨大撞击造成的眩晕中清醒过来,解开安全带,从撞坏的车里爬出来。我绕到我的汽车后面,检查了一下,看到车身后面撞凹了至少一英尺,油箱也被撞破了,汽油撒了一地,还有许多流进了水沟里,四周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

“你还好吧?”他问。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理他,其实我早已气得说不出话了。

我在心里暗暗地咒骂:“可恶的家伙!在我把东西从车里搬出来之前,假如泄漏的汽油燃烧起来,那我一定要找一根生锈的铁条打死他!”

大约半小时后,警车到达了事故现场。我已经从破损严重的车厢里将衣箱、样品箱和布袋子都抢救出来了,此时我坐在样品箱上,不过谁也不会想到我刚才曾动过杀机。

当警察走过来时,那个衣着考究的男人抢先跑上去大叫道:“警官先生,快逮捕那个人,我想超车,可他不仅不让开,还故意向我挤过来,把我的车都撞坏了!”

我急忙抬起头,只见那人正对着警察恶人先告状。他用一只手指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的神情,好像在故意挑逗我来反驳他。

那位警察似乎认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请冷静,安伦先生,这件事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开始,我还打算争辩一番,可没想到警察和他居然认识。目前的处境对我非常不利,看来我得改变想法,变得识相一点儿了。

“别信他的话,”那个叫安伦的男人又说:“他可能喝酒了,一定是个疯子!”

我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警察走到我面前时,我才站起来,并主动出示了犹他州的驾照和汽车登记证——多亏我雇用的印刷人员手法高超,他们帮我伪造的证件看上去非常逼真。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犹他州的驾照和汽车登记证是什么样子,但我相信,站在我面前的警察也未必知道。

我的驾照是金色的纸,蓝色的字,上面不仅有我的照片,还印有我的拇指指纹。汽车登记证是蓝色的,上面印的车牌号与我汽车上的车牌号完全吻合。其实,我汽车上的车牌是假的,那是几年前的另一个牌照,后来经过涂改并重新喷漆而成的。

警察仔细地检查了我的证件,没看出什么端倪,便交还给我,然后对我说:“你听到安伦先生的话了吧,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耸耸肩,摊开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没什么可说的,警官先生。”

“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正如安伦先生所说,在他超车的时候,我挡住了他的路线,慌乱之下,我下意识地转方向盘,结果反倒和他的车相撞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安伦先生听我这样说,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色,在暗淡的车灯下,我注意到他眯起双眼。

“安伦先生,事情是像他说的那样吗?”警察问道。

“是……我想……是那样的。”安伦有点语无伦次。

这时,交通事故救援车也赶到了,他们将我的汽车从排水沟里拖出来,但我不让他们将车拖走,因为我担心车里的一些东西让警察发现。于是我告诉他们,我的保险公司会过来勘察现场并赔偿安伦先生一笔钱,请求他们先将我的车留在现场。

安伦则同意交通事故救援车将他的跑车拖走。随后,我和他一起坐上警车的后座,前往警察局去填写车祸报告表。

当我们在警察局的一个长台子前填写表格时,安伦不停地用眼睛瞄我,他一定感到非常困惑,为什么我会帮他圆谎?或许我的举动让他有些担心。我也偷偷地瞄着他,看清了他在表格上填写的家庭住址,并牢牢地记在心里。

我们办完了手续,便离开警察局,各奔东西了。我到最近的镇子上租了一辆车,开着它返回事故现场,看到我的车还在那里。

我首先取下汽车牌照——这个伪造的牌照可不能落在警察的手里。然后,我又将乘客座位的那扇车门上的一块钢板卸下来,那个夹层里藏着一把半自动手枪、一只消音器、一套备用的身份证明文件,此外还有一沓百元大钞,足够我聘用经验丰富的律师和买通法官了。

我带着这些东西上了租来的新车。开出约一英里后,我把车停下,将汽车牌照埋在了路边的树林里,同时我还将伪造的驾照和汽车登记证撕成碎片,也一并埋掉。

接下来,我就根据记下来的地址,驾车前往安伦家了。安伦并不是住在普通的公寓里,而是住在豪华的乡间别墅,别墅周围还有广阔的牧场,足足有三十英亩。我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车道开进去,在他的房子前停下,这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我登上他家的台阶,还没等我按门铃,安伦便打开了门,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当然,”我回答说,“我肯定会来找你。”

这时,安伦的嘴角泛起一丝我看不懂的笑意。

我们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安伦后退几步说:“还是到书房去谈吧,我的家人还在睡觉。”

于是,安伦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后面一起向书房走去。刚一进门,我就掏出装好消音器的枪对准了他。

“你知道吗?你刚才那一撞害得我损失了多少钱?我真恨不得杀掉你!”

“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可是你不该以我作为目标!如果你不想让人发现,就应该选一辆朝反方向行驶的车。”

“你比我聪明!”他皱了皱眉头,“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你应该想到,你并不傻,只是太操之过急了!”

“这一切难道你都知道了?”他问。

“是的,你为什么要故意制造一起追尾事故呢?除非你迫不得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撞死女孩,驾车逃逸的司机。而你之所以故意撞击我的车,是为了掩盖先前撞坏的痕迹,对吧?”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在警察面前揭穿我呢?”安伦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只想问你,你是想要钱还是想保命?”

他这时才注意到我手中的枪,但仍然故作镇静。

“我早就预料到你会来找我要钱,所以,我都准备好了。”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盒子,“喏,全放在这个盒子里了。”

我没理他。

他急忙又补充说:“如果你嫌少,我可以再卖掉一些公债,一两天内就可以将现金给你!”

我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个盒子。

“这些就足够了!”说着,我扣动了扳机,向他连开两枪。

我杀安伦并不是为了钱,我只是对他的行为感到痛恨不已。因为,那个悬在半空中的女孩的惨状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果他像我一样认真遵守交通法规,那个女孩就不会惨死了。而且更不可饶恕的是,他居然妄图通过撞我的车来掩饰他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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