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座流星雨的母体是哈雷彗星。
沈星微在网上搜索看到的是宝瓶座δ南支流星雨,该流星雨会在每年的7月12日到8月19日前后出现,极盛日期是7月28日。而七月才刚刚开始,所以沈星微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为观赏这场流星雨做准备。
然而在一整个七月她都很忙。
不知道是谁在里面推动,与春明集团的调解超出寻常的顺利和迅速,在月中就完成,贺西洲委托律师撤诉,隔天公司就发布了新的公告。其内容充满官方语言,大致意思是与沈星微达成和解,并且经过严密查证,证实了沈星微是这幅画的创作者并与她签约合同,购买了画的商用版权,一番话下来将锅甩得一干二净,表示公司也是被蒙骗的一方,已经向彭翰提出诉讼。
沈星微收到合同的那天,天气正是明媚,她反复将合同上的金额数了好几遍,确认是七位数,登时开心地牵着小猫在客厅跳舞。
晚上贺西洲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客厅桌子上放着合同,因为这合同在拟定的时候他就看过了,所以并没有在意,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刚要喊沈星微让她下楼,转头就看见沈星微蹲在楼梯上,透过栏杆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瞄他。
不声不响,像是从他进门开始就蹲在那里了。
贺西洲愣神几秒,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合同,惊诧道:“天呐,这是谁的合同?上面的金额我没看错吧,是不是忘记点小数点了?”
“我的!”沈星微立即站起来,大声回答:“你讲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的画不值这些钱吗?”
贺西洲笑着翻了翻,在合同后面看见她的签名,点头说:“原来是星星的,那很合理了,据我所知之前彭翰与公司签约的金额只有你的一半。”
沈星微轻扬下巴,“那当然,因为现在人们看到了这幅画的价值。”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贺西洲冲她招手,示意她走过来。
沈星微疑惑地下了楼梯走到他面前,好奇问:“什么?”
贺西洲就俯身过去,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趁着她要发脾气时说:“你这个数目只是公司向彭翰索赔金额的零头,他这段时间找你快找疯了,你想跟他见面吗?”
沈星微恍惚了一下,倒是没有觉得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还没有她收到合同时情绪波动大。刚进大学的时候,彭翰是很照顾她的学长,也帮助了她很多,所以沈星微后来在医院里忙着照顾奶奶,就很信任地让他把画拿走。
只是没想到后来他做出那样恶心的事,沈星微也为此闹得很难看,现在尘埃落定,他满世界寻找沈星微,只为了道歉、乞求原谅,电话甚至求到她从前的室友,老师那里,但是没有任何用处。
沈星微觉得他这是罪有应得,但也懒得分心去记恨,这些事过去之后,她的生命里将不再有彭翰的存在,他是赔钱也好,坐牢也好,让他连道歉都找不到对象,乞求无门只能乖乖接受惩罚,才是这件事最好的结果。
至于与他合谋的那位姓王的教授,相继被爆出抢占学员的劳动成果,私下收学生的钱办事,打压手底下的学生等多项恶劣事件,甚至彭翰这招冒名顶替也是他一手操办,一时间墙倒众人推,各种负面评论指使他身败名裂,前半生的成就碎成齑粉。学校迫于压力给出了革职的处分,为了挽救自己所剩无几的名声,王教授录制了针对沈星微和其他同学的道歉视频发表在热门平台,可想而知并没有人领情,他被骂得狗血喷头。
视频里王教授哭得双眼赤红,涕泗横流,甚至说起自己悲惨的家庭和幼年时候可怜遭遇,以此打感情牌。沈星微反复观看之后,用小号在下面留了评论:说得真好,希望该教授尽快坐牢。
此条评论被点赞顶到评论区最上方,沈星微后台卡爆,不停有新消息,最后只能悻悻地换了个账号。
后来贺西洲告诉她的小道消息,说是王教授也被彭翰咬上,要求法院追加上他一同承担公司的诉讼和索赔,两个人撕破脸皮闹得很难看,撕咬了一番,最后一同成为被告。
学校让辅导员给沈星微打了电话,说保留了她的学籍,会消除她之前的在校处分,希望她回来继续学业,只不过要重读大二,并且补交休学费。
沈星微欣然同意,她其实并没有辍学的打算,只是之前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恐惧踏入学校,现在她身上的冤屈洗尽,清清白白,也得到了丰厚的补偿,当然对继续上学表达了积极的想法,而且她现在很有钱,区区休学费不在话下。
只不过现在贺西洲住的地方距离沈星微的学校有点远,他老早就有了搬家的打算,物色了新房子。
七月半的时候,贺西洲让人以“沈星微”的账号发表博文,表示自己的问题已经得到妥善地解决,也帮助春明集团澄清了名誉,并表示还会参加公司创办的绘画创作大赛,希望能有后续合作。虽然这番言论发出去之后收到了许多嘲讽谩骂,但网络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情稍加包装,再借用水军和营销号的推动,就会有截然不同的声音,所以这些言论也很快被压下去,像浪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星微并没有看见。
春明集团在解决了前段时间的负面舆论后趁热打铁,将昼的展览会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大办,同时也大肆宣传了八月份第三届的比赛报名。
厚脸皮的人才能在网络世界获得杰出成就,总之受冤之人得雪,作恶之人受罚,这件事以完美的结局谢幕。
七月底,贺西洲带着沈星微又去了一次奉水山庄。
虽然距离上次来也没多久,但可能是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沈星微再踏入这个奢华的地界时恍如隔世,也与上次来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情。
那时沈星微还以为那之后就再也不会来到这个处处彰显着挥霍的销金窟,在游玩的时候非常认真,任何风景都努力记在脑中,甚至在内心的喜悦无人分享时,给奶奶已经注销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回想起来那仍然是非常愉悦的旅程,以至于沈星微对奉水山庄也充满喜爱。
为了看流星雨,她准备得很充分,还特地买了个望远镜,提前查询了天气预报,对此次看到流星充满信心。
山野里的光污染极小,整个山庄灭灯之后,满天繁星徐徐铺开,变成无边无际的银河。沈星微特地在入夜时喝了一杯很苦的咖啡,精神头正盛,贺西洲反而满眼困倦,支着脑袋垂着眼皮,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沈星微很是不满,悄悄观察,见他几乎要仰着脑袋睡去时,再猛地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耳朵大声问:“贺西洲!起来喝粥啦!”
贺西洲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清醒不少,反应过来后就掐着她的腰,往她脸上啃,留下一个个牙印,被她破口大骂。
为了驱散贺西洲的睡意,沈星微闹了好一会儿,最后累了,窝在他的怀中休息,将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摆弄着自己网购的望远镜,疑问:“你说这个望远镜能看见流星吗?”
“你花多少钱买的?”贺西洲的手指绕着她的发梢,低头看她的侧脸。
“五百。”沈星微将望远镜架在脸上,扭着头在房中乱看,盯着天花板的一处墙角说:“那上面好像有一只小虫子。”
然后拿下了望远镜,在镜片上擦了擦,“哦,是我的望远镜蹭上了东西。”
贺西洲对于五百以下的东西的作用都抱有悲观心理,但还是对沈星微说:“五百不少了,要是看不到流星,你就跟客服吵架去。”
沈星微说:“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因为你的嘴很刻薄,比我会吵架。”
“多谢抬举。”贺西洲说:“但是你聘请我需要花六百块。”
沈星微算了一下,就算能把望远镜退款,还要倒贴一百出去,不是很划算,于是跟他讨价还价,“如果你愿意给我打折,我可以在日记里少骂你几句。”
“太谢谢您了,不然你在日记里骂得太多了,它肯定会成精然后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掐死。”贺西洲面无表情地说。
沈星微愤怒,不理解他怎么能说出这么阴阳怪气的话,刚要跟他开启辩论赛,余光突然瞥见窗外有东西划过。
沈星微惊叫一声,赶忙拿着望远镜从沙发上爬起来,来到偌大的落地窗边,望远镜怼到脸上,一下就看见了从夜空划过的流星。
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星星划过的时候很静谧,那一点光芒在繁密的夜空中留下一道细细的拖尾,漫天的星星都在闪,显得那一道流星转瞬即逝。沈星微静静地在空中搜寻,望远镜下的夜空看得更加清晰,很快就找到了第二颗,第三颗,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来得,像游弋在池中的小鱼,这一颗,那一颗。
沈星微举着望远镜沿着窗边来回走,充满稚气地指着,“这里也有,那里也有!”
贺西洲起身把房中的灯全部关掉,来到窗边时星空更加显眼,无月光干扰下的星空呈现出原始状态,肉眼也能看见不断闪烁的星星在天空跳动,流星会逐渐达到一个频繁的峰值,不需要望远镜就能看见。
但是为了不让沈星微觉得花了冤枉钱,贺西洲装模作样地说:“哪里啊?我怎么看不见,你的望远镜能借我用下吗?”
“不要,谁让你不买。”沈星微立马拒绝,追寻着流星出现的地方,看得津津有味,为自己充足的准备感到得意。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流星,虽然算不上很绚烂很震撼的风景,却足以让她在这一刻好心情爆棚,欢喜溢于言表,甚至在夜空中出现密集的流星时发出激动的赞叹。
贺西洲眼底噙着笑,站在繁星密布的窗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其实这里能看见的流星不算多,以后带你去西藏或者是漠河,那里更适合观星。”
“好啊。”沈星微应承得很快,像是没怎么听贺西洲讲话,然后又说:“不过这里也不错了,星星很漂亮。”
“是啊。”贺西洲应和,“星星很漂亮。”
虽然沈星微嘴上说着不外借望远镜,但后来还是慷慨地借给了贺西洲,并提出条件希望以后在她需要聘请他骂人时,能给她五折优惠。
贺西洲拿着望远镜假模假样地观赏了,沈星微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站在流星雨下许愿。
其实前几天她还做了一个旧梦。
梦中她的父母没有离婚,非常恩爱;还梦到年少时贺西洲遵守了约定,去而复返,拿走了翡翠胸针并与她建立友好关系;又梦到在高中时贺西洲发现了跟在后面的她,温柔地道歉并且跟沈星微成为好朋友,然后他们一同考入本市大学,自然而然发展恋爱关系,也就没有发生大学里被盗用作品的那些事,总之梦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沈星微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但是此前每次梦到后,醒来都要落两滴心酸的眼泪,面对不太好的现实,但这次从梦中醒来时,她竟没有感到失落或是难过。
因为她发现,昏暗的房间里贺西洲正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攥着她的右脚,往她脚腕上覆湿热的毛巾,低着头很安静的样子。
沈星微问他在做什么,他才抬起头朝沈星微看了一眼,语气很平淡地说:“我咨询了医生,说是这样每天泡草药湿敷,能去一去骨头里的湿气,时间久了,以后再下雨的时候你就不会感觉难受了。”
沈星微说:“不需要这样,很麻烦,我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很难受。”
“不麻烦,你快睡觉。”贺西洲回答:“很快就好了,几分钟。”
沈星微躺在床上,闻着浓重的药草味,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感觉到脚腕处一直更换的热毛巾,还有贺西洲力道轻柔的手指。房中很安静,没有杂音,那一刻沈星微觉得很满足,很喜欢,就不再为梦里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感到遗憾了。
沈星微以前总是强行扼制自己的思绪,不愿回想那些事,害怕给自己的情绪带来负面影响,但是她发现现在就算回想起来,情绪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好像治愈了一场生命里的重感冒,而她正在感受痊愈之后的美好。
沈星微的所有愿望都在实现当中。
那天看完了流星,回家之后她就进了书房,重新拿起了搁置已久的画笔,甚至觉得贺西洲总在书房里对她是一种打扰,还特地把画架等东西搬去了另一个闲置的房间里。
整个八月份,她都鲜少出门,几乎沉浸在画作之中,为构图,调色,创作付出精力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灵感来时甚至一整天都闷在房中,为此还耽搁了原定的搬家计划。
因此她每次从房中出来,贺西洲看见了都会说一句:“哟,我们大画家出狱了?”
八月半,她花了两百块钱报名参加春明集团的绘画创作大赛,这次的流程更为严谨,在报名时还要进行实名认证和阅读参赛规则,特地以红字标注了不可盗用他人作品,保证版权所属,违约必究,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沈星微在开学报名的前几天,完成了这幅画作,并自己写了一份邀请函,在贺西洲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郑重地送出,邀请他来参观自己的画。
贺西洲接过邀请函看了一眼,问:“我需要穿正装参观吗?”
沈星微想了想,“如果你有的话。”
贺西洲回房间,换了一身板正的西装,穿着薄底皮鞋,在沈星微的带领下来到她的画室,一进门就看见了被收拾得很干净的各种画具整齐摆放,当间的画架上搭了一块黑布,神神秘秘。
“请沈女士揭晓你的传世画作。”贺西洲说。
沈星微刚才还演得有模有样,这会儿发现贺西洲比她还能装,顿时有些害羞忸怩,慢吞吞走过去,捏着黑布的一角,望着贺西洲说:“这个房间里只能存在夸奖和赞美。”
贺西洲:“好的。”
沈星微长舒一口气,然后将黑布掀开,把自己日夜设计,潜心创作的画展现在贺西洲的面前。
贺西洲只觉得眼前猛地一亮,各种绚烂和高饱和的色彩对眼睛造成了猛烈的冲击,一眼过去便被这样繁杂密集的颜色晃了眼,不由一愣。
仍旧是以星空为主题,但这次与上次时完全不同的作品,沈星微几乎将自己的天赋完全展现在这幅画上,相撞的小行星所爆发的景象跃然于纸上,又有着水粉独特的笔触和表现,大开大合的视角与颜色融合,完美表现了沈星微运用色彩,构图透视以及绘画创作的能力。
这幅画作带来的冲击远远不及他被沈星微在绘画方面的天赋所带来的震撼。
贺西洲看了许久,怔怔地问:“创作理念是什么呢?”
沈星微观察得很细致,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没有放过他任何神色,见他表现出了震撼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觉得非常满足,于是马上回答:“我是游荡在浩瀚宇宙的一颗小行星,如尘埃一般微小,平平无奇,但是如果你撞上我,就会发现我也能迸发出的万千光辉,闪耀无比,成为三千宇宙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名字呢?”贺西洲问:“想好了吗?”
当然想好了,从这幅画落下第一笔开始,甚至更早之前,从她有了设计想法开始,名字就已经想好了。
沈星微抿了抿唇,指尖掠过小行星相撞的地方,漂亮的眼眸闪动着光辉,轻声说:“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