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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苍穹之烬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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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溯流而上

慕容隽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这是……他睁着空洞的双眸,脑海里迅速掠过最近一段时间里经历过的一切:帝都大火。叛离。北越郡那个小村子里的刺杀。漫天大雪。密令上惊心动魄的血腥计划……当回忆起空寂地宫打开瞬间的时候,他陡然坐起。

天!他犯下了过多深重的罪!

但刚一动,周身剧烈地疼痛,似乎每一根骨骼都是被折断后再续上。尝试了两次后,他停止了坐起身的努力,颓然躺下。伸手摩挲着周围,想知道自己所处的境地。

冰冷的石头,坚固的墙壁,幽深微凉的气息……他,难道还在那座古墓里?

这座古墓很黑,什么都看不到。他从怀里摸索出了火折子,啪的一声点燃。然而,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这是……!那一瞬,他心里大惊,手一抖,火折子落在了身上。灼热的痛从膝盖上传来,然而,他眼前却还是漆黑一片!

那一刻,他想起了恍惚中不知是否真实发生过的对话,那个纯白色的影子曾经告诉过自己,他身体里住了十万的亡灵,眼睛已经再也看不见。

——他伸出手,在眼前用力晃了一下。一片漆黑。

看来,那是真的了?那一刹那,地宫里伏尸千万的惨象闪过了脑海:黑暗的地底,那些年轻的空桑战士在瞬间死去,恐惧和绝望凝结在脸上——那样的人间活地狱,居然是他在这个尘世里看到的最后景象!

慕容隽颓然放下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记得那十万亡灵化成的闪电是怎样穿入他的双眼,那一瞬,他身体里所有的痛苦都惊动了,十万只恶灵汹涌地撕咬着他体内的血肉。

然而,他坐在黑暗里,任凭灼热的火在膝盖上熄灭,将血肉烧焦,只是全身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全身微微发抖——是的,他无颜面对所有人。那些被他利用、牺牲的熟悉的人,那些为他而战、而死的同伴,还有他的长兄,如今成为女帝夫婿的慕容逸。

他,已经没法完成兄弟之间最后的誓约了。

他从怀里摸出那一张金色的帛书,咬着牙,用尽全力将其撕得粉碎!

是的,什么十巫,什么血誓,都不过是尔虞我诈的谎言。那些冰族人用血立下誓言,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兑现诺言,和中州人共享这个云荒——他们,只是想利用完一切能利用的之后,再把中州人从云荒版图上除去!

他一贯自负绝顶聪明、洞彻人心,其实却是多么的天真和愚蠢啊……居然孤注一掷、和这样的狼虎之徒去做交易!

慕容隽撕裂了帛书,在黑暗里静静坐着,心乱如麻,只有热泪无声从脸颊边滑落,落在衣襟上——自从在大火中眼睁睁看着堇然被烧死后,那还是他第一次流泪。

是的,他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在这里跌倒。

不惜一切代价,不这一切手段,他带领族人投奔沧流帝国,为异族人而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然而,如今的他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不仅无法完成和慕容逸各助一方、带领中州人获得平等自由的约定;反而弄脏自己的手,葬送了自己的心!

那一刻,他心里升起了无穷无尽的自我厌弃,霍然站起,恨不得立刻撞在石墙上死去。

忽然间,“吱——”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鸣叫,有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触碰到他的肌肤,凑过来舔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野兽?!慕容隽一惊,虽然看不见,却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试图把靠过来的野兽驱赶开来。然而很快那个温热的呼吸反而更加凑近,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上了他的脸颊,亲热地舔去了他颊边的泪水,似是安慰般地呜呜叫了几声,用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他的脸。然后把一个东西叼过来,放在了他的胸口上,挠了挠他的手心。

慕容隽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发现放在胸口的居然是一个柔软的果子。

这是……给自己的吃的么?他愕然。西荒风沙万里,空寂之山草木不生,这是从哪里来的桃子?

然而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胃里的饥饿迅速升起,让他情不自禁地抓起那个果子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液沁满了嘴角。那居然是一个成熟的大水蜜桃。

他有些迷惘,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同梦幻。

吃完了桃子,他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下,试着微微动了一下手脚,居然坐了起来。然而刚一动作,周围呼啦啦一声响,似乎有很多动物瞬地移动,将他团团围住,似是不让他走开。慕容隽怔了怔:难道自己在这座古墓里,被一群野兽包围着么?

危机感令他忍住疼痛瞬地坐了起来,试图摩挲着下地。然而衣服却是一紧。似乎有一头野兽咬住了他的衣带,拼命地拉扯,不让他离开石床。

他奋力挣扎,但只是那么微微一动,身体里剧烈的痛苦又发作了。似乎有无数蚂蚁在身体里撕咬,密密麻麻,钻入了每一根骨头的缝隙,令他痛得一瞬间低低叫了起来。

“唉,你还不能动,”忽然间,他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道,“那些恶灵的力量还留在你的血脉里,没有完全的蛰伏,你只要一动,就会刺激到它们。”

谁?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似乎是昏迷前在耳畔低语过?

“堇然!”那一刻,慕容隽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踉跄向前,“堇然!”

“我说过了,我不是堇然。”然而刚跑了一两步,一股力量就迎面而来,按住了他的双肩,一瞬间,他整个人朝后飘起,落回了石床。

那一刻,他漆黑一片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纯白色的女子,看不清面目,似是逆光下的剪影,就这样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古墓的最深处。她不知从何而来,坐在石床边低头看着他,抬起手搭在他腕脉上。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慕容隽心里却忽然一阵安定和清凉,似乎是有一股清泉注入了四肢百骸。

“那……那你是谁?”他虚弱地喃喃,“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是慕容修的后裔,而且得到过我的族人的帮助,和我有着太深的缘分。”那个女子微笑,继续按住他的手腕,“不过,就算你是一个路人,我也不能让你死在这里——在这座古墓里,我不曾让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你的古墓……”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心灵,慕容隽脱口惊呼,“天……难道你、你是……”那一刻,他被自己的大胆想法震惊了,不敢说出来。

难道,面前这个影子,居然是空桑女剑圣慕湮?

仿佛知道他想什么,那个纯白色的剪影微笑起来了。

那一刻,如同水墨晕染开来,一片白色渐渐化开,手足清晰,美丽淡雅的五官悄然浮现。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坐在轮椅上,微微低头,凝望着石床上的他,松开了按着他腕脉的手指,关切地问:“怎么样,感觉好一点了么?”

身体里的那种撕咬感觉果然已经平息了许多,慕容隽完全说不出话,只是怔怔抬着头看着她,仿佛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幻象就又会瞬地消失。

“你很奇怪能看到我,却看不到其他一切,是么?”白衣女子微笑,“那是因为你的双眼,已经在那场血祭里被怨灵毁掉了——从此后,你再也看不到阳世的一切,你的视线将永远只能留在冥界里。这是惩罚。”

“那么……”他终于能说出话来了,有些迟疑,“你难道是……”

“我不是活人,只是一缕魂魄而已。”她仿佛知道他的疑惑,点了点头,又道,“不,确切的说,我只有三魂,还没有七魄,还是一个不完整的、无法进入轮回的灵魂。”

“……”慕容隽无法接上她的话,茫然。

眼前的女子不过三十许的光景,清丽无双,气质恬淡,脸色有些苍白消瘦。她坐在轮椅上,长长的头发和衣角垂落下来,无风自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膝盖上横着的一把剑——那把剑没有剑鞘,没有剑身,只有一个银白色的圆筒剑柄,上面吞吐着凛然寒芒。

是的。这个女子,他早就已经见过。

在那一本落满了灰尘的空桑古籍《六合书·往世书》里,她作为一个平民女子、被收入了只有帝王才能列入的《本纪》一卷,并不与其他剑圣并列——因为她不仅是空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剑圣,同时也是遏制了破军、令空桑复国的元勋之一。这个病弱纤细的女子,以毕生之力为弱者拔剑、为家国战斗,足以和其他君主一样名垂青史、光耀千秋。

慕容隽看着眼前这个幻影,终于问出了口:“您……难道是是剑圣,慕湮?”

她微笑了起来,那笑容虽然淡淡,却满含温暖和力量:“是。”

“……”慕容隽说不出话来,那一刻,他只能极力控制住内心惊涛骇浪一样的冲击,定定看着她,半晌不知道该和说才好。

那一瞬,千载时光在这座古墓交错,就像是坠入梦境。

“中州人,你背叛了空桑?”忽然,他听到她开口。

“是。”他断然回答,毫不畏惧那把光剑会割断自己的咽喉,“可是,是空桑人先抛弃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同盟者、帮助他们取得天下的中州人!”

“于是,你就反过来帮助冰族毁灭云荒么?你又怎能知道冰族一定会善待你们?”慕湮淡淡问,“你的先祖慕容修,他以一介商贾之身帮助真岚皇帝开创王明王朝,从而封侯裂土——中州人是善良坚忍的民族,并不是来往于两强之间、贩卖利益的骑墙者。”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慕容隽苦笑,喃喃,“所有的罪孽,我都已经做下来了。我的余生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眼睛瞎了,还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而犯下的所有罪孽,也并不是没有洗刷的一天。”慕湮淡淡道,拍着他的肩膀,“慕容修的后裔,你的路并没有走到终点——宿命让你在这座古墓里遇到我,是为了给你另一个选择。”

慕容隽愕然:“另一个选择?”

“是的,你可以选择帮助我。”那个纯白色的女子低声,“我要去做完一件千年之前未曾完成的事情,而我目前太过于衰微,哪怕是一缕白昼的日光都无法承受,所以,必须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这古墓里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你,愿意帮助我么?”

“我?”慕容隽喃喃,“我一个盲人,能帮你什么呢?”

她一字一顿地回答:“带我去狷之原,去往迦楼罗金翅鸟内,破军座前!”

慕容隽吸了一口冷气——狷之原。那里是冰族人的大本营,千万军中簇拥着迦楼罗,自己已经是沧流帝国的一枚弃子,如今再去那里,简直是如同自杀,有死无生。

然而,他没有丝毫迟疑:“好!”

慕湮微笑了起来:“你不怕?”

“怕什么?”慕容隽冷然,无所畏惧,“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废人了,如果还能对剑圣有些微的帮助,这具残躯捐弃在沙漠又有何可惜?”

“果然不愧是慕容秀的后裔,有胆色。”空桑女剑圣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但现在我们暂时不能出发,还要等一等。”

“等什么?”慕容隽愕然,“离破军复苏的五月二十日已经不远了。”

“不,”慕湮的语气意味深长,“我要等一个‘容器’。”

“容器?”慕容隽身体微微一震,似是想起了自己身体内的十万恶灵。

“是啊……属于我的容器。”慕湮叹息,“因为目下我还只是残缺的灵体,魂魄不全,力量衰微,连离开这座古墓太远都不能做到——我必须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她微笑起来了,似乎心里默默推算着什么,点了点头。

“他们,不,她,就快要来了。”

确切的来说,殷夜来其实只昏迷过去了短短片刻。

昏迷的刹那,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很多混乱的幻景浮现在脑海里,又散去,杂着本来属于她的那些记忆。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在召唤她——那个声音不再是平日听到的遥远的蛊惑,而是近在咫尺的低语。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不远处飘来:“来我这里吧。”

谁?是谁?她的魂魄在虚空里四顾,忽然间,看到了不远处古墓里一道白色的淡淡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令她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好了!该醒醒了!”然而,就在她快接近的那一刻,身体猛然一晃。

她是被强行晃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体虚弱无比,嘴里有什么苦涩的东西。然而,在看到身边的人时,她却一瞬间产生了错乱,以为自己依旧还在绵延不尽的噩梦里面。

“是你?”她失声,看着那个坐在暗影里的人。

“是我。”北越雪主看着她,笑了一笑,“又见面了,空桑女剑圣。”

“这……怎么可能?”她惨白着脸,定定看了北越雪主半天,喃喃,“我……我分明记得你已经死了!是的,你的确应该已经死了!”

“是啊……被你一剑穿心,死在了雪城里。”他冷冷笑起来,语气平静,“那一剑可真是卓绝天下,令我开了眼界——只是,没有学到剑圣门下的绝学,就是做鬼也不甘心,所以我还了魂,一路追着你来了这里。”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阴魂不散的人,直到确认他真是一个活人,终于叹了口气,“是了,你执掌北越多年,出生入死,在紧急关头自然有活命的绝技。”

“剑圣谬赞了。”北越雪主笑了笑,“这一路,我追你可追的辛苦万分。”

他上下打量着她,眼里也露出吃惊的表情:“真奇怪,你被我从宫中救出来时已经是命垂一线,到了雪城若不是我连日对你用药,早就去了黄泉——可是这样的你,居然还能在那一刻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殷夜来心里也是有些恍惚,只道:“我宁可死也不会被你控制。”

“是啊,空桑女剑圣性情刚烈,我早有预料。”北越雪主冷冷道,“不过我有的是耐心。这一路我追着你走过了大半个云荒,现在你别想再逃了。”

北越雪主冷笑,点了点她的身周:“我当时一时大意,以为你已成废人,才让你有机会刺杀我而逃脱——如今我用金针封死了你全身上下二十四大穴,动动手指可以,要转个身,却是再也不能。”

殷夜来暗自提了一口气,果然二十四穴全部被封,身体根本不能动弹。

“我想,你会来到这里,说不定是因为冥冥中自有安排,”北越雪主忽然笑了起来,抬头望着不远处山脚下的那座古墓,“听说昔年慕湮剑圣在这里收了异族人破军为徒,如今时隔九百年,你也要在这里收我入剑圣门下!”

“做梦!”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就算在这里杀了我,也休想得到九问!”

她语声斩钉截铁,北越雪主脸色渐渐苍白,忽然也是冷笑了一声:“真是刚烈啊!别以为自己是多伟大崇高,空桑女剑圣!——你,如今也和我一样了。”

一语未毕,他忽然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来,正正落在她脚下。那是一具新死的尸体,穿着西荒砂之国牧民的袍子,还在微微抽搐,心口上赫然有一个刀痕,血脉已经被割断。

“什么?”她失声,“你又杀人了?!”

“杀人是为了救你,”北越雪主站起,手里端着一个碗,“如果不是取活人心头血入药给你服用,你这样一路奔波到这里灯枯油尽,还能醒的过来么?”

什么?殷夜来忽然僵住,喉咙里那种奇怪的味道越发浓重。“你……”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深深弯下腰去,一股呕吐的冲动直冲喉咙,“你给我喂了……”

“在你昏过去的时候,我猎杀了附近的牧民,为你配了一剂药。”北越雪主冷笑起来,端着药碗走过来,“我知道你身体的情况,你随时可能发病——所以我就算在追你的路上,也不忘随时抓一个活人备用。”

殷夜来全身发抖,脸色惨白。

北越雪主的声音冷酷而轻微:“女剑圣,你已经一刻也离不开这种药了,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的怪物了吧?——这一路我跟踪你过来,在路上找到了多少具被你杀死的尸体,你知道么?”

“不……不可能。我杀了人?”殷夜来只觉得身体骤然冰冷。然而无论怎么回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居然怎么也想不起从雪城到大漠这一路迢迢千里中发生了什么。

“这药有后遗症,在不及时服用可能会令人非常狂暴,短暂地失去意识——如果不是一路上那些明显是被剑气所杀的尸体,我怎么能顺利地跟踪你呢?”北越雪主冷淡地说着,将碗端过来,“来,喝了吧——那个空桑女剑圣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如今活下来的你,只是一个被污染的杀人魔物,和我一模一样。”

那碗里,热腾腾的是一泓心头血。

“不!”她终于忍不住失声,想推开他递过来的药碗。然而全身穴道被封,手指动了动,却根本无力推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碗血向着自己的嘴边递了过来。

“你不如杀了我。”她咬牙,“杀了我!”

北越雪主冷笑:“那可不行,剑圣一脉,怎能就此而绝?”一边说着,他一边捏住了她的后颈,强迫她喝下去:“来,喝吧!”

就在她绝望挣扎的刹那,忽然间耳边风声一动,有什么东西飞来,掠过他们两人之间。只觉手腕上猛然一痛,北越雪主“啊”了一声,碗砰然落地。

“谁?”他失声站起。

“呜呜。”夕阳下,居然是一只蓝狐从古墓里窜出,匍匐断碑前,锋利的前爪上染着血迹,充满敌意地看着北越雪主,出了恐吓的低鸣。

“小畜生!”北越雪主看明白了对手,不由得怒从心起,拈起一片碎瓷,瞬地飞过去。他出手如电,快狠准,便是天下高手也没几人能避开。只听吱的一声,蓝狐飞跃而出,发出一声惨叫,落地时尾巴已经被割去了一半。

北越雪主却有些愕然:这一只小兽居然如此敏捷,能在他这一击下生还?

断尾的蓝狐落在地上,呜呜低声,似乎是痛极,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它死死盯着这个男人,拖着断尾,一寸一寸往后退到了断碑前,每走一步都流下一条血线——到了暗影里,它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声音,瞬地返身蹿上了古墓的高窗。

这是做什么?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忽然传来了奇特的窸窸窣窣声音,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蠕蠕靠近。一点一点的幽幽的光,从古墓深处浮现。

“见鬼!哪来那么多?”北越雪主一愣,发现那居然是上百只蓝狐!

断尾蓝狐又叫了一声,忽然间所有的蓝狐从黑暗里唰地冲出,从各个方向朝着这个男人奔了过来,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每一只都动作敏捷,快得犹如一道道闪电。

那一刻,北越雪主将殷夜来一把推到身后,反手拔出剑来:“找死的畜生!”

剑光纵横,无数道黑影飞扑过来,撕咬着闯入者。然而杀人者的剑却比它们的动作更快,每一道弧线都斩断了几只蓝狐,鲜血飞溅。然而,古墓里涌出的蓝狐数量越来越多,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扑过来。

“该死……怎么那么多!”北越雪主低声,往后退了一步,想抓起殷夜来返身离开,然而却抓了一个空。

什么?他骇然回首,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没了。

一片混乱中,殷夜来只觉得身体忽然动了起来,有一股力量拖着她往后退,猛然一个踉跄。当她的后背撞到某一块石头的时候,整个人陡然失去了平衡。

身后的墙在瞬间翻转,将她吞没,耳边还能听到北越雪主怒吼的声音,然而眼前却是一片黑,可以听到隐约的水流声音,不知道置身何处。不知道急速往前多远,黑暗里那股拖着她的力量忽然消失了,身周亮起了很多幽幽的光。

那是无数只蓝狐在黑暗里看着她。

她在筋疲力尽中喘息,不由得愕然——怎么,难道刚才是这群小家伙从那个狂人那儿把自己弄到了这里?但这座古墓居然还有机关和密室,却是剑圣一门从未提到过的事。可是,又是谁指使的这群蓝狐?

她想站起来,但身上的大穴被封,却无法动弹。

“呜……”看到她挣扎,领头的那只蓝狐凑了过来,用湿润的鼻子嗅了嗅她,然后小心地用爪子蹭了一下她的手背,表示友好——她认得,正是那只带领群狐恶战北越雪主,冒险将自己拖了出来的断尾蓝狐。

“是你们救了我吗?”她低声,“为什么?”

断尾蓝狐低鸣了一声,跳到了她的肩膀上,用人一样的眼睛看着她。那一瞬,殷夜来想起了剑圣一门里关于慕湮剑圣的一些故事,比如她隐居古墓时曾养了一只通人性的蓝狐,在剑圣身体不好的时候照顾她;比如慕湮剑圣去世后,年年忌日都有成群结队的狐狸出现在古墓,人立呜咽,似在祭拜。

“你们救我,是因为我是剑圣门下吗?”她明白了过来,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侧过脸蹭了蹭那柔软的毛皮,低声,“谢谢。”

然而,当她侧过头表示亲热的时候,忽然间颈后就是一痛!那只断尾蓝狐忽然发了疯,居然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后颈!殷夜来吃惊地痛呼了一声,陡然间站了起来,一把将其甩开。然后,立刻又怔住了——

后颈的风府穴传来一阵刺痛,她居然能动了!

断尾蓝狐被她甩到了墙上,重重落地,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是隐忍地呜呜了两声,继续毫不畏惧地凑了过来,闪电般地窜上她肩膀,又是一口咬在了她的右肩。

这次殷夜来立刻发觉,它咬下去的地方,居然是肩井穴!

右手立刻恢复了知觉,紧接着是左手,腰部,后背……断尾蓝狐用尖利的牙齿嗜咬着她周身被封住的二十四大穴,速度快得闪电一样,又准又狠,居然在一瞬间就解除了她的禁锢。殷夜来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在黑暗里看看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又看了看那一群蓝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狐狸,难道真的是通灵么?

“快给我出来!”短短的沉默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北越雪主的声音,那样冷酷镇静的人也已经狂怒无比,“不然我把这座古墓拆了!”随之而来的是重重一声响,似有巨大的石块被投掷到了墙壁上,让整座古墓都颤了下。

殷夜来心里一惊:北越雪主心狠手辣,只怕他说到做到,就会毁了慕湮剑圣的故居。

“我们还是出去吧。”她低下头,对断尾蓝狐道,“密道出口在哪里?”

然而,这一次那些通人性的蓝狐似是听不懂她的问话一样,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她,并没有任何举动。殷夜来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墙之隔,不停有石头坍塌崩裂,北越雪主似乎真的说一不二,居然真的动手。

只听哗的一声巨响,古墓的一侧出现了一个口子,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不,决不能再让这个狂热的疯子毁了剑圣的古墓!然而,就在她想要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忽然从古墓里飘出,迎向了闯入者。

“在我的古墓里杀我门人,罪可当诛。”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女子,身形快如闪电,手中也绽放出了一道闪电,,空中轻灵转折,剑势如风。只看得一眼,殷夜来便惊呆了——问天何寿!

是的,那个女子使出来的,居然是剑圣门下最高深的九问!

而且这一招出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论造诣、甚至还在自己之上!

“啊?”北越雪主被这样猝不及防的袭击震住了,还没有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便本能地往后退——他的速度也已经很快,居然能在这一击下全身退出。然而,不幸背后却是那一堵墙壁,只退了一步便无路可走。

在绝路之下,他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手里的剑锋上指,居然硬生生接下了一剑!

一剑未中,白衣女子在黑暗的墓室内折身起舞,凌空而起,转手又是一剑当头斩下。那一剑在虚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迅捷曼妙,如同羚羊挂角。

“天啊……苍生何辜?!”殷夜来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这一招的精妙,更是匪夷所思,即便是她的师父兰缬剑圣,也到不了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北越雪主已经无法再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电纵横而下,然而眼里却全是狂喜,忍不住伸出了双手,仿佛是要膜拜和迎接某种梦幻般的场景——是的,他终于看到了!这样举世无双的剑术,几乎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之中,而如今,他却亲眼目睹!

“喀嚓”一声轻响,闪电交颈而下,一闪即灭。

背靠着石壁的北越雪主一动不动,睁着双眼看着面前,似乎不想错过片刻——然而,他的咽喉上已经有细细的血渗出,一线殷红。

“你是……”北越雪主捂着咽喉,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古墓的主人……空桑剑圣……慕湮?”

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白衣女子微微颔首,如同雾气一样,竟是半透明的。

“真的是剑圣慕湮……真的是!天啊……”北越雪主狂喜地低呼起来,眼里的光芒亮如闪电,他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个凭空消失的剑圣之剑,然而刚一踏出,他的头颅忽然就从脖子上滚落了下去!

一代枭雄颓然倒下,身首分离,然而眼睛却依旧大大睁开,凝视着虚空,充满了狂喜、兴奋和满足,似乎一辈子的梦想都得到了实现。

“能死于九问之下,武道之狂者,你也该瞑目。”

那一道闪电消失于白衣女子的手指之间,她俯视着脚下的尸体,淡淡地开口。北越雪主的血在地上蜿蜒,漫过了她的脚背,然而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你若一心向道,转世而未灭,来生必然能入我门下。”

一剑出,那个白衣女子的幻影渐渐消失,如同雾气。

古墓重新归于黑暗,只有殷夜来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恍惚如梦。方才刹那间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像是做梦,一瞬间出现,又一瞬间消失,她要用力握紧自己的手,才清楚刚才看到的一切不是虚幻。可是——

刚才从古墓深处掠出来救了她的那个女子,难道真的是剑圣慕湮?

这个已经去世千年,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座古墓里?可是,如果不是剑圣慕湮,又有谁能将剑圣一门中的九问发挥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座古墓里,到底藏着什么?

然而,刚想到这里,忽然间有一双手从黑暗中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殷夜来大惊,下意识地手腕翻转,扣住了对方的虎口穴,便要将对方的手臂折断。但黑暗里那个人居然丝毫不畏惧,反而从背后更用力地抓住了她!

“堇然!”她听到那个声音在喊,“是你吗?堇然!”

什么?这个声音……这个黑暗里的声音!是……

她全身忽然僵硬,只觉得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肩膀颤栗得如同风里的叶子。她不敢回过头去看那个人,只是僵直站在那里,任凭那双手抱紧她的双肩,用力得如同要把她单薄的身体弄碎。

这样的拥抱,感觉似乎来自遥远的前世。

“我……我是在做梦吗?”她听到那个声音在耳边低呼,似乎穿过了时空抵达耳畔,“堇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这是在做梦吧?是你吗?”

终于,她开口,每一个字都重如山:“是我,少游。”

那一刻,背后的人身体剧烈发抖起来,本来用力的双臂忽然间软了,似乎是筋疲力尽。他松开了手,转过她的身体,抬起手似乎想要摩挲她的脸。然而手指居然落了空,只是颤抖地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她忽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失声,“你的眼睛怎么了?”

慕容隽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抬起手摸索着她的脸庞,狂喜地喃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谢天谢地!我、我还以为你在帝都那一场火里已经……”

欣喜若狂的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了,手指尖停在她那半边被焚毁的脸上,剧烈颤抖。她从暗影里抬起了脸,那一刹的狰狞丑陋,令周围的蓝狐都骚动不安。

“你的脸……”他喃喃,说不出话来。

殷夜来从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的指尖。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的古墓里静默了片刻,无言相对。

“我没死。”她轻抚着自己被烧毁的半边脸,低声,“其实,还不如死了。”

“别胡说!”慕容隽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么?我从没想过还能在这个世上再次遇见你。我想着只有到来世相遇了——但你居然活着!这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殷夜来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瞎了。”慕容隽苦笑,摸了摸自己的双目,低声,“所以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初的那个样子,再也不会改变。”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殷夜来惨然一笑,“全都毁掉了,早就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她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喉咙里一甜,弯下腰去呕出了一口血。

“怎么了?”慕容隽连忙过去扶住她,“受伤了?”

“不……不是受伤,是中毒。”她喃喃,低头看着掌心呕出的血,那种血腥气透出说不出的诡异,“北越雪主给我喂了那种药……我、我的身体里的血,已经脏了……怎么办?”说到这里,她眼睛里忽然透出一种恐惧,一把推开了他:“你快走!”

“怎么了?”慕容隽愣了一下。

“你……你不能留在这里。”殷夜来咬着牙,全身微微发抖,“我中了血毒,已经完了……我成了个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人!你不能呆在这里——快走吧!”

“要走一起走。”他二话不说,伸过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黑暗中握紧,“无论怎样,我不会第三次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这句话令她安静下来,忽地笑了一笑:“第三次?”

对的,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懵懂的少年时。她遭逢大难,孤立无援,却倔强地不肯向他求助。而他是如此的聪明洞察,明明对她的困境洞若观火,却因为各种顾虑和私心,并未伸出手拉她一把——他们就此在命运的洪流中失散。

第二次,是在帝都的那一场大火里。他亲手设的局,至狠至毒。本来是为了除去白墨宸、夺取天下大权。然而,却阴差阳错、把她葬在了火场里。那一刻,他挣扎着去救她,她却头也不回。

他们的一生,总是在这样的转折点上相互背离。

“是的,第三次,”他抓紧她的手,“这一次,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放开手了。”

她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早就不是堇然了,少游,你还不知道么?”殷夜来看着年少时的恋人,眼里的悲伤一层层涌现,“甚至,我都已经不再是殷夜来——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怪物!我不想这样活着。”

她转过身,向着墓室的最深处走去,低声:“就让我葬身在这里吧。”

这一代的空桑女剑圣穿行在前代空桑剑圣的古墓里,冷月透过高窗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半边焚毁,然而另一边却白皙如玉。

然而,在尚存的完好肌肤上,接近额头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粒殷红的痣!那颗血一样的红痣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缓缓移动,从眉梢移向额头。当她经过月光下的时候,忽然间身体微微一震,眼里又露出恍惚的神色来。

“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她停下了脚步,喃喃,“那个声音,在催促我。”

“什么声音?”慕容隽侧耳细听,却除了大漠的风沙什么也听不见。

然而殷夜来却站定,仿佛被什么声音召唤,陡然转过身,朝着古墓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慕容隽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衣袖。

“不行。我要走了……因为时间已经要到了。”殷夜来低声,身体有微微的颤抖,用奇特的语声道,“星宿相逢的时刻……已经快到了——啊,我真讨厌这种声音!”说到最后,她忽然捂住了耳朵,全身发抖,挣扎似地低呼。

慕容隽紧紧抱住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一刻,他是真正觉得怀里的女子已经疯了——眼前的堇然是如此的憔悴衰弱,语无伦次,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忽儿要长眠古墓,一忽儿又要奔赴外地。而他,只能用尽力气紧紧抓住她,不让她去任何地方。

殷夜来颤栗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往外奔跑。慕容隽知道不好,疾步追上去想要拦住她,然而眼睛却看不见,在古墓里跌跌撞撞了几次,迷失了方向,便再也摸不到她的衣袖。

“堇然……堇然!”他在黑暗中大呼,焦急万分,摸索着往前走。

随着他的呼喊,古墓深处忽然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令人悚然一惊。那个声音是从古墓最深的黑暗里传来的,似乎是一声悠远的咕咚声,一颗石子被投入了无尽深的古潭之中。

“放心,她哪里都不能去。”忽然间,一个声音道,“她只能来我这里。”

“谁?”慕容隽吸了一口气。

黑暗里,忽然有了淡淡的光亮。那光非常微弱,如同蒙蒙的萤火。然而,在黑暗里看到的景象却让人大吃一惊:古墓的最深处是一个石砌的水池,直通大漠地底的泉脉。然而,在古泉里,却幽幽浮起了三点纯白色的光,如同活了一样,在水面上缓缓飘浮!

刚要奔出古墓的殷夜来忽然顿住了脚,似乎被另一种力量吸引。

泉水里,三道白色的光芒聚拢在一起,在水面上慢慢盘旋,如同绽放的花朵,发出各种颜色的光芒,美妙不可方物。

殷夜来怔怔看着,脸上露出懵懂的表情,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那一瞬,那三道纯白的光在水面上瞬地聚合,化为一个淡淡的人形!长发白衣,朦胧而温暖,悬浮在古泉上,对着他们遥遥伸出手来。

“剑圣!”那一刻,殷夜来失声惊呼出来,“慕湮剑圣!”

——是的,眼前在她面前凝聚成形的,居然是方才看到的空桑剑圣慕湮!

“我们终于相遇了。”慕湮的三魂在古泉上重新凝聚,对着殷夜来微微而笑,语气平静,“欢迎你,我的继承者。当代的剑圣,殷夜来。”

殷夜来怔怔地看着这个女子,因为震惊说不出话来。然而,对方只是微微招了招手,她就下意识地往前走去,涉水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的继承者,你是我流离在外的六魄之一啊……而且,是如今还具有‘躯体’的魄,也是最适合我暂时栖居的‘容器’。”虚无的灵魂在空中微微俯身,探出手,轻轻地点在了她额头的那一点红痣上——

“你在这一世,是否也等了我很久?”

虚无的手指点上了她的额头,微凉。那一刻,殷夜来只觉得身体陡然被抽空,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朝着额头那一处凝聚,躯壳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整个人忽然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悬浮于对方指尖!

“堇然!”慕容隽失声,“你要对堇然做什么!”

“噗”地轻轻一声响,手指尖端指着的那一处的肌肤忽然裂开,冒出了一滴细细的血。那一滴血从幽灵虚无的指尖透入,仿佛宣纸迅速地吸取着墨水,刹那间晕染开来!

一点白色的光随着那滴血的涌出,瞬地回到了三魂本体之中,融合无痕。只听唰地一声响,虚空中,原本只有薄薄一层的灵体忽然间光芒大盛!

当光芒散去后,慕湮剑圣的手指缓缓放下,指尖已经从虚无变成了半透明。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实体化了么?”她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叹息,然后俯下身,拥抱了昏迷的殷夜来——两个女子在黑暗中缓缓凌空浮起,辗转着贴近,宛如镜像内外两个影子,在古泉之上慢慢重叠。

忽然,慕湮的忽然消失,就如同雾气一样溶解在黑夜里!当白色的光消失后,泉水里只剩下了殷夜来一个人。暗夜里,只看到一点殷红,重新在她的眉心闪闪发亮。

慕容隽看着站在面前的殷夜来,吃惊莫名。

是的,这一瞬,他居然又看得见她了!他……他居然又看得到堇然了!——只是,堇然的脸已经悄然改变,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似像非像。她睁开眼看着他,眉心被慕湮点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点朱红,似乎是一颗红宝石。

“你……你……”他讷讷,“到底是谁?”

“我不是殷夜来。她只是我暂时的‘容器’,”殷夜来睁开了眼睛,然而,嘴里吐出的却是慕湮剑圣的声音,抬起手按在眉心上,“我的三魂还太弱。在六魄没有聚集之前,必须在夜里出发——而在白日里,我无法承受阳世的灼热。”

“……”慕容隽看着这张容颜,半晌才道,“你,占了堇然的身体?”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慕湮剑圣的语气温和,“我只是暂时借用她的身体去往狷之原而已,因为她和我魂魄相通,是最好的容器——等事情结束,我就会把身体还给她。”

“那就好……”慕容隽松了口气,“我相信您的承诺。”

慕湮剑圣笑了笑,忽然又皱眉。似乎这个身体令她不大好受。

“我这个继承者的身体可真是千疮百孔啊……她还年轻,就已经吃过那么多苦了?”慕湮剑圣停了一停,压着自己的心口,“而且,她居然还中了这么厉害的血毒?”

“求剑圣救救堇然!”慕容隽也知道她的身体极度不好,立刻恳求。

慕湮剑圣轻轻摇头:“她身体里的各种病痛由来已久,一时也无法根除——但唯有这个血毒,我的古墓里倒是正好有药可解。只是……”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只是过了九百年了,那些药,不知还在否?”

一语落,身后却传来呜咽之声,有什么东西迅捷地奔去,又缓慢地回来——古墓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某物被从黑暗里曳地拖出来。

两人一起看去,却发现是那只断尾的蓝狐,正吃力地拖了一只药箱出来。

“小蓝?”慕湮剑圣吃了一惊,不由得脱口,“不对……你是小蓝的几代孙?这么多年了,你们难道一直在这里?”

断尾的蓝狐呜呜叫了几声,把药箱拖到她的脚边,然后亲热地窜上来,将脑袋顶在她的手心摩挲来去。慕湮抚摸着蓝狐,看着那个虽然陈旧、却被保存得完好的药箱,眼神渐渐变得温柔,似乎是想起了遥远的回忆,发出了一声叹息——里面的药都还在,缺了的那一格白药,还是当年给焕儿涂抹的刀伤药。

仿佛只是睡去了一瞬,再回头却已经是沧桑变化。

她低下头,从里面翻检出一枚金色的药瓶,掰开,里面是一粒细如瓜子的银丸,不由得笑了笑:“幸亏还剩下一粒。你看,这就是可以解刚才那个武道狂人所下之血毒的药了……”

慕容隽松了口气:“以后堇然就不会再受血毒之苦了?”

“是,连带着原来的血痨之症也会好一些。”慕湮剑圣服了药,轻抚胸口将药力化开,叹息,“这也算是我借用她这躯体一用的报酬吧。”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抬头看着大漠上的月亮,侧脸在月光下几乎透明,低声:“从这里到狷之原,大概要三天——我们今晚就出发。这一路你需片刻不离陪同我左右,到了白天我会失去意识,在那个时候,就要靠你了。”

“请放心。虽然是瞎了眼,但人世历练那么多年,做这点事我还是做得到的。”慕容隽点了点头,跟随着她走了出去,寸步不离——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面前这个介于冥界和阳世之间的女子,然而,在他看来这就已经足够。

可是,慕湮剑圣要去迦楼罗做什么呢?是想再度封印了破军么?

那么,等到了狷之原,是否又会有一场生死搏杀?

他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然而却毫无畏惧。在这个天地之间,他已经无路可走。到了如今,唯有跟随面前的这个女子,才是他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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