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日头还未升起,空气仍带着几分夜晚的湿润凉意,王宗景从王家堡里走了出来,在大门处的台阶上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悬挂于头顶上的金字牌匾,看着那三个熟悉的鎏金大字,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似乎有些出神,过了片刻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霍然转身,就这样顺着门外大街一路而行,再不回头。
幽州在神洲中土九州中,位于南方,紧靠天险绝地十万大山,而即将展开的这一次前途莫测吉凶不知的旅程,王宗景的目的地则是名动天下的青云山,位在中土九州中居中的中州。传说那里山灵水秀富饶无比,洞天福地无数,修真寻仙之风冠绝天下,昔日几番大劫后,中州也是首先恢复元气的地方。
繁华世界,万丈红尘,似乎就要马上在眼前一一展开,这是王宗景大踏步跨出龙湖城城门时,心中忽然涌起的一股异样感觉。
城外古老的大路如过往无数岁月中一样安静地向远处延伸而去,苍翠茂密的树林伫立在古道两侧,多了些许凉意但仿佛也多了几分自由的轻风吹拂过脸庞,王宗景站在古道的起点上,忽地伸开双手,如活动筋骨一般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一丝淡淡的笑意从嘴边流露而出。
迈步行去。
这一年,这一天,王宗景十四岁,有一身好筋骨,有一颗好奇心,身无长物,无所畏惧,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无处不可去,豪情壮志,油然而生,迎着轻风,大步而行。
因为是向北,途中便要经过乌石山和山下的龙湖,当王宗景走过山下时有少许犹豫,但随即还是放弃了上山的念头,前路漫漫,若是他日有成,在青云山那里再与那位令他心中很是敬重的林惊羽见面就是。走过乌石山,便能看到龙湖那片波光鳞鳞的水面,王宗景心里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个夜晚,水底深处,那位带着几分诡异却又美丽如妖魅的神秘女子,只不知如今她又在哪里,又或者,她只不过是自己一时痴梦么?
他心中沉吟,沿古道而行,心头几番念头流转,却终究无法将那个神秘的美丽女子从心头抹去,到得后来,干脆也懒得多想了,反正不管是人是妖,哪怕是山精鬼魅一流,自己这一去青云,天下神州如此广袤,只怕也再无相见的机会。便在这时,王宗景忽然听见头顶之上传来一阵清锐啸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道白光于天空划过,速度极快,向北而去。
这些日子来他终究也接触了世道人间,很快便认出那正是修道中人驭剑飞行,那速度自然是飞快无比,想当初十万大山里的原始密林距离龙湖城何等遥远,林惊羽也只花了三日便将他带了回来。
望着那道迅速远去的白色光芒,王宗景眼中流露出羡慕渴望的神情,站在人烟稀少的古道上,在远近树木荆棘密布的树林里,浑然不惧怕也许会突然出现的凶狠妖兽,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
那道从王宗景头顶掠过的白色光芒,却是从龙湖城中掠起的,驭剑飞行的人物,正是青云门的明阳道人。他一路疾驰,自然没有注意到身下犹如蝼蚁般的王宗景,此刻他满心所想的,自然便是要赶紧回到青云山去。
神州广袤,这一路路途颇为遥远,纵然明阳道人修道有成,驭剑飞行速度飞快,但也是在七日之后才回到了中州青云山。
青云七峰,俊秀挺拔,尤其是那主峰通天,更是高耸入云,传说站在峰顶远望而去,日月星斗皆在脚下,云涛滚滚,瑞气蒸腾,正是人间一等一的洞天福地,也是数千年来青云一门的重心所在。
自古以来,无数英才俊杰在这里叱咤风云,不知发生过多少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故事,随着时光流逝那些故事人物仿佛都已成为了传说,在通天峰上每一棵古树每一片落叶每一寸土壤的间隙里,悄悄流传着。
过云海,上虹桥,碧水寒潭白玉阶,通天峰上玉清殿。
明阳道人面色虔诚,在三清圣像前的香案上取了细香,点燃之后三拜而起,插入香炉,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宽阔大殿的另一侧,面色恭敬,对着那一位身着墨绿道袍,负手立于窗前,正抬眼远眺窗外,看那云霞蒸腾涛生涛灭的那个人,道:“掌教师兄,我回来了。”
道袍无声微动,那人转过身子,那一刻一股山风从他身侧猛然吹进窗子,“呜”的一声盘旋而动,仿佛天地山峰忽地一震,云海生涛,卷起三尺波浪,让人衣物猎猎飞舞,有出尘临云之心,有俯览天下之意。
但见得他微微一笑,在窗前风中,道:“辛苦了,明阳。”
幽州境内,王宗景仍在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算算日子,这已经是他离开龙湖城的第九天了,只是这般靠着两条腿行走的速度,自然也是快不到哪儿去的,所以直到今日,他依然没有走出幽州地界。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是餐风露宿,虽然途中也有路过几座小城,但王宗景都没有入城投宿的念头,渴饮山泉,饿猎鸟兽,却也是逍遥自在,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当初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的模样。
这荒郊野外行走的,途中自然也遇见过妖兽,不过比起过往那片森林里的妖兽来说,这些从十万大山里流窜出来的妖兽,凶狠是凶狠的,却大都不算如何强大,王宗景多数都能轻易对付了。而且随着他一路向北,离那片神秘莫测的十万大山越来越远,途中出没的妖兽也逐渐变少,到了这两日,更是基本看不到了,与此同时,在他脚下这片已经可以算是北幽州的地界上,虽然大多数人依然居住于城池之中,但城外道路上的人烟则是明显多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人口兴旺结寨而居的大村落。
站在古道路口,王宗景远远眺望前方,已能看到一座大城的轮廓耸立于前,看去规模不小,要比自己家乡的龙湖城大上很多。王宗景在心里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悟,正好前头一条小岔路上转过来几个挑着担子的村夫,他紧赶几步走上前,向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微笑问道:“大叔,请问一下前头这座城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村夫身强力壮,面有风尘,肩头挑着满满两筐东西,看去都是吃用之物,不知是不是挑到那城中去兜卖的。听到王宗景的问话,这村夫脾气倒是不错,呵呵一笑,脚步不停,口中道:“小兄弟,第一次来这里么,前头那可是几百里地界上最大的庐阳城啊。”
“果然是这里。”王宗景在心里默默跟了一句,当下笑着谢过,回头望向那座巍然耸立的城池,一时有些出神。
庐阳城,并非只是在那村夫口中说的方圆几百里地界上最大的一座城池,事实上,放眼幽州地界,庐阳城也算得上是最繁华鼎盛的几座城池之一,所以就算是当初还是少年蜗居于龙湖城里的王宗景来说,也曾经听说过这座城池,还有这座城中名声显赫的那一个强大世家:名剑楼苏氏。
对于龙湖王家来说,很多年来庐阳城里的苏氏一族,都是不可仰视的庞然大物,这个世家的历史远比龙湖王家要来的久远,过往也曾出现过名动一方的英杰人物,风光一时,哪怕到了今日,名剑楼苏家也仍然是在幽州地界上呼风唤雨,与位于幽州西北白莲山上的“莲心寺”,并称幽州最强大的两个修真门阀。
不过这种平衡在最近这几年来已经有了隐隐的变化,变数便是幽州境内有几个原有的小势力在迅速崛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原本毫不起眼,龟缩于幽州南部边陲的龙湖王家,在这十年间突然强势崛起,而且传说其后更有中州青云山的影子,令幽州诸势力震撼惊诧之余,不得不小心对待。时到今日,龙湖王家虽然名头实力上距离两大势力还有些差距,但势头极猛,环顾整个幽州,隐隐然已有跻身第三大修真势力的迹象了。
只是这些事此刻想来,却与王宗景感觉有些遥远了,他也不会多想,离开龙湖城这么些日子,他心里却感觉与那个家族有些陌生了。
一路走去,越靠近庐阳城,这城下道路两侧的小路岔道也就越多,相应的目光所及处,过往行人也很快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中,倒有不少是像之前问路的那位村夫一般,是挑着各种货物进城的农夫乡民,笑谈话声悠然传来,在那座高耸城墙之下,绘出一副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悠闲俗世图卷。
城墙很高,比龙湖城还要高上许多,相应的,庐阳城的城门也更加的气派,三丈余高大拱门门扉洞开,站在城下便觉得头顶忽地一暗,那是入了门洞,再走上约莫十几步,过了城门,便到了庐阳城中。
一股喧闹之声,热闹气息,瞬间便迎面而来了。
拥挤的城中街道,行人穿梭来往,密密麻麻,穿行于大街小巷,路旁屋宇高低不平,次第起伏,民居商铺随处可见,有人谈笑有人叫卖,有人叫喊有人低语,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还有几个调皮小儿笑着闹着在街头打闹奔跑,手提竹马小枝,欢快地从面前跑过。
抬起头远眺一下,庐阳城东侧远处一座形如利剑刺天的百丈高楼便映入眼帘,不用说,那便是这城中首屈一指的修真名门,名剑楼苏家所在之地了。远远看去,那楼犹如利剑倒悬,直刺向天,虽非真个精铁坚钢所造,却亦有一股锋锐之气散发而出。多少年来,这座外形奇特豪迈的名楼便是庐阳城里最醒目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众人名剑楼的威望实力。同样的,也正是因为这座高楼在幽州是在太过有名,所以人们在称呼苏氏世家时除了有时叫做“庐阳苏家”外,更多时候,反而是直接叫“名剑楼苏家”。
身为龙湖王家出身的王宗景,对那座楼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敬仰崇敬的心意,不过那楼确实是霸气醒目,他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与此同时,王宗景的眼角余光处也看到了庐阳城的上空,不时有醒目的各色光芒掠过天际,显然便是修真界中的高人来往于此。相比于龙湖城来说,庐阳城显然更加兴盛,修仙气息也浓烈了许多,哪怕是在街头行走,也能不时看到些修真人士,除了名剑楼的门下子弟外,也有不少外地过来的修士行走漫步于街头。
王宗景收回目光,信步走去,这一次进庐阳城他既非投宿也非补给,当然更不是想来观光名胜风景。他来这城中的唯一理由,便是这庐阳城地处要冲,想要继续北行,便得穿过此城才是最便捷的道路,否则便要翻山越岭绕上好大一个圈子。
走在这喧闹街头,王宗景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与自己周围的人群保持着一些距离,或许是那三年深山独居的痕迹,至今仍不能挥散而去,总觉得这热闹人群与自己格格不入。
心头有了这异样感觉,他不免有些茫然,正在这时,忽地街道前头传来一阵大声呼喝,中间夹着几声斥骂,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倒有一大堆人呼啦啦拥了过去,忙乱之中,他只听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说着:“怎么回事,好像是苏家的五少爷?”
“是啊,那边不就是一个无路可走的卖身丫头吗,苏家的五少爷怎么会去找她的麻烦?”
再多的,便听不见了,只见人群围拢过去,很快在前头聚起了一个大圈,王宗景皱了皱眉,看着那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微微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没打算理会那里的事情。
人群之中的议论纷闹声很快平息了下来,大概围观的人们都在看热闹吧,所以当王宗景走过人群边上时,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冷冷叱喝道:“贱人,你是故意在这里当街出丑,存心给我们苏家难看的吧?”
王宗景愣了一下,转过头向那人群看了一眼,只是以他耳目之灵敏,却并未听到那男子斥骂的对象有任何回话,也不晓得人群之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景象。王宗景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继续前行,毕竟与己无关。与此同时,不知道是否是异样的沉默反而是更激怒了骂人的男子,叱喝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听着像是那男人极为生气,同时对他自己面前的人十分的痛恨,有许多难听语句,也飘了出来。
“你一脸臭像盯着我干嘛,小贱人,有种你咬我啊?”
“呸,老子就是告诉你,你娘这个贱妇死得好!”
“她死了是老天开眼!”
“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怎么着,我就这样说了,你能拿我怎样?”
“他娘的,本少爷倒要看看这贱妇死了是怎样的丑样,你给我滚开……啊!”
“小贱人,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忽地,人群之中一阵骚乱,有人开始惊叫起来,中间更有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的呼喊,一阵杂乱的异响过后,忽地那男子声音陡然高起,大喝了一声,似乎像是爆发了一样,人群中顿时大乱,人推人人挤人,纷纷向两侧手忙脚乱地退开,一道黑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翻滚着正好落下王宗景的方向。
王宗景身手敏捷,这突如其来的物事速度也不算快,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便避让开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黑影重重掉落在地上,他低头一看,顿时为之一愣,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那黑乎乎飞出来的东西,此刻看得分明了,竟是一具用一席破烂肮脏的草席裹起的女子尸身,望去脸色惨白无血色,似乎已经死去不短时日了。几乎是在同时,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一把扑在地上的女尸身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抱住了那个死去女子的身子。
周围的人群顿时让开,王宗景倒是没有动,这一死一活的两个女子就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脸上有些肮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颜色,身上衣服也有好些地方破旧裂口,只是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那衣服料子反而是好的丝绸。此刻,但见这小女孩紧紧抱住地上的女子尸身,牙关紧咬,眼角隐见泪光,嘴唇与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想来是心情激荡受了极大的刺激,但不知为何,纵然是到了这般境地,指节紧握发白,嘴唇隐见血痕,她却依然是一声不吭,隐隐中带着几分残酷的坚狠之意,让昔日在原始森林里见惯了凶狠妖兽的王宗景,猛然间也是心中一震,仿佛是见到了一只忿恨低吼走投无路的妖兽。
小女孩头发也是杂乱的,黑发缝隙间穿了几根青草,王宗景心中一动,转头向原先人群中看去,果然便看到人群中那地上掉落一旁的一张破纸上,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字。
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周围围观的人群纷纷避让。他径直便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目光扫过地上,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之色,这中间他眼光从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一扫而过,也没在意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只狠狠盯了那小女孩两眼,随后忽然大声对周围人群道:“你们听好了,这小贱人乃是被我们苏家赶出来的孽种,那死女人更是做了伤风败俗的肮脏事,谁要是帮她,便是跟我们苏家作对,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罢,冷笑了两声之后,这苏家的五少爷便扬长而去,周围人群远远围观着这里,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人再靠过来。
有些寒意的风,吹过了这街头,卷起了那肮脏破烂的草席一角,微微颤动着。
“嘤嘤嘤嘤……”一阵极度压抑低得难以听见的啜泣声,从那微微颤动的肩膀下传了出来,若不是王宗景耳目异于常人,几乎也是难以听见,当此时,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上来有劝慰帮忙的意思,看来这苏家在庐阳城中,果然是势力煊赫。
只是,这些年来他在那片可怕的森林中挣扎求生,为了活下去不知亲手杀死了多少妖兽。人若是时常看见了死亡,哪怕见惯了的是妖兽痛苦死去的那种种时刻,心肠便也会不知不觉地变硬。人间的情感或许对他有所触动,却并未能让王宗景像故事里的侠义之士般仗义出手,他甚至连面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像大多数人一样,缓缓退开。
地上的小女孩这个时候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污尘之下的脸看着更显凄惨,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席,想要再次将母亲的尸身包裹起来。这里正是街道的中间,来往行人极多,但见到了这番场景,人人都绕道而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留下这阴阳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席勉强裹住了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围,显然若是将尸身就此放在大街中间是不行的,转眼处看到街道一侧有个小巷子,里面一棵歪脖子老树,也没多深,约莫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墙挡住去路,巷子里也没什么杂物,多是些随风飘落的枯叶。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着娘亲身子向那边移去。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气,更不用说看她这幅穷酸困苦模样,也不晓得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有饭吃,总之她在这里用尽气力,也只不过才挪动了她娘亲身子三尺之地,离那巷子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还有些人说着些风凉话,也有人苦笑离去,众目睽睽,人们淡漠地看着街头这彷徨无助的一个少女,没有人出去帮忙。
小女孩看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转过头,望着街头远处的人群,咬紧了牙,苍白了脸庞,忽地跪了下去,对着人群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垂着头,不肯起身。
从头到尾,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奇怪的气氛,却好像谁都懂她的意思。
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站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了,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等情境下自己不愿伸手帮忙就算了,如果还是冷眼旁观如看笑话一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脚步声渐次响起,却是纷纷远去了,头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听着这一片杂乱的声音,终于像是彻底绝望一样,慢慢转过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娘亲身子,然后又试图再一次地去移动她。
“我来吧。”
忽然,一个平淡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让她的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去容貌年纪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颇为健壮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看了她一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便低下身子将那破旧草席一卷,双手一抄,登时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尸身抱了起来。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看着王宗景想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会等她开口,反正刚才那一幕前后他都看在眼里了,眼下便干脆利落地走向街道边的那个小巷,小女孩紧跟在后面,望着那个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大男孩,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个没风墙角处将草席包裹着的尸身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来,正好面对了小女孩。
小女孩看去有些紧张,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双手紧抓着衣襟,低声道:“多谢,多谢你。”
王宗景默默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想走了,只是这身形转动间,他忽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歪脖子老树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却是绕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去颇有气势,只是一张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红之色,气色灰败,俨然已没有几分生气,望之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狰狞可怕,偏生这副面孔王宗景却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经改变过他命运的苍松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惊,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凉气猛地从脑后升腾而起,若是别的修士也还罢了,苍松道人于他来说却犹如是一个梦魇般的存在,加之曾经亲眼见过这位道人惊天动地的神通,较之林惊羽都不遑多让,所以王宗景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根本就顾不上其他,就连旁边的小女孩似乎还要诉说什么感激话语,也是一点都顾不上了。
那小女孩也是吓了一跳,却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而惊到的。看着那个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就像一只受惊的豹子般猛然冲出了这个小巷,瞬间大步奔驰消失在街道远处时,她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后才突然听到一声低沉闷响,她愕然转头看去,却是只见那个小巷子里不知何时,地上却是倒下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面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并开始微微抽搐,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又过了片刻后,那人面上红芒忽地大盛,肌肉扭曲血管浮现,看去犹如一股热血就要爆裂开似的,片刻之后,那男人发出了一声低吼,隐约听着像是叫着“修罗”二字,片刻之后,他整个身子便僵硬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此便一动不动了。