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还是于副局长率先开了口:“大伙儿都别戳着,畅所欲言,谈谈想法。”
宋河说:“我还是坚持第三种可能,是快递员杀死了两名同志——尤其是在知道了这段事实之后。我认为,快递员对于白落落的变态情感,足以成为他杀人的最佳理由。”
范小梵摇头道:“师哥,这一次我不能认同你了。”
秦烁狡猾一笑:“看来小范同志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我猜……”
范小梵说:“不用猜了。”
话毕,她把手边的磁带放入收录机内,短暂的倒带之后,收录机里传出了一段对话——
魏警官:“老实交代,你对白落落到底有什么企图?!”
快递员:“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魏警官:“还跟我装蒜!别忘了咱们之间通过电话,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健忘?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你要干吗?赶紧把刀给我放下!放下!”
顾警官:“老同志,你听我说,恐吓是一码事,袭警可就是另一码事了。你要想清楚了,这话我可不会再说第二遍。”
快递员:“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我不能进监狱,我放心不下小白,放心不下小白……”
顾警官:“老同志,你放心,只要你跟我们走——”
(注:一阵座椅翻倒的声音响起,判断为拘捕与反抗。)
魏警官:“给他铐上!铐上!”
顾警官:“老实点!再反抗,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快递员:“(哭泣)你们放开我!我没有犯罪!我就是想保护小白,保护小白啊……”
顾警官:“醒醒吧,别做梦了!起来!走!”
(注:撕扯的声音,判断为快递员倒地攥住桌或椅不起,两名民警欲强行将之带离。)
快递员:“别碰我,我不走,不走——你,你你你的衣服上怎么会有这些数字?403871!403871!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啊!你是杀人犯!你就是杀死我女儿小白的人……”
魏警官:“老顾,他胡言乱语说什么呢?”
顾警官:“脑子已经坏了,别听他瞎掰!”
快递员:“我没有瞎掰!是你,就是你!小白那天从楼上摔下来后,蘸着自己的血写了你衣服上的这些数字,403871,403871,403871……我不会记错,我怎么会记错呢?老天爷啊!魏警官,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魏警官:“老顾,这……”
顾警官:“老魏,你不是真的相信了吧?”
(注:手铐解开的声音;手铐再次扣动的声音,判断为将快递员铐在桌腿上;推门声和关门声,判断为两名警察短暂离开;“嘎啦啦”,刺耳的摩擦声,判断为快递员在意图摆脱手铐;桌子移动的声音;锯木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和推门声。)
此时,轰鸣的雷电声响起,跟着便是雨水敲打玻璃的“噼噼啪啪”,在持续了一阵子后,收录机的播放按钮突然“嗒”地弹回原位——磁带播放完毕。
范小梵说:“师哥,这就是我不能认同你的原因。”
宋河的脸颊一片僵硬,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蹦出一句同样僵硬的话来:“我们需要证据的支持,否则,谁都不能把这第五种可能性当成事实。”
与会人员对于宋河所说的“第五种可能性”了然于胸,那就是造成两名警察死亡的原因正是他们自己。但秦烁还是用他惯有的方式就案件进行了还原和梳理:“案发当晚,魏警官从快递员的话语里听出了某些端倪,快递员之女被轮奸身亡这件事很可能跟顾警官有关。因此魏警官把顾警官叫至巷道里,打算问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正如我们的推断,那么这个时候顾警官的内心一定懊悔不已,因为明明电话恐吓案是魏警官负责的,他不过是出于同事关系给予其帮助,却没有想到阴错阳差地陷入了泥潭……以我来看,这个时候顾警官有两个选择:一是向魏警官坦白,承认自己就是那宗轮奸案的始作俑者或者参与者;二,干掉魏警官,然后再折身将快递员一并处理,造成其拒捕并杀害魏警官的假象。巧的是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又是午夜时分,这给顾警官实施犯罪提供了绝佳的条件,于是杀人灭口的想法就这样得以付诸实践。但顾警官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魏警官,他在向魏警官挥下匕首的时候,遭到了他的反抗……”
宋河突然打断了秦烁:“据货运司机杜师傅称,他在巷口碰到了快递员。那么显而易见,顾魏两人的所有举动都应该被快递员看在眼里。我关心的是这个时候他的心理状态是什么?或者说他会做什么?”
范小梵抢话道:“当然是坐山观虎斗!”
秦烁说:“没错。但快递员更希望两个人统统死掉。这样于他而言,将是一个完美的午夜,既报了杀女之仇,又能恢复自由之身。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两名民警的身上会留下那么多伤口,正是在他们重伤不支之时,快递员进行了补刀。这么顺下来,两名民警的尸体被扔入垃圾箱内也就可以解释了:快递员害怕警方介入调查时怀疑到他,让尸体尽可能地远离自己的住所,至少在心理上可以获得某种轻松。”
案件至此已经基本捋清脉络,但由于三名当事人均告身亡,所以只能通过相关证据来支持和验证以上推理。宋河命范小梵全权负责对顾警官的调查,而他则薅起秦烁,快步走出会议室,跳上了汽车。
“别告诉我你想去快递员家里。”
“知道了还废什么话?我必须知道那个家伙杀害快递员的理由!”
那个家伙指的自然是帽衫男,这是本案最后一个悬而未决的疑点。
宋河说:“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认为帽衫男并不是为了那盘磁带而来。他应该是到快递员家里寻找别的什么东西,恰巧跟咱们撞了个正着。换句话说,帽衫男是本案的一个闯入者,就像一个人过河,随手把两只鞋子扔向对岸,结果涉水到岸后,他发现那双鞋整整齐齐摆在了岸边。就这么简单。”
秦烁笑道:“河河,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懂得这么精彩的比喻。但请记住,所有的案件都不是以你或者我的意志为转移的,真相只有一个。”
宋河说:“你的意思是,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为了磁带而来,咱们之前所有的推断都要全部失效,全部推翻,然后再出现第六种可能?”
秦烁说:“可你不觉得,可能越多,就越刺激吗?”
宋河说:“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要不是我还开着车,真想这就掐死你!”两人来到快递员家里后,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寻找。
这寻找从一开始就充满着不确定性,直到一个精致的戒指盒在宋河眼前出现,他眉宇间的褶皱才舒展开来。只不过让他感到失望的是戒指盒里并没有戒指。
秦烁反复摆弄着戒指盒,突然说道:“河河,看来顾警官经办的那桩婚戒失窃案已经找到了犯人。你见过失主的,她姓什么来着……”
宋河说:“吴女士。”
秦烁说:“对,吴女士。但愿这个戒指盒里原本装着的就是她丢的戒指,如果是这样,这将是我顾问生涯里最有意思、最过瘾的一个案子了!”
宋河说:“我现在更关心顾警官跟那个帽衫男是什么关系。”
秦烁说:“河河啊河河,你的水准真是越来越高了,我还以为我又要长篇大论了呢!”
宋河说:“免了,听你聒噪,倒不如我说给你听。其实案发之前,顾警官已经通过蛛丝马迹大致确认了盗窃吴女士戒指的人是快递员。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和魏警官才一同赶往快递员家中,他们虽然负责的案件不同,但是嫌疑人却相同。至于快递员为什么在潜入吴女士家中后只窃走了那枚戒指,我想这再简单不过——为了白落落。快递员曾经说过,他已经为白落落物色了好几位乘龙快婿,显然,这枚戒指是一个父亲送给女儿的结婚礼物,尽管白落落对此一无所知。”
秦烁说:“那你再猜猜,帽衫男为什么要夺走戒指,而且还对快递员痛下杀手?”
宋河说:“这……就要去问吴女士了。”
秦烁说:“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汽车在公路上疾驰。
这时的秦烁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半句话都不说。任凭宋河频繁加大油门,他都没了先前那般对于速度的恐惧。秦烁的这副样子宋河再熟悉不过,在过往的几桩案子里,他一旦这样,往往都能给案件带来出其不意的转机——可是这一次,还会吗?
由于吴女士的住处很近,两人十几分钟以后就赶到了。奇怪的是就在他们准备敲门的时候,屋内却传来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呜咽声,这声音透着恐惧,而且还是个男人的声音,顿时引起了宋河和秦烁的警觉。他们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不见呜咽声停止,这才试着敲了敲门。过不片刻,房门被打开,出现了一个全身上下只裹了一块浴巾的男人,他的双眼呆滞无神,脸色一片惨白,还没等宋河和秦烁说话,就机械地回过身去,伸出胳膊指向客厅的角落——
在那里,只见吴女士倒在血泊之中,喉管被大面积割开,鲜血还在流淌,俨然同快递员被杀后呈现的状态一模一样!
宋河不由分说将面前的男人制服,但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反抗,只是一味地呜咽不止,偶尔嗫嚅着重复道:“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没忍住打了一个电话……就一个电话……我喝多了……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秦烁无视他的喋喋不休,他扳过宋河的肩膀,盯着宋河的眼睛说:“这个人,我认识。”
宋河说:“是谁?”
秦烁说:“爱犬被邻居虐杀的Y某。”
宋河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将Y某带入局里之后,范小梵也从外边赶了回来。她见到宋河和秦烁,不无兴奋地告诉他们,她在顾警官的家里搜到了大量的淫秽光碟,这些光碟的主题只有一个——轮奸。除此之外,顾警官多达十二册的私人日记里也记录着他的变态嗜好。种种迹象都在昭示,他正是快递员之女被侮致死的参与者之一。为此,于副局长已经命令市局刑侦大队,即刻对此立案调查,揪出顾警官的同伙,将之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范小梵期待着能从宋河和秦烁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轻松,然而当她得知Y某之事后,却再也没有了先前那股兴奋,取而代之的则是犹如宋河一般的愕然不已。
Y某在服用了镇定剂后,情绪终于有所平复。据他声称,他与被害人吴女士早在两年之前就存在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由于双方都有家庭,迫于压力他们不得不有所收敛,继而关系渐渐淡薄,直至不再联络。几天前的那个夜晚,Y某由于爱犬被邻居虐杀,愤懑之际喝了许多酒。在酒劲的催动下,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吴女士,便鬼使神差拨通了她的电话,意图以此来排解心中的苦痛。就这样,早已熄灭的心火又再次复燃,他们相约今天在吴女士家重温旧梦……
“我在去找她的时候犹豫过,我真犹豫过!可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我现在就是后悔啊!你们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是一种什么滋味!那个杀她的人太狠了,只用了一刀,就一刀啊!那些血,就像泉水似的喷出来了……”Y某说着一阵干呕。
“你看到了凶手的样子?”宋河问。
Y某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这才对众人说道——
他来到吴女士家中以后,准备洗澡的时候,发现浴室的喷头坏了。吴女士所住的房屋为复式建筑结构,楼上还有一个浴室,因此Y某就上了楼。等他简单洗漱过后,听到有人在说话,是个男人的声音,Y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吴女士的丈夫回来了。Y某不敢轻举妄动,在楼上的拐角处向下张望,那个男人手中拿着一枚戒指,由于帽衫的遮挡看不清面颊。他对吴女士说东西已经替她找回来了,让吴女士兑现承诺。吴女士接过了戒指后,又问他装戒指的盒子在哪儿。帽衫男有些不耐烦,让吴女士别再废话,不然可就不客气了。吴女士毫不相让,随手将那枚钻戒扔到了旁边,说她根本不关心戒指,她要的是装戒指的首饰盒!帽衫男有些生气,不过转而就要求道,想要盒子就得再加五个数,吴女士讥笑了一声,说再给他加两个五位数。帽衫男看起来很满意,转身走向门口。可刚刚推开门的时候他又停住了,问吴女士可不可以给他弄一杯水喝,吴女士没说话,转身来到客厅角落的饮水机旁。就在这时,帽衫男快步上前,猛地抓住吴女士的头发,然后抽出一把匕首,割开了她的喉咙!
“我当时真是吓傻了,生怕凶手发现我,所以使劲地捂住了嘴巴。我心想他可不能上楼啊!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他果然上来了!我一看再不藏起来,非得也给他弄死不可。巧的是旁边不远处有个暗柜,我就钻了进去……再后来,你们就来了。”
Y某话毕,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抄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此时,宋河伸手入兜,拿出了在快递员家中找到的那个戒指盒。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戒指盒上。
秦烁说:“我大概明白了,吴女士为了找回它,跟顾警官达成了一个协议。”
宋河说:“数量可观的金钱。”
秦烁说:“顾警官为了找到这个东西,私下里让帽衫男帮忙。那么这个帽衫男肯定跟他关系匪浅,出手又这么狠毒,应该是——”
宋河说:“你的第一种可能性里的X某。”
秦烁点头:“看来是他帮助顾警官找出了偷戒指的人,也就是快递员,又由于顾警官那晚被杀害,所以帽衫男——也就是X某这才去了快递员家里。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吴女士关心的是戒指盒,而不是戒指,而当他得知戒指盒的重要性后,当机立断杀了吴女士。”
宋河摇了摇戒指盒:“可惜他错过了机会。”
秦烁说:“不,我要再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自投罗网,与你直面相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