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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钱德勒Ctrl+D 收藏本站

那是一辆深蓝色的七座大轿车——最新款的帕卡德,定制车型。这就是那种你会戴上珍珠项链坐在里面的车。车停在一个消防栓边上,一个皮肤黝黑,模样像外国人的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一张脸就像是木雕。轿车内部用带软夹层的灰色绳绒布作装潢布面。印第安人让我坐后排。一个人坐在这里,我感觉就像是一具高级死尸,由一名很有品味的殡葬师来为我入殓。

印第安人钻进轿车,坐在司机边上,车子在街区正中央拐了个弯,街对面的一个警察叫了声“喂”,声音很弱,就好像他不是故意要叫的,然后赶快弯下腰去系鞋带。

我一路往西,开上了山下的日落大道,然后无声无息地沿着这条路平稳地疾驰。印第安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司机边上。偶尔,一缕充满他个性特征的气息会飘到后排,飘进我的鼻孔里。司机看上去像是快睡着了,可他从那些开着敞篷双座快车的小子们身边超车时,却让他们的车看起来慢得像是挂在拖车后面的。他们一定给他开了一路的绿灯。有些司机就有这本事。他没有吃一个红灯。

我们的车沿着一道弧形的轨迹,穿过那灯火通明,绵延一两英里的繁华地带;我们驶过几家古玩店——店门前挂着它们在电影中尽人皆知的化名;驶过几家灯光闪闪,新近开张的夜总会(这些店里有大名鼎鼎的厨子和同样出名的赌博室,由“紫衣帮”里那些个颇有教养的大学生经营);驶过乔治王-殖民地风格的时尚建筑——它们现在已经过时了;驶过几栋现代主义风格的漂亮房子——那里面的好莱坞演员代理们总在一刻不停地谈论钞票;驶过一家汽车午餐厅(它在这里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里面的女孩都穿着丝质的白短衫和军乐女领队的圆筒军帽,屁股以下的部位则毫无遮拦,除了一双闪着光泽的小山羊皮长筒靴)。我们驶过所有这些店铺,沿着一条宽阔平滑的曲线来到了贝弗里山上的马道,城市的点点灯火就在南面,在这样一个没有雾气的夜晚,它们涵盖了光谱上的全部色彩,而且光芒清澈通透;我们从北面山坡上的那些豪宅下方驶过——它们此刻正矗立在阴影之中;驶过整个贝弗里山城区,然后一个上坡,开上蜿蜒曲折的山麓大道,驶入突然降临的清凉薄暮和游荡至此的海风之中。

下午时分的天气暖洋洋的,但此刻热气已经散去。我们飞快地将远处一簇亮着灯火的房屋抛在身后,驶过一栋接着一栋,似乎永无止境的豪宅——它们也都灯火通明,距离路面有些距离。这时我们先是一个下坡,绕过一大片绿草茵茵的马球场——马球场边上是一大片面积相同的练习场——再猛地攀上一座小丘的丘顶,然后一个急转弯,沿着一条贫混凝土路面的山道爬上山去,一路上经过了好几片橘子林——它们显然是某个有钱人的玩物,因为当地并不产橘子;接着,一点一点的,那些百万富翁家里亮着灯火的窗户渐次消失不见了,路面开始变窄——谧林高地到了。

鼠尾草的味道从一条峡谷里飘了过来,让我想起某个死人和一片不见月亮的天空。东一座西一座的灰泥房子紧贴着山体一侧,就像一幅幅浅浮雕。再往前,房子就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座座山麓小丘的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两颗早早出现的星星挂在它们的头顶上,除此之外我们的眼前就只有一条丝带般的混凝土公路和路面一侧的一道陡坡,坡下面是一片盘根错节的矮栋与石兰灌木——你若是在这样的树丛里停下脚步,静静等待,有时能听见鹌鹑的叫声。道路的另一侧是一座生黏土的路堤,几朵顽强的野花紧紧巴住路堤的边缘,就像淘气的孩子不肯上床。

这时公路扭成了一个U字形弯道,大轮胎刮擦着从松散的砾石上滚过,打破了之前的寂静,带动我们的轿车一路飞奔着爬上一条长车道,道路两边是一株接着一株的天竺葵花。车道的尽头,山顶之上,矗立着一座灯火昏黄、孤寂如灯塔的高山城堡,一座鹰巢,一栋灰泥与玻璃砖的棱角分明的建筑;它未经雕琢,散发着现代主义气息,但却并不丑陋,对于一名精神师而言,把招牌挂在这个地方应该是个超级棒的选择。没人能听到里面的尖叫。

汽车在那栋房子边上转了个弯,这时,在嵌入厚重外墙的一扇黑门上方,一盏灯忽地亮了。印第安人哼哼着钻出轿车,打开后门。司机用电打火机点了一支香烟,一股烟草的冲鼻气味在夜色中静悄悄地向后飘进了我的鼻孔。我下了车。

我们走到那扇黑门前。门自己开了,慢悠悠的,几乎带着一种威胁感。门里面是一条探入房子内部的狭窄过道。灯光在玻璃砖墙上闪烁。

印第安人粗声大气地说:“嘿。你进去。大人物。”

“你先请,栽种先生。”

他先是怒目而视,然后第一个走了进去,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就像它刚才打开时那样悄无声息、匪夷所思。在那条狭窄过道的尽头,我们挤进了一部小电梯,印第安人关上门,按了一个按钮。我们平稳地上升,听不到一点儿声响。这印第安人之前的气味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月光下的淡影了。

电梯停了,门开了。外面有光,我走出电梯,步入一个塔楼间——在这里,对白昼的记忆依然没有消退。房间四周全都是窗户。远方,海面在闪烁。黑暗缓缓地逼近一座座山丘。房间里有几面嵌着镶板、没有开窗的墙壁,几块铺在地板上的小地毯,柔和的色彩就像古老的波斯地毯,还有一张接待台,上面的雕刻装饰仿佛是从某座古老的教堂里偷来的。接待台后面,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对我微笑——一丝干涩、紧绷、枯萎的微笑;只要你伸手一碰,它就会化为齑粉。

她长着一头光亮的卷发和一张又黑又瘦、一脸病相的亚洲脸。她的耳朵上挂着沉甸甸的彩石,手指上戴着沉甸甸的戒指,其中一只是月长石的,还有一只是嵌在银座里的翡翠,看上去像是真翡翠,但不知怎的却给人一种假货的感觉,就像是五分钱店里的手链。

她说话了。这声音听上去很耳熟。“啊,马洛先森,非……常高兴你能来。亚姆瑟,他会非……常高兴的。”

我把印第安人给我的那张百元大钞放在台子上。我扭头看了看身后。印第安人已经坐电梯回楼下了。

“对不起。心意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

“亚姆瑟他……他斯(希)望雇用你,不是吗?”她又笑了。她的两片嘴唇就像绵纸一样沙沙作响。

“我得先弄清楚这份工作是怎样的。”

她点点头,慢慢地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她穿着一件紧身衣裙,嗖的一声从我面前走过,那衣服就像一张美人鱼皮一样贴在她身上,凸显出下面的火爆身材——如果你喜欢腰部以下的比例比正常体型大四码的女人,那你一定会管她的身材叫“火爆”。

“我会引导你。”她说。

她按下镶板上的一个按钮,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门后面闪着一片奶白色的光。我回头看了看她脸上的微笑,然后走了进去。那笑容现在比埃及金字塔都古老了。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上。

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八角形的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覆盖着黑天鹅绒;黑色的天花板高高在上,远离地面,本身可能也是天鹅绒材质的。一块无光泽的炭黑色地毯中央放着一张八角形的白桌子,上面只够摆两双手肘,桌面正中央是一个放在黑色支架上的奶白色球体。光就是从这里来的。至于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桌子的两边各摆着一把八角形的白凳子,它们就是桌子本身的缩小版。紧挨着一面墙的地方也放着一把这样的凳子。房间里没有窗户。除了这些摆设,屋子里就什么也没有了——空无一物。墙上甚至连一件灯具也没有。如果这里还有第二扇门的话,那我是肯定没有看到。我回头去瞧我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它也不见了。

我在那里站了大概十五秒,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我正在被人观察。也许这里面什么地方开了个观察孔,但我发现不了。我也放弃了这种企图。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房间里是这么安静,我甚至能听见气息穿过我的鼻孔,轻轻地,就像窗帘细微的沙沙声。

这时,一扇隐蔽的房门在房间的另一头滑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门随即在他身后关上。这个男人低着头,径直走到桌子边上,坐进了其中一把八角形的凳子,然后用一只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手打了个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大圆弧。

“请坐。坐我对面。不要吸烟,不要乱动。努力放松,彻底放松。好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坐了下来,往嘴里塞了一支香烟,用嘴唇滚了滚,但没有点着。我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个子又瘦又高又直,就像一根钢铁杆子。他的头发是我所见过的颜色最浅、发质最细的白发,简直像是用绸纱滤出来的。他的气色红润得就像玫瑰花瓣。他的年龄也许在三十五六岁上下。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头发简单地朝脑后一梳,显出一个完美如巴里摩尔[1]昔日容颜的侧影。他的眉毛黑如炭,就像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的颜色。他的眼睛很深,深得过分。那是一双梦游者的眼睛——深不见底,神情恍惚,就像一口我曾经在书里读到过的井。那口井有九百年的历史,挖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里。你可以往里面扔块石头,然后在一边等着。你一边听,一边等,最后哈哈一笑,准备放弃;这时,就在你刚刚想要转身的时候,一声细小微弱的“扑通”却从井底一路向上传回你的耳中——那声音是如此渺小,如此遥远,你甚至不敢相信世上真会有这样的一口井。

他的两只眼睛就有这么深。而且它们没有神情,没有灵魂——它们可以看着狮群将一个人撕成碎片,却自始至终毫无变化;它们也可以看着一个人被木桩穿身,在烈日下尖叫,哪怕你剥去这双眼睛上面的眼睑。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双排扣职业套装,衣服的裁切像是经过了艺术家之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手指。

“不要乱动,”他说,“那样会阻挡波浪,干扰我的注意力。”

“那样会让冰融化,让黄油流淌,让猫咪尖叫。”我说。

他露出了一个这世上最若有若无的微笑。“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无理取闹的,我想。”

“你好像忘了我为什么还是来了。顺便说一句,我把那一百美元还给你的秘书了。我来——也许你还记得——是为了几根香烟的事情。塞了大麻的俄国香烟。空心的烟嘴里面卷着你的名片。”

“你希望查出其中的原因?”

“是的。应该是我付你一百美元的。”

“那不必了。答案很简单。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这就是其中之一。”

有那么片刻工夫,我几乎相信了他。他的脸就像天使翅膀一样光滑。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来一百美元——还有一个身上冒臭气的印第安人——还有一辆车?顺便问一句,印第安人的身上就一定要发臭吗?如果他是在为你工作,那你为什么不能让他洗个澡什么的?”

“他是一个天然的灵媒。这样的人十分罕见——就像钻石,有时要在肮脏的地方才能找到。据我所知,你是一名私家侦探?”

“是的。”

“我觉得你是个蠢人。你看上去很蠢。你的行当很蠢。而且你还来带着一个很蠢的任务来到这里。”

“我明白了,”我说,“我很蠢。我要费点儿功夫才能悟透这句话。”

“那依我看,我就不需要再继续耽搁你了。”

“你没有耽搁我,”我说,“我在耽搁你。我想知道你的名片为什么会在那几支香烟里。”

他耸了耸肩——这是世界上幅度最小的耸肩。“我的名片人人都可以拿到。我不向我的朋友们提供大麻烟。你的问题依然愚蠢。”

“不知道我的下一句话会不会让它明朗一点儿。那几支烟装在一只廉价的日本或中国烟盒里,烟盒是用仿玳瑁做的。见过这样的烟盒吗?”

“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没有。”

“我可以让这问题再稍稍明朗一点儿。那只烟盒装在一个男人的口袋里,此人名叫林赛·马里奥特。听说过他吗?”

他想了想。“是的。我有一次试图治疗他面对镜头时的羞怯情绪。他当时想要进入电影界。这纯属浪费时间。电影界不想要他。”

“这个我能猜到,”我说,“他上镜头的模样一定就像伊莎多拉·邓肯。我还剩下一个大问题——为什么给我送来一张百元大钞。”

“我亲爱的马洛先生,”他冷冰冰地说,“我不是傻瓜。我所从事的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职业。我是个江湖游医。换句话说,我做的事情是那些大夫们完成不了的,他们只会待在他们那畏畏缩缩、自私自利的小行会里。我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之中——来自你这种人的危险。我只希望在处理危险前先对其进行评估。”

“我带来的危险简直微不足道,是吧?”

“几乎不存在。”他礼貌地说,然后用左手打了一个奇特的手势,猛地一下抓住了我的目光。随后他极其缓慢地把手落在那张白桌子上,低头看着它。这时他又一次抬起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双臂交叉。

“你的听力——”

“我这会儿闻到了,”我说,“我刚才脑子里没在想他。”

我把头扭向左边。印第安人坐在第三把白凳子上,倚着黑天鹅绒墙面。

他这会儿在身上的其他衣物上面披了一件像是白罩衫的东西。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脑袋向前微垂,那模样就像是已经打了一个钟头的盹儿了。他那张黝黑健壮的脸上布满了阴影。

我回头看看亚姆瑟。他又挤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容。

“我敢打赌,他肯定能让那些老贵妇们嘴张得把假牙掉出来,”我说,“他到底是靠什么挣工钱的——坐在你的膝盖上唱法国歌?”

他打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有话直说,拜托了。”

“昨天晚上,马里奥特雇我陪他做了趟远足——我们要付钱给几个坏蛋,而且要在一个他们选定的地点。我让人敲了脑袋。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马里奥特已经被谋杀了。”

亚姆瑟的脸上没有起太大变化。他既没有尖叫,也没有跳上墙头。但对他而言,他的反应是很剧烈的。他分开双臂,又换了种姿势重新把它们抱在一起。他的嘴看上去很阴沉。他坐在那里,就像公共图书馆门外的一尊石狮。

“那几支香烟是在他身上找到的。”我说。

他冷静地看着我。“不是被警察找到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因为警察没有来过这里。”

“没错。”

“那一百美元,”他用非常轻柔的语调说,“怕是不够的。”

“那取决于你打算用它买什么。”

“你带着那几根香烟吗?”

“带了一根。可它们证明不了什么。你刚才说了,任何人都能拿到你的名片。我只是想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它们实际出现的地方。你有什么头绪吗?”

“你和马里奥特先生有多熟?”他轻声问道。

“一点儿也不熟。不过我对他有些猜想。它们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简直是在向我招手。”

亚姆瑟轻轻地叩了叩那张白桌子。印第安人还在睡觉,下巴搁在那副宽厚的胸膛上,一双长着厚眼睑的眼睛紧闭着。

“顺便问一句,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叫格雷尔太太的富有女士?她住在贝城。”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的,我治疗过她的语言中枢。她患有轻度的语言障碍。”

“你把她治得那可真叫没得说,”我说,“她现在话说得跟我一样溜了。”

这话没能博他一笑。他依然叩着那张桌子。我听着这一声声的叩击。对这声音我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它们听上去像是某种暗码。他终于停了下来,双臂再次交叉,身体后仰,靠着空气。

“关于这桩生意,有一点我非常喜欢:所有人都互相认识,”我说,“格雷尔太太也认识马里奥特。”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慢吞吞地问道。

我一言不发。

“你肯定是要去告诉警察了——关于那几支香烟。”他说。

我耸耸肩。

“你这会儿一定在想,为什么我不把你扔出门外,”亚姆瑟用令人愉悦的语调说,“二次栽种可以像拧断芹菜秆一样拧断你的脖子。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你似乎想出了某种理论。对于敲诈者,我是不会付一分钱。付钱买不到任何东西——另外我有许多朋友。不过,自然是有许多势力很想丑化我。精神分析师、性专家、神经科医生,一群讨厌的小人物,手里拿着橡胶锤,书架上摆满了关于变态行为的文献。当然了,他们全部是——医生。而我依然是一个——江湖游医。你的理论是什么?”

我盯着他,努力地想用我的目光慑服他,但这不管用。我发现我自己开始舔嘴唇了。

他微微耸了耸肩。“你不想说,这我不怪你。这件事情我也必须想一想。也许你比我一开始想的要聪明得多。我也会犯错误。与此同时——”他身子向前一探,把两只手放在那只奶白色球体的两侧。

“我觉得马里奥特是个专门敲诈女人的家伙,”我说,“也是一伙珠宝劫犯的眼线。可是谁告诉他该结交哪些女人的呢——然后他才好跟踪她们的行踪,跟她们发展亲密关系,向她们求爱,让她们身上挂满亮闪闪的宝贝,带她们出去,再偷偷溜到电话机旁,告诉那些小子们该在哪里下手?”

“那,”亚姆瑟谨慎地说,“是你对马里奥特——还有我——的想象。我对此稍稍有些反感。”

我的身子也向前一探,直到我的脸离他的脸只有不到一英尺远。“你也是个混黑道的。你尽可以给它涂脂抹粉,但它依然是黑道。而且有问题的不单单是那几张名片,亚姆瑟。如你所说,任何人都可以弄到它们。也不是那些大麻烟。你不会去干这么低级的营生——否则就浪费了你的大好机会。不过,每张卡片的背面都有一块空白。而在这些空白的地方,甚至在有字的地方,有时候都有肉眼看不见的字迹。”

他露出了一个阴郁的微笑,但我几乎没能看见。他的手盖住了那只奶白色的球体。

灯灭了。房间里黑得就像卡丽·内申的女帽。


[1]巴里摩尔(Barrymore,1882—1942),美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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