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一直在响,周斯时站在窗口看着夜景没有接。不接许悠妙的电话,是周斯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但他现在抵触接她的电话。他的欲望在膨胀,已经又一次撕开他们之间那层安全隔膜。有些问题要么不问,要么就要有个答案,而电话那头的答案充满了未知。
许悠妙的电话坚持不懈,她连着打了三个,第四个电话才被接起来,她开始有点生气,忍不住问:“周斯时,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
周斯时迟疑了两秒,说:“妙妙,我没想怎么样。”
许悠妙被这话彻底气到,问:“没想怎么样这么拖着,是要和我分手吗?”
“我不想分手。”周斯时回答。
“那你折腾什么?”
“我想知道你爱不爱我。”周斯时固执说。
许悠妙再次听到这个问题,忽觉心酸。她深呼吸一时说不出话,她想起刚和家里通过的电话,忍不住哽咽说:“你说什么是爱,周斯时?我爸今天终于问我借钱了,他的公司可能要破产了,我一点没打算帮他,我可以眼睁睁看着他的公司破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说不出口什么爱不爱,你要是觉得我不爱你,那就是不爱,我也不知道怎么辩解。”
“我能理解你对许叔的感情,妙妙,我对我爸也是。所以,对我来说你更重要了,你是我的唯一。”周斯时低声说。
“我知道只有你能理解我。”许悠妙难过说。
“所以即便我们到这种程度,让你说一句爱我还是很难是吗?”周斯时问。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在意这句话?”许悠妙反问,在这一刻她感受到周斯时的理解也真正感受到了他在离开。他们之间在乎共鸣的点开始不一样。
“那天看到纪堂骂你,你没有反驳,你在心里对那些所谓美好善良正直的人都抱有很大的宽容理解,但我不是那类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看待我。你会允许我这类人存在,就像你很会善用你的恶去做事,但你绝不会让你的恶高于你的善。”周斯时异常冷静说。
“你也不是恶人啊,周斯时,你也有善良的一面……”许悠妙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明白到周斯时这段时间最终在较劲的对象是他自己。他从小就执拗,他的狂妄背后是阴暗和自卑。许悠妙顿时很心疼周斯时,无力感也更强。
“所以还是善良。如果许叔公司破产了,你是不是会替他还债?你这几年那么努力赚钱,车没买房没买,一天没让你自己轻松享受过,就等着这一天存起来的钱,都去补偿许叔和彭阿姨的养育之恩是不是?其实你觉得孩子最终是欠了父母的是不是?所以,我接我爸的公司,对你来说也算是孝顺心软吧?如果我告诉你,我接我爸的公司只是为了更快打败他,活活气死他,你是不是早晚要厌恶我?”周斯时一字一顿撕许悠妙的伤口,也撕他自己的。
许悠妙彻底听懂了周斯时的话,他自始至终还是那个疯子,他要疯的时候,能撕咬所有的东西和体面。他厌世厌人,偏偏逮着她依赖她去摸索他自己的人性。她从前就没有看错,他的疯狂爱意最终都只是为了他自己。于是,经过漫长一天的许悠妙,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因为她不想陪周斯时去沉沦,他如果要这样的爱,那她就是不爱他。
“我明白了,周斯时,”许悠妙长长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她说,“那我们分手吧,之前的约法三章也作废了。”
周斯时没有回答,最后他先挂了电话。
许悠妙听着忙音,心里真的很后悔在 Y 国一时冲动感性和周斯时交往,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健康的发展方式。就像那年和纪堂分手一样,许悠妙忍不住也难受哭了,只是这次哭完,她不像那次释然,她心里还是堵得慌,她开车回家的路上想起很多她和周斯时小时候的事情。
他们在小学时期感情算是很好,一起上下学,她在放学路上总是喜欢到处游荡,这里看看哪里逛逛,时常会忘了回家,那种状态下的她是不带脑的,因为她知道周斯时会带她回家。她记起她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夸周斯时聪明,她发自内心喜欢他这个朋友,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她疏远他对他越来越不喜欢,尤其上了初中有段时间,他们的成绩拉开很大,大人的比较让她心里落差很大。那段时间,她对他的抵触达到了顶峰。她当时是先改变的人,所以她认为这没什么,但对周斯时来说可能当时某一天,她某一个改变的眼神就让他伤害很深。他开始不断用各种方式烦她,引起她的注意。
现在想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回忆就一直浮现在许悠妙的脑海里。她能看到周斯时开心笑起来,总有一瞬间像孩子一样无忧明亮;她也能看到那次在 Y 国,他们出去玩,一路打打闹闹,他总是让着她,眼神里都是暧昧和爱意。那种眼神很迷人,她当时心动了,她有一次故意叫他凑过来,捏拳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说有蚊子,他笑问她是不是就想打他。她则得意说打你不服吗。他还是笑说很服很服。他捧着她让她的骄傲虚荣得到很大的满足,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情人,他一度都在仰望她。她不应该让这样的人因为她伤心,但他要的爱还是违背了她的自我意愿。不管有多深的感情,他们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而当他终于回归他自己,是他们分离的开始,却也是她开始真正被他吸引和释然的时候。
许悠妙再次回到家,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她看了看手机里的日期跳过数字,她点开微信又看了眼和周斯时的聊天记录,看到了他的头像。
周斯时的头像很简单,黑底一个简笔画被解剖开的脑袋,他和许悠妙在一起后,给这个脑袋深处 P 了个字母“M”。他怕许悠妙注意不到,特意告诉了她,结果被她按着打了一顿,她说这样太明显了,大家一看就知道“M”是她。他想了想说那我干脆用你的照片吧,这样反而没人猜了。她表示同意还夸他真聪明又动手要打他。他笑躲开了。
现在这个头像里还有个小小的“M”,她却越看越不认识这个字母了。于是,她心想不要想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个周末,许悠妙和蒋茜茜约了逛街吃饭,她给蒋茜茜送了套首饰祝贺她找到工作。蒋茜茜有些不好意思说:“只是找到工作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
“工作那么难找都找到了,就是很厉害。”许悠妙笑眯眯。
蒋茜茜笑得有些苦涩,她望着许悠妙半晌说:“我要是高中早点听你的就好了。”
“啊?”许悠妙不解。
“早点相信自己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现在应该会更好找工作。”蒋茜茜笑了笑。
许悠妙听笑了,拍了拍蒋茜茜说现在也很好。
蒋茜茜笑不语。她找到工作就从家里搬出来住公司宿舍,准备好好工作赚钱给自己买套房。但她看了房价,觉得遥遥无期,因为她家里不会给她什么支持,靠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个真正的家。而恰好这段时间,她得知男朋友家已经给他买好了婚房,之前他们也聊过结婚的事,她便慢慢动了结婚的念头。可是,她心里总觉得有点难过。
这两年,她遇到迷茫就会找许悠妙,她们上次也聊过婚姻,她知道许悠妙也有和周斯时结婚的打算,只是他们情况完全不同,他们都是有钱人,婚姻不是为了一间房子有个具象的家。于是,她支支吾吾说了自己想结婚的事,她说:“如果不结婚,好像这辈子就没家了,我爸在催我结婚了,生怕我在家多花他一分钱似的。”
“你现在住宿舍,有地方落脚安身不就是你自己的家吗?没必要着急推着自己为这事结婚吧?结婚后可能会有其他的问题。”许悠妙笑说。
蒋茜茜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许悠妙不知人间疾苦,谈了口气说:“宿舍哪能算家?你是有钱买得起房不买,可以说租来的房子也是家,我是根本买不起房。好像到哪都是漂泊,和你完全不一样。”
许悠妙还是笑,她想了会说:“我和你一样的,我看着是有钱,但是情况和你不一样。我说个事情让你心理平衡下,我爸可能要破产了,我估计连贷款和社会欠款,这个债近亿吧,我那些存款可能还不够还他零头的。不过我有公司,我想着可以慢慢赚慢慢还。原本我也不想管家里的事,但我妈和我嫂子很可怜,我每天都很纠结在想要怎么做才好。”
蒋茜茜震惊看着许悠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她回神忍不住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哭,只是觉得很心酸,心疼许悠妙。从前到现在,她发现都是许悠妙开导她,她从来没有帮助过许悠妙,甚至现在连一句安慰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许悠妙见蒋茜茜哭,也有点想哭又想笑,她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周斯时知道这事吗?”蒋茜茜问。
许悠妙愣了会,说:“他知道,但我们分手了。不过就算没分手,这事也和他没关系,我还得靠自己去解决。”
蒋茜茜傻了,她没想到周斯时会和许悠妙分手,而更让她傻的是许悠妙真的是她的一面镜子,她总是一照就看到自己的软弱。她总以为自己这两年在逐渐独立,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想借助外力,始终抱有幻想。好一会,蒋茜茜抬手用力拥抱了许悠妙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你,但我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悠妙。”
许悠妙点点头说:“一起加油。等过年放假,我们一起出去旅游,散散心。”
“去哪?”蒋茜茜觉得许悠妙很会给人希望。
“周边自驾先游游呗,去散散心。”许悠妙说。
“忽然有盼头了。”蒋茜茜也笑了。
许悠妙笑说:“我哪天去你宿舍看看,我们一起去买点东西给你装扮装扮,搞温馨点。”
蒋茜茜眼眶又忍不住红了,她想她的人生里要是没有许悠妙,她一定很早就放弃了自己。
下半场的聚会,两人都变得开心,结束前她们还去拍了大头贴。蒋茜茜为了这个大头贴,去换了个透明手机壳,把照片夹进手机壳里。
许悠妙也把照片收好放进包里,顺便掏出手机查了查信息。她收到一条来自纪堂的信息,他给她拍了一窝小狗的照片,显得很唐突,但他说的话连接了他们的过去:社区里有只流浪狗生了一窝小狗,正在找人领养,你有没有兴趣领养一只?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很想养狗。
许悠妙点开小狗图片看了半天,没想好怎么回复,最终退出聊天对话框。养狗的确是她一直想做又没有勇气做的事,她很怕自己养不好,毕竟每条生命都太重要了。不过之前周斯时说会好好帮她养,所以前两周他们还去宠物店看过狗,但最终没有决定下来。现在分手了,她心里空落落的,一时更不知道要不要养。
而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周斯时身上,这两天房产销售一直给他打电话,问他房子是不是确定要,这房子很抢手,如果他不要就只能卖给别人了。最后,周斯时没买那套房子,换成了另一套。那天他一个人去看了房,当天就买了下来。
销售见他出手阔绰,气度不凡,想对他吹捧夸赞,但他近乎冷漠的神情让人不敢多说话。他的样子让人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