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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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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Z回到了青丘,他命仆役不要惊动奶奶,他就在外宅歇息,等明日奶奶起身后,再去拜见奶奶。

Z惦记着颛顼和丰隆的事,顾不上休息,见了几个心腹,了解了一下这几十年的事,忙完后已是后半夜。

他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洗漱后,去内宅见奶奶。

太夫人居中,坐在榻上,篌、篌的夫人蓝枚、防风意映站立在两侧。

Z看到太夫人,快走了几步,跪在太夫人面前:“奶奶,我回来了。”

太夫人眼中泪光闪烁,抬手示意Z起来:“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熬不到见你了。”

Z看太夫人气色红润,精神也好,说道:“奶奶身子好着呢,怎么可能见不到孙儿?”

太夫人把Z拖到她身畔坐下,说道“瘦了,太瘦了!可要好好养一养了,别让我看着心疼!”

Z笑道:“孙儿一定多吃,胖到奶奶满意为止。”

太夫人笑着点头。

Z和大哥、大嫂见礼寒暄后,太夫人指着意映说:“你该给意映也行一礼,这几十年,她可帮你操劳了不少!”

Z客气地对意映行礼,却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后,对太夫人道:“我有话想和奶奶说。”

太夫人说:“我也正好有话和你说。”

太夫人看了看篌、意映,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Z儿好好聚聚。”

篌、蓝枚、意映依次行礼后,都退了出去。

Z跪下:“我想尽快取消我和意映的婚约,求奶奶准许。”

太夫人没有丝毫惊诧:“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事,我也告诉你,不可能!”

Z求道:“我对意映无情,意映对我也无意,奶奶为什么就不能允许我们取消婚约呢?”

“我只看出你对意映无情,没看出意映对你无意!”

Z磕头“我已经心有所属,求奶奶成全!”

太夫人长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以为情意能持续多久?日复一日,天长地久,不管再深的情意都会磨平,到最后,都是平平淡淡!其实,夫妻之间和生意伙伴差不多,你给她所需,她给你所需,你尊重她一分,她尊重你一分,一来一往,细水长流地经营。”

“奶奶,我绝不会娶意映!”

“如果你是篌儿,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你便!可你是未来的涂山族长,族长夫人会影响到一族兴衰!意映聪慧能干,防风氏却必须依附涂山氏,又牵制了她,相信奶奶的判断,防风意映会是最适合的族长夫人!为了涂山氏,你必须娶她!”

Z说道:“我并不想做族长,让大哥去做族长……”

“孽障!”太夫人猛地一拍案,案上的杯碟全震到了地上,热茶溅了Z满身。太夫人揉着心口,说道:“六十年了!我花费了六十年心血调·教出了最好的涂山族长夫人,我不可能再有一个六十年!”

Z重重磕头,额头碰到地上碎裂的玉杯晶盏,一片血肉模糊:“如果奶奶不同意退婚,那么我只能离开涂山氏。”

太夫人气得身子簌簌直颤,指着Z,一字一顿地说:“你如果想让我死,你就走!你不如索性现在就勒死我,我死了,你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再没有人会管你!”

Z重重地磕头,痛苦地求道:“奶奶!”

太夫人厉声叫心腹婢女:“小鱼,让这个孽障滚!”

小鱼进来,对Z道:“请公子怜惜一下太夫人,让太夫人休息吧!”

Z看太夫人紧按着心口,脸色青紫,只得退了出来。

可他走出屋子后,并未离去,而是一言不发地跪在了院子里。

婢女进去奏报给太夫人,太夫人闭着眼睛,恨恨地说:“不用管他!去把所有长老请来!”

Z在太夫人的屋子外跪了一日一夜,太夫人不予理会,让长老按照计划行事。

待一切安排妥当,太夫人派人把篌、蓝枚、意映都请来。

Z久病初愈,跪了那么久,脸色惨白,额上血痕斑斑,样子十分狼狈,篌和意映看到Z的样子,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意映走进屋内,见到太夫人,立即跪下,抹着眼泪,为Z求情。

太夫人看人都到齐了,对小鱼说:“把那个孽障叫进来!”

Z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意映忙走过去,想帮Z上点药,Z躲开了,客气却疏远地说:“不麻烦小姐!”

意映含着眼泪,委屈地站到了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小鱼帮Z把额上的伤简单处理了。

太夫人让篌和Z坐,视线从两个孙子脸上扫过,对他们说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三日后举行典礼,正式宣布Z儿接任涂山氏的族长。事情仓促,没有邀请太多客人,但黄帝、俊帝、赤水、西陵、鬼方、中原六大氏都会派人来观礼,已经足够了。”

Z和篌大惊失色,谁都没想到太夫人竟然无声无息地安排好了一切,连观礼的宾客都请好了。

Z跪下,求道:“奶奶,族长的事还是过几年再说。”

太夫人怒道:“过几年?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你爹刚出生不久,你爷爷就走了,我不得不咬牙撑起一切,好不容易看着你父亲娶妻,接任了族长,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可那个孽障居然……居然走在了我前面!那一次我差点没撑下去,幸亏你娘撑起了全族……我么两个寡妇好不容易拉扯着你们长大,你娘一点福没享,就去找那个孽障了。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你能接任族长,你却又突然失踪!等了十年才把你等回来,没让我太平几年,你有昏睡不醒,你觉得我还能被你折腾多久?”

太夫人说着说着,只觉一生的辛酸悲苦全涌到了心头,一生好强的她也禁不住泪如雨下。

篌、蓝枚、意映全跪在了她面前,太夫人擦着眼泪,哭道:“我不管你们都是什么心思,反正这一次,涂山Z,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接任族长之位。”

Z不停地磕头,哀求道:“奶奶,我真的无意族长之位!哥哥为长,何不让哥哥接任族长呢?”

太夫人泣道:“孽障!你是明知故问吗?有的事能瞒过天下,却瞒不过知情人,你外祖父是质系纳弦蝗巫宄ぃ秩缃质系淖宄な悄愕那拙司耍愕耐庾婺甘浅嗨系拇笮〗悖嗨宄さ牡涨滋媒悖蠖础悄芡怏舐穑俊

太夫人揉着心口,哭叫着问:“孽障,你告诉我!赤水、西陵、中原六氏能同意你不做族长吗?”

Z磕着头说:“我可以一个个去求他们,求他们同意。”

太夫人哭着说:“涂山氏的所有长老也只认你,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背着我做的事吗?你折腾了那么多事,哪个长老同意你不做族长了?”

Z无法回答,只能磕头哀求:“奶奶,我真的无意当族长,大哥却愿意当族长!”

太夫人看着榻前跪着的两个孙子,声音嘶哑地说:“族长要族内敬服,天下认可,才能是真正的一族之长,不是谁想做就能做!”

“篌儿,你过来!”太夫人对篌伸出双手,篌膝行到太夫人身前。

太夫人把篌拉起,让他做到自己身边:“篌儿,奶奶知道你才干不比Z儿差,可是族长关系到一族盛衰,甚至一族存亡。如果你做族长,九个长老不会服气,涂山氏内部就会分裂。到时,你也得不到外部的支持,赤水氏和质匣岽ΥΦ竽涯悖蛔逍怂ヒ复诵量嗑蛔逅ネ鋈粗皇巧材恰!

太夫人抱着篌,哀哀落泪:“你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求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这么多年,奶奶可有薄待你一分?”

篌回道:“奶奶一直待孙儿极好,从无半点偏颇。”所以这么多年,他本有机会强行夺取族长之位,可终究是不忍心杀害从小就疼爱他的奶奶,只能僵持着。

太夫人抚着篌的头:“你爹临死前,放不下的就是你。不管你有多恨你娘,可她终究没有取你性命,而是抚养你长大了,给你请了天下最好的师傅,让你学了一身本事。你骨子里留着涂山氏的血,难道你就真忍心看到涂山氏衰落,让我死不瞑目吗?”

篌神情哀伤,跪下,重重磕头:“奶奶身体康健。”却始终不承诺不去争夺族长之位。

Z也重重磕头:“求奶奶把三日后的仪式取消,我不想做族长。”也始终不答应接任族长。

太夫人看着孙子,伤心、愤怒、绝望全涌上了心头,只觉气血翻涌,一口腥甜猛地呕了出来,溅到篌和Z身上。

篌和Z都惊骇地跃起,去扶太夫人。太夫人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悬丝,Z要给太夫人输入灵力,篌狠狠打开了他:“我来!”

Z知道他灵力比自己深厚,也不和他争,按压奶奶的穴位,帮奶奶顺气。

意映和蓝枚忙着叫:“医师、医师!”

平日照顾太夫人的女医师蛇莓儿跑进来,看到Z和篌身上的血迹,脸色变了变,上前给太夫人喂了一颗龙眼大的丸药,太夫人的气息渐渐平稳。

Z和篌都稍稍放下心来,篌对太夫人说:“奶奶,三日后的仪式取消吧!您的身子最紧要。”

Z也说:“是啊,先养好身子。”

太夫人苦涩地笑:“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的寿命最多只剩下一年。”

Z和篌都不相信,看向医师。

医师蛇莓儿道:“太夫人说的是实情,最多一年。”

篌激动地叫了起来:“不会、不会!这几十年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一定有办法医治。”

太夫人虚弱地说:“Z昏迷后,我猜到你必定不会安分。我一个寡妇能撑起整个涂山氏,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孙儿,我必定已经除了你,可你是我抱在怀里疼大的亲孙儿。因为你娘疼Z儿多,我一直更偏疼你,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动你,又打消不了你的野心,那我只能打点起精神,守住祖祖辈辈的基业。为了有精神和你们这帮小鬼头周旋,我让蛇莓儿给我施了蛊术,你们看我这几十年精神足,那是因为体内的蛊虫在支撑着。”

篌和Z都神色大变。Z因为小夭,私下搜集了不少蛊术的资料,楠楠说:“这是禁忌的咒术。”

篌问:“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蛇莓儿说:“如今蛊虫反噬,已无力回天。”

篌着急地问:“反噬?反噬是什么?”

蛇莓儿回道:“禁忌的咒术往往能满足人们的某个心愿,可在临死前都要遭受极其痛苦的反噬,先要承受蛊虫钻噬五脏的痛苦,直至全身精血被体内的蛊虫吞食掉,最后尸骨无存。”

Z看着奶奶,泪涌到了眼睛里,篌也泪湿双眸:“奶奶、奶奶,你、你……何苦?”

太夫人笑:“我何苦?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孽障!纵使万痛加身,尸骨无存,只要能保住涂山氏平安,我就死得无愧于涂山氏的列祖列宗……”太夫人的说话声突然中断,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篌和Z忙去扶她。

太夫人痛苦地对蛇莓儿说:“都出去,让他们……出去!”

蛇莓儿对篌和Z说:“太夫人一生好强,不愿人看到她现如今的样子……若你们真心尊敬长辈,就都出去吧!”

篌和Z看着已经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奶奶,对视一眼,都向外退去。蓝枚和意映也忙随着他们快速走了出去。

“啊――啊――”屋子内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

篌和Z都愤怒地瞪着对方,可听到奶奶的惨叫声,又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是因为他们,他们至亲的亲人竟然要承受蛊虫吞噬血肉的痛苦。

太夫人的心腹婢女小鱼走了出来,对他们说;“两位公子,都回去吧!如今太夫人每日只需承受一个时辰的痛苦,神志还清醒,再过一段日子,痛苦会越来越长,神志会渐渐糊涂。刚才太夫人说最多还能活一年,很有可能,只是半年。”

小鱼眼中泪花滚滚,声音哽咽:“几百年来,我跟在太夫人身边,亲眼看到太夫人为了涂山氏,为两位公子付出了什么。如果两位公子真还有一丝一毫的孝心,只求两位公子为了整个涂山氏,成全老夫人的心愿,让老夫人能在神志清醒时,亲眼看到族长继位,死能瞑目,也就算这场痛苦没有白白承受。”

小鱼说完,抬手,示意他们离开。

篌猛地转身,向外冲去,一声长啸,纵跃到坐骑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传来他痛苦愤怒的吼叫声。

Z一言不发,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着,走出了涂山府,走到了青丘山下。

坐骑狸狸飞落到他身旁,亲热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好似在问他想去哪里,Z茫然地看着狸狸,他不知道能去哪里。本以为只要走出青丘,就能天高海阔,长相厮守,可原来他根本走不出青丘。

Z回身望向青丘山――

涂山氏的宅邸依着青丘山的山势而建,从上古到现在,历经数十代涂山族长的修建,占地面积甚广,大大小小几十个园子。夕阳映照下,雕栏玉砌、林木葱茏、繁花似锦,一切都美轮美奂。

他愿意割舍这一切,却割不断血脉。

天渐渐黑了,Z依旧呆呆地站在山下。

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大雨哗哗而下,惊醒了Z,他对狸狸说:“去神农山!”

――――

小夭已经睡下,半夜里被惊雷吵醒。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顶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小夭卧听了会儿风雨,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突然听到几声鹤鸣,她披衣坐起,打开了门。

天地漆黑一片,风卷着雨,扑面而来,寒气袭人。

小夭裹着披风,提着灯张望,一会儿后,看到两个黑黢黢的人影过来。

小夭惊疑不定:“Z?是你吗?”

人影走近了,一个是潇潇,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另一个真是Z,他全身上下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发冠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衬得脸色煞白。

潇潇说:“侍卫说有人闯入紫金宫,我见到Z公子时,他就是这般样子,殿下让我送他来见王姬。”

潇潇说完,行了一礼,悄悄离去。

“Z,你……先进来!”小夭顾不上问Z为何深夜来神农山,推着Z进了屋子。

小夭让Z坐到熏炉旁,帮他把头发擦干,看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伤痕,小夭抚着伤痕,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Z猛地把小夭紧紧抱住,在雨水里泡久了,他的身体寒如冰块。

小夭默默地依在他怀里。

半晌后,Z说:“奶奶用了禁忌的蛊咒术,已经被蛊虫反噬。”

蛊虫反噬,命不久矣。小夭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Z,轻轻地抚着Z的背。

Z说:“奶奶要我三日后接任族长,我没有办法再拒绝了。”

小夭道:“我明白。”

“我本来打算,不管奶奶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现在……对不起!”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小夭叹息,她不是不难过,可如果Z连奶奶的命都不顾,自私地选择离开涂山氏,和她在一起,那他也就不是小夭喜欢的Z了。”

这一夜,Z没有回青丘。

这一夜,篌也没有回去歇息,蓝枚早已习惯,压根儿不敢声张,半夜里,它悄悄化作狐狸,溜去查探防风意映,发现防风意映也不知去向。六十年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篌和意映同时不知去向,蓝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了半晚,并不是为篌的不归伤心,而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恐惧害怕。

――――

第二日,晌午过后,Z和篌才回到青丘。

太夫人叫Z和篌去见她。

太夫人靠坐在榻上,面色看着发黄,可因为收拾得整洁利落,给人的感觉一点不像是将死之人。

太夫人问Z:“你可想好了?”

Z跪下,说道:“孙儿愿意接任涂山氏族长之位。”

太夫人唇角露了一点点笑意,她看向篌:“你可想好了?”

篌跪下,说道:“孙儿永不争夺族长之位。”

太夫人紧紧地盯着他:“你可愿意在先祖灵位前发下血誓?永不争夺族长之位,永不伤害Z。”

篌沉默了一瞬,说:“孙儿愿意!”

太夫人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欣喜地笑着,一边用手印去眼角的泪:“我总算没有白疼你们两个!”

篌和Z磕头,异口同声地说:“孙儿让奶奶受苦了!”

太夫人说道:“待会儿就让长老去准备祭礼,明日先到先祖面前,篌儿行血誓之礼。”

篌恭顺地应道:“是。”

太夫人让他们起来,左手拉着篌,右手拉着Z,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笑意,叹道:“就算死,我也死得开心啊!”

Z看着篌,自从回到涂山家,他尝试了很多方法,想化解篌和他之间的仇怨,可篌从不接受,篌竟然真的能为奶奶放下仇恨?

从太夫人屋内出来后,篌脚步匆匆,Z叫道:“大哥。”

篌停住了步子,Z问:“你真的愿意?”

篌冷笑:“你能为了奶奶舍弃想要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能为奶奶舍弃一点野心?”

一瞬间,Z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Z道:“既然大哥明知道我并不想要族长之位,为什么几十年前不肯配合我?我当年就告诉过大哥,我不愿做族长,我也不恨你,如果大哥肯配合我,早已经顺利接任族长。”

篌讥嘲地笑起来:“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去争,不需要高贵完美的Z公子施舍!你为什么不来复仇?是不是原谅了我,能让你觉得比我高贵?是不是又可以高高在上,怜悯地看着我这个被仇恨扭曲的人?”

篌一步步逼到Z眼前,Z被逼得步步后退,说不出话来。

篌抓住了Z的肩膀,利器大得好似要捏碎Z:“你为什么不来复仇?我宁愿你来复仇,也不愿看到你这假仁假义的虚伪样子!为什么不恨我?看看你身上恶心的伤痕,看看你恶心的瘸腿,连你的女人都嫌弃你,不愿意要你,你真就一点不恨吗?来找我报仇啊!来报仇啊……”

Z抓住了篌的手,叫道:“大哥,我真的不恨你!”

篌猛地推开了Z:“为了奶奶,我们做好各自分内的事就行了,不需要哥哥弟弟的假亲热,反正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是贱婢所生,和高贵完美的你没法比。”

Z揉着酸痛的肩膀,看着篌扬长而去,心里终于明白,他和篌之间真的不可能再像当年一样兄友弟恭了,也许现在奶奶牺牲自己换来的兄弟各司其职、不自相残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

两日后,涂山氏举行了一个不算盛大却非常隆重的族长继位仪式。

黄帝、俊帝、四世家、中原六大氏,都来了人观礼。俊帝派来观礼的使者是大王姬和蓐收,小夭不禁暗自谢谢父王,让她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青丘,观看Z一生中的盛典。

也许因为九尾狐都是白色,所以涂山氏也很尊崇白色,祭台是纯白色,祭台下的白玉栏杆雕刻着神态各异的九尾狐。

Z穿着最正式的华服,先祭奠天地和祖先,再叩谢太夫人,最后登上祭台,从长老手中接过了象征涂山氏财富权势的九尾狐玉印。两位长老把一条白色的狐皮大氅披到了Z身上,这条狐皮大氅据说是用一万只狐狸的头顶皮所做,象征着九尾狐是狐族之王,表明涂山氏可统御狐族。

鼓乐齐鸣,长老宣布礼成。

Z转身,走到祭台边,看向祭台下的涂山氏子弟。

在他的身后,一只巨大的白色九尾狐出现,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像九条巨龙一般飞舞着,几乎铺满了整个天空,彰显着九尾狐强大的法力和神通。

这样的吉兆并不是每任族长继位都会出现,所有涂山氏子弟情不自禁地跪倒,对Z叩拜。就连太夫人也跪下了,含着眼泪,默默祝祷:“愿先祖保佑涂山氏世代传承、子孙昌盛。”

在涂山氏子弟一遍遍的叩拜声中,站在白色祭台上的Z显得十分遥远。

小夭有些茫然,从这一刻起,Z必须背负起全族的命运!他,再不是她的叶十七了。

庆祝的宴饮开始,小夭喝了几杯酒后,借口头晕,把一切扔给蓐收,自己悄悄离开,沿着山间小道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幽静的小道,曲曲折折,时而平整,时而坑坑洼洼,看不到尽头所在,就像人生。

小夭不禁苦笑起来,她害怕孤独,总不喜欢一个人走路,可生命本就是一个人的旅途,也许她只能自己走完这条路。

脚步声传来,小夭回过头,看见了防风邶。

一瞬间,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竟然不争气地想逃跑,忙又强自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刚才观礼时,没看到你。”

防风邶戏谑地一笑:“刚才你眼睛里除了涂山Z还能看到谁?”

他的语气活脱脱只是防风邶,小夭自然了许多,不好意思地说:“来观礼,不看涂山Z,难道还东张西望吗?”

两人沿着山间小道并肩走着,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空山越发幽静。

防风邶说:“听小妹说Z不愿做族长,他为了取消和防风氏的婚约,在太夫人屋前跪了一日一夜。如果他真能不做族长,以小妹的性子,很有可能会想个法子,体面地取消婚约,可现在Z做了族长,小妹熬了多年的希望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弃。”

邶看向小夭:“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却转瞬即逝,你难过吗?”

小夭:“肯定会有一些难过,不过,也许因为我这人从小到大倒霉习惯了,不管发生再好的事,我都会下意识地准备着这件好事会破灭;不管听到再感动的誓言,我都不会完全相信,所以也不是那么难过。”毕竟,连至亲的娘亲都会为了大义舍弃她,这世间又有谁真值得完全相信呢?

防风邶轻声地笑:“这性子可不怎么样,不管再欢乐时,都在等待着悲伤来临。”

小夭笑:“所以才要贪图眼前的短暂欢乐,只有那才是真实存在的。”

防风邶停住了脚步,笑问:“王姬,可愿去寻欢?”

“为什么不去?”

防风邶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防风邶翻身上马,把手伸给小夭,骑到了天马上。

防风邶驾驭者天马去了青丘城,他带着小夭走进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

小夭接过狗头面具时,赞叹道:“看不出来啊,狗狗们居然把生意做到了涂山氏的眼皮子底下。”

防风邶给她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不怕得罪离戎族,我可是怕得很。”

小夭戴上面具,化作了一个狗头人身的女子,朝他龇了龇狗牙,汪汪叫着。

防风邶无奈地摇摇头,快步往里走:“离我远点!省得他们群殴你时,牵连了我!”

小夭笑嘻嘻地追上去,抓住防风邶的胳膊:“偏要离你近!偏要牵连你!”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汪汪叫。

防风邶捂住小夭的“狗嘴”,求饶道:“小姑奶奶,你别闹了!”

防风邶是识途老马,带小夭先去赌钱。

小夭一直觉得赌博和烈酒都是好东西,因为这两样东西能麻痹人的心神,不管碰到多不开心的事,喝上几杯烈酒,上了赌台,都会暂时忘得一干二净。

防风邶做了个六的手势,女奴端了六杯烈酒过来。防风邶拿起一杯酒,朝小夭举举杯子,小夭也拿起了一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先各自喝干了三杯烈酒。

小夭笑着去赌台下注,防风邶也去玩自己的了。

小夭一边喝酒,一边赌钱,赢了一小袋子钱时,防风邶来找她:“去看奴隶死斗吗?”

小夭不肯起身:“你们男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看打打杀杀呢?血淋淋的有什么看头?”

防风邶把她揪了起来:“去看了就知道了,保证你不会后悔。”

坐在死斗场里,小夭一边喝酒一边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两个即将进行死斗的奴隶走了出来,小夭愣了一愣,坐直了身子,其中一个奴隶她认识,在轩辕城时,她曾和邶拿他打赌。于她而言,想起来,仿似是几年前的事,可于这个奴隶而言,却是漫长的四十多年,他要日日和死亡搏斗,才能活下来。

小夭喃喃说:“他还活着?”

虽然他苍白、消瘦,耳朵也缺了一只,可是,他还活着。

邶翘着长腿,双手枕在脑后,淡淡道:“四十年前,他和奴隶主做了个交易,如果他能帮奴隶主连赢四十年,奴隶主赐他自由。也就是说,如果今夜他能活着,他就能脱离奴籍,获得自由。”

“他怎么做到的?”

“漫长的忍耐和等待,为一个渺茫的希望绝不放弃。其实,和你在九尾狐的笼子里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小夭不吭声了,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钱袋扔给收赌注的人,指了指她认识的奴隶:“我赌他赢。”

周围的声音问问响个不停,全是不解,因为她押注的对象和她的强壮对手比,实在显得不堪一击。

搏斗开始。

那个奴隶的确是太虚弱了!大概因为他即将恢复自由身,他的主人觉得照顾好他很不划算,所以并没有好好给他医治前几次搏斗中受的伤。

很快,他身上的旧伤口就撕裂,血涌了出来,而他的对手依旧像一头狮子般,威武地屹立着。

酒壶就在小夭手边,小夭却一滴酒都没顾上喝,专心致志地盯着比斗。

奴隶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来。

刚开始,满场都是欢呼声,因为众人喜欢看这种鲜血淋淋的戏剧化场面。可是,到后来,看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大家都觉得嗓子眼发干,竟然再叫不出来。

漫长沉默,静静地看着一个瘦弱的奴隶和一个强壮的奴隶搏斗。

最终,强壮的奴隶趴在血泊中,站不起来,那个瘦弱的奴隶也趴在血泊中,再站不起来。

死斗双方都倒在地上,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比赛。

众人叹气,准备离开,小夭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比赛场内大嚷:“起来啊,你起来啊!”

众人都停住了脚步,惊诧地看看小夭,又看向比赛场内。

小夭叫:“你已经坚持了四十多年,只差最后一步,起来!起来!站起来……”

那个瘦弱的奴隶居然动了一动,可仍旧没有力气站起来。众人却都激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小夭嘶喊着大叫:“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只要你站起来,就可以获得自由!起来,站起来!”

小夭不知道为什么,冷漠了几百年的心竟然在这一刻变得热血沸腾,她不想他放弃,她想他坚持,虽然活着也不见得快乐,可她就是想让他站起来,让他的坚持有一个结果,让他能看到另一种人生,纵使不喜欢,至少看到了!

还有人知道这个奴隶和奴隶主之间的约定,交头接耳声中,不一会儿整个场地中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坚持了四十年,这是他通向自由的最后一步。

小夭大叫:“起来,你站起来!”

众人禁不住跟着小夭一起大叫起来:“起来、起来、站起来!”

有时候,人性很黑暗,可有时候,人性又会很光明。在这一刻,所有人都选择了光明,他们都希望这个奴隶能站起来,创造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人们一起呼喊着:“起来、起来,站起来!”

瘦弱的奴隶终于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虽然他站在那里,满身血污,摇摇欲坠,可他站起来了,他胜利了!

几乎所有人都输了钱,可是每个人都在欢呼,都在庆祝。奴隶的胜利看似和他们无关,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得失,只为奴隶的胜利而高兴,就好似他们自己也能打败生命中无法克服的困难。

小夭哈哈大笑,回过身猛地抱住了邶,激动地说:“你看到了吗?他赢了,他自由了!”

邶凝视着蹒跚而行的奴隶,微笑着说:“是啊,他赢了!”

小夭看到奴隶主带着奴隶去找地下赌场的主人,为奴隶削去奴籍。

小夭静静地坐着,看所有人一边激动地议论着,一边渐渐地散去,到后来,整个场地只剩下她和邶。

小夭凝视着空荡荡的比赛场地,问道:“为什么带我来看比赛?”

邶懒洋洋地说:“除了寻欢作乐,还能为了什么?”

小夭沉默,一瞬后,说道:“我们回去吧!”

小夭和邶归还了狗头面具,走出了地下赌场。

“等、等一等!”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简陋的麻布衣衫,浆洗得并不干净,可洗去了满脸的血污,头发整齐地用根布带子束成发髻,如果不是少了一只耳朵,他看上去只是个苍白瘦弱的普通少年。

他结结巴巴地对小夭说:“刚才,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以前抱过我。”

小夭喜悦地说:“我也记得你,我好开心你赢了!”她指指防风邶,“你还记得他吗?”

防风邶并没回头,在夜色的阴影中,只是一个颀长的背影,可少年在死斗场里,看到的一直都是狗头人身,他也不是靠面容去认人。

少年点了下头:“记得!我记得他的气息,他来看过我死斗,一共七次!”少年突然热切地对防风邶说,“我现在自由了,什么都愿意干,能让我跟随您吗?”

防风邶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人。”

少年很失望,却不沮丧,对防风邶和小夭说:“谢谢你们。”

他要离去,小夭出声叫住了他:“你有钱吗?”

少年满脸茫然,显然对钱没有太多概念,小夭把刚才赢来的钱塞给他:“这是我刚才押注你赢来的钱,你拿去可一点都不算占便宜。”

少年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东西,小夭问:“你叫什么?打算去做什么?”

少年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他们叫我奴十一,我想去看大海,他们说大海很大。”

小夭点头:“对,大海很大也很美,你应该去看看。嗯……我送你个名字,可以吗?”

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夭,郑重地点点头。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你的左耳没有了,就叫左耳好吗?你要记得,如果将来有人嘲笑你没有一只耳朵,你完全不用在意,你应该为自己缺失的左耳骄傲。”

“左耳?”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说道:“我的名字,左耳!”

小夭点头:“如果你看够了风景,或者有人欺负你,你就去神农山,找一个叫颛顼的人,说是我推荐的,他会给你份工作。我叫小夭。记住了吗?”

“神农山、颛顼、小夭,左耳记住了。”

左耳捧着小夭给他的一袋子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夜色中。

小夭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想,五六百年前,相柳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应该也是这样一个少年,看似已经满身沧桑、憔悴疲惫,可实际又如一个新生的婴儿,碰到什么样的人就会成就什么样的命运。

可是,那时她还未出生!

邶在小夭耳畔打了个响指:“人都走远了,还发什么呆?走了!”

小夭边走边说:“我在想,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该多好!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会让你只做防风邶!真恨不得能早出生几百年,我一定会去死斗场里找你……?

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小夭。?

小夭回身看着他,两人的眼眸内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

邶伸出手,好似想抚过小夭的脸颊,可刚碰到小夭,他猛然收回了手,扫了一眼小夭的身后,不屑地讥嘲道:“就你这样还能救我?你配吗?”?

小夭喃喃解释:“我不是说共工大人不好,我只是、只是觉得……”?

“闭嘴!”突然之间,邶就好似披上了铠甲,变得杀气凛凛。?

小夭戒备地盯着相柳,慢慢往后退。?

她退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Z?”?

“嗯。”Z搂着小夭,盯着邶,眼中是威慑警告。?

邶身上的杀气散去,嘲笑道:“听说你想退婚,刚成为族长,就嫌弃我妹妹配不上你了吗?”

Z的杀机也消散:“不是意映不好,而是……”?

小夭抓住Z救跑:“他是个疯子,不用理会他!”

小夭也不知道她想去哪里,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和涂山氏宅邸相反的方向跑去。?

渐渐地,小夭跑累了,她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走着。?

走着走着,小夭停下了。?

Z未等她开口,就说道:“小夭,不要离开我。”?

小夭微笑着说:“我没打算离开你。”?

“真的吗?”Z并不相信,他太了解小夭了,小夭从小就靠着自己生存,她的心过于坚强独立,也可以说十分理智冷漠,不依赖与任何人与物,即使小夭喜欢他,可一旦她觉得这份喜欢让她难受了,她就会选择割舍。?

小夭老实地说:“刚看到你成为族长时,是有点失落犹豫,但现在没有了。”?

Z终于放心,握着小夭的手,说道:“谢谢!”

――――

因为颛顼和丰隆都等着用钱,Z接任族长的第二日,就随小夭一起回到了轵邑。

Z没有去自己的私宅,而是像以往一样,去了小祝融府。

仆役和他熟识,连通传都免了,直接把他带去了木樨园。

馨悦闻讯赶来,满面不解地说:“Z哥哥,你明知道哥哥不欢迎你,你这算什么?”

Z翻着书卷,闲适得犹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我等丰隆来赶我走。”

馨悦看小夭,小夭摊手,一脸无奈:“他无赖起来,很无赖的!”

馨悦对小夭使了个眼色,小夭跟着她出了屋子。

两人站在木樨树下,馨悦问:“小夭,你怎么会舍哥哥,而选Z哥哥呢?我哥哥哪点比他差呢?”

“哪点都不比Z差,这就像人的吃菜口味,不是以好坏论,只不过看合不合胃口而已。”

“我本来还以为你能做我嫂子呢!”

“你做我嫂子不是一样吗?长嫂如姐,我还真想有个姐姐疼我呢!”

馨悦本来就没生小夭的气,此时更是心软了,有些好奇地问:“你和Z哥哥在一起快乐吗?”

“有快乐的时候,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馨悦倒是心有戚戚焉地叹气:“和我一样。不过,你可比我惨,防风意映,我想着都替你发愁。我宁可面对你哥哥身边的所有女人,也不愿意面对一个防风意映。”

砰砰的拍门声传来,未等珊瑚和静夜去开门,院门就被踹飞了。

丰隆怒气冲冲地走进来:“Z,你还有脸来?”

馨悦吓得赶紧去拦,小夭拉住了她:“男人的事让他们男人自己去解决吧!”

馨悦花容变色:“我哥的灵力十分高强,真打起来,三个Z哥哥都不够他打!”

小夭拍拍她的肩:“死不了人”

丰隆冲进了屋子,Z施施然地放下了书卷。丰隆看到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越发怒了,二话没说,冲上去就给了Z一拳。

Z擦了下嘴角的血迹:“我让你三拳,如果你再动手,我就也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几时客气过?”丰隆连着两拳砸到Z肚子上,把Z砸得整个身子弯了下去。

丰隆去踹Z,Z一拳打在丰隆的膝关节上,丰隆的身子摇晃了下,差点摔倒,气得丰隆扑到Z身上连砸带踢。Z也没客气,对丰隆也是一阵狠打,两个身居高位、灵力修为都不弱的大男人竟然像顽童打架一般,毫无形象地厮打在一起。

噼里啪啦,屋子里的东西全被砸得粉碎。

馨悦听到声音,觉得牙都冷:“你肯定死不了人?”

“”小夭迟疑着说:“也许会躺几个月。”

丰隆和Z打着打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了手,两人都不打了,仰躺在一地狼藉中,沉默地看着屋顶。

丰隆记得小时候,Z一向斯文有礼,衣衫总是整洁干净,从不像他,弄得和毛猴子一样,可有一次他辱骂篌,被Z听到了,Z立即和他急了,举着琴就砸他,两人在泥地上狠狠打了一架,明明他比Z更能打,可Z和他拼命,迫得他不得不发誓以后绝不辱骂篌。那时,他就开始羡慕篌,他若有个肯为他拼命的弟弟该多幸福啊!他郁闷了半年,有一天表姑姑叮咛他,和Z要像亲兄弟般好好相处,他突然想通了,如果没弟弟,让Z做他哥哥也成啊!

这么多年,Z从没有让他失望,他的雄心、野心、私心,都可以告诉Z,Z从不觉得他是胡思乱想。当他偷偷告诉Z,他想打破四世家的族规,Z也只是微笑着说:“规矩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人也能破”,他咄咄逼问“你会帮我吗”,Z叹道“我不想惹这些麻烦,不过我肯定也不能看着你死”。

这么多年,不管他琢磨什么,Z都能理解他,也都会帮他,从不介意为他打扫麻烦,他看到篌和Z生分了,还暗暗高兴,从今后,就他和Z两兄弟了!

其实,他不是生气Z抢了小夭,他只是生气Z不当他是兄弟,如果Z想要,和他说就行,Z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如果Z把小夭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样重要,他怎么可能不让给Z?

Z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小夭还不是小夭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她。你肯定怪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可我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你。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很矛盾。我觉得配不上小夭,你、防风邶都是更好的选择,不管你们谁接近小夭,我都觉得这对小夭好,不管小夭选择谁,也许都比和我在一起幸福,我常常告诉自己该放弃,可我又没有办法放弃”

丰隆觉得心里的怒火淡去了,另一种怒火却又腾起:“什么叫你配不上小夭?涂山Z,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怯懦无用了?难道篌的一点折磨把你的骨头都折磨软了?”丰隆抓住Z的衣襟,“你给我听好了!我丰隆的兄弟都是最好的,别说一个小夭,就是十个小夭你也配得上!”

Z问:“还当我是兄弟?”

丰隆重重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旁,不理会Z。

Z说:“我知道你当我是兄弟,也知道你一定会让着我,我才敢放肆地在你的地盘上抢人。”

丰隆的气渐渐消了,瓮声瓮气地问:“你刚才说,在小夭还不是小夭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什么叫在小夭还不是小夭的时候?”

“我和她其实很早就认识,在她流落民间,还不是王姬的时候。”

丰隆的火气又上来了,砰地给了Z一拳:“原来你一直把我们当猴耍!”

Z看着丰隆:“你以为我想吗?你觉得我那时看着你向小夭大献殷勤,频频讨好她,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丰隆沉默了,憋了一会儿,蹦出句:“你活该!”

Z问:“气消了没?”

丰隆翻身站起,没好气地说:“没消!”却伸手给Z,Z拉住他,站了起来。

丰隆看着Z的样子,不禁得意地笑了:“说出去,我把涂山氏的族长揍成了这样,肯定没人相信。”

馨悦在门口探了探脑袋:“你们打完了吗?要不要请医师?”

丰隆冷哼,大声说:“准备晚饭!”

馨悦白了他一眼:“打个架还打出气势了!”转身出去,吩咐婢女把晚饭摆到木樨园来。

小夭拿出药瓶,倒出几颗流光飞舞丸,没有先给Z上药,反而走到丰隆身旁,对丰隆说:“闭上眼睛。”

丰隆闭上了眼睛,小夭把药丸捏碎,药汁化作流萤,融入了伤口中,一阵冰凉,丰隆觉得十分受用,不禁得意地看了Z一眼。Z微笑地看着小夭和丰隆。

小夭给丰隆上完药,又给Z上了药。

馨悦站在门口叹气:“你们就这么浪费流光飞舞丸,小心遭雷劈!”

馨悦操办酒宴早驾轻就熟,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置办得有模有样。

一张龙须席铺在木樨林内,两张长方的食案相对而放,四周挂了八角绢灯。

木樨花还未到最绚烂时,可香气已十分浓郁,一阵风过,须臾间,龙须席上已有薄薄一层白的、黄的小碎花,脚踏上去,足底生香。

馨悦请Z和小夭坐,待他们两人坐下,馨悦只觉眼前的一幕看着眼熟,突然回过味来,不禁笑对丰隆说:“这两人啊,原来在我们眼皮底下已经郎有情妾有意,难怪当日小夭一曲歌谣唱得情意绵绵,撩人心弦。”?

小夭一下子羞红了脸,低下头。?

Z对丰隆说:“不如吧颛顼请来吧,省得馨悦聒噪不停。”?

馨悦又羞又恼,腮染红霞:“Z哥哥,你、你……你敢!”?

Z对静夜吩咐:“把青鸟放了,颛顼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信息。”?

“是!”静夜去放青鸟传信。?

馨悦着急了,对丰隆叫:“哥哥,你看着Z哥哥欺负我啊?”?

丰隆笑起来:“看你平日挺聪明,被Z一逗就傻了,Z找颛顼有正事。”?

馨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Z戏弄了,不禁对小夭恨恨地说:“你如今有了大靠山,我以后是不敢欺负你了。”?

小夭眨巴着眼睛,稀罕地看着Z,她也是第一次看到Z谈笑戏谑的一面。?

丰隆举起酒杯,对Z说:“你总算恢复昔日风采了。”?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饭菜上来,小夭秉持一贯爱吃的风格,立即埋头苦吃。?

Z对小夭的喜好了如指掌,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小夭身上。小夭喜欢碎饼浸透了肉汁吃,他就把饼子都细细地撕成指甲般大小,放在羊肉汤汁里泡好,待软而不烂时,再拿给小夭。?小夭还有一种怪癖,不喜欢吃整块的肉,喜欢吃碟子底的碎肉,她说这些碎肉入味又烂软,最香。Z把自己碟子里的碎肉块都挑了出来,拿给小夭。?

丰隆大大咧咧,光忙着和Z说话,并没有留意这些细节,馨悦却恰恰相反,一直留意着细节,看Z虽然一直和丰隆在说话,心却一直挂着小夭,那些琐碎可笑的事,他做得自然无比,眉眼间洋溢着幸福,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嫉妒小夭。?

馨悦突然插嘴问道:“Z哥哥,你是不是很开心?”?

Z楞了一下,点点头:“我很开心。”他终于可以在朋友面前大大方方地和小夭坐在一起,可以照顾小夭,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半个时辰后,颛顼赶到。

颛顼对Z抱拳赔罪:“你接任族长的典礼,我不方便请求爷爷派我去观礼,不得已错过了,让丰隆去,丰隆小心眼闹别扭不肯去。”

Z道:“不过一个仪式而已,去不去没什么。”

颛顼看看Z脸上的淤青,再看看丰隆,不禁笑了出来:“你们两可真有出息!好歹也是族长和未来的族长,竟然没一点轻重,我看你们明日两天都得躲在家里好好养伤!”

馨悦担心地问:“你过来得这么匆忙,可有人留意?”

颛顼道:“如今不同往日,处理正经事要紧,就算留意到也没什么大碍。”

Z对馨悦说:“小夭就住以前的地方,你让人打扫一下。”

馨悦明白Z的意思,对小夭说:“我带你去看看,如果觉得缺什么,我叫人立即补上。”

小夭随着馨悦走出了木樨园,她问道:“我是自己对他们的事没兴趣,可你为什么要特意回避呢?”

馨悦说:“你不告诉你哥哥,我就告诉你。”

“我不告诉他。”

“不是我想回避,是我哥让我尽量回避。我哥说,如果我想做个幸福的女人,男人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不能完全不知,却绝不能事事都知。”

“你哥看似大大咧咧,实际是抓大放小,该糊涂时则糊涂,真正的聪明人。”

馨悦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我哥是很乐意娶你的,他说你像男人,搭伙过日子不麻烦。”

小夭觉得黑云压顶,丰隆这混账说的是赞美的话吗?小夭干笑道:“如果Z不要我了,我就来投奔你哥。”

颛顼和Z聊完后,立即就离开了,都没顾上来看小夭。

在Z的安排下,颛顼和丰隆的燃眉之急逐渐解决。

颛顼可以继续从整修宫殿中获得一部分钱,Z又把涂山氏从整修宫殿中获得的利润全部转给了馨悦,馨悦自然会把这部分钱设法交给丰隆。

Z和离戎族的族长离戎昶(chang)颇有些交情,Z把离戎昶介绍给颛顼,让颛顼和离戎昶秘密谈判。离戎族不但同意每年给颛顼一笔钱,还愿意把族中最勇猛的子弟派给颛顼,任颛顼差遣。

因为篌发了血誓,不争夺族长之位,所以他不载处处和Z对着干。Z虽未表态支持颛顼,却在家族大会上,明确表示不希望涂山氏和苍林、禹阳有密切的联系。篌对苍林、禹阳渐渐疏远起来。

刚开始,苍林和禹阳还以为只是篌的手段,向篌一再承诺一定会设法让他当上族长,可渐渐发现篌竟然是真的不再企图争夺族长之位。

虽然颛顼和丰隆的往来很隐秘,但毕竟已经四十多年,随着颛顼在中原实力的扩展,有些事情相瞒也瞒不住,再隐秘也有蛛丝马迹可查。苍林和禹阳都明白,丰隆选择了颛顼。

Z和丰隆要好是全大荒都知道的事情,苍林和禹阳认定篌的背叛是颛顼在暗中捣鬼,不禁重新估量颛顼。却是越估量越紧张,一个他们认为流放出去做苦差事的废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自成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独立于轩辕族之外,不要说他们,就是皇帝也难以控制。

苍林和禹阳召集幕僚,商议如何对付颛顼。幕僚们意见不统一。

有人认为该立即铲除。

有人却认为小题大做,就算颛顼和中原氏族交好,那又能如何?所有的军队都牢牢控制在轩辕族手中,只要黄帝不把位置传给颛顼,颛顼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看来,黄帝既然把颛顼扔在中原不闻不问,显然不看重他。如果这时候企图杀颛顼,反倒有可能引起黄帝的反感,万一黄帝改变心意,又把颛顼召回朝云殿,朝夕陪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人建议,黄帝一直很提防中原的氏族,不妨由着颛顼和中原氏族来往,时机成熟时,给颛顼安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苍林和禹阳越听越心乱,不知道到底是该立即设法除掉颛顼,还是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第三种建议最稳妥,先养着颛顼,由着他去勾结中原氏族,等个合适的时机,让黄帝自己除去颛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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