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微总是会做很多梦。她之前在网上刷到营销号说,多梦的人神经都比较脆弱,比寻常人更容易患精神疾病。诚然这种说法可能是那个营销号编造的,不过沈星微有段时间深信不疑,因为她从小到大只要一睡着,几乎都会做梦,而且后来她的精神的确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虽然没有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沈星微自己是知道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梦境都非常糟糕,因此心里有些抗拒睡眠,经常一整天都无精打采,浑浑噩噩。
这种状况从哪天开始缓解了呢?沈星微很奇妙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好像是那天她在刷同城微博的时候,刷到自己的学校与本市另一所名牌大学举办篮球联赛,为了宣传,两个学校的官方微博连续发了好几天活动内容预热,两校的学生会成员都积极参与宣传。沈星微一点进去,就看见置顶微博附带的几张照片,她几乎是一眼就锁定到了正中央那张照片里的人。
贺西洲穿着鲜艳的黄色篮球服,里面搭了一件白T恤,手里拿着一个篮球,正做出投篮的姿势,这是他在打球的一瞬间被抓拍的照片,只是经过编辑后将他的脸放大,所以沈星微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星微失神地翻阅微博,在评论区看到人们对于贺西洲的讨论度很高,全是一些充满赞美、喜欢的词汇和话语,她立即就着了魔一样,心脏开始充血,疯狂跳动,变成了藏在暗夜里的魔鬼,充满不太好的想法。她开始像贼一样细细搜寻,一点一点地排查,用了大半夜的时间将贺西洲的学校、所属专业、所在班级,甚至加了他学校的新生群,混进去又添加了一群乱七八糟的学校账号,把贺西洲在学校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我要去见他。
沈星微的脑中全是这样的想法,然后合上手机,打了个哈欠,满意地滑入被窝里睡觉。当晚,她没有被烦恼的梦魇纠缠,而是梦到了很久之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时沈星微还太小,以为涂着白漆的大房子就是城堡,住进去了就能成为公主,但是有人告诉她,她只是城堡里不受欢迎的客人而已。沈星微很伤心,躲在城堡的边缘悄悄哭泣,然后来了一个男孩,他站在高高的铁栏另一边,对沈星微说:“我教你,你拿铲子在地上挖个大洞,让城堡塌陷就好啦。”
沈星微从梦中醒来,觉得自己被紧紧绞缠,头枕得不是软绵绵的枕头,肚子也被一条手臂抱得很紧,后背贴着灼热的胸膛,就连双腿都被缠住,仿佛被身后的人完完全全地桎梏,蔓延出来的根须将她的身体死死锁住,大有融合为一体的趋势。
贺西洲的体型可以完全将她困在怀中,她感受到后颈处有温热的呼吸拂过来,也感受到紧贴着后背的胸膛轻缓起伏,或许是一种错觉,但在绝对安静的房中,她好像还感受到了贺西洲跳动的心脏。
贺西洲可以随时随地建造出属于自己的城堡,他也有能力将城堡里的公主保护得很好,只是那终究是城堡的客人,他喜欢就可以一直让人住着,不喜欢,就会冷着脸让人离开。
就像他一开始站在沈星微的面前,很慷慨地邀请她入住城堡的时候所说的:“我也要用你一个月。”
沈星微可以在贺西洲城堡里暂住,但她不想总是当一个提着行李的流浪者,她也想拥有自己的栖息地,哪怕不是辉煌雄伟的城堡,只是一座小房子也是可以的。
她将贺西洲的手轻轻拿开,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脚踩在地上站起来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腰身酸得不行,双腿像是跑了一千米留下的后遗症,软得无力。昨夜混乱的记忆涌进脑海里,贺西洲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突然见到美食的饿死鬼,到后来沈星微怕的都不是这无休无止的运动,而是怕贺西洲精尽人亡,死在她身上。
他甚至在事情结束之后,又去了书房,中间把沈星微抱起来喂她吃了点饭,到了下午他才入睡,所以现在正是他睡得香的时候,而沈星微已经睡够了打算起床。
沈星微走到窗边,将窗帘撩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就见云层遮住了太阳,没有灿烂的阳光,但能看见云层后的蓝天。
她将手按在玻璃上,喃喃低语,“又要下雨了。”
今天的天气跟那一天很像,看起来很明媚,太阳似乎只是暂时被遮住了一样,但其实老天正在酝酿一场大雨。当时的沈星微用了整整三个课间才完成了那封信,将笔搁下的时候,同桌凑过来看了一眼,沈星微赶紧用手掌捂住不给看,很警惕地藏起来。同桌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肘,“情书呀?我们星星要给谁表白呢?”
“这不是情书。”课间的教室无比吵闹,阴天的风也很凉爽,纷闹之中,沈星微低着头把纸折起来,动作小心地装进了信封里,接着又对同桌很严肃正经地说:“这是一封信。”
沈星微揉了一下眼睛,将思绪从回忆抽离,转身拿上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点出周霖深的聊天框,看到他在昨夜给自己发了几条信息,都是一些没必要回复的信息,而且她跟周霖深也不是可以叙旧的关系,所以沈星微只是用“昨晚上喝得有点多,回家就睡了”应付过去,然后问他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
周霖深回复得很快,像是时刻盯着手机那样,沈星微三言两语与他约定了五点见面,然后按灭了手机,重新钻进了空调被中。
贺西洲睡得很沉,沈星微爬上爬下他都没有丝毫动静,可能是真的累着了,毕竟耕地的老牛也没有这样的体力和精力。沈星微拿起他的手臂,然后动作很轻盈地滑进他的怀里,再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身上,拉上空调被,这样她就被完全包裹住了,好像在一个很安全,很温暖的环境里。
贺西洲身上的体温很高,没有穿上衣,所以沈星微的指尖摸上去,立即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的温度和力量。她抬头看着贺西洲的脸,睡眠时的安宁掩去了他平时的锋利和张扬,也一同遮住那双喜欢骗人的眼睛,俊俏昳丽的五官在朦胧的光下也十分晃眼,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让人心情愉悦。
沈星微慢慢凑过去,先是在他脖子处闻了闻,是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他有些洁癖但是不算很严重,可以容忍小猫在地毯沙发上留下自己的毛,也能容忍沈星微光着脚在地上走又躺上沙发,只是每次上床之前他必须洗澡,所以被窝里都是香香的。
沈星微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用鼻尖轻轻触碰他的下巴,嘴唇,最后落在他鼻尖上,若有若无地触碰。
这是贺西洲喜欢表达亲昵的方式,总是会在她脸上,耳朵上蹭来蹭去,沈星微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好,虽然她一次都没有对贺西洲做过。
因为沈星微的心很脆弱,如果送出去了但没有被好好对待,很快就会碎掉,然后再也无法黏合恢复。别人可以不在乎碎了一地的丑陋碎片,但是沈星微还要面对,并且一片一片捡起来,因为再脆弱,再不堪,那也是她的心。
沈星微像只小狗一样在贺西洲的脸上蹭了很久,蹭得贺西洲都有些醒了,翻身平躺,沈星微就靠过去,枕在他的肩膀上,很安静地躺着,听着贺西洲发出的呼吸声。
跟周霖深约的是五点见面,沈星微换好衣服的时候是三点,为了遮掩她脖子上留下的斑驳痕迹,特地在里面穿了一件扣得很严实的白衬衫,然后又收拾了几件衣裳,出了门。她的时间安排得刚刚好,到达与周霖深约定的餐馆时,正好是五点整。
周霖深已经在位置上等待,她走过去落座,放下背包时周霖深笑着说:“你从学校过来的呀?”
沈星微摇了摇头,“从家里出来的。”
周霖深又看了一眼背包,然后将菜单递给她,说:“来,你想吃什么自己点,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沈星微按下菜单,对周霖深说:“不用了,我来之前就吃过,等下还要坐车,你直接把东西给我吧。”
周霖深愣了愣,“咱们不是约好要吃一顿饭吗?”
“我没有跟你约好吃饭呀,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是你说它在你这里,而且……”沈星微歪了歪头,一副不理解的表情,率真又坦白地说:“我们的关系,好像没有必要叙旧。”
周霖深的眼眸瞬间布满失落,脸颊上的酒窝也消失了,失神了片刻,才说:“对,也是。几年过去我都忘记了,我们一开始也不是朋友,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他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沈星微的手边,“给你,这是我那时候从吴跃手里要下来的,信封之前被撕坏,我就换了新的。”
沈星微低头看了会儿,然后抬手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粉色的纸,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的确是她那时候写的信。沈星微将信装回去,对周霖深道谢,“谢谢你,没想到还能再把它找回来,那时候我送得太草率,连带着它也受了苦。”
周霖深有些恍惚,因为他发现几年过去,沈星微好像没什么变化,她在高中的时候会说“贺西洲的自行车每天被骑也非常累,他应该适当走路上学”,今天也会在这里说一封信受了苦,是很异于常人的思维。
“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了。”周霖深忽然说:“你在窗外对不对?”
沈星微抬眼望着他,宝石一样的眼睛澄明干净,又非常坦然,她点头,“嗯。”
周霖深反倒有些局促了,两手交握,拇指不停搓着,“我知道那天对你伤害很大,其实、其实……”
沈星微说:“我已经不在意了。”
周霖深表情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沈星微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细细地看着沈星微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些强撑或者掩饰,但是没能成功。
“因为已经过去了呀,毕竟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沈星微语气缓慢,双眸有些出神,像是回忆起来,慢吞吞地说:“你昨天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其实我觉得应该再补充一下,之前过得并不好,我不快乐,遇到很多困难,但是最近过得很好,我真的很开心,每天睁眼醒来都是愉悦的心情,并且我也没有再做那些不好的梦。”
周霖深心情有些沉重,勉强笑了笑,“那就好,恭喜你变得快乐。”
“我要走了。”沈星微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起身,将信装进了背包里,“今天谢谢你,但是我还要去坐车,所以不能跟你聊得太久,而且……”她顿了顿,又说:“贺西洲会生气,他是一个心眼很小,品行低劣的人,昨天我加了你好友被他发现,他就发疯了。”
周霖深也站起身,听到这话笑了笑,说:“你很开心对吗?因为他很在乎你。”
沈星微说:“没有呀,我才没有呢。”但是她的脸上全是笑,所以这话不具有真实性。
周霖深看着她,心里涌起深深的遗憾,再次确认了几年过去沈星微确实没有变,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边用眼睛瞄着远处的贺西洲,一边说:“不要污蔑我,我没有偷看他。”
可是这股遗憾没有任何道理,因为周霖深心里也清楚,他在沈星微那里,只不过是说过两句话的同校学生和送信的信使而已。
周霖深拿着汽车钥匙对她说:“外面在下雨,我送你过去吧,你要去哪里?”
“汽车站。”沈星微背上背包,语速很慢地说:“我要去水天县,你知道水天县在哪吗?”
周霖深想了想,“好像听过,离市有六七十公里,你后来转学,是去了那里吗?”
沈星微点头,转头往窗外看,雨势慢慢变大了,天空也有些昏暗,又转头对周霖深说:“对呀,水天县离这里有六十七公里,坐汽车两个小时就到了,我后来转去了县里一高上学,那里的操场没有市高的大,只有两百米。”
周霖深跟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开玩笑说:“那真是可惜,如果咱们市高的操场也才两百米的话,贺西洲在高中应该就能发现你一直跟着他了。”
沈星微抿了抿唇,没有讲话,过了很久之后又点了点头。
沈星微坐上周霖深的车,一路到了汽车站,她弯腰与周霖深道谢,然后一路小跑进了车站,买了最后一班去水天县的车,坐在候车厅等待,人来人往,她捏着车票,始终安静。
雨势越来越大,持续了几个小时都没停,忽而一道闷雷在天空炸开,贺西洲就猛然醒了过来,下意识想要把沈星微抱在怀里,却一伸手摸了个空。
闪电从天空划过,将房中照亮一瞬,贺西洲清楚地看到床上是空的。他心脏开始怦怦跳,顿时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赶紧起身去开灯。
随着第二道惊雷落下,灯也被打开,贺西洲看到床头的桌子上放着沈星微的手机,而手机的边上则摆着那只他母亲所赠的飘花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