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无眠的夜晚过去了。
罗天坐在窗前,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凝神看着窗外。天气预报说昨晚会下雪,可是他从昨晚坐到现在,天已蒙蒙亮,连半片雪花的影子都没看见,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室外,整个人快要被冻成冰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在这之前,他坚信自己的推断没有漏洞,可是洛城的死却让他坠入云雾里。
洛城的尸体于雾江的浅水区被发现。经法医尤希鉴定,死亡时间是12月12日凌晨两点至4点。肺部有大量积水,推断是死前被投进雾江。手脚被绳索捆绑住,但双手被捆于身前,并非身后,而且她的手脚被捆绑的位置虽然有瘀痕,却不严重,足以证明洛城没有太大挣扎。同时在洛城的牙缝里发现一些纤维,经化验证实,属于捆绑其手脚的绳索纤维组织,据此推测洛城临死前咬过绳索,应该是想咬开绳索逃命。除此以外,身上无其他伤痕,左肩有个五芒星烙印。
疑点接二连三涌现出来了。
第一,如果洛城临死前并无太大挣扎,为何会咬绳索导致牙缝留有纤维?假设洛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遭到捆绑,醒来后试图咬开绳索,当一个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捆绑住,势必拼命挣扎——既然洛城会咬绳索,为什么没有太大挣扎?难不成觉得挣扎也是徒劳,于是放弃了?这不合情理。
第二,洛城的双手为何被捆于身前?凶手不担心她把绳索咬开吗?
第三,凶手为何将洛城扔进雾江?扔进雾江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为什么扔在浅水区?难道是希望警方尽快发现尸体?
第四,洛城是在死前被扔进雾江,也就是说她左肩的五芒星是死前烙下的,她干吗没有挣扎?就算是不知不觉中烙下的,那么凶手将她扔进雾江的时候呢?她仍然没有挣扎?
唉,问题回到了第一个疑点。
罗天用力捏了捏眉心,为什么洛城的死亡时间是12月12日凌晨两点至4点?那个时候宋宇文正在医院照顾宋教授,有医生、护士为证,也就是说,他有着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宋宇文明明就是连环命案的凶手,这个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疑点罗天尚未想明白,比如宋宇文为什么留着余婷的地址?他跟华斯比夫妇有何关系?当日从华斯比的住处落下一个花盆,应该就是宋宇文的杰作,可是当罗天拿出宋宇文的照片,余婷为什么否认见过宋宇文?她说回娘家了,当真回娘家没见过宋宇文,还是故意隐瞒?
正想着,莫涛敲门进来,将早餐放在桌上:“一夜没睡吗?”
“睡不着,查到了吗?”
“嗯,洛城曾经向华斯比借了50万,不出两天就还了。华斯比抵押房子,向银行贷款50万,应该就是借给洛城,他们俩曾经是大学同学,华斯比暗恋洛城,但毕业后彼此没联系,洛城这是忽然向他借钱的。还有,这次借钱是为了给宋宇文开发型屋,后来宋宇文说那间发型屋的老板不转让了,所以洛城把钱还给华斯比。我们还跑了一趟步行街,那里根本没有发型屋要转让,我们还查到宋宇文多次到康泰诊所,主治医生是——华斯比。”莫涛像背诵课文般流利地说出调查结果。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罗天疲惫地挥了挥手,想起曾经跟宋宇文的一段对话——
“听说你想开一间发型屋?真有此事?”
“100万元准备好了,可惜发型屋的老板忽然改主意,不想转让了。”
“拿下一间发型屋居然要这么多钱!”
“当然了,那里的设备齐全,店面大,地理位置好,就在步行街。本来那老板要出国,所以才转让,现在又说不出国了,真是儿戏。”
罗天不免心酸,宋宇文的用心良苦让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透不过气来。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兄弟,如今要亲手抓他,怎能不教人心伤?
走出公安局,罗天裹紧外套,他又想起那晚跟宋宇文一起抓住两个小偷的情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优秀的一名法医,就这样走上一条不归路。
想着想着,罗天只觉鼻子发酸,眼眶瞬间湿了。
2
华斯比正在吃饭,抬首看见来人,顿时发愣,随即爽朗地笑开了:“是罗队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真是两口子啊,那天罗天去华斯比的家,余婷见他也是这句话。
华斯比热情地将罗天迎进诊室。
罗天在沙发上坐下,说道:“真不好意思,午饭时间来找你。”
“哪里的话,只要你来,我什么时候都有空。”说话间,华斯比往杯子里放进茶叶,走到饮水机旁,“罗队长可是个大忙人啊,无事不登三宝殿,过来找我有事吗?”
“洛城死了。”罗天直言道。
华斯比手臂一抖,茶杯摔在地上,开水也泼了他一脚,但他丝毫不觉得烫,也丝毫不在罗天面前掩饰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与悲痛。罗天既然来了,想必早已查到他对洛城的爱慕。
华斯比颓然坐下,就像被人掏空五脏六腑,好半晌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凌晨,尸体被抛在雾江的浅水区。”
“你是在怀疑我吗?”华斯比满脸的痛苦表情。
罗天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洛城曾经向你借钱,是吗?”
华斯比点点头,说道:“那天我忽然接到她的电话,把我吓了一跳,因为大学毕业后我们没有联系,只听说她嫁给一位教授。洛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处处为他人着想,她向我借钱肯定是走投无路了,她说是教授的儿子准备开发型屋,得赶紧付钱。”
“所以你把房子抵押,向银行贷款50万?”
“是的,但洛城借钱比较急,我找朋友筹到50万,后来我通过货款把钱还给朋友。只是没想到洛城那么快就把钱还给我了,之后我们没有联系了……案子有眉目吗?”
“还在调查。对了,你认识这个人吗?”罗天从衣袋里拿出宋宇文的照片。
华斯比有些意外,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前两天他还问华斯比:“倘若有一天你知道我杀了人,还当我是朋友吗?会不会向警方告发我?”
没想到警方来得这么快。
华斯比想了想,说认识,此人多次过来就诊。
“应该还去过你家吧?”
“去过一次。那天我正好休息,他说有急事找我,说得挺着急的,我就让他过来了,当时余婷刚好回娘家了。”华斯比有些惊讶,料不到罗天连这个也查到了。
“大概几点,你还记得吗?”
“他是下午4点半去的,差不多6点离开。”
“那天我跟小烟从楼下经过,小烟险些被楼上扔下来的花盆砸中,顔花盆正是从你家阳台扔下的。”
华斯比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难怪第二天余婷给我打电话说你过去调查,原来是为了此事。余婷当时吓坏了,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你一走她就给我打电话。”回忆当日的情景,宋宇文心情糟糕极了,非要华斯比陪他喝酒,华斯比只好跑到楼下买酒,如果花盆真是宋宇文所扔,应该就是在华斯比下楼买酒时扔的。可他为什么用花盆砸古小烟呢?华斯比不解,但他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罗天。
“前段时间余婷是不是收到几个来历不明的包裹?”
“是的,一开始她以为是我买的,我劝过她,既然不是我们的就不要签收,但是她不听,还说快递单上的地址和姓名就是她。我也纳闷呢,我们明明没买过那些东西,为什么寄到我家呢?罗队长,这些包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关系到一连串谋杀案。”
华斯比顿时脸色大变:“有人嫁祸给我们?是谁?”
罗天指了指宋宇文的照片,正色道:“不是别人,就是他。”
3
坐在陶陶居茶楼,古小烟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语,当罗天向她表明真相,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得割下双耳,听不见这个残酷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绑架林月珍并杀害林月珍的凶手,竟然是胡子欣和宋宇文。
古小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好先生”的宋宇文怎么可能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胡子欣就更加不用说了,虽然在Tina的事情上与林月珍有些冲突,可是扪心自问,古小烟一家人没有哪个地方对不起胡子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本是最亲的人,是一家人啊!
叫古小烟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这个真相?
但罗天的推理无懈可击。
当日胡子欣陪着林月珍来到宠物医院,这家宠物医院也是胡子欣挑选的,旁边有着公共厕所,以便她的作案。罗天怀疑胡子欣时,便亲自到宠物医院,医生说林月珍确实到公共厕所没回来,过了一会儿,医生接着说:“她刚去厕所没多久,胡小姐就过去找她了,狗也没有带走……”
罗天推测这宗绑架案起初是胡子欣独自干的,宋宇文并没有帮她,否则必定演得更加真实,让胡子欣跑回宠物医院询问林月珍是否回去,等等。更重要的是,倘若宋宇文参与,他必定自己动手,不让胡子欣冒险。紧接着,胡子欣听说古小烟要给罗天打电话,她心虚了、害怕了,砍下林月珍的手指作为警告,罗天正是从这个环节开始怀疑胡子欣,因为绑匪通常会给人质的家属一些时间筹钱,除非人质的家属作出报警行为,绑匪才可能伤害人质的身体作为警告。
绑匪在电话中说的是:“我说过的,如果报警,就等着收尸。这根手指只是一个警告……”
殊不知,古小烟暂无报警行为,只是在古孝全、胡子欣面前说给罗天打电话,而且从林月珍遭遇绑架到古小烟收到手指,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若非胡子欣告密,绑匪岂会知道古小烟想报警?
至于罗天如何断定绑匪里面还有宋宇文,是因为绑匪最后两次打给古小烟的手机号码,正是余婷收到的最后那份包裹的收件人手机号码。
而林月珍想必是知道绑匪就是胡子欣、宋宇文,才遭到杀害的。
想到林月珍被绑架后承受的摧残与恐惧,古小烟心痛得几乎窒息,也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古小烟的视线里。
只见胡子欣穿着黄色羽绒服、黑色过膝长靴,时装模特般向这边款款而来。
古小烟握紧录音笔,同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茶壶。
4
罗天站在门前,回忆临走时跟华斯比的那段对话。
华斯比说:“宋宇文是个奇怪的人,他的心理极其复杂,也极其矛盾,如果他算是我的病人,那么他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病人。其实他活得很累,但他是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或疾病。”
罗天不明白了,既然没病,为什么多次看心理医生?
华斯比说:“他刻意装成一名心理疾病患者,连我也险些被骗,这种情况一般有三个原因。第一,他是个无聊的人,闲得慌所以戏弄心理医生;第二,他是替他的亲戚朋友前来咨询,不过有个问题我不明白,倘若宋宇文替别人而来,何以刻意伪装呢?”
当罗天问到第三个原因是什么,华斯比笑而不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除非他真的认罪,否则第三个原因根本不成立。罗队长是个聪明人,你懂的。”
第三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罗天挠了挠脑袋,敲响大门。
屋里没反应,但是门虚掩着,罗天只好推门进去。
宋宇文坐在沙发上,弯着腰认真凝视眼前的小鱼缸,鱼缸内盛满水,却不见鱼的踪迹。
“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坐吧。”宋宇文保持同样的姿势,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罗天坐了下来,问他正在看什么。
宋宇文立即将食指竖在唇间,指着鱼缸说:“小声点,别把它们吓跑了。”
“它们?”
“金鱼啊,你没看到吗?一共有六条,四条红的,两条黑的,我最喜欢这条黑色的。你看,就是这条。”
看着宋宇文此时此刻的样子,罗天忽然明白了华斯比所说的第三个原因是什么,不由得一阵心酸,轻声问道:“叔叔有没有好些?”
宋宇文点头道:“他没事了,我让他帮我办点事情,一时半刻回不来,因为我知道……”他忽然压住嗓音,微微抬头,“你是来抓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宋宇文反问道,“我没有犯错,跑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正义的,她们全都死有余辜,我这是帮你们清理这些人渣,你们理应给我颁发‘优秀市民’奖状才对啊!”
宋宇文主动承认罪行,这让罗天有些难受:“阿文,其实我都知道了,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值得吗?”
宋宇文嘴角向上一提:“什么委屈自己,什么值得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天又问:“我们是好兄弟吗?”
“你说呢?如果是好兄弟,你能来抓我吗?”宋宇文冷哼一声。
“这里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你为什么还要做戏?”
“做戏?你认为我在做戏?真是太好笑了!你说说我在做什么戏?”
“我找过华斯比。”
宋宇文的身体绷紧了一下,随即咂了咂嘴巴,说道:“别提那个人了,医术差得要命,还自诩什么资深心理专家,实则狗屁不通,我当初不应该找他。”
“可是他看穿一切。”
“什么一切?我杀人的事情?那是我自己告诉他的,就他那庸医能看穿什么?”
“有些问题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留着余婷的地址?”
宋宇文端起鱼缸,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犹如抱着心爱之物:“你是说在淘宝买东西吧?没啥特别原因,我又不是白痴,总不能留我的地址吧?也不能虚拟一个地址,否则没人签收,我怎么给差评?所以就随便选个人帮我签收,免费的东西应该没有人不要吧,况且不是危险物品。”
罗天点点头,继续问:“那么朱珠和王强呢?从时间上推算,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你当时需要100万开发型屋,应该就是把这笔钱给朱珠吧?杀人灭口后你取回钱还给你爸爸,谎称那间发型屋的老板忽然不转让了。朱珠到底拿了你什么东西,以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宋宇文淡然一笑,冷静地说:“你说那个小偷啊!这个得从绑架钟美说起,我不是向林国海勒索50万吗?然后我找了六家银行把钱存进去,因为只存一家银行的话太冒险了,我的户头忽然增加50万,肯定容易被查到。结果那小偷偷走我的钱包,里面有六张存根。最初我没想过杀她的,只想取回存根,谁知她对这些存根起疑了,猜测到对我极其重要,便死也不肯还给我。那天晚上她跟小烟在一起,正巧被我雇去的人打了一顿,还伤到小烟,但那小偷跑了……小烟的好奇心很重,而且还是记者,若追问朱珠事情的原由,没准儿就露馅了。没想到这时候那小偷打电话向我勒索,我马上答应了,可是我拿不出100万,只好说准备开发型屋。我在装钱的包里安装跟踪器,很快就找到那小偷,顺利杀了她,也取回存根。至于为什么杀死她男朋友,理由很简单,谁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男朋友呢?还有一点就是我不想让她死得孤单,黄泉路上有男朋友陪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气呵成说完了,他毫不隐瞒地交代来龙去脉。
“你把他们布置成殉情自杀的样子,是为了掩饰他们颈上的勒痕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火车咕噜咕噜碾过去,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宋宇文自豪地笑了笑,把鱼缸放到茶几上,转头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我自认已经做到天衣无缝,杀潘灵之前,我故意给小烟打电话说我在超市买东西,扔花盆砸她的时候,故意告诉她我在帮子欣收拾行李,甚至亲自约她去洪泽庙,让她发现蔡敏的尸体,为什么你还会怀疑到我?难道你真的是福尔摩斯?”
“你所做的这些。看似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其实你是在用另一种途径告诉警方——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说过,我已经知道一切了。”
听罗天这么分析,宋宇文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但在罗天看来,他是在用笑声掩饰他的心虚。
罗天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他。
笑了很久,终于笑够了,宋宇文点燃一根烟,然后才想起给罗天一根,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天:“你把我说成一个神经病似的,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告诉警方自己杀了人?”
罗天并没有点烟,只是把烟拿在手上转了转,在空气中打旋:“这事情要从最初说起。我仔细看过那份验尸报告,就是你出错的那份。根据你的工作经验、工作态度,绝对不可能犯错的。其实你是故意出错,因为你知道那份报告的重要性,一旦出错,很可能被停职。”
宋宇文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掌心已经冒出汗,他相信罗天已经知道一切,但是f也必须镇定、必须坚持到底,于是他不屑地撇撇嘴:“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有病吗?闲着没事故意砸自己的饭碗?”
“因为你在为连环谋杀案埋伏笔,你若不被停职,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自由杀人。先说说钟美的案子,其实不管林国海会不会给赎金,你都会杀了钟美,因为她本来就是你选定的第一个目标,当然,你并不是故意把钟美的案子弄成绑架案。而是你想向林国海勒索一笔钱,那时候你就在善后,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被捕。钟美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你当时很害怕也很矛盾,所以将她的尸体掩埋起来,不料被暴雨冲出来了,于是你被迫选定第二个目标——潘灵。潘灵是个超级宅女,我相信你应该守了她很多天,正好那两天她生病了,你便跟踪她到医院,偷偷调换矿泉水,然后你给小烟打电话,制造不在场证明,接着你扮成孕妇杀害潘灵,跟小烟擦肩而过想必在你的预料之外,于是你用花盆砸小烟,让人以为你要杀人灭口。”
“你说对一半。”宋宇文接口道,“杀潘灵的过程你说对了,不过我扔花盆确实想杀人灭口。还有,钟美并非我杀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是蔡敏。”
罗天没理会他,继续分析道:“我当时仔细观察小烟与花盆坠落的位置,发现有段不小的距离……”
宋宇文无限惋惜地打断罗天的话,表示自己扔偏了。
“我反复试验,证实花盆是从三楼扔下去的,而在那个高度往下扔花盆,是完全可以砸中目标的,何况小烟当时还是站着不动接电话,所以,你不是一时激动扔偏了,而是故意扔偏的,因为你根本不想杀小烟,你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我的思路引到小烟的熟人身上。倘若杀死潘灵的凶手跟小烟素不相识,他当时扮成孕妇,又戴假发、戴口罩,仅露双眼也没跟小烟正面对视,他根本不必担心小烟会认出他。你用花盆砸小烟,就是想让我推断出这一点,从而怀疑到你,我说的对吗?”
“简直是胡扯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宇文开始躁动不安,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在这里等罗天来,他应该直接去自首。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怀疑你。”罗天叹了一口气,终于把烟点燃了,抽了两口,说道,“你杀潘灵的手法是迫不得已,她虽然很宅,但总有独自出门的时候,你大可不必在医院冒险行凶,但是你别无选择,因为你不知道蔡敏的尸体何时曝光,你必须赶在蔡敏的尸体曝光前完成一系列谋杀案。”
“你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不过尔尔。”
“接着你杀了翁锦华,把尸体放在江边长椅上,目的就是希望警方尽快发现尸体。你生怕我不怀疑你,所以你特地暗示我,我记得你当时说,‘小烟太倒霉了,凶手肯定以为被看到模样了……先是花盆事件’,据我所知,小烟没将花盆事件告诉其他人。你还暗示我开发型屋准备了100万,实则是希望我将这笔钱的数目跟朱珠、王强的遇害联系起来。既然你希望警方怀疑你并逮捕你,又何必杀死朱珠?她把存根交给警方,不是正合你意吗?但我现在明白了,把这些事情跟华斯比说过的话综合起来,就彻底明白了,你有个心愿未了,不能那么快被逮捕。”
说到这里,罗天停顿下来,静静看着宋宇文。
宋宇文反倒平静了,没有刚才那般烦躁。他迎着罗天的目光,耸耸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什么心愿未了,你肯定搞错了,而且我是个笨拙的人,想不出你说的那么多作案花样,其实这些案子很简单,我讨厌她们那种作假行为、讨厌这些社会蛀虫,仅此而已。”
“后来你在洪泽庙佯装酒醉踩裂泥像,让蔡敏的尸体曝光,是因为你已经不想继续作案。你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所以当余婷收到最后那个包裹,你并没有再次杀人,而你也知道我们会跟到这条线,所以在绑架林阿姨时,你故意用那个手机号码给小烟打电话。如果我猜的没错,砍下林阿姨手指以及杀害林阿姨的人并不是你,而是胡子欣,对吗?”
在宋宇文想开口之前,罗天抢先说道:“你多次跑到华斯比那里就诊,一直希望能通过华斯比教你的方法帮助胡子欣,让她不再自卑、不再心生怨恨。你希望被捕之前治好胡子欣的心理疾病,这就是你不能让自己那么快被捕的原因,也是你未了的心愿,可你知道为什么胡子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变越可怕吗?不是华斯比的医术不行,而是你不敢把胡子欣的真实病情详细告之。华斯比说你去他那里有三个原因,其一,你很无聊,闲来没事戏弄心理医生;其二,你是替别人咨询;第三个原因他不肯说,只道倘若你认罪,第三个原因才成立。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替胡子欣治病的同时也刻意将自己伪装成心理疾病患者,这么做是为了认罪,是为了让华斯比告诉警方你有心理疾病。那么你犯下的谋杀案便不足为奇,所以你不敢说清楚是替胡子欣治病,也不敢完全按照胡子欣的病情表演给华斯比看,试问没有对症下药,又是间接性的开导,你怎么拯救胡子欣?”
宋宇文仍然坚持着:“你说了那么多,只可惜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不想沉默,也不能沉默,因为沉默代表默认、代表放弃、代表全盘计划毁于一旦。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不想继续杀人以及让蔡敏的尸体曝光,是因为胡子欣为了整容而提出绑架林阿姨,让你彻底失望。还有一点让我怀疑到你,就是洪泽庙的事情。洪泽庙垃圾遍地,即便心生怀念,但有洁癖、爱干净的你决不可能席地而坐。而且你平时脾气极好,从未发过酒疯,何以那晚完全失控、踩裂泥像?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蔡敏的尸体曝光。”
“说得太精彩了,可惜这是你的臆想。好了,赶紧带我走吧,等会儿我爸该回来了,你不想让他看见是你亲手逮捕我吧?”说完后,宋宇文从沙发底下拿出一根长约30厘米的棒状物件,物件的顶端有个清晰的五芒星,宋宇文笑了笑道,“这是凶器,找人特制的,充电后可以发出高温,我就是用它在她们身上烙下记号,这上面有我的指纹,我相信还会有她们的皮肤组织……”
罗天打断他的话:“也有蔡敏的皮肤组织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她是第一个被烙下记号的人,后来还烙了其他人,没准儿查不出她的皮肤组织,谁知道呢?”
“阿文,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坦白,打算独自扛下所有罪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杀了人,难不成非得找人替我顶罪?我不是那种卑劣小人。”
罗天明白宋宇文的心情,也许局面已经无法扭转了,但他想试一试,于是道:“事到如今,我只好捅穿真相了。你之所以必须在蔡敏的尸体曝光前完成一系列谋杀案,是因为蔡敏的尸体一旦曝光,我们就会查到胡子欣。为了保护胡子欣,你以淘宝店作假之名犯下接二连三的凶杀案,处处埋下线索,将这些案子纷纷指向你,同时你担心胡子欣以后怎么办,所以你绑架钟美勒索s0万,又假装有心理疾病,希望通过华斯比让她恢复正常,甚至为了她的整容梦想宁可充当绑匪。当胡子欣砍下林阿姨的手指时,你伤心了、失望了,所以你用那个手机号码给小烟打电话。阿文,你清醒点好不好?你不是一个没有良知、没有理性的人,你应该知道这是在害胡子欣,让她永远不用承担自己的过错。”
宋宇文摇摇头,懒懒地说:“为什么扯上子欣?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承认绑架林阿姨是为了勒索一笔钱给子欣整容,但是她不曾参与绑架。”
“那好吧,我们先听一段录音,然后你再想想是否值得扛下所有罪行。”
说着,罗天已经按下录音笔,空白几秒,就听见胡子欣的惊呼声:“小烟,你这是干吗?”
然后又传来古小烟冷冷的声音:“我想让你清醒清醒。”
……
5
古小烟忍住内心的悲痛与愤怒,按下录音笔,藏于纸巾下。
罗天让她录下跟胡子欣的对话。
眼看胡子欣向她款款而来,她很想努力地让自己冷静,她仍然不敢相信林月珍的死是胡子欣所为,但是她实在无法冷静了,待胡子欣走上前,她便端起茶杯狠狠地泼了胡子欣一脸水。
胡子欣花容失色,惊呼道:“小烟,你这是干吗?”
“我想让你清醒清醒。”
“你有病啊!”胡子欣恼怒着,一边用纸巾擦掉脸上的茶水、衣服上的茶渍,一边叫道,“你看看,这件衣服是今天刚买的,一千八百元啊,就这么被你毁了!”
古小烟冷哼一声:“你有一百多万,还在乎这一千八百元?”
胡子欣杏眼一瞪:“我哪有那么多钱?”随后坐下了,理解万岁地说,“我知道最近发生很多事情,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嘛。如果没有你们,也许我现在已经嫁给村支书的白痴儿子,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肮脏日子,所以我感谢你们一家人。这样吧,你如果真想发泄,觉得泼我一身茶能够好受些,那就再泼吧,我保证不闪不躲,毫无怨言。”
说着,她主动给古小烟的杯子倒满茶,微笑着说:“来吧,要是觉得泼我还不解气的话,你打我也行。”
“我不打你,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好,你说。”胡子欣始终微笑着。
“你来S市这么久,我们待你怎样?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当然没有,而且我尽给你们添麻烦。”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绑架我妈,还残忍地杀害她?”古小烟打断胡子欣的话,怒视着她。
“天哪!小烟,你听谁胡说的?”胡子欣无辜地眨眨眼睛,伸手握住古小烟的手,被古小烟躲开后,慌忙解释着,“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薦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你妈妈对我这么好,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照顾我,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又怎会绑架她甚至杀了她?我真的没有,我对天发誓。”
古小烟失望地看着她:“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会问你,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胡子欣知道无谓的抵赖已经失去意义,于是长叹一声,垂下眼帘,似乎下了决心,万分难过地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继续隐瞒了。宋宇文对我的感情,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其实我对宋宇文那么冷淡,不是因为我绝情、不知好歹,恰恰相反,我觉得对不住他。我对他是有感情的,慢慢地,我被他感动了,真心真意想跟他好好相处,于是我决定打掉小杜的孩子。至于我想整容,不是因为想出名,而是希望能够忘掉过往云烟。宋宇文也支持我,并答应出钱帮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胡子欣停下来,肩膀抽搐着,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抽抽搭搭地继续说:“没想到他居然绑架我姐,还说这么做全是为了我,我当时害怕极了,哀求他放了我姐,可是他说他有分寸,拿到钱立即放人……我不放心,那是我姐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如何安心?于是我吓唬宋宇文,骗他说你准备报警,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了我姐,谁知道……谁知道他丧尽天良地砍下我姐的手指,我马上跟他大吵一架,让他必须放了我姐,他还是死活不肯,说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我。我没办法了,只好偷偷跑去救我姐,结果被他发现了,杀了我姐。”
胡子欣拿出纸巾擦着眼泪,还是那般痛心疾首的样子:“小烟,请你相信我。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如果你妈妈还活着,她一定可以为我作证……是我害了你妈妈,要不是我想整容,宋宇文就不会干出这种事。对不起,小烟,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古小烟冷冷地看着胡子欣,她想撕下那张虚伪的人皮面具,看看胡子欣究竟生了一张怎样的魔鬼面孔。她见过冷酷的人、见过残暴的人,也见过无耻的人,却没见过这般无情、腹黑的极品,是以她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胡子欣,宋宇文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就真的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吗?还倒打一耙,把他说得禽兽不如。我刚才说过了,我全都知道,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还好意思说如果我妈还活着一定为你作证,甚至说什么出门被车撞死,你发此毒誓,不觉得羞愧吗?”
听古小烟这么说,胡子欣不哭了,擦干眼泪,双手一摊说道:“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你口口声声说你全都知道了,是我杀害了你妈妈,行啊,那你让罗天抓我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我要是逃跑就不是娘生的,反正我什么都没做过,信不信随你,如果有证据尽管来抓我好了,没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你什么都没做过?你敢说蔡敏不是你杀的?”
“哼——”胡子欣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承认了,对吧?”
“我承认什么?你别信口开河!”
“蔡敏是你杀的,宋宇文为了保护你,才犯下一系列谋杀案。”
“哈哈哈,哈哈哈——”胡子欣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思绪也回到蔡敏被杀的那天——
6
那天中午,胡子欣尚未起床,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来者正是蔡敏。
胡子欣当时有些害怕,若这个女人忽然拿出硫酸泼向她,该如何是好?
于是胡子欣佯装热情地迎她进屋,插上电热水壶假意烧水,实则是打定主意,倘若蔡敏掏出硫酸,她就用开水泼她。
蔡敏不是来闹事的,而是低声下气哀求胡子欣离开杜飞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胡小姐,求你离开小杜好吗?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一定能找到胜过小杜千倍万倍的男朋友。你也看到了,我的条件不如妹妹,而且我真的很爱小杜,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希望妹妹能看在我这番诚意的份上成全我们,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胡子欣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女人,公平竞争嘛,何必作践自己?她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叹息道:“我也想把小杜让给姐姐,可是我现在怀了小杜的孩子,总不好让孩子未出世就没有爸爸吧?姐姐,你也别说什么没有小杜就活不下去,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说对不对?”
蔡敏不计较胡子欣的言语刻薄,只是微微笑了笑,点头道:“妹妹言之有理,不过现在医术发达,做人流那是小菜一碟的事,这里是5000元,你拿着,钱不多……”
胡子欣见到钱就来了脾气:“你以为我没钱吗?拿5000元吓唬谁啊?你有本事自己把小杜抢回去啊。自己守不住男人就跑我这里哭哭啼啼,害不害臊?”
蔡敏也生气了:“胡子欣,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实话告诉你,小杜就是跟你玩玩的,他早已想跟你分手了,是我瞧你可怜、瞧你怀孕才假装求你,给你找个台阶下,你还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这钱我偏偏不给你了,你自生自灭吧,德行!”
说完,蔡敏转身欲走。
“你站住!”胡子欣一把拉住她,“明明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缠着小……”
“啪”的一声,蔡敏甩手给了胡子欣一记耳光,警告道:“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胡子欣抓狂了,揪住蔡敏的头发。
两人扭打起来,不小心撞翻桌上的电热水壶,胡子欣便将蔡敏的脸狠命按在热水壶上,一股青烟徐徐冒起,蔡敏痛得大声惨叫,推开胡子欣,满地乱滚。
蔡敏的鬼哭狼嚎让胡子欣感到惊怵,她手忙脚乱地抓过床上的丝袜勒住了蔡敏的脖子,直至蔡敏动弹不得。
胡子欣蜷缩在床角,恐惧如排山倒海袭来。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现在怎么办?不知坐了多久,她忽然想到宋宇文,那个傻瓜如此痴心,也许他会帮我,而且他是法医,说不定能在尸体上做手脚让案子跟我没关系。
宋宇文很快就来了,胡子欣一头扎进宋宇文的怀里,哭得那么悲切、那么无助:“我不想杀她的,可是她跑来羞辱我,我百般忍让,她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动手打我,所以我才不小心……阿文,你帮帮我,我不想坐牢,求你帮帮我。”
宋宇文答应帮她处理尸体,并让她放心,一定不会让警方怀疑到她。
“可是警方怎么可能不怀疑我?就算你把尸体藏得再隐秘,总有被发现的一天,怎么办呢?要不……要不把她毁容吧,让警方查不到她的身份。”
“毁容反而适得其反。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尸体,你呆在这里乖乖等我,哪里都别去,关掉手机,门反锁,谁敲门都不要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等会儿我回来时连续敲五次门,再从门缝塞进一张纸条,就表示是我。”
7
“你笑什么,心虚了吗?”古小烟道。
“我心虚什么?我根本没有杀蔡敏,她的确找过我,但我们只是争吵几句她就走了。我笑是因为你的话让我好笑,不懂装懂、自作聪明,不过我不会跟你生气的,记者嘛总是喜欢没事找事、捕风捉影。”胡子欣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地喝起来,转头望向窗外。
“胡子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有变吗?我一直都是这样啊。”
古小烟忍住暴打她的冲动,咬牙切齿说:“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我只好摊牌了。首先,你一时失手杀了蔡敏,宋宇文把尸体制作成泥像放在洪泽庙,但是他仍然不放心,尸体迟早会曝光,警方迟早查到你这里,于是也决定牺牲自己来保护你。所以,他以淘宝店信誉作假的理由犯下一连串谋杀案。因为蔡敏的脸上被你不小心烫下五芒星,所以他在每个死者的身上都烙下五芒星,目的是为了等蔡敏的尸体曝光时,让警方也以为蔡敏是这些案子的死者之一。宋宇文为了使案子毫无破绽,他认真地调查过蔡敏,知道蔡敏开了一间淘宝店,曾得过差评,于是他挑选那些开淘宝店的女子作为目标。我们起初并不明白,死者都被烙下五芒星,都是开淘宝店的,已足以证明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可是凶手为何刻意制造一个给差评、删差评的共同点呢?现在总算明白了,宋宇文不晓得蔡敏的尸体何时曝光,假如时间久了,蔡敏脸上的烙印不好辨别该怎么办?假如蔡敏的尸体变成一具骸骨又该怎么办?所以他给每个死者的淘宝店打差评,即使蔡敏脸上的烙印消失了,或者她的尸体变成骸骨,但她开淘宝店、得差评,就是一个与其他死者永不消失的共同点。”
“他费劲心思让蔡敏的死变成他的案子,甚至为了让你衣食无忧而绑架钟美勒索50万,为了你那个恶心的、无耻的整容梦向我们家勒索100万。胡子欣,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宋宇文能够为你犯错、为你被捕、为你甘愿去死,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就不该无动于衷地坐在这里,而是去自首、去承担你的罪行,减轻你的罪孽,也不枉宋宇文对你的一片深情。”
“没错,我不否认他对我很好,他确实给过我一笔来路不明的钱,我自然没有要。而且他杀了我姐,他是个疯子、变态,丧心病狂。”胡子欣心里盘算着,回头得把那些钱换个更安全的藏放地点,“你说他是为了我杀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平时对他那么冷漠无情,他怎么可能为我牺牲?这要判死刑的,世上哪有这样的白痴?你动动脑子就好了,还让我去自首,真好笑,我什么都没做过,怎么自首?”
古小烟正要开口,胡子欣又道:“对了,我确实做过一件坏事,那就是打了Tina一顿,然后用冷水给它洗澡,再用风扇吹了半个小时。因为我讨厌它,凭什么一条畜生比人的待遇还好?我心理不平衡。辦不过Tina并没有死,医生只说它受凉了,我应该不用为这种事负刑事责任吧?好了,坐了这么久我有点累了,下午还得联系整容医生,就不陪你了。”说完,她拍拍身子,站了起来。
“胡子欣,你真的忍心让宋宇文为你扛下所有罪行?”
“我跟你说过了,我根本没杀过人,宋宇文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本来就没有爱过他,是他一厢情愿。我承认我曾经被他感动,甚至想跟他重新交往,哪知他杀害我姐,还杀了那么多人,这种人太可怕了,怎么值得我喜欢?好了,小烟,我真的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聊!”胡子欣掉头就走。
“你从来没有爱过他吗?哪怕一点点。”
“没有,从来没有。”
说完这句话,胡子欣头也不回地走出茶楼。
只留下古小烟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万万想不到胡子欣如此绝情、如此无耻。
8
把这段录音给宋宇文听,未免有些残忍。他为胡子欣付出那么多,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可是在胡子欣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跳梁小丑。但罗天必须这么做,他不想看到宋宇文扛下所有罪行,只要他自首并供出胡子欣,必能减轻刑判。
罗天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宋宇文始终沉默着,甚至竭力保持微笑。
可是罗天知道,他在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阿文,把一切都说出来吧,我真的很想帮你。”
宋宇文再次抱起鱼缸,平静地说:“谢谢你,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其实整件事情非常简单,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我承认我喜欢子欣,也承认我只是一厢情愿,是的,我挺难过、挺失败的。但是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伟大,或者那么傻,我怎么可能为了保护她而牺牲自己呢?我找心理医生是因为我自卑,我觉得我不比小杜逊色,可是他凭什么从我手里抢走子欣?所以我需要自信起来、坚强起来,并没有你们想象的曲线投案的错综复杂的计谋。”
“至于我杀人,是因为我憎恨这个社会的种种作假行为。如今作假已经泛滥不堪,化妆品、药品、婴儿奶粉、文凭学历纷纷作假,甚至买个火腿肠都含有瘦肉精、买个馒头都是染色的,人性与道德的堕落已经到了谷底,我很想为消费者做点事情,倘若能够杜绝作假行为,我也不枉此生,但我深知自己势单力薄,只能从淘宝店下手,杀掉那些弄虚作假、欺骗消费者的卖家。当然,我没可能也没本事杀光所有这些卖家,只能杀鸡儆猴吧,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能够起到一个警示作用,让那些无良商家不要昧着良心做事。也许……也许我做的这些事意义微薄,没多久就被大家忘得干干净净,但我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你说的根本不是实话。蔡敏不是你杀的,而是胡子欣,你自己也听到了,她根本不领你的情,反倒把你当成一个傻瓜……”
“她没错,我杀了这么多人,不值得她喜欢。”
“那么我问你,胡子欣本来在胡柳巷23号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搬回小烟家住?”
“她对小杜用情至深,小杜抛弃她之后,她自寻短见,我跟小烟都担心她继续做傻事,所以劝她搬回小烟家里住,林阿姨也可以照顾她,这个事你大可以问小烟。”
“不是,根本不是这样。她自寻短见以及搬回小烟家住,都是你教她的。你处理完蔡敏的尸体,但是一直担心她的尸体曝光,你必须让胡子欣搬离那里,再把凶案现场清理干净。倘若胡子欣急冲冲搬走,势必不妥,所以你们想出一个最自然、最合理的搬家借口。让胡子欣假装到医院做人流,又因为舍不得没做成,最后自寻短见,岂不完美无缺?可以毫无破绽地让她返回小烟家住着,借以需要照顾的名义。通常割脉自杀,只要割得不深,及时抢救,完全不会有生命危险。再后来,胡子欣让你帮忙处理行李,让你把所有东西扔掉,便是给了你一个清理凶案现场的理由。而且你特别爱干净,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重新粉刷墙壁,也不会让人觉得唐突。但是当我看穿一切时,我便发现漏洞,即使你有洁癖,顶多在搬进一间屋子时将其打扫干净,甚至粉刷墙壁,这都要搬走了,何必多此一举?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清理凶案现场,替胡子欣隐藏她杀人的真相!”
“你说错了。”宋宇文摇摇头道,“当时租期未满,也许子欣还会回去住,她是小孩子脾气,等她想通了再搬回去住也不稀奇。我想过重新帮她租房子,又怕她忘不了小杜,非要住老地方,毕竟那里有她跟小杜最美好的回忆,可是我也有私心,把房子打扫干净以及粉刷墙壁是为了封住子欣的回忆,虽然地方没变,但房子焕然一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有朝一日能感动她,跟她重新开始,也许我会住进去,你知道我有洁癖,自然不希望房子里有小杜的任何痕迹了。”
老实说,宋宇文的解释是那么自然、那么合情合理。
如果他不是曲线投案,以他的能耐,岂会让案子出现漏洞?
罗天只有痛心地看着他,说道:“你仍然不愿意向我坦白一切吗?”
宋宇文笑了起来:“哪里话,我这不是正在向你坦白一切么?”
“那么洛城呢?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自杀的。她带牙齿咬住绳索,将双手捆绑于身前,所以她的牙缝里含有绳索纤维,同时出现临死前没有太大挣扎的怪现象。她将自己淹死在浅水区,種是为了让警方尽快发现尸体,让法医确定她的死亡时间,最终让你有着铜墙铁壁股的不在场证明。阿文,你为了胡子欣杀了那么多人,洛城却为了保护你牺牲自己,她故意在食物中做手脚,让你爸爸肚子痛被送去医院,让你在这期间守在病床前……阿文,就算不为你自己,但想想洛城的牺牲,你于心何忍?”
“你又说错了,洛城不是自杀的,我爸食物中毒也是我弄的,然后我故意在医院骂走洛城,等到半夜偷偷跑回家杀了她。因为我恨她,她永远也不可能取代我妈妈的位置。”
宋宇文说着,放下鱼缸,站了起来,伸出双手给罗天:“把我带走吧,我爸快回来了。”
罗天拿出手铐,深吸一口气,最后问道:“阿文,这么做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所有的案子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
说完,宋宇文主动铐住自己的双手,迈开步伐,走向他生命的尽头。
9
下雪了。
今年S市的第一场雪。
漫天的雪花像银白色的小花瓣飘落下来,纷纷扬扬,柔软芬芳。
眼前的天地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宋宇文缓缓地走出屋子,神情淡定。
罗天想得很周全,怕他戴着手铐被邻里看见,便把外套搭在他手上,盖住手铐。
“对不起,我的兄弟!”
宋宇文在心里对罗天说着。
罗天的确看穿一切,但是宋宇文必须坚持自己的口供,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是的,他后悔帮胡子欣绑架林月珍,他希望自己被捕,只要他被捕,就不会有人再帮胡子欣了,就可以让她在错误的人生轨道上止步。
但是宋宇文并不后悔为胡子欣扛下所有罪行,尽管他听了那段令他心碎的录音,尽管他自始而终只是被利用,尽管胡子欣说从未爱过他,但他不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让他重新选择,他依然会用生命保护她,因为他深爱着她。
只是林月珍的死,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如今只能以死谢罪,也替胡子欣偿还这份罪孽。
还有洛城……
宋宇文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默着。
那日,他揪住洛城的头发,把她拖到房间,用最恶毒的话羞辱她,并表明自己是连环谋杀案的凶手。
他一直以为洛城是为了继承遗产,虽然宋教授没什么钱,但至少有幢像样的房子。如果宋宇文在的话,房子必然归宋宇文,但如果他被捕,那么房子就是洛城的,所以他故意处处刁难洛城,就是为了激发洛城的怨恨,从而向警方告发他。
他错了,他把洛城想成了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洛城深爱着宋教授,也深爱着这个家,不为遗产,不为房子,只为了一家人能够共同生活。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宋宇文,最后只好用自杀的方法给他制造不在场证明。她在身上烙下五芒星,并忽然开淘宝店,所有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制造宋宇文的不在场证明。
她想帮他……
就这样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谢谢您,妈妈!
两道泪痕划过宋宇文的脸颊,他不曾叫过洛城“妈妈”,如今这声“妈妈”终于肯叫了,却只能偷偷地叫在心里。
不知远在天国的洛城能听到吗?
尾 声
《钢管舞女郎整容殒命 主刀医生被曝无资质》
本报讯 12月31日,曾经于黄花冈酒吧从事钢管舞演出的青年女性胡子欣在太古仓整形医院整容手术中出现意外,命丧手术台。据悉,胡子欣做的是面部磨骨手术,因为主刀医生,麻醉医生的疏忽,出现麻醉失败窒息死亡。
记者昨日从院方了解到,这次的医疗事故是太古仓整形医院自去年以来第五起整容手术失败。为胡子欣执行手术的是副主任王冬,记者从一整形权威专家处获悉,王冬在业内名声并不好,“他是个无正规资质、无学历的赤脚医生”。
昨天下午,卫生局新闻发言人、卫生局办公厅副主任符翔表示,卫生局计划近期在S市开展一次针对医疗美容服务的专项清理整顿活动,依法严厉打击医疗美容服务中的各种违法违规行为。
罗天把古孝全背下楼,然后让古小烟等会儿,他去买早点。
古小烟把毛毯搭在古孝全腿上,帮他裹紧外套,刚站起身子,就见到水果店的老板娘神秘兮兮地招呼她过去。待她走近了,老板娘指着手上的报纸说:“哎呀,小烟,这上面报导的是不是你们家小胡?好端端地怎么跑去整容啊?现在出事了,你们要不要控告医院?听说能赔不少钱呢……”
古小烟不知该说什么,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溜回古孝全身旁。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定睛看去,是莫涛。
她认真而又深表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前曾经怀疑你,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古小烟微微笑了笑道:“没事的。”
“带叔叔去做检查吗?我帮你叫车吧。”
“不用了,我在等罗天。”
莫涛点点头,迟疑着转身,走出两步,回头说:“古小烟,你很坚强,希望你一直这样坚强,我相信叔叔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着,她伸出右手。
两人第一次握手,彼此露出会心的笑容。
古小烟说了声“谢谢”,莫涛挥手道别,转身过了马路。
罗天很快买好早点,看着莫涛的背影,好奇地问古小烟。
古小烟接过豆浆,一边喂古孝全喝,一边说:“没事,她刚好经过,聊了两句。”顿了顿,又问宋宇文是否判了死刑。
罗天叹息道:“我已经尽力了,只是可惜了一个好人、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法医。”
“胡子欣本以为能逍遥法外,现在整容失败而丧命,也是罪有应得吧。罗天。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
“如果有一天我也犯了错,你会像宋宇文那样用生命保护我吗?”
“我会劝你自首,因为我是警察,而且我不会像宋宇文那样盲爱,真正爱一个人不是不分对错、不问是非地帮对方掩盖过错,而是让对方明白过错,共同面对、共同解决。”
古小烟帮老爸擦干嘴巴,站起身说道:“你错了,宋宇文并非盲爱,否则他不会通过华斯比间接医冶胡子欣的心理疾病,只可惜胡子欣到死都没能明白宋宇文的良苦用心。”
罗天拍拍古小烟的手:“不说这些了。小烟,我已经向局里提出请假,我曾经答应叔叔,案子结束后一起带他回老家走走。好了,我们先去医院吧,我喊车。”
古小烟拉住罗天,说想走走。
就这样,他们推着古孝全慢慢地走着。
这次的案子,让大家的心变得千疮百孔。
也许都需要静下来舔一舔伤口,寻找下一个轮回。
不远处的音响店传来一首伤感的旋律,正是张宇的《趁早》,古小烟愣了愣,停下脚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宋宇文那晚为何放声痛哭,终于理解他的心情。
这首歌的歌词将宋宇文对胡子欣的感情完完全全表现出来,成为他生命的写照——
到后来才发现爱你是一种习惯
我学会和你说一样的谎
你总是要我在你身旁
说幸福该是什么模样
你给我的天堂,其实是一片荒凉
要是我早可以和你一刀两断
我们就不必在爱里勉强
可是我真的不够勇敢
总为你忐忑,为你心软
毕竟想爱一场,不要谁心里带着伤
我可以永远笑着扮演你的配角
在你的背后自己煎熬
如果你不想要,想退出要趁早,我没有非要一起到老
我可以不问感觉继续为爱讨好
冷眼地看着你的骄傲
若有情太难了,想别恋要趁早,就算迷恋你的拥抱
忘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