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市局以后,秦烁驾车去了火车站。
接上苏佳音,她让秦烁陪自己去一趟医院,探望她正在住院的母亲。
秦烁说:“啊,这样不好吧?”
苏佳音让他别多想,说:“要不是雪天路滑,我就自己去了。怎么,又不怜香惜玉了?”
秦烁说:“我的意思是,什么礼物都没买,怎么见阿姨?”
苏佳音说:“快拉倒吧!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搁这儿蒙谁呢?”
秦烁当即举起一只手,说:“佳音宝贝儿,这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对车发誓,要是刚才我说的是假话,这会儿立马让我撞车……”
“砰”的一声,秦烁话还没有说完,汽车就被追尾了。
“今天的雪下得真大。”苏佳音说。
把苏佳音安全送到医院,秦烁本打算顺路去一趟To The Moon,不料这时宋河打来了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秦烁笑着说:“河河,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请我帮忙就说请我帮忙,找什么借口。”
电话那头,宋河认真地说:“东宝街,艾蒿菜馆,不信你就来看看。”
秦烁说:“我就是不信。你等着我啊,别动。”
秦烁在艾蒿菜馆找到宋河的时候,他果真挺着脊梁一动不动。桌上摆着两样小菜,两碗面的其中一碗已经被他吃光了。
秦烁说:“河河,你太抠门儿了,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一次,就请我吃这些?”
宋河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吃完赶紧埋单。”
秦烁说:“什么意思?”
宋河随便地说道:“要不是我忘带钱了,会找你?”
秦烁偏脸琢磨了一下,说:“也是哦。”然后抄起碗筷吃起面来。
宋河说:“老陈那边已经有了眉目,我们一共有三位嫌疑目标,刚刚我和他已经分别见过其中的两位,都排除了。待会儿要去见的这位是有最大嫌疑的,老陈正盯着呢。”
秦烁说:“那怎么还不赶紧行动?”
宋河说:“要等你吃完面。”
秦烁说:“这跟我吃不吃完面有什么关系啊?”
宋河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说:“因为我的安排是,一会儿你上楼把他带下来,明白了?”
秦烁说:“所以我被你叫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帮你埋单?”
宋河说:“先埋单,后办事。”
秦烁说:“要是小梵知道你是这样一个阴险的人,说不定她会爱上我。”
宋河说:“行了,快别浪骚了,吃你的面吧!”
秦烁说:“不对啊,往常不都是小梵跟你一起行动吗,怎么今儿换成老陈了?”
宋河说:“小梵另外还有任务。局里的网络工程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一个名叫‘夜间灯塔’的BBS论坛最近非常活跃,就五宗案件不断抛出各种关于‘道德审判’的话题,吸引了大量的网民参与讨论,十分火爆。我想也许可以从中发现些什么线索,于是就让小梵全权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了。”
秦烁转了转眼珠,像是想到了什么怪主意一般,撇了撇嘴。
两人离开艾蒿菜馆去跟盯梢儿的老陈会合。
老陈向秦烁介绍道,这位嫌疑目标名叫黎明耀,现年38岁,2个月前刑满出狱。入狱前曾是本市虎桥监狱的一名心理医师。黎自幼品学兼优,15岁直升大学本硕连读,后又到国外进修心理学。然而就在毕业的前一年,因为母亲出了严重的车祸而不得不提前归国。黎成长于单亲家庭,母亲于他而言意味着一切,故而他没有选择继续去国外完成学业,而是生根江城,成了虎桥监狱的一名心理医师,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至今未婚。
黎明耀就职于虎桥监狱期间,许多曾接受其治疗的服刑人员都向狱方反映过这样一个事实:黎医师态度恶劣,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常常冷嘲热讽,声称他们这种人渣何必活在世上浪费粮食,不如早些自我了结……监狱方面也就这些投诉多次找到黎明耀谈话,但黎每回都是一番唇枪舌剑,引经据典来论证自己的观点,搞得狱方上下都很疲惫。可是像黎这种高材生,肯到监狱工作的毕竟还是少数,因此狱方没有及时解聘他,多少也有惜才的因由。
1998年10月份的一天,即将出狱的服刑人员魏某前来寻求黎明耀的帮助,魏某有着多次猥亵、强奸妇女的前科,他向黎明耀坦白,自己每次酗酒以后就会寻找目标实施犯罪,根本无法控制心魔。为了出狱之后不再重走老路,他希望黎明耀能够拯救他的灵魂,让他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没想到黎明耀听罢却对魏某说:“堂堂正正做人?你这种社会渣滓也配?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一辈子都会活在恐惧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你居然还想解脱?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去死吧!”
第二天狱友们发现了魏某的尸体——自杀身亡。
事后,黎明耀以被告的身份站在法庭上,面对法官的一连串质问,黎明耀一笑置之,根本没有任何悔意,非但如此,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谈自己的理念,十分嚣张。最终,法院以玩忽职守罪判处黎明耀有期徒刑三年。
“看来心理医师有心理问题,也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黎明耀很在乎他的母亲。母亲出了车祸以后,为了让她过上有品质的生活,黎明耀甚至不惜借高利贷。而他在服刑期间,也是通过各种关系,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借钱照顾母亲。从这一点来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老陈说:“秦顾问,就我了解的情况,黎明耀刑满释放的这两个月,不断有小混混到他家里来索要高利贷款,但为了不吵到母亲,他每次都会跟要账的人离开家里,到外边去商谈。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宋河说:“没错儿。我和老陈已经商量过了,假扮索取高利贷款的小混混,用同样的办法把黎明耀诱出屋子,防止他狗急跳墙。”
秦烁说:“所以呢?”
宋河说:“所以我就想到了你。因为假扮小混混,全警局都找不出一个比你更合适的。”
秦烁说:“哦,原来是这样。”
宋河摸了两把秦烁漂染成金黄色的长发,说:“怎么,情绪不高呀?”
秦烁说:“河河,你真是天下第一坑!”
按照部署,宋河和老陈埋伏在楼梯口,只等秦烁和黎明耀走出屋子后,再将其控制。可是事情远比想象中的简单,走出来的黎明耀甚至还没等宋河和老陈上前,便主动伸出了双手,礼貌有加地做出了一个戴手铐的姿势,还说了一句:“早早晚晚。”
三人将黎明耀带到警局,黎第一时间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不过,他转而又再三强调道:“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我也不会承认。一个七进宫的酒驾惯犯,他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既然法律没有给他足以匹配他犯下的罪恶的处罚,那么我就只好行使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权利,替天行道,杀之以为更多的人民群众谋福祉!”
黎明耀口中的“七进宫的酒驾惯犯”,自然指的是在废弃电机厂被折磨致死的柴某。
宋河说:“这么说,你只承认柴某是被你杀害的?”
黎明耀说:“宋警官,请注意你的用词。我没有杀人,只不过是清除了一个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的残渣垃圾而已。”
宋河“咣”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天响。他指着黎明耀的鼻子说:“你少给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耀武扬威!人家是残渣垃圾,难倒你就不是?你对柴某进行了长达半个多小时的非人折磨,就这一点而言,你还敢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人?”
黎明耀毫不相让,反而变得斗志昂扬,他继续反驳道:“宋警官,你不是我,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痛苦。试想一下,你本来生活在一个幸福安康的家庭里,可是就因为一个渣滓贪杯,酒后开车撞了你上街买菜的母亲,从此这个家庭就毁了……你说,这种明知道酒后开车不安全的渣滓,仅仅为了自己方便,却根本不考虑更多人安全的渣滓,与其让广大人民群众走在街上要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提心吊胆,何不更直接一些呢?反正他们也都是些不知悔改的狗屎!酒驾七进宫!哼!我真该审判他七次,让他遭受七倍的生不如死!”
宋河把拳头握得青筋暴起,他的双眼喷着两道火舌,只需一阵风吹过,它们就会立即将黎明耀吞噬。只是,宋河毕竟是宋河,就如那位用自己的身躯写下青春诗的车景文曾经说过的,他是一个懂得克制之人。因此,当宋河缓缓放开拳头之时,黎明耀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让你失望了,错过了一个可以审判我的机会。”
“三年前,当我被判刑的那天,我就知道一定有一个人等着我来处决他。”
“我同情你的遭遇,可你不该与整个社会为敌。我也会因为那些酒驾惯犯感到愤懑,但他们也有家庭,他们也有母亲,罪不至死。”
黎明耀淡淡地笑了一声:“毕竟我们的理念不同,所以就算勉强再谈,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想我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我是清除了柴某,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与我合作的那几位朋友是谁。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我没有理由出卖他们。”
走出审讯室,宋河立即召集范小梵、老陈碰了个头,秦烁被告知可以列席。
在反复观看对比了五宗案件的视频以后,宋河判断道:“黎明耀的确没有撒谎,五宗案件虽然极具相似性,但你们看,其他四宗案件在拍摄时画面十分平稳,一成不变,这说明DV是被固定摆放的;但柴某案不同,画面是跟拍的,即有人手持DV记录下了完整的犯罪过程。所以,柴某案的犯罪凶手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
范小梵说:“黎明耀搭了那四宗案件的顺风车,杀死了柴某?”
老陈说:“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柴某案的其他三名凶手,就是另外四宗案件的作案人?”
宋河摆手道:“直觉告诉我,他们绝不是同一伙人。”
不等众人再说话,宋河做出了如下布置:一,立即调取黎明耀近一阶段的上网记录,如果12月3日常某被杀一案给了他启示,他想要效仿搭个“顺风车”,在短短的十几天内,找到三名合作伙伴,运用网络的途径显然是最简捷又安全的;二,黎明耀是个大孝子,他在准备杀掉柴某之前,一定为她母亲今后的生存考虑过。不管谁前去送钱还是送物,全都抓回来,挨个进行审讯。
“好,我负责在黎明耀家周边布控。”老陈说。
“师哥,整理好黎明耀的上网记录,我会第一时间交给你。”
老陈和小梵匆匆离开之后,宋河把双手叠在脑后,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仿佛已经把秦烁的存在忘了个精光。秦烁无趣地摆弄了一会儿头发,正想溜走,突然听到宋河说:“你说凶手这么嚣张,他们会不会还要再次作案?”
秦烁说:“河河,你知道为什么赌博这种事儿难以戒掉吗,有的还挪动公款甚至不惜借高利贷搏一把?”
宋河脱口而出:“以我的理解,不过是以最少的辛苦获得最高的回报,这点最让人欲罢不能。怎么,你在音乐的道路上走不下去了,准备发展赌博事业?”
秦烁摇头笑道:“你现在真的很讨厌。”
宋河说:“你也认为凶手还会作案,是不是?”
秦烁说:“嗯。就像一个赌徒,连续三天晚上赢得盆满钵满,想必第四天晚上你还会在赌桌上见到他的身影。凶手们明明是在犯罪,却深得民心,我想他们会真的把自己当成掌握生杀大权的英雄,继续干着他们自以为是替天行道的勾当。一个人假话说得太多了,最后就会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所说的一切都真实存在过。”
宋河说:“那你究竟跟我说过多少的假话?”
秦烁放声大笑:“河河,不是在说案子嘛,你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来了?”
宋河不慌不忙地打量了秦烁一番,就像在望着一位陌生人。
过了两分钟,他才说道:“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打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帮我破了李小柱那个案子,我就知道你的出现绝不简单。可惜你跟狐狸一样叫人讨厌,我终究也没能查出些什么来。不过,有些事情不会永远一成不变,比如今天上午的会议,我就看出了些端倪。说吧,你和邹局到底有什么关系?”
秦烁闻听此言,突然愣住了。
宋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在他脸上出现的罕见的细节,像是生怕这宝贵的表情突然消失,他又再次施压:“你要还是不肯说,我会考虑去一趟邹局的办公室。”
秦烁低下头来,默不作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显得十分的庄重。然后,宋河听到他用低沉无比的声音说道:“好,你去吧。”
这回换作宋河愣住了。
秦烁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猴子一样活蹦乱跳。
宋河彻底败下阵来,于是不得不再次用那句老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你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