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樨在艾达的陪同下飞往适合疗伤的地方。一开始她还不肯住进金光巷,径直去了宋明明的小别墅,然后用不经意的口吻给卫嘉打电话,说自己脚伤了,回来小住一段日子。可是宋明明的住所常年无人居住,日用品都过期了,艾达不熟悉周边路况,他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看看,顺便给她带一些吃的用的。
陈樨打完电话不是没有心虚。宋明明的别墅就在大学城附近,可以说是她的核心地盘所在。当年她开着小超跑走街串巷,旮旯巷子里藏了什么好吃的夜宵摊都了如指掌。别说是脚伤了,就算脑残了,她也能指挥艾达把附近翻个遍。这些别人不知道,陪着她溜达过每一条街的卫嘉不会不清楚。
卫嘉没有质疑,提前下班赶了过来,还给她带来了需要的东西。
陈樨见到卫嘉的那一瞬,脚瘸得更厉害了。她最近瘦了几斤,静静坐在那里,颇有些凄楚堪怜的情态。艾达配合陈樨夸大病情,医生说至少静养三周,她就把时间乘以二,不良于行变成差点儿半身不遂。卫嘉询问出事经过,出事的高度也被艾达翻了几倍。陈樨后悔让老实孩子干这种事了,咳了许多声来提醒她——过了!从她描述的那种高度摔下来都没死,除非发生在《喜洋洋与灰太狼》的世界里。
艾达及时打住。她是替陈樨着急,也真心盼着他们好。现实中的感情真是教人看得心累啊!
小别墅不缺客房,陈樨不介意艾达住下。可是艾达想象着即将发生的画面,身为一个纯情宅女,她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在附近订了酒店,临走前对卫嘉鞠了一躬:“嘉哥,樨姐交给你了。她那是粉碎性骨折,粉碎的!你多担待!”
艾达关门走了。卫嘉一言不发地过来查看陈樨的伤处。陈樨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然。她差点儿忘了,面前这人治断腿相当有经验,虽说他经手的都是畜生的腿,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艾达太夸张了,不至于粉碎。”
卫嘉抬眼看她,幽深瞳仁里有暗涌的情绪:“你还想碎成什么样?”
“碎了才能赖着不走啊……”陈樨故意把脚受伤的脚搭在卫嘉肩上,姿态轻佻。
卫嘉就着半蹲的姿势抱住了她。她如愿从他的双眼中、怀抱里感受到心疼。伤处痛楚夹杂了战栗的痕痒,沿着肢体蔓延心底,化作某种扭曲的快感。
好像就是从这时开始的,陈樨习惯了把自己的痛楚献祭在卫嘉面前。似乎只有她受了伤,吃了亏,满身狼藉,她才可以理所当然地软弱,他也会毫无保留地接纳她。天大地大都不相干,世界被缩至针尖大小的一点,只剩狭隘的爱欲和眷恋,它挑起了蜜,紧紧串起了他们,所以她的甜蜜中总伴随着一丝丝疼。
“来之前你换了草料……是猫尾草?怎么还有一股焦糊味儿?”陈樨在卫嘉颈脖间嗅啊嗅。他身上没有特殊的香气,什么香氛、古龙水,不存在的!浴液、洗发水、洗衣液也没有固定喜好,超市里什么打折用什么,万用的护手霜是他用超市积分换的,他刮胡子用的是香皂水。可陈樨还是能透过这些庞杂的味道捕捉到熟悉的卫嘉——不出奇,但足以跟其他人区分开来。
“可能是便利店楼上有人把饭烧糊了。”
“你们马场什么时候来了年轻的小姑娘?”
“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谁用香水圆珠笔。”
“哦!上回执业资格考试比较顺利,老钱逢人就说这事,还让他女儿拿著作业来问我。”
陈樨佯怒:“我记得老钱女儿上高中了吧!男女有别,你给我注意点!”
卫嘉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干什么了?奸夫也找的是你。”陈樨想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你买杂志了?”
“没有。”
这么说就是看到了。
“好看吗?有没有看得欲火焚身,相思欲狂?”
“……”
卫嘉承认,他在老钱办公室看到那本《男人装》,再配上老钱欲言又止的神情,感觉十分奇怪。
“我拍那样的照片你不高兴?”
“那是你的工作。”
陈樨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
“你想听到我说什么?”
“说实话。”
卫嘉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理解你那么做,但是对照片本身谈不上喜欢。”
“骗人,照片上的我超级性感!笑什么……你是不是认为我真实的身材不如杂志上火辣?哎,王八蛋才光咧嘴不说话!”
不怪陈樨急眼,卫嘉是最有资格对照真人与照片进行点评的。她拍的时候就在想,他看了会作何感想?
卫嘉回家后看过电子刊,从一个男人的眼光出发,他不能说那组照片不美,但并无熟稔感。真实的陈樨没有照片里那样明显的曲线,她一直对自己的胸不够满意,一边说这是高级感的体现,一边在床上追问卫嘉是不是喜欢更大的。卫嘉无从比较,他不知道更大的胸长在陈樨身上自己会不会更喜欢——至少照片那样的并不会让他更情动。
卫嘉绝不淡泊寡欲。他对陈樨的欲念来自于两人玩对视游戏时她淡红色泽的嘴唇,她在院子里晾头发时脖子上的水痕,轻轻抽在他身上的马鞭,舔舐蜂蜜的舌尖和她留在他被子上的体温……甚至是那次陈樨在卫嘉老家的洗澡房冲澡,有只蛤蟆跳了进去。卫嘉听到她的惊叫声跑去解围,马上又退了出去。事后陈樨问他看到了什么,卫嘉说看到她捂着毛巾缩在水汽里。其实那一瞬间,他什么都看到了,那曾是他年少时梦里辗转反侧的肇因。他会被她的身体发肤,一呼一吸撩拨,因为她陈樨,而不是杂志上拿着剑的性感女神。
“真的不喜欢?”
“嗯。”
“你是嫉妒罢了!”
“有一点儿。”
陈樨终于乐开怀,用打了石膏的腿去蹭卫嘉。
“我脚伤后都没好好洗澡。年轻人,做做好事!”
“怎么不找艾达帮忙?”
“我怕我身材太火辣吓坏了她。”
卫嘉反正被吓习惯了。他把陈樨洗净如初生婴儿,擦干了抱回房,再极其耐心地弄湿她……陈樨的灵活感和柔开度好得惊人,哪里像是个行动不便的人。卫嘉护着她的伤处,亲吻她的膝盖窝。
陈樨的伤处又痒了起来。她本来是没有故乡的人,从没去过户口上的籍贯地,出生地也只是路过。父母都没有在各自的家乡长期居留,她更不可能对那些地方产生归宿感。确切地说,她不曾在任何一个城市生活超过七年,所有的地点只是地点,不亲切,也不陌生。
可她对卫嘉怀着乡愁,尤其是在她爸死后。每次回到卫嘉身边,她像走了很长的路终于得以歇脚。她知道自己留不下来,赖着不走只会毁了这个地方。再度出发的焦虑和巨大的不甘煎熬着陈樨,让她开始有点儿恨他,甚至宁愿这地方不复存在。
啊啊啊,为什么那么好,那么让人烦躁!
她难耐咬了卫嘉一口,卫嘉“咝”了一声,聚焦眼神看向她:“你不光有狗鼻子,还长了狗牙……”
可他把手放在她嘴里,她又舍不得再咬下去了,只是轻轻舔舐。
“嘉嘉,我都脱成那样了,你只有一点点嫉妒?”
“嗯……很多个一点点。”
……
宋明明病中无聊,想念卫乐的天真烂漫,卫乐也恨不能飞到她身边去。卫嘉再三确认妹妹不会给宋明明带去麻烦后,同意对方的工作人员接走了她。卫乐不在身边,他的时间自由了很多,陪着陈樨在小别墅住了一段日子。只是金光巷距离他上班的地点虽远,好歹交通便利,小别墅这一块距离最近的地铁也有半小时车程。最后是陈樨不忍心折腾卫嘉,主动提出搬回金光巷。
为保险起见,陈樨找人给她编了脏辫,通身用了美黑产品。正面有她那张脸撑着还好,从背后看活似一根没洗干净的拖把。艾达费了好大劲才阻止她把这个造型发到微博上去,
“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吧!”陈樨自信地对卫嘉说。
卫嘉等到晚上10点过后,附近邻居们洗洗睡了,才和陈樨回了金光巷。没想到还是把下楼倒垃圾的莫阿姨吓了一跳。第二天,卫嘉抱了个非洲鬼妹回家的消息楼栋间传开,有人关切地向他打听那女的能不能听懂中国话。陈樨听后大笑不已。卫嘉说:“不要让我变得更花心了行吗?”然而当他看到那根拖把在床上开心地滚来滚去,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清明节,陈樨和卫嘉一起去扫墓,他们祭拜了卫林峰,又去看了陈教授。两个生前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人,死后长眠于墓园的不同区域,相隔不到500米,同样冷清。
卫嘉说不久前他接到疗养院的电话去看了尤清芬。尤清芬出事后有过一段被亲人眷顾的时光,弟弟、弟媳和侄儿们都环绕病床前细心照料。她在爆炸中受伤不轻,经过复健勉强能支着拐杖下地,可是在她把赔偿金借给弟弟一家建房子后没多久,弟弟一家人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尤清芬随后出现脑中风的症状,被及时抢救了过来。医生说她新病叠旧伤,往后余生恐怕都要在病床上度过,基本丧失了生活自理的能力。之所以联系卫嘉这个便宜继子前去探望,也是因为她的求生意志淡薄,疗养院的医护人员担心她有自残倾向。
陈樨抬眼看着卫嘉说:“你对她没有义务。她惨是她的事,犯不着给自己惹麻烦!”
“我知道。”卫嘉点了点头。
然而当陈樨站在她爸的坟前,看到墓碑上被清理过的痕迹,不禁又想到了尤清芬。如果没有那场事故,或许那个女人依然活得生猛而鲜活。卫嘉不欠尤清芬的,她呢?
趁着卫嘉给陈教授倒酒的工夫,陈樨悄悄给即将返京的艾达发了条信息,让艾达跑一趟尤清芬所在的疗养院。假如尤清芬存在费用问题就替她结了,只一条——不许她再联系卫嘉。
墓区管理员巡逻经过,熟络地上来打招呼,并告诉卫嘉,这一年多来已看不到前来泄愤的事故受害者家属,逝者得到了应有的宁静,他可以把心放下了。
卫嘉来得比较多,管理员以为他才是墓碑主人的亲属,反倒认不出那个一头古怪辫子、戴着口罩的年轻女人是谁。管理员走后,陈樨就着蜡烛的火点着了他递的烟。卫嘉提醒道:“你爸不让你抽。”
“我爸都成灰了,他管得着吗?”陈樨不以为然地说,过了一会儿又悻悻地把烟摁了。在卫嘉的约束下,她现在没那么大烟瘾,最多在片场顶不住的时候才会点一根。
卫嘉中途离开了一会儿,陈樨跟老陈说了些家常话,提到了宋明明。旧病复发后,宋女士事业中断,人也变了许多。她没了从前的洒脱,更害怕寂寞了。被病魔侵袭的宋女士依然是美的,身边从不缺倾慕者。陈樨觉得她的男伴换得比过去更频繁,每次去看她,她的住所总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陈樨融入不了那种氛围,待不了多久就想走,可她尊重宋女士的生活方式,有些人生来就像繁花怒放。
“你以前总说不愿意见她,那就保佑她病情稳定,过几十年再来烦你!”陈樨不咸不淡地和老陈聊着,看到卫嘉走近,她朝他伸出手,两人十指相扣。卫嘉习惯性地揉她的头,触到那些脏辫,又笑着收手:“我以为这一会儿的工夫,你自带的清洁工具已经把积灰都打扫干净了。“
陈樨作势要打他,离开前在心里对老陈补了一句:“你看,至少现在我不是无根的浮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