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朋友总在鼓励我好好写完这部游记,他们的语气是如此古怪,以至于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把我当作一个抑郁症患者,认为写作会对心理宣泄有所裨益。我甚至不能辩解,因为我的任何辩解都会被他们当作“病情”加重的表现,唉,我只是一个观念和当今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不符的人而已,所以,虽然我并不全然赞同福柯的观点,但也无奈地把他的《疯癫与文明》推荐给这些朋友去看。
令人丧气的是,他们不是嫌太深奥了,就是嫌太枯燥了,抱怨一通之后便对我说:“反正你会在游记里走到这本书的,不是吗?比之福柯的原著,我们更期待你的二手货。”这也算是鼓励吗?
最后令我决心下笔的是好熊的一番原本无关的话。好熊喜欢读书,说话既缜密又很幼稚,所以我很喜欢他。记得有一次在论坛上,有人问起好熊怎么读过那么多书,好熊便讲起了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一个纳粹时期的可怜的囚徒在难挨的监禁生涯里以想象大师对战的棋谱来打发时间,他的世界里从此只有象棋,好熊说只要把小说里的棋谱换成书本,就是他自己的处境了。
那一刻我真觉得和他心有戚戚,是的,如果有人来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会答以同样的故事。所以我想,索性就写点什么好了,就像那个棋手不该与人对弈,只该找个地方默默编写自己的棋谱。
随着闲散的阅读时光慢慢积淀,许多的书、许多的问题,都渐渐被穿在了一起,就像板块漂移中的各个大陆和岛屿被漫无目的的航海家一一走遍,在海图上多了许多新的地标和新的经纬。当我重新在这纵横交错的连线上穿梭往还,发现某个岛屿应当是从某座大陆上分离出去的,某个海峡原本只是一座大陆中间的一处裂谷……世界就是这样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像一个拿着高倍望远镜的人终于在来来回回中调准了焦距。
有时我会觉得一个个的学科就像是一座座的大陆,而我的航船要比麦哲伦的航船快上不知多少倍。我一直不曾被“专业训练”固定为某一座大陆上的土著民,我没有故乡,没有国籍,没有户口本和身份证。
我的读者朋友们啊,我不知道你是否跟得上我的游踪,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这样的游记,但至少我希望你懂得,写下这部游记的人并不是什么屋顶间的哲学家,在他那窄小、逼仄的屋顶间里,他其实并不比你们更少愉快。
熊逸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