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洲并不只是简单地索要一个吻。
沈星微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颈窝,炙热的火渗透皮肤隐入血液,流淌进心脏,搅浑了平静的情绪。他看见沈星微轻闭眼睛,小水珠挂满密长的睫毛,饱满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下来,那一瞬间的表情竟然带着虔诚。
因此他发现并且论证了沈星微根本就不会拒绝他,以至于让他每一次得寸进尺的行为都得逞。
贺西洲可不是好糊弄的蠢人,他翻看沈星微的日记时,很轻易就发现了在今年4月30日之前的日记里,都没有写天气,只有从那天日记里出现了一个“天气晴”开始,往后的日记才记录了天气。
这样大的一个城市里,沈星微住的地方和他家的距离连开车都要花费将近半小时,所以她闲逛到他的学校,再碰巧遇上那天他有课,又在下课时间那么多学生里偶遇他,这样的几率几乎为零。
所以贺西洲很轻易就想得到,是沈星微先找到了他的学校,确认了他上课的教学楼和下课时间,在4月30日这一天行了很远的路来到他的学校,并在众多大学生之中找到了他。
或许那天阳光明媚,风也温暖,所以沈星微看见了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太阳,看见了路边的小狗,也看见了一切她认为的光鲜亮丽。
她感受到风和日丽,春和景明,所以在日记中写到“或许我可以暂时不用死”。
沈星微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生病了,但她仍然心有不甘,她在肮脏的淤泥里反复挣扎求生,终究艰难地站了起来,自己找到了治病的药。
一滴泪落在他的唇边,被他含进嘴里,化在齿间,充满咸涩。
一滴泪落进他的胸腔,被融化于心脏,汹涌激荡,悸动不止。
贺西洲适时地想起那天他进门,客厅的灯光在全部亮起的刹那,沈星微吓得回头,满面惊惶,黝黑湿润的眼睛里全是一碰就碎的软弱和惧意,于是他动了恻隐之心,改变了将她扭送派出所的主意。
后来他流感缠身,身体被高烧折磨得难受至极,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时,沈星微拿着温热的毛巾在他手上慢慢擦拭,口罩遮了她的半张脸,昏黄的暖灯却照出漂亮的眉眼。她嘴上说着“你要是死在这我才不会管你呢”,神情里却充满着小心翼翼,仿佛能慷慨地给予贺西洲天底下最大的耐心和关怀。
于是贺西洲难以抑制心脏里的悸动,彻底打消了只与沈星微交往一个月的想法。
或许他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私心,比如从前傲慢地觉得谈恋爱会非常浪费他的生命和时间,比如对不上学不上班住在贫穷的地方并且跟踪他一个月之久的沈星微抱有偏见,比如那天没将她送去警局的原因当然也不可能是从她身上看到什么美好的品德。
可能真如沈星微所言,他是一个性子恶劣,很自我的人,所以才在那天的惊鸿一瞥后当场决定脱单,要与沈星微谈一场恋爱。
但真正动心的过程也无法用一个词,一句话去概括。就算他没有看见沈星微被邻居欺负时那垂头丧气的可爱模样,或者错过了她喝醉后盯着他时那亮晶晶的眼睛和缠绵专注的视线,没发现她在ktv时神色对他充满厌烦实际上肩膀却要悄悄挨着他的小动作,也会从她追随的视线,藏不住的神情和下意识的情绪中找到端倪。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结果并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聪明的贺西洲总是会轻易看穿不善伪装的沈星微,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然,沈星微在运气方面也有可取的一面,主要表现在她的眼光上,因为她喜欢的不是其他愚蠢又无知的男生,也不是那个令人作呕的死眼镜,光凭这一点,贺西洲就觉得她应该得到更多嘉赏。
两个人在地毯上坐了很久,沈星微累了,眼睛都还是湿润的,怀里抱着崭新的手机盒靠着他睡着。
贺西洲将沈星微整个人从地毯上抱起来,让她伏在自己身上,随手关掉客厅的灯踩着楼梯上了二楼,随着他慢悠悠的步伐,头顶的智能灯光也慢慢熄灭,最后只留下昏暗的小灯,将两个相依的影子投在地上,仿佛密不可分。
他将沈星微放在床上,盖上空调被,再下楼把手机盒拆开,拿出新手机上楼,很无情地将尾随他的鱼饵关在了卧室门外。
给手机开机用了些时间,但更多的时间耗费在沈星微的手机上,虽然没有锁屏密码,但因为太容易死机,导致贺西洲一边打哈欠一边翻看短信箱。
他趴在床上,边上睡着完全沉入梦乡的沈星微,床头亮着夜灯,门外的小猫挠了几下门之后也离开,一切都很宁静,没有任何声音。贺西洲照着那些催债信息一笔一笔计算出沈星微的全部借款,她为了付医药费和赔偿学校的仪器,把全平台能借的都借了一遍,幸好都是合法合规,没有高利贷。
在清理她那堆积成山的信息中,贺西洲看见了一条十分突兀的短信。
时间是去年11月初,整个页面只有两条信息,是沈星微发出的:
可以借我一点钱吗?
妈妈。
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贺西洲觉得夜色让他变得脆弱了,否则正常情况下他怎么会因为两条信息心脏钝痛,浓郁的酸涩攥紧了他的心口,一时竟然有些透不过气。
他转头,黯淡夜灯下的沈星微睡得很深,湿润的眼睫毛已经干了,乖巧地贴在面颊上,但仍然能够看出泪痕。贺西洲静静凝视着她的脸,完全能够想象出曾经那些数不清的夜晚,沈星微也是这样哭够了,哭累了,然后伴着无望的眼泪入睡。
贺西洲欺身过去,在她嘴边亲了亲。这次把她弄醒了,她费力地睁开眼,对上贺西洲的眼睛,哑着声问,“你要干嘛?”
见她醒了,他干脆压过去抱住了她,拍着她的后背,慢声说:“沈星微,可不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
沈星微没有说话,贺西洲低头去看,见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睡着了。他就晃了晃沈星微,将她晃醒,很固执地问,“嗯?你听到了吗?”
沈星微眼睛都睁不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好像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就随便答应了一样。但这在贺西洲这里是作数的,于是他又抱着沈星微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不耐烦地用手按在他脸上推了推,才算是结束。
这个夜晚,贺西洲几乎没有睡觉,他将沈星微手机里的短信清除干净,先将手机卡换到了新的手机上,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再将负债总额转到沈星微的卡上,各个借贷平台在几秒钟之内完成扣款,随着还款成功的信息蜂拥而至,沈星微在这一刻终于成为无债之人。
其实总金额算不上多,连本带利不过六十多万。
不过贺西洲知道,这世上富裕的人感受到的美好大多相同,但贫穷的人所遇到的苦难却千奇百怪。所以尽管这个数目并不大,他还是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正在睡觉的沈星微,以表示对她在艰难万分的生活中扛下了这个债务的嘉奖和鼓励。
已经是早上五点,贺西洲浅眠了两个小时,然后起床穿衣服,准备去上课。临走时他把两个手机放在床头,又拨开沈星微额头上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下楼之后看见小猫十分嚣张地卧在沙发上睡觉,于是面无表情地给保洁发了信息,约她下午来一趟。
沈星微醒来时已经是九点,以前她其实早上七八点就会醒,但是跟贺西洲在一起之后,她早上醒来的时间一直往后延长。她看见床上空荡荡的,就知道贺西洲去上课了,屋子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于是一时间也懒得起床,去摸自己的手机打算躺一会儿。
但她很快就发现桌边的桌子上摆了两个手机,猛然想起来昨晚上她主动亲了贺西洲之后并没有得到他的答案,而是得到了一个新手机。沈星微哭得太久,感觉抽干了身上的力气,最后也没有精力拆开看,只是抱着手机盒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将新手机拿起来看,发现已经开机,并且手机卡都被装好了,屏幕上有多条显示未读的信息。沈星微一愣,下意识点开,所有消息排成行列展开,她看见了来自各个借贷平台和银行发来的信息,与从前的催债不同,这次全是还款成功。
其中只有一条非常特殊,是“老公”发来的信息,内容为:早上好,醒了之后给我发信息,我给你买早饭。下午我没课,回去接你,我们出门去办正事。
沈星微立马明白这是谁的信息,嘟囔了一句“不要脸”,然后抱着新手机重新躺回被窝中,揉了很久酸涩的眼睛。
贺西洲在下课之后回家,一进门就看见沈星微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换好了一身要外出的衣服,虽然眼睛还有点红肿,但是将自己收拾得利落漂亮,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的长发编鱼骨辫。鱼饵乖巧在她身边,可能是身上流淌着祖先守护金字塔的血液,所以它经常以这样揣着猫爪的模样卧在沈星微身旁。
贺西洲没有计较,因为下午就会让保洁换沙发罩,顺道再把书房清理一下,要腾出一半给沈星微做画画的场地。
他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带着沈星微出了门。沈星微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他去哪里,却见他扔来两张金闪闪的票,上面刻着烫金字体:《仰望星空·昼·春明》
这是两张展览会的门票。
春明指的自然是春明集团,而“昼”则是春明联合高校所打造的品牌名称,“仰望星空”就是这次展览会的主题,因为上一届获奖的那幅让沈星微耗尽精力的画,就是以“星”为主题所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