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见川身为当红歌手,少不了一些偶像包袱,不再如从前那样想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他有点怵宋明明,不敢老往陈樨身边凑,又不耐烦和他爸妈四处打招呼,被几个女客追着签名合照后,果断和卫嘉站在了一起。
段妍飞就不一样了,她有心往艺人经纪方面发展,难得赶上宋明明的主场,在场又有不少圈内人士,正好赶着餐前让陈樨为她引荐。
待到落座时,卫嘉身边的空位早早被孙见川抢占了,另一旁是个不熟悉的长辈。陈樨暗示孙见川起开,他一脸无辜地让陈樨坐到她妈妈身边去,自己的屁股怎么都不肯移位。宋女士犹如众星捧月,陈樨也不与人争,和段妍飞随意坐下边喝东西边聊。
宋明明简短地向宾客致辞。由于这段时间保养得宜,她身上已不见病容,人消瘦了一些,反多了几分雨后白梅般的韵致。她站在那里便是众人的焦点,穿了什么,说了什么反而无关紧要了。段妍飞在陈樨耳边感叹:“你妈妈真美,难怪从古到今的大美人角色都被她演了个遍。她真人比电视上更迷人,我是女人都想盯着她看。其实你们长得很像,只是你少了那对酒窝……”
“我可没有她那样的万人迷潜质。”陈樨摆手。类似的话她早就听腻了,美人在骨不在皮,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皮囊,风情却不可复制。用宋女士的话说,都怪老陈家的血统把她混淆得不伦不类。
“你那叫火候未到。今天你也很漂亮。”段妍飞上下打量着陈樨。陈樨一直是好看的,只是她身上有种“爱看不看,不看滚蛋”的散漫。眼下不知是她花了心思打扮,还是出于别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你真的不考虑去唱唱歌、演演戏什么的?老天赏饭吃,又有你妈妈的人脉在,你要混出名堂不难。到时我给川子做经纪人,也给你做。你说好不好?”段妍飞半真半假地说。
陈樨笑道:“我在化工圈也很有人脉。产业园里那几个实验室,我想去哪儿刷瓶子都行。”
段妍飞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有人在看你呢!”
陈樨循着段妍飞暗示的方向看去,正迎上不远处一道视线。
“哦,那是咱们今晚的房东。”
陈樨也是刚刚经宋女士介绍才认识这房子的主人。她只知道人叫江韬,是吴思程的朋友。这房子在他自家开发的地皮上,说是看中了这里景观别致,空气宜人,自己留了一套“养老”。他尚未到养老的年岁,也非本地人,这房子长期空置了下来,偶尔出借给好朋友使用。人是成功人士没错,但宋女士的朋友圈里从不缺有钱人和艺术家,所以江韬混迹在宾客中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在陈樨看来,这房子美则美矣,只是所在的地段偏远,开发了许多年仍未成气候,一路开车过来黑灯瞎火。由此可见这位江先生的投资眼光远不如他的装修品味。陈樨估摸着是房子卖不出去,砸自己手里了。
对方见陈樨看了过来,不闪不避地朝她一笑。他大概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头发微卷,肤色和身材都有大量户外运动留下的痕迹,笑起来一口白牙,有着比实际年龄年轻的眼睛和看上去没怎么受过欺负的脸。
陈樨还以礼节性的笑脸。
今晚不似吴思程的私人聚会那般花活叠出,几轮酒后,灯火通明的户外草坪上乐队就位,已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舒缓的音乐中相拥而舞。陈樨对这种中年人的聚会余兴节目并不感冒,但满园的木兰花香和新修剪过的草坪气味让夜晚变得柔软芬芳。光景很好,人也很好,分明滴酒未沾,她却有种介于满足与飘忽之间的微醺感。就连孙见川的叨叨也无损于这副好心情。
卫嘉被宋明明介绍了给她在本地开马场的朋友。那个胖胖的老头与他颇有共同话题,滔滔不绝地说着马经。卫嘉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听,不时点头回应几句。仿佛感应到了陈樨的关注,他不期然转过头,两人远远地相视一笑。夜风仿佛变作幼猫的爪子在陈樨心尖轻挠了一下,一如不久前她从他身边经过时手臂肌肤擦过带来的轻微颤栗。卫嘉也一下子没接上胖老头的话。
“你笑什么?”孙二愣子还在不依不饶地问。
“我笑了吗?”
“你现在还在笑!我快要无聊死了,有什么好玩的事,说来让我也听听。”
孙见川很快就不想笑了。他忽然发现陈樨手上的红酒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半杯柠檬水,还往外冒着热气。喝热柠檬水的孙见川只见过一个,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杯子不久前还是在卫嘉手里的。
“你怎么也喝这个?”孙见川的语气酸得就像杯里的柠檬片。
“什么?”陈樨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理直气壮地说,“谁让卫嘉拿走了我的酒,那我只能喝他的水了。”
他们一定有了新的奸情!孙见川绝望地想。难怪啊难怪!过去即使他和陈樨力邀,卫嘉也不会搅和进这种场合。亏他今晚还和敌人聊得那么开心!
“半个月前在医院,我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你们还不肯承认!”
“他只是说这取决于我。”陈樨淡定道,“现在我说是,那就是了!”
孙见川不服气:“卫嘉也这么认为?”
“怎么地,你是神父?我们什么关系还需要你神圣的见证?那么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呀!”
孙见川竟真的拔腿朝那边走去。
陈樨拨开被风吹横在脸上的碎发,看见孙见川打断了卫嘉和胖老头的谈话,朝他问了句话,随即胖老头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卫嘉怔了一下,从他的侧脸陈樨无法判断他回答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孙见川木着脸回来了。
陈樨低头抿了口水,假装不在意地问:“他说什么了?”
孙见川暴跳如雷:“你说得对,我又不是神父!我为什么要走来走去,问来问去?你愿意,他愿意……要不要我送你们进洞房?”
“神父可不管洞房。”
跳舞交际回来的段妍飞急忙忙把小祖宗给哄开了。
乐队换上了一首轻松欢快的曲子,吴思程踱到陈樨身边说:“你妈妈总笑话我不会跳舞。她说你跳得好,你肯不肯教教我这个老人家?”
陈樨笑着放下杯子随吴思程走入草坪中央。就冲他对宋女士数年如一日的那份心,这点面子陈樨是愿意给的。她领着手脚不协调的大钢琴家跳完一支恰恰,宋明明在旁乐不可支。
有了这个好的开头,接下来有人再邀陈樨跳舞,她也不拒绝。她跟一身马味儿的胖老头跳,也跟年轻的乐队键盘手跳……边跳边笑,绒绒的碎发被汗黏在额角,每个毛孔都愉悦地打开了,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尽情炫耀她的翎羽。每一次旋转,陈樨都能在人群中准确捕捉到那个身影。他不爱跳舞,也不爱张扬,但陈樨知道他看向她的眼睛带着笑。
江韬也来找陈樨跳舞。陈樨管吴思程叫“吴叔叔”,于是那声“江叔叔”叫得无比顺溜。江韬露出一个极夸张的心碎表情:“我其实没有那么老。”
江韬老不老在陈樨眼里并不重要,跟谁跳舞也不重要。她的鼻子对江韬还不算排斥,他身上的古龙水气味十分特别。焚香、愈创木、琥珀,貌似还有一点香根草……陈樨猜到了那个古龙水的牌子,那是她想过要送给卫嘉的。她一直觉得这前调苦凉,尾调温暖,既干燥又沉静的味道很适合卫嘉——不是现在的他,而是终于有一日卸去身上心间的包袱,自在无碍的卫嘉。她会建议他在冬天使用,喷在他那件半旧的高领毛衫上也行。然后他们还在老陈的藏书室里蜷着,经他修过几次的老旧制暖器嗡嗡地运作,他背靠著书架而坐,腿放松地伸直。低头看书时他习惯无意识地把领口拉扯到下颌的位置,觉察到陈樨走神,会用书脊轻嗑她额头,然后慢慢地笑开了,从嘴角到眼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